林烬能在现实上涂改,代价是记忆。
他随手抹掉欺负他的胖子,却忘了自己为何在垃圾场。
追捕者逼近时,他抹除对方双腿,却忘了唯一的朋友阿拓。
当灰雾吞噬城市,他用最后的力量为阿拓画出生路。
自己变成透明幽灵,阿拓的呼唤穿过了他空荡的躯壳。
1.
城市的天空,永远是同一种颜色。像块忘了洗的抹布,灰蒙蒙地往下滴水汽。那玩意儿叫灰降,黏糊糊,沉甸甸,压在每个人头顶,也压在林烬的肩膀上。他蹲在锈蚀城垃圾处理区边缘,手指在一堆冰冷的金属残骸里扒拉,油腻的污垢嵌进指甲缝,散发着酸腐的机油味。十七岁的骨头在这种地方待久了,连呼吸都带着一股铁锈的腥气。他用力吸了吸鼻子,只觉得喉咙里堵得慌。
操蛋的鬼地方……他低声咒骂了一句,声音嘶哑,像被砂纸磨过。
为了凑够下个月那点可怜的居住许可点数,他不得不在这片巨大的金属坟场里,像个拾荒的老鼠,翻找那些工厂流水线上淘汰下来、或许还能榨出一点点价值的零件。空气里弥漫着永不消散的金属粉尘和有机废料发酵后的恶臭,远处工厂区巨大烟囱吐出的浓烟,如同一条条垂死的灰色巨蟒,无声地融入那片永恒不变的灰幕里。
就在他几乎要放弃,准备去翻下一个臭气熏天的废料堆时,指尖猛地触到一样东西。
不是冰冷的金属,也不是油腻的塑料碎片。
是一种……温润的、带着奇异弹性的触感。
他愣了一下,用力把那东西从一堆纠缠的电线和破裂的塑料板下抠了出来。是一本书。硬壳封面,深得近乎墨黑,摸上去却像某种活物的皮肤,带着微微的暖意。封面上没有任何文字,只有一些极其繁复、流动着暗金色泽的线条,扭曲缠绕,构成一个他完全看不懂、却又莫名感到心悸的图案。
这玩意儿出现在垃圾场林烬皱紧眉头,下意识地想把它扔掉。在这种地方,任何不合常理的东西都意味着麻烦。但指尖传来那股奇异的暖流,却像有微弱的电流,顺着他的手臂,一路麻酥酥地钻进心口。鬼使神差地,他把它塞进了自己那件破旧外套的内袋里,硬邦邦的书脊硌着他的肋骨。
2.
他刚直起腰,打算离开这个臭气熏天的角落,一个庞大的阴影就堵死了他面前狭窄的通道。
是肥膘王硕。
这家伙是垃圾区一霸,仗着吨位和几个跟班,专挑林烬这种落单的瘦子下手。油腻腻的头发紧贴着头皮,脸上横肉堆叠,挤得那双小眼睛里只剩下贪婪和恶意的光。
哟呵,这不是咱们的‘垃圾王子’嘛王硕咧开嘴,露出一口发黄的板牙,唾沫星子几乎喷到林烬脸上,又淘到什么‘宝贝’啦孝敬孝敬你肥膘哥
他身后的两个跟班也嘿嘿地笑起来,像两条等着主人丢骨头的癞皮狗。
林烬的心猛地一沉,手下意识地护住装着那本怪书的内袋。
这个动作立刻被王硕捕捉到了。
藏什么好东西呢肥膘脸上的横肉一抖,粗壮的手臂像根攻城锤,猛地朝林烬胸口搡过来,给老子交出来!
巨大的力量撞得林烬踉跄后退,后背狠狠撞在一堆凸起的金属废料上,尖锐的棱角扎得他闷哼一声。外套被粗暴地扯开,王硕那只沾满污垢的肥手,直直抓向那本藏在衣服里的书。
一股混杂着屈辱的怒火,瞬间冲垮了林烬脑子里那根名为理智的弦。垃圾场的恶臭,肥膘那令人作呕的气息,肋骨被撞击的疼痛,还有那本紧贴着皮肉、散发着奇异温度的书……所有东西都在这一刻疯狂地搅动、发酵。
他什么也没想,几乎是本能地,右手闪电般探入内袋,死死攥住了那本怪书。书皮那温润的触感仿佛瞬间活了,变成滚烫的烙铁。他脑子里只剩下一个疯狂、尖锐的念头,像烧红的钢针,狠狠刺向眼前的死胖子...
抹掉他!
念头爆开的刹那,林烬攥着书的右手食指,下意识地、用力地朝着王硕那肥硕身躯的方向,在油腻的空气里狠狠一划!
没有光,没有声音。
时间仿佛被冻结了一帧。
前一秒,王硕那张写满贪婪和暴戾的肥脸还在眼前,唾沫星子几乎喷到林烬鼻尖。下一秒,林烬只觉眼前一花,视线短暂地模糊扭曲了一下,像隔着一层被热气蒸腾的毛玻璃。
然后,他面前空了。
王硕,连同他那两个刚咧开嘴、笑容凝固在脸上的跟班,如同被一块无形的巨型橡皮擦,从现实中硬生生、干干净净地抹去了。原地只留下几缕扬起的、带着铁锈味的灰尘,慢悠悠地在浑浊的空气里打着旋儿,证明他们曾经存在过。
通道变得异常空旷,只剩下林烬粗重的喘息声,在死寂的垃圾堆缝隙里回荡。
他呆呆地站在原地,右手还保持着那个向外划的姿势,指尖微微颤抖。那本怪书依旧紧紧攥在手里,那股奇异的暖流顺着掌心向上蔓延,此刻却带着一种令人骨髓发冷的黏腻感。
他刚刚……做了什么
心脏在胸腔里狂跳,擂鼓一样撞着肋骨。一股巨大的、冰冷的不安瞬间攫住了他。他猛地扭头环顾四周,扭曲的金属山,流淌着不明液体的沟渠,远处工厂模糊的轮廓……一切都还在。可脑子里某个地方,像是被硬生生挖走了一小块,空落落的,带着一种尖锐的茫然。
他为什么会在这里他明明记得自己翻找零件……为了凑点数……然后呢
记忆像断了线的珠子,哗啦啦滚落一地,散乱得无法拾掇。关于如何到达这个角落,关于之前几分钟内发生的所有细节,包括王硕那张恶心的脸是如何出现的……全都变成了一片空白。只有刚才那诡异抹除的瞬间画面,如同烙印般清晰而灼热地刻在视网膜上。
冷汗,瞬间浸透了他单薄的旧T恤,黏腻冰冷地贴在皮肤上。他低头,死死盯着自己摊开的手掌,仿佛那上面沾满了看不见的血。
data-fanqie-type=pay_tag>
远处,尖锐刺耳的警笛声毫无预兆地撕裂了垃圾区沉闷的空气,由远及近,像无数把冰冷的剃刀刮过耳膜。红蓝交替的警示灯光穿透浓重的灰雾,在扭曲的金属垃圾山上投下鬼魅般闪烁的光影。
追捕者!
林烬全身的寒毛瞬间炸起!他像一头被惊雷劈中的兔子,猛地弹跳起来,转身就朝着垃圾场更深处、更复杂更黑暗的迷宫般的缝隙里冲去!
恐惧像一只冰冷的手,死死攥住了他的心脏,每一次搏动都带来窒息的痛感。他根本来不及去想刚才那诡异的力量,脑子里只剩下一个念头:跑!不能被抓住!
生锈的铁皮、尖锐的金属断口、湿滑的油污地面……所有东西都成了阻挡他脚步的陷阱。他跌跌撞撞,好几次差点被绊倒,手臂被锋利的金属边缘划开细长的口子,火辣辣地疼。身后,追捕者的脚步声和冷酷的呼喝声如同跗骨之蛆,越来越近。
目标确认!区域封锁!
放下武器!停止抵抗!
冰冷的电子扩音在巨大的垃圾场空间里回荡,带着金属特有的无情质感。林烬甚至能听到身后追捕者沉重皮靴踩踏金属板发出的哐啷声,如同死神的鼓点。
他被逼进了一个由巨大废弃反应罐构成的死胡同。冰冷的弧形金属罐壁冰冷地反射着远处闪烁的警灯红光,像一只巨大的、沉默的眼睛。退路已被彻底堵死,前方是冰冷的铁壁。追捕者的身影已经清晰地出现在狭窄通道的入口,黑色的防护服在昏暗光线下如同移动的墓碑。他们的武器闪烁着幽蓝的能量光芒,锁定了林烬。
绝望如同冰冷的潮水,瞬间淹没了他的头顶。肺像要炸开,每一次呼吸都带着血腥气。他背靠着冰冷的罐壁,退无可退。
那本该死的书!它还在手里!像个滚烫的诅咒!
求生的本能压倒了一切。恐惧、愤怒、对自身力量的茫然……所有混乱的情绪在瞬间被压缩、点燃!他不需要思考,不需要回忆!只想让这些追着他咬的恶犬消失!
抹掉他们!全部抹掉!
这个念头如同野火燎原,瞬间吞噬了他残存的理智。他攥着书的右手猛地抬起,食指和中指并拢,带着一种玉石俱焚的疯狂,朝着那几个逼近的黑色身影,在充满铁锈味的空气中,狠狠划出一道凌厉的弧线!
比刚才更强烈的眩晕感猛地袭来!眼前的世界剧烈地扭曲、旋转,如同被投入了巨大的漩涡。一股难以言喻的虚弱感瞬间抽干了他大半的力气,膝盖一软,几乎跪倒在地。
追捕者消失了。
就像从未出现过。通道入口空荡荡的,只有远处警灯的光芒还在闪烁。
林烬大口喘息着,冷汗顺着额角滑进眼睛里,带来一阵刺痛。他撑着冰冷的罐壁,勉强稳住身体。抹掉了……又一次……
然而,这一次,脑子里被挖空的感觉更加恐怖,更加彻底。
他茫然地抬起头,看着空荡荡的入口。危险解除了谁……谁在追我为什么追我他用力甩了甩头,试图抓住那些飞快流逝的碎片。
一片空白。
不,不止追捕者。他刚才……好像用了什么东西做了什么他低头看向自己空空如也的右手。书呢他刚刚明明拿着……
3.
他下意识地摸索自己的口袋,外套内袋里,那本硬壳书的轮廓还在。他松了口气,指尖触碰到书皮,那股熟悉的暖流再次传来,却带着一种令人心悸的沉重感。
就在这时,一阵急促而熟悉的脚步声由远及近,伴随着一个压低了、却充满焦急的嘶哑嗓音:
烬哥!烬哥!你在哪儿!操!听到回话啊!
一个身影猛地冲进了这个由反应罐构成的死胡同。是个和林烬年纪相仿的少年,个子不高但很精悍,一头乱糟糟的板寸被汗水打湿贴在额头上,脸上沾着几道油污。他穿着和林烬一样破旧的工装裤,手里还拎着半截锈迹斑斑的金属管当武器。他看到靠着罐壁、脸色惨白的林烬,眼睛猛地一亮,爆发出狂喜的光芒。
烬哥!找到你了!吓死老子了!少年冲过来,一把抓住林烬的肩膀,用力摇晃,妈的,肥膘那帮混蛋没把你怎么样吧我听到警笛声就知道要坏菜,赶紧抄近路……
少年的话语像连珠炮,充满了劫后余生的激动和担忧。
林烬被他晃得头晕,下意识地抬起头,看着眼前这张写满关切的脸。很熟悉……非常熟悉……可是……他是谁
脑子里一片混沌。那些应该存在的记忆,关于这张脸的所有故事,关于一起在垃圾堆里翻找零件的日子,关于一起在灰降下躲避巡查的默契,关于那些在冰冷角落里分享一块过期能量棒的苦涩……全都被刚才那疯狂的一划,彻底抹去了。
只剩下一个模糊的、空洞的轮廓。
你……林烬张了张嘴,喉咙干涩得发疼,……是谁
少年脸上狂喜的笑容瞬间僵住,如同被按下了暂停键。他抓着林烬肩膀的手猛地收紧,指甲几乎要嵌进林烬的皮肉里。那双原本亮得惊人的眼睛,一点点睁大,里面燃烧的火焰迅速熄灭,被一种难以置信的、冰冷的惊愕和恐惧所取代。
烬哥少年的声音陡然拔高,带着明显的颤抖,像是破音的风箱,你……你说什么你他妈跟我开什么玩笑!
林烬看着他眼中翻涌的震惊和受伤,心脏像是被一只无形的手狠狠攥住,闷得无法呼吸。可他真的……真的想不起来!那张脸孔如此熟悉,名字就在舌尖打转,却像隔着一层厚厚的、无法穿透的毛玻璃,怎么也抓不住。他只能茫然地、近乎无辜地看着对方,眼神空洞得像两口深不见底的枯井。
……阿拓少年艰难地吐出两个字,死死盯着林烬的眼睛,试图从中找到一丝熟悉的波动,我是阿拓啊!陈拓!你他妈……你他妈看着我!
阿……拓林烬下意识地重复着这个名字。音节在唇齿间滚过,陌生得如同从未听过的异乡语言。没有画面,没有温度,没有一丁点与之相关的涟漪在记忆的死水中荡开。只有一片茫然的空白,和一种令人窒息的恐慌。
阿拓眼中最后一丝光亮彻底熄灭了。他像是被抽掉了全身的骨头,抓着林烬肩膀的手无力地松开,踉跄着后退了一步,靠在冰冷的金属罐壁上。脸上所有的表情都消失了,只剩下一种巨大的、被整个世界抛弃般的茫然和死寂。
就在这时,异变陡生!
头顶那片永恒压抑的灰降云层,毫无预兆地剧烈翻涌起来!不再是缓慢的蠕动,而是像烧开的沥青,疯狂地沸腾、咆哮!浓稠的灰雾不再是缓慢沉降,而是如同决堤的洪水,裹挟着震耳欲聋的、仿佛亿万只虫豸啃噬金属的嘶鸣声,从城市的高空,朝着地面,以一种毁灭一切的姿态,轰然倾泻而下!
呜——嗡——!
巨大的、非人的啸叫声撕裂了空气,压过了警笛的残响。灰雾不再是雾,它变成了粘稠的、翻滚的灰色巨浪,带着令人作呕的金属锈蚀气味和强烈的电离焦糊味,瞬间吞噬了远处耸立的工厂烟囱!那些巨大的钢铁结构在灰浪中发出令人牙酸的扭曲呻吟,如同融化的蜡烛般迅速变形、垮塌!
死亡的气息,如同实质的冰水,瞬间淹没了整个垃圾场!
跑!!!阿拓被这恐怖的景象刺激得一个激灵,从巨大的打击中强行挣脱出来,恐惧压倒了心碎。他嘶吼着,一把抓住林烬的手腕,用尽全身力气将他从罐壁边拖开,朝着死胡同唯一的出口,那条狭窄的通道发足狂奔!
冰冷的灰浪如同饥饿的灰色巨兽,在他们身后紧追不舍,所过之处,那些堆积如山的金属垃圾如同投入强酸的泡沫,发出滋滋的声响,迅速消融、瓦解!通道两侧的金属墙壁在灰浪的冲刷下扭曲变形,发出刺耳的尖叫!
通道尽头的光亮就在前方!那是通向垃圾场边缘、相对开阔地带的一线生机!
然而,就在两人即将冲出通道的刹那,一块被灰浪侵蚀得摇摇欲坠的巨大金属板,发出令人心胆俱裂的撕裂声,带着千钧之力,如同断头铡刀般,朝着冲在前面的阿拓当头砸落!
阿拓甚至来不及抬头,致命的阴影已经笼罩了他。
阿拓!!!
林烬的嘶吼被灰浪的咆哮淹没。他看到阿拓头顶那致命的黑影,看到阿拓眼中瞬间被恐惧和绝望填满的光芒。时间仿佛在这一刻被无限拉长、凝固。
抹掉抹掉那砸落的钢板不行!灰浪就在身后!抹掉灰浪那庞大的、天倾般的毁灭力量……他不敢想!
一个名字,阿拓,如同烧红的烙铁,在他一片混乱的脑海深处,烫出了一个清晰的印记。那个刚刚被他彻底遗忘、却因这生死瞬间而重新被绝望唤醒的名字!这个叫阿拓的少年,刚才还在为他心碎,此刻却要为他而死!
不!绝不!
不能抹除!要……创造!
在思维停滞的零点几秒内,在求生本能和那本怪书力量的疯狂驱使下,林烬的右手再次探入怀中!这一次,他不再是用手指抹除,而是五指张开,死死抓住那本滚烫的书,用尽全部意志和残存的生命力,朝着阿拓前方那片被灰浪和死亡阴影笼罩的通道出口,狠狠一推!
画!画一条路!给他一条生路!
没有声音,只有一股恐怖的力量瞬间从他身体里被抽离!仿佛灵魂被硬生生撕裂!眼前猛地一黑,视野边缘瞬间爬满了蛛网般的裂纹,整个世界都在疯狂旋转、崩塌!
阿拓前方的空间,骤然扭曲!
一道炽白到无法直视的光,如同创世之初的第一道雷霆,凭空炸开!它撕裂了汹涌的灰浪,撕裂了砸落的金属巨板的阴影!在阿拓面前,硬生生劈开了一条狭窄的、仅容一人通过的、散发着纯净光芒的通道!那光芒像一道坚实的屏障,暂时逼退了致命的灰浪和坠物!
走!!!
林烬用尽最后一丝力气嘶吼,声音嘶哑得如同破布撕裂。他感觉不到自己的双腿,感觉不到自己的心跳,整个人像被彻底掏空,只剩下一个轻飘飘的、即将消散的意识。
阿拓被那骤然出现的光明和通道惊得呆了一瞬,但求生的本能让他爆发出极限的速度!他像一支离弦的箭,猛地冲进了那条光芒构成的通道!就在他身体完全没入光中的刹那...
轰隆!!!
巨大的金属板狠狠砸落在他刚刚站立的地方,溅起漫天火星和碎屑!粘稠的灰浪瞬间淹没了那个位置!
通道的光门在阿拓身后骤然合拢,消失无踪。将毁灭的灰浪和坠物彻底隔绝在外。
4.
阿拓踉跄着冲出了垃圾场边缘,扑倒在冰冷坚硬的地面上,剧烈地喘息着,心脏狂跳得几乎要从喉咙里蹦出来。他猛地回头。
身后,是疯狂翻涌、吞噬一切的灰色死亡之潮。垃圾场巨大的轮廓在灰浪中发出最后的悲鸣,迅速消融、瓦解。
没有林烬的身影。
烬哥!!!阿拓目眦欲裂,撕心裂肺的呼喊冲口而出,带着哭腔和血的味道。他挣扎着爬起来,不顾一切地想要冲回去,哪怕前面是地狱。
烬哥!林烬!你在哪!回答我!他朝着那片毁灭的灰色深渊嘶吼,声音被灰浪的咆哮轻易撕碎。
就在他绝望的呼喊声中,前方那片浓得化不开的灰雾里,一个极其稀薄、近乎透明的轮廓,缓缓显现出来。
是林烬。
或者说,是林烬最后残留的影子。
他悬浮在离地面几寸的空中,身体像最劣质的投影,边缘模糊不清,不断地波动、消散,如同水中的倒影被石子打碎。透过他那近乎消失的胸膛,能清晰地看到他身后翻滚的灰浪和正在崩塌的金属废墟。他脸上没有任何表情,眼神空洞得如同两潭死水,里面映不出任何东西,只有一片虚无。
阿拓的呼喊,如同穿过空气,没有激起一丝涟漪。
烬哥!是我!阿拓啊!陈拓!阿拓不顾一切地扑到那透明的身影前,泪水混着脸上的污迹流下,你看看我!你看看我!他伸出手,徒劳地想要抓住林烬的肩膀。
他的手指,毫无阻碍地穿过了那层稀薄的幻影。
如同穿过一缕冰冷的、没有任何实体的烟雾。
林烬透明的身体微微晃动了一下,像风中的残烛。他那空洞的眼睛,似乎极其缓慢地转动了一点点方向,落在了阿拓满是泪水和绝望的脸上。
没有认出的欣喜,没有离别的悲伤,甚至没有一丝一毫的痛苦。只有一片彻底的、无垠的茫然。
仿佛在看着一个完全陌生的、与自己毫无关系的存在。
他的嘴唇似乎极其轻微地翕动了一下,没有发出任何声音。然后,那本就稀薄得快要消失的身影,如同被风吹散的沙画,在阿拓绝望的注视下,无声无息地彻底弥散。
原地,只留下那本深黑色的硬皮书,啪嗒一声,掉落在冰冷肮脏的地面上。
灰浪的咆哮声震耳欲聋,毁灭的潮水在书的前方翻滚肆虐。阿拓僵硬地站在原地,伸出的手还凝固在半空,指尖残留着穿过虚无的冰冷触感。
泪水滚烫地滑过脸颊,砸在脚下的尘土里,洇开深色的斑点。他慢慢低下头,目光落在脚边那本深黑色的书上。封皮上流动的暗金纹路在昏暗的光线下,依旧带着一种蛊惑人心的微光。
他缓缓蹲下身,手指颤抖着,迟疑地,一点点靠近那冰冷的封面。指尖在即将触碰到的瞬间,顿住了。书页间,似乎残留着林烬最后那空洞而茫然的眼神。
远处的灰雾在吞噬一切后,如同退潮般,缓缓向着城市中心收缩、凝聚。在那片毁灭的源头,翻腾的灰幕深处,一道极其细微、却异常纯净的金色光线,如同刺破厚重阴云的利剑,顽强地穿透出来,固执地指向某个未知的方向。
阿拓猛地抬起头,布满血丝的眼睛死死盯着那道细微的金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