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房间变成婴儿房
我的房间怎么没了我看着这陌生的婴儿房,拖着行李箱不知所措。
我妈头也不抬的忙活着手里的家务:你嫂子马上要生了,孩子不得有个单独的房间吗
那我呢我不需要房间!我强忍着委屈,眼泪在眼眶里打转。
你反正现在在外地上学,寒暑假的才回来一下,房间留在也不常住,这不是浪费空间嘛……我妈见我有情绪,便抬头看了我一眼:你回来的时候睡沙发就好了,又不是没有地方给你睡!
那我也需要隐私啊,还有我房间里的东西呢那可是我最宝贵的回忆。
又没给你扔了,都打包放在车库了,你回来的时候拿出来就好了,等你上学去了再放回车库,多好啊~我妈还觉得自己真是个空间利用的天才,满脸骄傲的跟我炫耀自己的机智。
行行行,这个家里就我一个外人,就你们是一家人!我几乎是带着哭腔吼出这句话。
客厅里的电视声音开的很大,嫂子陈丽陷在沙发里,挺着肚子一边刷着手机,一边看着电视剧。
她甚至没有抬一下眼皮,仿佛这边的争吵与她无关。
念念,倒是坐在一边的父亲此时一副威严家长的做派,似乎是想要当这个和事佬:小孩子的东西多,家里实在是没有地方放,你刚刚也看见了,那个屋子里婴儿床,学步车都占得满满当当了……
那就搬出去!去租房子也罢!这是我家,我的房间,占我的房间算什么意思!我不服,冲着我爸据理力争。
诶呀,话不能这么说,嫂子陈丽终于是出声了:租房也是一笔不小的开销呢,而且你在学校宿舍不住的挺好吗每年也就回来凑合那几天的,客厅沙发也能睡……
你闭嘴!我怒从心头起,一股猛火瞬间就从脚底窜上了头顶。
你怎么跟长辈说话的!我爸见我冲陈丽尖叫,生怕吓着他宝贝孙子,立马就呵斥了我。
嫂子陈丽见状也慌忙摸着胸口,一副喘不上气的样子:哎哟大呼小叫的吓死我了,一个孕妇可经不住噢……
我看着对我怒目而视的父亲,只觉得陌生,转头倔强的看向我妈,眼里的泪水不争气的落下:妈……
声音干涩难听带着颤抖,连我自己都觉得自己可怜。
母亲脸上的笑容僵了一下,有些心虚,哎呀,念念,这家里你也知道,你爸说了算,你爸拍板的事情……再说,你一个女孩子家,迟早要嫁出去的,这屋子空着多浪费……
她越说越快,像是在填补着什么堵不上的窟窿。
那我睡哪啊以后我还回来吗大学毕业之后呢我声音陡然拔高,带着委屈和一种尖锐的破碎。
我爸终于是不耐烦了,皱着眉头,掐灭了手里的烟头:吵什么吵!
声音低沉,带着不容置疑的权威。
目光严厉的扫视着我:一回来就闹!你眼里还有没有这个家!家里就这么大点地方,孩子没有婴儿房这像话吗你一个大学生一天天也不用回家,房间空在那浪费吗回来就那么几天哪里不能睡!
他说完吐出最后一口烟圈,轻飘飘的看了我一眼:就这点事值得跟你妈大呼小叫!
可这是我的房间……我的声音小到几乎只有自己能听见,眼泪不受控制的涌上眼眶,又被我死死憋了回去,只剩下眼底一片灼热。
父亲理所当然的嘴脸,和母亲躲闪的眼神,以及嫂子嘴角那抹似有若无的讥笑。
巨大的荒谬感和孤立无援的冰冷瞬间淹没了我。
这个家已经好像已经没有了我的容身之地。
那点仅存的,试图捍卫自己领地的力气,也如同被戳破的气球,迅速干瘪了下去。
我默默接受了现实,拖着行李箱,放到了客厅的一角。
反正毕业后,就搬出这个家……我默默的对自己说着,像是下了某种决心。
暑假在一种压抑的沉默和刻意的回避中度过,我尽量让自己隐形,白天接了家教的活儿,晚上回来就蜷缩在可以那张硬邦邦的沙发上。
二,被抛弃的那个
离开学还有十来天。
这天饭桌上的气氛格外凝滞,嫂子陈丽已经住到医院去了,待产期差不多就这几天了。
母亲炖了鸡汤,金黄的油花飘在汤面上,香气四溢。她趁热先盛了一碗递到我面前:念念,你先尝尝。
父亲也伸着筷子点点鸡汤的锅沿:你妈煮鸡汤最拿手的,你多喝点。
突然的示好,让我有些拘谨,总有什么不好的预感。
父亲呷了一口鸡汤,喉结滚动发出满足的喟叹。然后抬眼看了看我妈,眼神中带着示意。
念念,母亲终于放下筷子,清了清嗓子,语气带着些愧疚:快开学了,我和你爸商量了一下……她顿了顿似乎在斟酌词句。
这个学期的学费还有生活费……家里有些困难……
我握着筷子的手骤然收紧,我抬起头,看向母亲,她的眼神有些飘忽,不敢与我对视。
所以呢我自嘲的笑了一声,让她继续说:不打算给了
许是我的这声嘲笑刺痛了我爸敏感的神经,他啧了一声,看向我:你看看你,说话这么堵人!说不给你了吗只是家里困难要少给一些,不是不给你!
他还想挽尊,只是在我看来少给和不给有什么差别呢,不都是不在乎我么
少多少我平静的喝了口汤。
生活费先按之前的一半给吧,学费……学校不是有助学贷款么,你看要不先申请着……母亲见我脸色越来越难看,急忙又说了些好听的:不够的,家里再想办法给你凑……
母亲渐渐的语速加快,像是急着完成一项艰难的任务:念念啊,你也知道,马上你嫂子一生,这月子中心,还有孩子的奶粉奶尿不湿全都是钱啊,你哥嫂的工资也不高,家里肯定是要帮衬的……
见我不说话,父亲也跟着帮腔:养孩子不容易的,你以后就知道了,家里的钱肯定要紧着用的,而且我看你暑假不是还去打工了吗也赚了点钱,就自己负担一部分吧。
他像是拍了板,结束了这场对话,不容商量的事实。
原来我这个女儿一直是家里可以被随意削减,甚至牺牲的供养品。
一股刺痛的酸意直冲鼻梁,我猛地低下头,死死盯着碗里的鸡汤,这一刻,我只觉得这汤难以下咽。
父亲夹了一筷子菜,眼皮都没抬一下,瓮声瓮气说道:家里情况就这样了,念念啊,你是大学生了,有问题想办法自己克服,贷款嘛,工作了慢慢还吧……
随后又那么自然而然的说起了别的话题:老婆子,一会儿去给陈丽,张家豪送点鸡汤,在医院肯定没啥吃的。
张家豪是我哥,那个家里的独苗,我爸心里独一无二的张家后代。
至于我这个女儿,不过是当年我哥想要个妹妹,家里给他生的玩具罢了。
越是长大,我越是看透了这一点。
全都吃完饭后,我匆匆离家,去做约好的家教工作。
顶着夏季的炎炎烈日,我感觉不到一丝暖意,只觉得彻骨的寒。
那点微薄的生活费,连最基本的生活都难以维系,更遑论学费的缺口
助学贷款父母还真开得了这个口,这意味着我还尚未走出校门,就要背负着沉重的债务。
或许从我房间消失的那一刻起,我就该明白,我没有退路,我的人生,指望不了这个家。
第二学期来临,我的生活变成了连轴转的陀螺。
课余所有时间都被塞得满满当当,塞进了不同的兼职。
我的所有时间好像被切割成了碎片,再把我的人生一点点的拼凑起来。
清晨六点,我已经立在食堂的窗口,为早课的学生们打饭,白天则是只要没课就去奶茶店摇冰块摇到手发麻,晚上在喧闹的烧烤摊端盘子,被油烟熏得睁不开眼。
周六周日再去给两个高中生补习数学。
睡眠成了奢侈品,身体的疲惫是其次,最难熬的还是无孔不入的精神压力。
我不敢生病,不敢多花一分钱,看着室友们讨论着新出的口红,新出的电影,周末去哪里玩哪里聚餐,我都只能默默戴上听力耳机,将自己关进隔绝世界,去逃避这融不进去的生活。
银行卡里那点可怜的数字,是我唯一安全感的来源。
我不再向家里开口,也几乎不再主动联系。哪怕后来家里偶尔的拖欠几次生活费,或者装作忘记一两个月的,我也没有再去开口要过。
大学四年时光,我寒暑假也没有再回过家,我不想回那个没有我位置的家。
一开始过年,母亲还会来电话:你小侄子会叫爸爸妈妈了,你要不要回来看看,也教她叫姑姑
第二年过年也是母亲的电话:今年也回不来呀壮壮会走路了……她的话题总是离不开小侄子,可是我一点也不想听。
第三年只有简单的问候,也不再和我絮絮叨叨。
第四年电话也没有了。
三,难以喘息的压榨
时间在汗水和疲惫中悄然逝去。毕业季也终于在夏日的喧嚣中褪去。
我凭借优异的成绩和实习期的拼命,终于留在了实习的那家外企广告公司。
当第一份正式工的工资打入工资卡的时候,我看着那笔在学生时代堪称是巨额的数字,骄傲和解脱的情绪一齐涌上了心头。
我做了一个决定,我要攒钱,买属于自己的房子!
我另外开了一张卡,作为购房基金,就在我幻想着一切都要好起来的时候,家里的一通催我回家的电话,又打碎了我的美梦。
念念啊,你啥时候回来呀,爸妈都想你了,你小侄子还没见过姑姑呢~哥哥张家豪难得给我打了电话。
暗示爸妈年纪大了,身体不好了,实在是思念女儿,希望我今年过年能回家一趟。
听到哥哥说父母年迈,皱纹白发又更多了,说实话我是心软了,于是今年过年,我提着行李箱,回到了四年不曾回的家。
父亲破天荒的没有喝酒,而是板正的坐在沙发上等着我回来。母亲也激动的搓着手,笑着迎我进来。
哥哥伸手接过我的行李箱,帮我往屋里放,嫂子陈丽抱着已经四岁半的小侄子壮壮也凑到了我跟前:快,壮壮,叫姑姑~难得的温馨让我有了一瞬间的恍惚。
父亲母亲堆着满脸的笑容,那笑容过于热情,甚至有些讨好的意味。
如果不是年夜饭的时候,我爸沉不住气,我可能就要相信他们真的还爱我了。
饭桌上,母亲一直给我夹菜,父亲也一直劝我多吃点,哥哥和嫂子顾着喂壮壮吃饭,倒也是其乐融融的景象。
念念啊,我爸咂摸了一下嘴,几杯酒下肚,又开始了那副父权主义做派:你现在也工作了,听说一个月工资可有一万多啊
这话说出口,家里几双眼睛全都瞪得雪亮,明显感觉到锐利的目光全都看向了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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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个月一万多,在这个小镇子里,可是听都没听过的水平,我哥张家豪一个月累死累活也就三千块。
父母两人的工资加起来每个月也不到五千,嫂子在家带孩子没有工作。
而我一个人的工资,比全家人加起来都还要高,他们怎么能不眼红。
听谁说的,没有那么多……我低着头吃饭,不想聊这个话题。
怎么没有呢老刘家的孩子回来说的,他也在那边工作呢,怎么会乱说嫂子陈丽语气急切,一副生怕我说谎不承认的表情。
老刘家我仔细回想了一下,好像是跟我一起的那个实习生,但是他没能转正来着。
听他胡说,他都没转正。我顾左右而言他,这次我留了心眼子,打死不承认工资数额。
父亲此时面露不悦:都是一家人,藏着掖着做什么……
没藏,本来就没有那么多!我故意说得很快,仿佛是不小心说漏嘴似的:我才刚刚转正,一个月也就四千多块钱……
好了,念念,别的不说,你妈现在身体不好了,每天要吃药,家里什么情况你也知道,现在日子过得紧巴巴的,你也挣钱了,该是补贴家用的时候了。父亲的声音拔高了几分。
我的心沉了下去,这就是你们说的想我了
以前供你读书,家里也是尽心尽力,现在你出息了,也该为这个家想想,分担分担了。父亲的声音带着一种理所当然的宣判。
我依旧没有说话,手指却无意识的蜷缩了起来。
父亲似乎没有察觉到我抗拒的态度,继续宣读着他的圣旨:我和你妈商量过了,以后你每月的工资,交三千回来。家里开销太大了,你一个女孩子花不了多少钱的,自己留点零花就行了,对,工资卡放家里,我们给你保管着,省得你都乱花了。
我前嘴刚说一个月四千多,后脚就叫我一个月交三千还留点零花就够了工资卡放家里真是欺人太甚!
我也不知道哪里来的勇气和脾气,兀得站起身,筷子啪一下摔在了桌子上。
全家都愣住了。
疯了吧我租房不要钱我通勤不要钱我还助学贷款不要钱我刚说了一个月就四千多,开口就是要三千你们当我是什么
显然没人料到我会突然爆发,不仅顶嘴,还摔了碗筷。
壮壮显然被这个动静吓着了,一声小孩儿的哭泣声打破了沉默。
你这孩子胡说什么,你爸说的在理的,你现在能挣钱了,帮衬家里是报答我们对你的养育之恩,没有我们,你能有现在再说了工资家里也会给你存着,等你出嫁的时候,也是你的嫁妆钱……
母亲立马想要打个圆场,试图用一种温和却难掩急切的态度,缓和我的情绪。
呵,嫁妆我仿佛听到了天大的笑话,紧绷的嘴角,露出一个嘲讽的笑容:帮我存着然后呢像我的房间一样说没就没了还是说像我的学费生活费一样,说不给就不给了
张时念!你怎么跟你妈说话的!父亲的声音陡然升高,像是被踩了尾巴一样猛的站起身,脸红脖子粗的吼叫起来。
家里养你这么大!你交点钱天经地义!你眼里还有没有这个家!有没有你老子!
他猛得扬起手,借着酒劲,啪一个耳光狠狠落下。
打碎了我对这个家最后的感情,也点燃了我爆发的顶点:天经地义我伸出手直接掀翻了饭桌,大年三十,原本象征着团圆的年夜饭像垃圾一样撒了一地。
嫂子陈丽赶紧抱着壮壮躲到了客厅的沙发上,费力的哄着孩子。
我上大学,你们逼着我贷款打工,你们给我什么了生活费和还贷款的钱几乎全是我自己挣的!你们是给了我一条命还是让我活着就算是辛苦养育我了
我越说越激动,积压了二十多年的委屈,愤怒,心寒,在这一刻,如同沉睡的火山,轰然爆发。
现在还想要我双手奉上血汗钱还只准我拿一点点零花真是好笑!做你的梦!你们要养孙子,自己养!休想拿我的钱养!你们眼里只有儿子,孙子!我只是你们家一个多余的能拿来牺牲拿来榨干的工具!这TM就不是我家!
我胸口剧烈的起伏着,眼前阵阵发黑,极端的愤怒让我失去了理智。
你!你这个白眼狼!父亲显然没有想到我现在翅膀这么硬了,他气的浑身发抖,指着我说不出话,脸色也由红转青。
哎呀,大过年的,你说这是干什么呀,都少说两句,少说两句吧……母亲惯用的和事佬伎俩,只可惜我已经看透了,她和父亲一直都是一条裤子。
只不过一个红脸一个白脸罢了。
念念,你怎么可以这么对爸说话,传出去多不孝啊!我哥张家豪此时也站出来指责我的不是。
不孝我反而笑了出来,带着浓重的哭腔:对!我就是不孝!怎么样吧!
滚!你给我滚出这个家!父亲一把砸碎了自己心爱的酒瓶,发泄着怒火:我张福顺是怎么养出你这个不孝的畜生!你赶紧滚!我就当没有生过你!
我冷笑一声,擦了一把夺眶而出的泪水,冲到客厅的角落拉起我的行李箱:我这就走!你也不配做我爸!
念念!你干什么!母亲带着哭腔扑过来,一把抓住我的行李箱把手,想拦住我。
你别拦着!你让她走!父亲还在硬撑着自己的面子,用手指着我的鼻子:你今天走出去!你就永远不要再回来!
我充耳不闻,猛的推开家门,拖着行李踏入了风雪之中。
身后还隐隐传来母亲的哭泣声大过年的这是干什么啊……还有父亲倔强自负的不容挑战的声音让她滚!
还有哥哥暴躁的怒骂,和嫂子哄孩子的软语,以及侄子刺耳的哭声。
最终都淹没在了新年的风雪中,我坐在街边,拿出手机,面无表情的定了明早最早的回程机票。
显示出票成功,伴随着新年最后一声倒计时,烟花在夜空中绽放,万家灯火亮起,我转身头也不回的离开了小区,打车直接去机场过夜。
四,亲情的骗子
与家人决裂后的日子,我像是终于挣脱了缆绳的孤舟,虽然漂泊,却呼吸到了前所未有的自由空气。
我从租的房子里搬了出来,住到了员工宿舍。
虽然这里只有十几平,墙壁斑驳,水管偶尔会在深夜发出吵人的响声,但这里是完完全全属于我自己的领地。
我把所有的精力都投入到了工作中,用忙碌和业绩来填补自己内心的空缺,也是为了早日攒够心中那套房子的首付。
我彻底换了手机号,切断了与老家那座小镇的一切联系。
仿佛那个充满压抑和伤害的家,连同那场歇斯底里的争吵,都被埋葬在了记忆的废墟里。
日子在忙碌和刻意的遗忘中滑过了三年。
一个深秋的夜晚,窗外下着冰冷的雨,敲打着玻璃窗,发出单调的声响。
我刚加完班回来,躲进了那套属于自己的房子,今年年初,我已经攒够了首付,买下了这套温馨又安稳的小屋。
暖黄色的智能感应灯温柔的亮着,驱散了门外沉沉的夜色。
右手边是贴墙而设的浅木色鞋柜和衣帽架,我刚刚穿过的外套,此刻正挂在上面。
而此刻的我,正躺在客厅里那宽大柔软的米色布衣沙发上,沙发的左侧一盏落地灯垂下柔和的光晕,如同暖融融的岛屿,圈住了一方安宁。
电视里或明或暗的播放着有趣的综艺节目,我舒展着四肢,惬意的品着手里的茶。
昏暗的厨房里,还余着保温壶的一点微光,仿佛无声的守候。
手机突然在这安宁又寂静的夜里,不合时宜的疯狂震动起来。
我皱着眉头,看着屏幕上跳动着一串陌生的,归属地来自家乡的号码。
一种不祥的预感瞬间包裹住了我。
手指悬在屏幕上方,犹豫了几秒,最终还是划开了接听键。
喂我的声音带着不易察觉的紧绷,内心深处极尽警惕。
电话那头传来母亲撕心裂肺的哭声,哭声断断续续。
怎么了……妈我心下一紧,既陌生又担忧的喊出了那个三年不曾再叫出的称呼。
念念……念念啊……是妈妈,你爸他……你爸……不行了……母亲语无伦次,哭声充满了绝望与无助。
妈你说什么你慢慢说……我握着手机的手也随之僵硬,血液仿佛凝固了一般。
你爸……医院下了病危……晚期了……救得话,需要好多钱……呜呜呜……家里已经砸锅卖铁了……真的没有办法了……母亲仿佛被巨大的悲伤淹没着泣不成声。
病危父亲那张威严又固执的脸浮现在眼前,那些遥远的模糊的记忆,关于父亲也曾将我扛在肩头的稀薄记忆,如同沉渣泛起,与我的理智相抗。
理智告诉我,不要去趟这个浑水,不要管,别忘了他们当初是怎么对你的。
可感性又让我心脏的某个角落不受控制的抽痛起来。
电话里母亲的哭声像钝刀,一点点割断着我的防线。
念念!求求你了,妈求求你了,救救你爸爸!只要十万,只要十万……母亲嘶哑绝望的声音,恳求的语气,带着一种摧毁理智的力量。
冰冷的雨水顺着玻璃窗蜿蜒流下,像一道道泪痕。
我听到自己干涩沙哑的声音,带着连我自己都感到陌生的疲惫和认命:哪家医院……我……我会想办法……
我终究还是无法做到彻底的冷血和决绝。
病危二字带来的巨大冲击和母亲崩溃的哭声,都让我难以抵挡。
那是被命运再次扼住喉咙的深重无力感和窒息感。
这些年的积蓄,我打开手机银行,清点了一下存款,能凑得出十万。
我连夜买了最近的一班高铁票。
冰冷的铁轨在夜色中延伸,车窗外的世界一片模糊。雨还没有停,我靠着车窗,一夜无眠。
抵达家乡小镇的时候,天刚蒙蒙亮,空气里还弥漫着深秋的萧瑟和寒意。
我先回了趟家,但家里没有人,我便拖着行李箱直奔了中心医院。
住院部大楼充斥着刺鼻的消毒水,药物和疾病混合的沉闷气味。
我按照母亲给的讯息,找到了住院C区的43床。
病房是三人间,略显拥挤,我一眼就看见了躺在靠窗病床上的父亲。
仅仅三年多不见,他苍老了二十岁。
曾经威严的国字脸深深凹陷下去,蜡黄的没有一丝血色。
鼻子里插着氧气管,手背上扎着留置针,透明的液体正一滴滴流入他枯瘦的血管。
床头的心电监护仪发出规律的滴滴声,屏幕上跳动的线条,显示着他的生命体征不平稳。
母亲佝偻着背坐在床边守着父亲,头发凌乱,眼泡红肿,脸上刻满了深刻的忧虑和疲惫。
看到我出现在门口的时候,她浑浊的眼睛猛然一亮,像溺水的人抓住了救命稻草,踉跄着起身,嘴唇哆嗦着朝我走来。
还未说出话,泪水就先一步涌了出来。
我看不得母亲这样,伸手扶住了她。
却也注意到哥哥和嫂子并不在这里。
不由得皱紧了眉头,父亲都病成这样,他们居然不露面而且刚刚我确认过家里是门外钥匙反锁的,没有人。
现在是清晨,我哥上班时间没有这么早,嫂子也不可能六点不到带着孩子出去。
这太奇怪了。
钱带来了吗母亲急切的拉住我的手:得先交手术的押金……不然你爸他……
我知道了……我这就去交钱……我让母亲留在病房,转身就向护士站走去。
但我留了个心眼,站在缴费窗前,我默默报上父亲的姓名和床号:张福顺,43床……
好的,稍等。护士快速的在键盘上噼里啪啦的打字:拖欠的住院费用外加手术的押金,十万……
我不动声色,很自然的说着合理的话:我这边是有重疾保险的,这边能给我出个单据吗
可以的,不过要全部治疗结束之后,一起给您。
我继续诱导:可以是可以,但是我在外地工作,能不能把单据先寄回我家,我自己再找时间去报销。
当然可以,您的地址是护士简短的问道。
你寄给我哥就行,我平时不在家,我特意强调到:寄给患者的登记住址。
好的,跟您核对一下,住址是xx花园小区九栋二单元403是吗
我故作疑惑:好像不是,您再看看还有其他地址吗
呃,还有一个患者儿子的登记地址,城景华苑……护士后面说的这个地址,是一个新盖起的楼盘,据我所知,这是个高档小区,而且上个月刚刚开盘。
我可以问一下,张福顺先生是何时入院的吗我颤抖着,怀揣着最后一丝希望,希望家人对我还有那么一点点良心。
你自己看一下欠费单!护士的情绪带着一丝不耐烦。
我仔细看了看,欠了四个月的费用……
也就是说,家里又在骗我!他们压根没有什么砸锅卖铁,不仅留着老房子,还在上个月给我哥买了新房子
如今,却需要榨干我来给父亲治病
我的呼吸骤然停止,血液仿佛凝固。我失魂落魄的回到了病房,哪怕护士在我身后呼喊着:张福顺家属
我也充耳不闻。
我此刻只有莫大的心死,那个高档小区,一栋房子哪怕是首付也要三十五万!原来家里不是没有钱,而是所有的钱,父母毕生的积蓄都化作了这三十多万的首付款。
而我的父亲,即便是要死了,还要把所有的钱留给儿子,指望着之后的治病费用都从女儿身上吸血。
我缓缓抬起头看着近在咫尺的病房,彻底清醒了,再也不会对这家人抱有任何一丝的情意。
母亲看着我去了那么久才回来,焦急的拉住我的手:念念啊,钱交好了吗真是……多亏你了……
我的目光越过她,看向病房,张家豪不知何时来了,正站在父亲病床边低头看手机,脸上没有任何悲伤和焦急的情绪。
嫂子陈丽则坐在旁边空着的陪护椅上,嘴角甚至带着一丝轻松的笑意,让壮壮拿着玩具逗我爸开心。
多么温馨的一家三口,多么孝顺的儿子儿媳。
我冷笑了一声,嘴唇微微动了动,声音平稳又冷漠:钱找你们的儿子交吧……都有钱买高档小区,拿不出十万块钱
哥哥骤然抬头看了过来,脸上带着错愕,嫂子的脸上也还没来得及收敛起笑容。
母亲和父亲的眼神带着惊恐和慌张。
念念……你哥他才买的房子哪里有钱呀……母亲还试图用示弱那一套来骗取我的心软,我的同情。
但是已经没有用了,他们所作的一切已经彻底碾碎了我最后一丝残存的对这个家的念想。
没钱就卖房呗……我清晰又倔强的语气,带着行李箱的滚轮在冰冷的医院走廊滚动的声音,无限的放大,大到淹没母亲的哭喊,哥哥的咆哮,父亲的剧烈咳嗽。
我步伐越来越快,没有丝毫的停留,再也不没有回头。
医院护士拦住了想要追出来的母亲和哥哥,要求他们立即缴费。
我用最快的速度逃离了这个小镇,拉黑了关于这边所有的联系方式,同时向公司申请了去国外分公司的行程,并联系了中介把我那栋小公寓转手卖掉。
天高海阔,我未来的人生将和过去的家
彻底再见,再也没有干系!
后来在国外定居的我,偶然听国内的同事告诉我,我哥还有嫂子跑到公司去找过我,没找到还闹了几天,被保安赶了出去,还被公司起诉去蹲了几天局子。
后来就再也没见他们出现过。
我看着聊天窗口,心情畅快的喝着咖啡,享受着再无枷锁的人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