聚热小说 > 都市小说 > 戈洱长歌 > 第一章

1
母女诀别夜
祁戈洱记得母亲最后的样子。
那天的安平公主美得惊人。她穿着大婚时的嫁衣,金线绣的凤凰在烛光下振翅欲飞。母亲的手指冰凉,却温柔地梳理着祁戈洱散乱的头发,为她系上从未戴过的珍珠发带。
戈洱,要不要跟娘一起走啊母亲的声音轻得像一片雪花。
六岁的祁戈洱不懂这句话的分量。她只看到母亲笑了,这是三年来第一次。于是她用力点头,小手紧紧攥住母亲绣着并蒂莲的衣袖。
祁府后山的古槐树下,月光被枝桠切得支离破碎。安平公主踩着绣墩将白绫抛过粗壮的树枝,打了个死结。她先抱起祁戈洱,冰凉的手指在她颈后交错。
闭上眼睛。母亲说,娘马上就来。
白绫勒进皮肉的疼痛让祁戈洱本能地挣扎,珍珠发带滑落在地。在意识涣散的边缘,她听见母亲服下毒药后倒地的闷响。最后一刻,她想的竟是父亲出征前放在她掌心的那块玉佩——上面雕着展翅的雄鹰,如今不知被扔在哪个角落。
混沌中有竹香浮动。
祁戈洱咳出喉间的血腥味,映入眼帘的是一截青玉般的竹笛。执笛的男子一袭白衣,眉目如画,正俯身查看她颈间的勒痕。他身后,母亲的尸体已经被白布覆盖,只露出一绺鸦羽般的黑发。
可怜。男子叹息,祁展安造孽。
他自称姬蘅,是途经此地的修士。当祁府上下为老夫人寿宴推杯换盏时,是这个陌生人将祁戈洱从死亡边缘拉回。姬蘅用竹笛挑开她衣领,露出锁骨下方形如红缨枪的胎记。
枪魂入胎,天生的将星。他眼中闪过讶异,可惜生为女儿身。
这句话祁戈洱太熟悉了。从她记事起,母亲就总对着那柄挂在墙上的红缨枪喃喃自语:为什么你不是个哥儿后来父亲带着新妇和幼子回府,这句话就变成了染血的诅咒。现在她明白了,原来在所有人眼里,她的罪过仅仅是身为女子。
我要学杀人。祁戈洱听见自己嘶哑的声音。
姬蘅挑眉。月光下,小女孩脖颈淤紫,眼睛却亮得骇人。他忽然笑了,解下白袍裹住她单薄的身躯。
2
重生为姚戈
从今日起,你叫姚戈。竹笛轻点她眉心,我教你杀该杀之人。
鄱桂山的清晨总是裹着雾气。祁戈洱——现在该叫姚戈了——在寅时便起身练剑。姬蘅的竹舍建在悬崖边,三位师兄住在山腰的草庐。她刻意避开众人,每日往返于悬崖与瀑布之间。
小师弟又躲着我们。二师兄姚翩的声音从竹林传来。他总爱穿绯色衣衫,像只花蝴蝶似的在枝头翻飞。今日师父要考校剑法,你可别又被揍得哭鼻子。
祁戈洱收剑入鞘。五年来她始终作男子打扮,束胸的布带勒得肋骨生疼。有次练剑时布带松脱,是三师兄姚戬恰好路过,她险些暴露。后来姚戬再没靠近过她沐浴的温泉,却会在她练功到深夜时,恰好留下温在炭火上的饭菜。
听说山下女子都要裹小脚。大师兄姚星曾无意间说起,走起路来像踩高跷,难怪总需要人搀扶。当时祁戈洱正在磨刀,闻言差点划破手指。她偷瞄自己藏在靴子里正常生长的脚,突然庆幸师父带她离开了那个吃人的世界。
姬蘅的教学严苛到近乎残忍。背错一句心法,戒尺就会抽在手心;剑招慢半分,竹枝便挟着风声袭来。但祁戈洱甘之如饴。当疼痛成为常态,那些关于性别、关于被抛弃的噩梦反而淡去了。她甚至开始享受师兄们拍她肩膀时毫无顾忌的力道——这意味着她真正成为了姚戈。
第三年冬至,鄱桂山下了百年不遇的暴雪。姬蘅让四人在冰瀑前比武,胜者可学他的独门绝技破军枪。祁戈洱连败两位师兄,最后与姚星对决时,她的木剑被震飞,虎口裂开一道血口。
认输吧小师弟。姚星剑尖指她咽喉,你受伤了。
祁戈洱舔掉掌心血迹。恍惚间她看见母亲悬在槐树下的身影,看见父亲抱着庶弟转身离去的衣角。她突然扑向冰瀑,借反弹之力凌空踢飞姚星的剑,落地时袖中暗藏的匕首已抵住他心口。
兵不厌诈。姬蘅抚掌大笑,姚戈胜。
那天夜里,祁戈洱在温泉边解开束胸的布带。月光下,她看见自己胸口与背上纵横交错的伤疤,还有那道形如红缨枪的胎记。她忽然明白姬蘅为什么救她——或许师父早就看穿,她骨子里流的不是闺阁女子的血,而是与父亲一样的战意。
下山那日,姚戬塞给她一包金疮药,姚翩送了件刀枪不入的软甲。姚星什么也没说,只是将陪伴自己二十年的玄铁剑挂在她腰间。姬蘅站在山门前,竹笛轻点她眉心,如同五年前那个月夜。
3
将星初现
记住,你首先是姚戈。师父眼中映着朝霞,其次才是祁戈洱。
皇城比记忆中小了许多。祁戈洱以游侠身份投军,很快在剿匪中立功。当她被引荐入朝时,金銮殿上的祁展安已经两鬓斑白。昔日的大将军如今挂着闲职,身边站着个锦衣华服的青年——那是祁隆,她同父异母的弟弟。
边关告急,诸位爱卿谁愿领兵龙椅上的年轻帝王揉着太阳穴。
祁隆抢先出列。他提出分兵三路的策略,侃侃而谈的模样像极了当年的祁展安。祁戈洱冷眼旁观,发现他腰间竟挂着父亲当年的玉佩——那只展翅雄鹰如今被养在锦绣堆里,早没了锐气。
末将认为不妥。她出列时,听见祁展安倒吸冷气的声音,突厥骑兵擅袭粮道,分兵正中其下怀。
争论持续到日暮。最终皇帝命二人各领三千兵模拟对战。沙盘前,祁隆的每一步都在她预料之中。当她的轻骑突袭他大营时,这位嫡子竟慌得碰翻了代表中军的旗幡。
姚将军胜。帝王意味深长地看向祁展安,虎父无犬子...哦不,该说将门无弱兵
祁戈洱接过虎符时,父亲的眼神像在看一个怪物。她突然很想笑。原来不需要变成男儿身,只要足够强大,连帝王都会主动替她掩饰性别。出征前夜,她独自去了后山。古槐树还在,树皮上甚至残留着当年白绫摩擦的痕迹。祁戈洱解下软甲,将母亲那根珍珠发带埋在了树下。
边关的月亮比京城冷。祁戈洱用兵如神,三个月便平定叛乱。庆功宴上,副将醉醺醺地拍她肩膀:姚将军这般人才,回京必得封侯!到时候说亲的怕要踏破门槛!
帐外传来女子的哭声。祁戈洱循声而去,发现是几个士兵在欺辱突厥俘虏。少女最多十五六岁,衣不蔽体地蜷缩在草堆里。祁戈洱砍断了锁链,将自己的披风扔给她。月光下,女孩惊恐的眼睛让她想起槐树下的自己。
解甲归田皇帝皱眉看着她的奏折,爱卿正值壮年...
臣倦了。祁戈洱低头掩饰眼中的波动。她没说的是,每当捷报传回,眼前就会浮现那些在战火中哭泣的妇孺——她们和母亲一样,是权力游戏中最脆弱的棋子。
皇帝最终赐她江南一片竹林。祁戈洱在那里建了简朴的草庐,每日练剑、种药,与山鸟为伴。师兄们常来信,说天下将乱,劝她早作打算。她总回信说乱世不如一壶酒,直到某个雨夜,沉重的脚步声打破了竹林的宁静。
来人穿着残破的铠甲,腹部伤口深可见骨。祁戈洱剪开血衣时,束胸的麻布已经和皮肉黏在一起。昏迷中的女将军突然抓住她手腕,力道大得惊人。
别声张...伤者气若游丝,我是祁梓...
烛光下,祁戈洱看清了对方的脸。这个叫祁梓的姑娘最多十八九岁,眉目间竟有几分祁展安的轮廓。她忽然明白了什么——先帝驾崩后各方势力割据,祁家这是又送了个儿子上战场。
放心。她蘸湿帕子擦拭对方脸上的血污,动作轻柔得像在对待当年的自己,我帮你保守秘密。
祁梓昏迷了三天。祁戈洱换药时发现她身上有和自己一样的红缨枪胎记,只是位置在右肩。第四天清晨,草庐外传来嘈杂的马蹄声。祁戈洱提剑出门,看见竹林外黑压压的军队。
姚前辈!为首的将领高喊,叛军攻破潼关,圣上请您出山!
祁戈洱回头,发现祁梓已经扶着门框站起来。女将军脸色惨白,眼神却锐利如刀。她们对视的刹那,祁戈洱仿佛看见两条命运线在此交汇——一个是侥幸活下来的祁戈洱,一个是可能战死的祁梓。
醒了她擦拭着长剑上不存在的灰尘,战场带我一个。
祁梓警惕地盯着她,手按在空荡荡的剑鞘上。
4
姐妹相认
祁戈洱轻笑。她突然解开衣领,露出锁骨下方的红缨枪胎记。晨光中,两个女扮男装的将军相对而立,竹叶在她们之间纷飞。
就像当年有人帮我一样。祁戈洱将玄铁剑抛给祁梓,这次,我教你杀该杀之人。
潼关的城墙在暮色中像一道血痕。祁戈洱勒马驻足,身后是祁梓和三千轻骑。三天急行军,士兵们脸上都蒙着尘土,只有祁梓的眼睛亮得惊人——像极了当年第一次握剑的自己。
叛军至少有五万。祁梓压低声音,我们...
兵不在多。祁戈洱用剑尖在沙地上画出地形,你带五百人绕到北坡,放火惊马。
祁梓瞳孔微缩:你要用火攻但百姓...
所以只惊马,不烧营。祁戈洱指向地图上的浅滩,等他们阵脚大乱,从这里突袭中军。
月光下,她看见祁梓喉结滚动——这个动作太过刻意,是女扮男装者常有的习惯。祁戈洱突然伸手按住对方肩膀:记住,战场上最重要的是决断。犹豫就会...
犹豫就会死。祁梓接话,嘴角扬起稚嫩的弧度,师父也常这么说。
谁是你师父祁戈洱眯起眼睛。
祁梓却已翻身上马,铁甲在月光下泛着寒光:等打完这仗,我告诉你个秘密。
火起的时候,祁戈洱正在溪边磨剑。北面天空突然被映成橘红色,紧接着是潮水般的马蹄声。她吹了声口哨,潜伏在芦苇丛中的士兵们立刻整装列队。
记住,只杀抵抗者。她剑指潼关,投降的一律不斩。
战斗比她预想的顺利。叛军根本没料到会有援军,被火马冲得七零八落。祁梓的五百骑兵像尖刀般插入敌阵,而祁戈洱率主力直取中军。黎明时分,叛军首领的首级已挂在潼关城头。
伤亡七十三人,歼敌四千。祁梓汇报时,左臂的伤口还在渗血,俘虏正在清点。
祁戈洱盯着她苍白的嘴唇:你该去包扎。
将士们看着呢。祁梓声音发颤,不能...弱了气势...
话音未落,她整个人向前栽倒。祁戈洱一把接住,掌心立刻被温热的液体浸透。她这才发现祁梓腹部有道被临时缝合的伤口已经崩裂——看结线手法,至少是十天前的旧伤。
都出去。祁戈洱对涌上来的亲兵喝道,准备热水和针线。
帐内很快只剩她们二人。祁戈洱剪开祁梓的衣衫,倒吸一口冷气——少女单薄的身体上纵横交错着箭伤、刀伤,最新的一道几乎贯穿腹腔。最触目惊心的是右肩那块红缨枪形状的胎记,此刻被血染得更加鲜艳。
你疯了她边缝合伤口边低吼,这种伤势还敢上马冲锋
祁梓在剧痛中醒来,涣散的目光落在自己被解开的束胸布带上。她突然挣扎起来:别...暴露...
帐外传来嘈杂声。祁戈洱知道,此刻有无数双耳朵贴在营帐外——如果祁梓女儿身的秘密泄露,不仅军职不保,更可能被军法处置。她看着祁梓惊恐的眼睛,想起当年被师父救下时的自己。
看着我。祁戈洱突然扯开自己的领口,露出锁骨下的胎记,知道这是什么吗
祁梓瞪大眼睛。两个相似的胎记在烛光下仿佛共鸣般发烫。
5
真相大白
我姓祁,叫祁戈洱。她一字一句地说,和你一样,是个女人。
帐外传来倒吸冷气的声音。祁戈洱充耳不闻,继续为祁梓包扎。当最后一根绷带系紧时,帐帘突然被掀开。满脸胡茬的副将站在门口,目光在她们裸露的肩膀上游移。
将、将军...副将结结巴巴地说,朝廷援军到了...是、是祁展安老将军...
祁戈洱的手顿住了。二十年了,她设想过无数次与父亲重逢的场景,却没想到会是在这种情况下。帐外传来整齐的脚步声,接着是一个苍老却威严的声音:
姚将军何在
这个称呼让祁戈洱冷笑。祁展安甚至认不出自己的女儿。她随手抓起染血的外袍披上,大步走出营帐。晨光中,白发苍苍的祁展安端坐在战马上,身后是黑压压的中央军。
末将在此。祁戈洱抱拳,故意用当年离家的少年音色说话。
祁展安眯起眼睛。岁月在他脸上刻下沟壑,却没能磨去将军的锐气。他翻身下马,走近时忽然皱眉:我们是否见过
或许在某个寿宴上。祁戈洱意有所指,毕竟祁府喜事多。
老将军脸色骤变。就在这时,帐内传来祁梓虚弱的呼喊:叔父...
这个称呼像闪电劈中祁戈洱。她猛地转身,看见祁梓拖着伤腿爬出营帐。少女颤抖的手指解开颈间项链,露出暗格里的玉牌——上面刻着祁氏家徽。
我是祁展宁之女...祁梓咳出血沫,父亲战死后...母亲让我扮作男儿继承爵位...
祁展安如遭雷击。祁展宁是他早逝的弟弟,二十年前战死沙场。他看看祁梓,又看看祁戈洱,最后目光落在她们肩上相似的胎记上。
红缨枪胎记...祁家血脉的象征...他声音发颤,可族谱记载展宁只有一子...
就像记载您只有祁隆一个儿子祁戈洱冷笑。她突然解开束发,长发如瀑般垂落:安平公主的女儿,您还记得吗
整个军营鸦雀无声。祁展安踉跄后退,仿佛看见鬼魂。他嘴唇颤抖着,却发不出声音。远处传来号角声——叛军正在重整队伍。
报!敌军集结五万兵马扑来!
祁戈洱重新束起长发,拾起地上的长剑:老将军,叙旧可以等打完仗。她故意强调那个老字,或者您需要晚辈教教怎么打仗
祁展安的脸由白转青。最终他沉默地拔出佩剑,翻身上马。这是个微妙的妥协——默许了两个女将军的存在。
战斗持续到日落。祁戈洱和祁梓背靠背守在潼关城头,脚下堆积着叛军的尸体。祁展安则率领骑兵三次冲阵,宝刀未老。当最后一缕阳光消失在地平线时,叛军终于溃散。
我们赢了。祁梓瘫坐在箭垛旁,肩上伤口又渗出血来,姐...
这个称呼让祁戈洱心头一颤。她蹲下身,用帕子擦拭祁梓脸上的血迹:你早就知道我是谁
父亲...我是说我生父...留了封信。祁梓从怀中掏出发黄的纸张,他说如果见到肩有红缨枪胎记的女子,就是我的堂姐...
信纸在夕阳下泛着柔光。祁戈洱读到一半就哽咽了——原来祁展宁早知道弟弟祁展安抛弃妻女的罪行,多年来一直在暗中寻找她们母女。
母亲悬梁那晚...祁戈洱轻抚信纸,如果来的是你父亲...
祁梓突然抱住她。少女的体温透过铠甲传来,带着鲜活的生命力。祁戈洱恍惚想起母亲冰冷的手指,想起槐树下飘荡的白绫。二十年轮回,命运给了她一个妹妹作为补偿。
姚将军。祁展安的声音从身后传来,可否借一步说话
老将军站在城墙阴影处,仿佛一下子老了十岁。祁戈洱让祁梓先去疗伤,自己跟着父亲走到箭楼旁。夜风吹起她的长发,露出锁骨下的胎记。
戈洱...祁展安终于叫出这个名字,我找过你们...但只找到安平的...
尸体祁戈洱冷笑,您当然找不到我,因为您找的是儿子。
老将军的佩剑当啷落地。他颤抖着从怀中掏出一块褪色的绣帕——上面歪歪扭扭地绣着爹爹平安,是幼年祁戈洱的手笔。
我错了。叱咤沙场三十年的将军跪了下来,错得离谱...
祁戈洱望着远处篝火。士兵们正在庆祝胜利,祁梓被众人簇拥着,脸上终于有了少女应有的笑容。她突然明白,自己这些年执着的不只是复仇,更是一个答案——为什么女子就不能继承红缨枪的意志
您起来吧。她最终说道,我不原谅您,但也不恨您了。
祁展安抬头,浑浊的眼中泛起泪光。
我会带着祁梓离开。祁戈洱解下佩剑放在地上,告诉朝廷姚将军战死了。至于祁梓...就让她以祁展宁之子的身份活下去,或者...她看向欢呼的士兵们,让天下知道,女子也能为将。
三个月后,南方某处深山里建起一座特殊军营。招募的全是无家可归的女子,教习武艺的则是三位神秘人——一个总戴着斗笠的高挑女子,一个喜欢穿红衣的俊美青年,还有个右肩带伤的少年将军。
偶尔有樵夫听见山谷中传来操练声,还有清越的女声在唱:戈矛铮铮,洱水汤汤,女子从军,保我家邦...
有人说那是前朝流亡的公主,有人说是一群女匪。只有途经此地的白发老将军知道真相——他每次都在山脚下放下一车粮草,从不打扰。车辕上总挂着一块陈旧的玉佩,雕着展翅欲飞的雄鹰。
6
女将传奇
山雾在晨曦中呈现出淡淡的粉色。祁戈洱站在新搭建的瞭望台上,看着下方操练场里二十几个挥汗如雨的身影。这些女子最小的只有十二岁,最大的不过二十五,都是乱世中无处可去的浮萍。
手腕再压低三分。她朝下面喊道,红缨枪不是锄头!
名叫阿芜的农家女赶紧调整姿势。这姑娘三天前被祁梓从人牙子手中救下,右手小指还缺了一截——是被前任主家砍掉的。祁戈洱移开视线,望向正在药圃里教导识别草药的祁梓。少女将军的腿伤已经痊愈,此刻正耐心地给一群女子讲解金疮药的配方。
看入迷了
带着竹叶清香的嗓音在耳畔响起。祁戈洱不用回头就知道是姚翩——二师兄总爱像片叶子似的悄无声息出现。果然,绯色衣袖掠过木栏,俊美青年已经坐在瞭望台边缘,两条长腿在空中晃荡。
药圃太小。祁戈洱接过他递来的竹筒饭,而且缺三味关键药材。
姚翩变戏法似的从袖中掏出个布包:川芎、当归、血竭,够用三个月。见祁戈洱挑眉,他得意地眨眨眼,大师兄托商队捎来的,他下个月到。
祁戈洱捏着布包的手紧了紧。自从决定建立女子军营,三位师兄陆续前来相助。姚戬负责训练,姚翩管情报,而最严谨的姚星则在各地为她们筹措物资。这种无需言明的支持让她胸口发烫。
对了,今天该来粮草的日子。姚翩突然压低声音,没来。
祁戈洱皱眉。这半年来,每月初五都有匿名者送来整车的米面药材,偶尔还有兵器。她早知道是祁展安——车辕上那块玉佩太显眼了。老将军固执地保持距离,却用这种方式弥补亏欠。
七天。她最终说,如果七天后还不到,我去查。
姚翩吹了声口哨:终于要见你爹了
只是去看看他死了没。祁戈洱转身下楼,却听见身后二师兄的轻笑。
操练场上的尘土沾满了靴面。祁戈洱走过一排排木桩,检查上面的砍劈痕迹。三个月前这些女子连菜刀都握不稳,现在至少有了自保之力。她停在最边上的木桩前——上面的刀痕深而准,是祁梓的手笔。
姐!
说曹操曹操到。祁梓小跑过来,额头上还沾着药草碎屑。少女将军已经褪去了初见时的青涩,举手投足间有了将领的气度,唯独在祁戈洱面前仍像个孩子。
西村又送来两个姑娘,发热的已经隔离了。祁梓汇报道,突然压低声音,还有个消息...山下来了个卖盐的货郎,说皇城在征召所有十五到二十岁的官家女子入宫。
祁戈洱的指甲陷入掌心。新帝才八岁,这显然是摄政王的手笔。她想起母亲被迫嫁人的往事,胃里像塞了块寒冰。
加强警戒。她简短地说,等大师兄到了再...
报!阿芜气喘吁吁地跑来,北面林子里有动静!
祁戈洱和祁梓同时按剑。当她们赶到北坡时,发现姚戬正拖着一个血淋淋的男子往营地走。三师兄的蓝布衫被染成了紫色,脸上却带着罕见的兴奋。
捡到个宝贝。他踢了踢昏迷中的俘虏,皇城禁军教头,说是追查逃奴来的。
俘虏腰间的令牌证实了身份。祁戈洱蹲下身,从对方怀中摸出一卷绢帛——上面详细绘制了红缨营周边的地形,还有潦草的文字标注:疑为前朝余孽祁氏女聚集处,建议火攻。
祁梓倒吸一口冷气:他们怎么找到...
他。姚戬用下巴指了指林子深处。
树后走出个颤巍巍的老樵夫,是每月来送柴的周老汉。老人扑通跪下:将军饶命!他们抓了小老儿的孙女...
祁戈洱扶起老人,心中已有计较。禁军既然能找到一个眼线,就能找到更多。红缨营不再安全了。
当夜,议事厅的油灯亮到三更。四位师兄妹和几个骨干女子围坐在粗糙的木桌旁,桌上摊着禁军教头招供的情报。
摄政王以充实后宫为名,实则是要控制各地官员。姚翩转着匕首,已经抓了三百多人,关在旧皇陵的地宫里。
祁梓突然站起来:祁...老将军反对此事,被软禁在府中。
所有目光都投向祁戈洱。她盯着地图上代表皇陵的标记,想起父亲跪在城墙上的身影。那块绣着爹爹平安的旧帕子,此刻正贴在她心口的位置。
我们人手不够。姚戬客观指出,就算加上大师兄带来的十人,能作战的不过四十。
但地宫结构我知道。祁梓眼睛发亮,小时候叔父...祁展安带我去过。
争论持续到东方泛白。当姚翩提出可以联络各地反摄政王的势力时,祁戈洱突然拍案而起。
不求助外人。她斩钉截铁,红缨营的事,红缨营自己解决。
众人愕然。祁戈洱走到窗前,望着操练场上渐渐亮起的天光。那里有几个早起的女子已经开始练习——阿芜在练刀,断指的手绑着布条;曾经是绣娘的柳儿在调试弓弦;被丈夫家暴逃出来的李娘子在磨枪。
女子从军,保我家邦...祁梓轻声哼起营歌。
祁戈洱转身,眼中燃着久违的战意:我们分三步走。姚翩去散布谣言,说在北方发现安平公主旧部;姚戬带十人佯攻皇陵西门;我和祁梓走密道救人。
那我呢一个低沉的声音从门口传来。
姚星风尘仆仆地站在晨光中,脚边放着两个大箱子。大师兄比上次见面更瘦了,颧骨高高凸起,唯有眼睛依然锐利如剑。
你负责最难的。祁戈洱难得微笑,守家。
计划进行得出奇顺利。十天后,当姚戬的队伍在皇陵西门放火时,祁戈洱和祁梓已经通过排水密道潜入地宫。阴暗的甬道里弥漫着霉味和哭声,她们循声找到关押女子的牢房——三百多人挤在三个石室里,状况比想象的更糟。
不是救她们的时候。祁戈洱按住激动的祁梓,先找祁展安。
她们在地宫最深处找到了老将军。祁展安被铁链锁在墙上,白发散乱,但眼神依然清明。看见两个姑娘,他浑浊的眼中闪过一丝光亮。
果然...来了...他咳嗽着说,钥匙...在...
祁梓已经撬开了锁。祁展安瘫倒在地,却死死抓住祁戈洱的手腕:名单...在我鞋底...摄政王要...用这些女子...要挟她们父兄...
祁戈洱展开染血的绢布,上面列满了朝中反对派官员的名字。一个大胆的计划在她脑中成形。
祁梓,你带老将军先走。她塞给少女将军一块令牌,按计划去第三个汇合点。
那你呢祁梓瞪大眼睛。
祁戈洱笑了笑,从怀中取出早已准备好的火折子:我要给这些姑娘一个选择的机会。
当夜,皇陵燃起滔天大火。奇怪的是,火势刚好烧毁了牢房门锁,三百多名女子奇迹般逃生。更奇怪的是,她们中不少人后来都消失在南方某处山脉中。而摄政王在三天后的朝会上,收到了一份特别的礼物——他派去调查红缨营的禁军教头被扒光衣服吊在宫门上,背上用烙铁烫着四个字:
女子当立。
一个月后,红缨营的规模扩大了一倍。新建的校场上,祁展安正在指导女子们枪法。老将军的伤还没好利索,教起人来却格外耐心。祁戈洱站在远处看着,突然感到有人碰了碰她的手。
给。祁梓递来一块新绣的帕子,上面歪歪扭扭地绣着红缨永存,我绣工不好...
祁戈洱将帕子收入怀中,与母亲那根珍珠发带放在一起。山风掠过她的长发,带来药圃的清香和校场上的喊杀声。在这片不被世俗认可的小天地里,一个新的传说正在诞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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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本文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