聚热小说 > 都市小说 > 檐下燕 > 第一章

八岁那年,为了给宋檐治病,我把自己卖进了花楼。
自此他越发厌恶我。
不肯用我送的东西,不肯接我给的钱财,甚至不许我再去他所在的书院。
他高中状元那日十里游街,我听旁人说他是公主亲自选中的驸马。
听完这话,我回去跟妈妈说,我同意那个布商为我赎身了。
1
宋檐高中状元游街这日,我特意去向妈妈告假。
妈妈知道我一直倾心宋檐,就连八年前把自己卖进花楼也是为了给他治病,便没说些什么,接过我递过去的一支银簪子,让我早些回来,孙少爷昨日已经跟她说了今天要过来。
我颤了颤眼睫,满口答应,换了一身良家装扮,从后门跑出去。
跑到时,他们已经骑着马走了许久了。
我在人群当中弯着腰喘气,不错眼地盯着骑马走在最前面的宋檐。
宋檐长得好,我从小就知道。
他小时候很喜欢笑,笑起来眼睛弯弯的,像天上的月亮。
就算现在不爱笑了,也如清风疏竹,是个玉面君子。
榜眼跟探花长得都不如他好看,街边楼上小姐们的荷包手帕不要钱似的往他怀里扔。
然而宋檐一个都没接住,偶有落在他手边的,他还要抖一抖,把东西给抖下去。
东西掉下去的时候,我都能听见某位小姐的跺脚声。
这状元郎,一个都不要,眼睛长在头顶上的不成
可不就是长在头顶上的,难道你没听说,当今皇上最宠爱的歆玉公主亲自在金銮殿外指了状元郎做驸马
哦哟,难怪了,这些高门小姐可比不过皇上的金枝玉叶。
我听着旁人的议论,准备抬起来的手又放了下去。
那个在昏暗的烛火下缝了几个晚上的荷包终究没扔出去。
高门小姐都比不过,我一个低贱的妓子更如蝼蚁一般,只需仰望他就好了,又何必再去沾边脏了他。
我贪心地多看了他几眼,慢慢往人群后退去。
最后再回头时,恍惚见他看了过来。
不知是不是错觉,他有很多年没这样,柔和地、怜惜地看过我了。
2
七岁那年,我娘去世,她留给我的镯子被镇上那帮爱欺负我的孩子丢进水池里,我为了找回镯子跳进去,差点淹死在里面。
那时宋檐九岁,他跟他娘喝退那些孩子,他爹把我救了起来。
他们一家都长得好看,穿的也好,我一时忘了哭,听见他们说要找梁达家,我便带他们回了家。
家里乱糟糟的,我收拾出来能坐的地方,然后去屋里叫醒我爹。
我爹在我娘死前好赌,在我娘死后好酒,刚睡下不久,被叫醒后打了我一巴掌。
我顶着个巴掌印出去,恩人夫妇看了心疼,跟我爹吵了起来。
我听到什么本性难移辜负芸娘,我爹被骂得涨红了脸抬不起头。
他们吵完心平气和坐下来,又开始说什么自幼定亲带燕儿走聘礼,然后问我愿不愿意。
我听不懂,但是宋檐让我点头,我就点头了。
之后他带我出去玩,说云镇是他的老家,他却没什么印象,让我带他逛逛。
这一逛,我吃到了垂涎已久的糖葫芦糖画剁粑鱼糕,还得了一些小玩意儿,高兴过了才想起来,我不能理所当然的要别人的东西。
宋檐笑得眉眼弯弯:这都是应该的,以后我也会给你买。
然后他问我刚才为什么要听人的话往河里跳。
娘留给我的是她自己雕的木镯子,从三岁我爹染上赌瘾开始,家里就穷的很,我的一对银镯子也被拿去抵了债,镇上的孩子经常笑我没首饰,只有从年头戴到年尾洗的发白的一根发带。
所以娘好好挑了块木头,拖着病弱的身体雕好这只镯子,给我带上后就走了。
宋檐听了把我带到池子边,让我拿好他的衣服,自己像鱼一样往水里一跃,一柱香时间就把那镯子给我找回来了。
镯子又回到我手上,他说:这是娘留给你的东西,不能丢。
早上没掉的眼泪下午掉了,我扑在他怀里哭了许久,没跟他争娘是谁的。
2
宋檐一家在我家住了几天,给了我许多首饰,金的银的,大的小的,我通通带出去炫耀了一遍,有宋檐跟在我身后,他们不敢抢也不敢打我。
宋檐总是以一种柔和的、怜惜的目光看我,就算我狐假虎威,他也一直温和地笑着看我,会温柔地抚摸我的头顶,会耐心地教我认字写字,宋檐跟梁燕就是在那几天里学会的。
他说以后我们会一直在一起,他有一辈子时间教我所有的东西。
直到我们离开云镇,在山路上遭了劫匪,他爹娘死在了路上,我爹死在了家里,那些钱财一点没留下,只活了我们两个。
宋檐说都怪我,要不是我贪慕虚荣争强好胜,那个回家的山匪不会知道云镇来了个大户,他爹娘就不会死。
都怪我。
他一边骂我,一边带着我回德安府,回去才知道他叔伯得了他爹娘被山匪劫杀的消息,对外说他也死了,贿赂知府侵吞了该属于他的家产。
德安府不能待了,我们靠着我身上的那点首饰,从德安府去京城。
小孩子身上的首饰都是小玩意儿,不会太值钱。
小孩子也好骗,价值五十两的首饰只换来了五两银子,省吃俭用不到半路就花光了。
我们有时候靠双脚走,有时候蹭人家的牛车,有时候跪地哭求扮可怜求人家的商队捎一段路。
等终于到了京城,宋檐就倒下了。
然后我就把自己卖给了绘春楼。
我何尝不知绘春楼是什么地方,将来会遭遇些什么。
那些穿着浮夸的姑娘在楼上路边挥着手帕,只要付得起钱,谁都能去摸一摸看一看。
我爹也不是没把我带去过这种地方,只是到门口站了一会儿,他忽然就哭了,又把我带了回去。
可这是我欠宋檐的。
从云镇到德安府,从德安府到京城,一年时间,宋檐憔悴得不像样,身上的衣服又脏又破又臭,脸上从来没干净过。
他总是咆哮着喊:都怪你梁燕,都怪你,要不是你我怎么会沦落到这种地步你还跟着我干什么,滚啊!
可我离开一小会儿,去找水摘果子回来,他又会拉着我不放。
你去哪儿了你别想偷偷离开,你欠我的还没还清,你休想走。
我欠他的,所以得还。
宋檐的病治好了,听见我把自己卖进绘春楼这种地方,躺在床上了无生气,双眼无神地望着屋檐,轻轻地说:我宁可死了。
我刚出声,他突然从床上坐起来,拿枕头扔我,前所未有地愤怒:滚!别再让我看到你。
宋檐,你别生气。千言万语,我只说得出这一句。
我出门后,听见了他蒙在被子里压抑的哭声。
此后,他看我的目光是厌恶的、憎恨的、抵触的。
所以,刚才是错觉吧。
3
我出去不过一个多时辰,回来的时候妈妈急慌慌地把我往房里拽,让我乖顺听话一点,别又惹了里面那位爷不高兴。
妈妈,我有话跟你说。
有什么话等伺候完这位爷再说。妈妈把我往房里推,声音压得低低的,好玉枝,妈妈知道你一向老实不掐尖儿,可这位爷不好惹呀,你好好伺候着,别再得罪他了啊。
我被推得一个踉跄撞开房门,站在门口就能看见坐在床上表情阴鸷的孙承樟。
我控制不住地微微颤抖,一步步往他身边挪。
刚挪过去,就被他踹了一脚。
贱骨头,小爷我等你半天了,你去哪儿了
我趴在地上不敢起来,说楼里闷,出去转了转。
他扯起我的头发。
出去转转我看你是出去见宋檐那个软骨头了吧
我看着他狠厉扭曲的脸,撑在地上的手慢慢攀上他的肩,另一只手解开衣服,极尽可能地取悦他。
妈妈说是我得罪了孙承樟,其实不是。
得罪他的是宋檐。
孙承樟是孙尚书的幼子,自小不学无术闯祸不断,孙尚书懒得管他,把他丢到贫寒学子较多的松贤书院,免得他冲撞了贵人。
而宋檐也在这个书院念书。
宋檐一心向学,性子淡漠,在书院里从来都是独来独往,鲜少结交,只有跟人谈论文章时话才多些。
孙承樟一向看不惯这样的人,总会明里暗里嘲讽他,去年有一天突然就被宋檐给打了。
我以前总是去书院找宋檐,但去年我满十五开始挂牌后就没去过书院了,可孙承樟却记住了我,这一年来总会来绘春楼拿我出气。
如今宋檐中了状元,还要尚公主,他心里不顺得很,动作粗鲁不已,弄得我生疼。
我忍得住呜咽声,却忍不住眼泪流下。
你还有脸哭,忘记爷从半年前就开始包你了敢出去给爷戴绿帽子,爷弄死你!
我紧紧抓着栏杆,连伤他一下都不敢。
伤了他,我要受罪,宋檐也会遭殃的。
我不止一次看见宋檐脸上有淤青了。
最后结束的时候,我仰躺在床上,泪糊了眼。
孙承樟应该是心情好了,好心地给我盖上被子,拥着我说:好燕儿,我给你赎身吧。
我僵了一下。
孙承樟察觉到,恶劣一笑,起身穿衣服走了。
等他一走,我忍着疼痛求到妈妈跟前,跟她说我同意那个布商为我赎身了,只求他越快越好。
被孙承樟赎走,我跟宋檐不知道还要遭多少罪。
4
要给我赎身的布商是个四十出头的鳏夫,身材矮瘦,是前几日刚认识的。
他那日应是第一次进青楼这种地方,走起路来畏畏缩缩,姑娘们袖子往他身上甩一下他都要躲,一路跌跌撞撞的,走到了园子里。
有些客人喜欢拉着姑娘在园子里寻刺激,孙承樟也不例外,只是我脸皮薄宁死不肯,他才一直没得逞。
恰巧那天我就依了他。
宋檐中了状元,须得赶赴琼林宴,不然就是大不敬要严惩。
我听见孙承樟跟手下小厮说要想办法把宋檐拦下来,让他不能赴宴前程尽毁。
一时心急,跑去勾引他,把他带到园子里行事,等到结束,宋檐已经顺利前往赴宴了,孙承樟心满意足离开绘春楼,也不记得还要干什么。
我从假山后整理好衣服出去,就见那布商绕着园子走来走去,像是迷了路。
上前一问才知,他是进来找人的,却因不熟路走到了这儿来。
我带他在楼里找了一圈没找着,临走时他突然问我,愿不愿意跟他走,不必再在这儿受人折辱。
他真诚的很,我却在那一刻泣不成声。
自从进了青楼,宋檐对我避而远之,孙承樟总骂我当了婊子还要假矜持,逼我做我不喜欢的事,偶尔掉一两滴眼泪,妈妈劝我要想开,姐妹们说我臭矫情。
所有人都认为我遭受的一切是理所当然。
从未有人如他这般,觉得我是受人折辱。
可我还是犹豫了,没立刻答应他。
我想着,宋檐做了状元当了官,说不定就来赎我了呢
说不定,他不嫌弃我呢
可当站在街上,看他骑高头大马走过,意气风发,听见旁人议论他要娶公主,而我手里的荷包怎么也没办法扔出去的那一刻,我才发现,我跟他没可能了。
早在九年前,就没可能了。
5
那个布商动作很快,妈妈下午刚把消息传给他,他晚上就带着银两来赎我了。
我当初把自己卖了二十两,现在赎身要三百两。
妈妈收了银子,往我头上插了一支珠花。
楼里被赎身的姑娘一般是出去给人做妾或外室,妈妈都当是嫁了女儿,会赠一支珠花添彩。
我向妈妈道谢,又跟几个关系还算好的姐妹道别,垂头跟在布商身后出去。
姑娘心善,苦尽甘来,往后皆是福报。
走到一辆马车前,他莫名其妙地对我说了这句话,便向别处走了。
我不明所以,正要追着他去,马车里却突然伸出一只手,一用力就把我拽了上去。
我以为有人当街劫掠,正要大喊救命,一抬头却是宋檐。
他扶着我坐好,自己整理了一下因动作乱掉的下裳,端坐着闭上眼靠在车壁上,一言不发。
马车哒哒哒向前驶去,街上人声鼎沸,我的眼泪不争气地掉了下来。
那布商,是你叫来找我的吗
他不回话,我又问,可是你哪里来的银子呢三百两,不是个小数目。
孙承樟虽然富庶,但送我的那些珠宝首饰既不准我变卖也不准我送人,只肯定期给我三五两银子花用,还要盘问我钱都花到哪儿去了。
他既盼着我花给宋檐,好去嘲笑他一番,又不希望我花给宋檐,显得他不如他。
我每次都回答不好惹他生气,后来给宋檐买东西都会给他捎带一份,他就不会折腾我了。
所以我攒了大半年银子,也才攒下二三十两。
宋檐刚中状元,连官都还没当上,贪都没地方贪,哪来的三百两呢。
若是歆玉公主给他的,歆玉公主知道了会发脾气罚他吗
别胡思乱想。
宋檐突然开口,我把家产夺回来了。
马车行驶近半个时辰,停在了一个两进的院子门口。
宋檐扶我下车,说叔伯不善经营,家产被他们挥霍了大半,只能委屈我先住这样的小院子。
我连连摇头:不委屈不委屈,这院子很大了,我在、我之前都只能住一个带小窗的房间。
我及时改了口,宋檐还是沉了脸色,扭头往里走去。
我绞着手指斟酌半天,想了想还是应该说些让他高兴的。
便跟上前问:我听说公主指了你当驸马,恭喜啊,你们何时完婚
宋檐脚步一顿,回过身来看我。
6
我不会娶公主。
丢下这一句,他就进了正屋。
这院子里没有别人,我不知道自己该住哪个屋,在外面站了一会儿,宋檐出来带我进了厢房,又打了水给我洗漱。
第二天一早,他就出了门,出门前说他今日授官,会回来得晚些,让我自己吃饭不要等他。
说是这么说,可他傍晚回来见我在饭桌旁等他,明显要高兴一些,终日撇着的嘴角都有了上扬的弧度。
吃完饭,他洗了碗,带我去书房,拿纸和笔让我写字。
我在他严肃的目光下,哆哆嗦嗦地写了个欢天喜地,四个字占了两张纸,斗大如牛丑的慌。
宋檐果然皱起了眉头,啧了一声站到我身后,握着我的手,慢慢地教我写了宋檐梁燕四个字,遒劲有力,像回到了以前。
又教我重新写了欢天喜地四个字,便松开我的手,给我布置课业。
就先学这八个字吧,每日写两张,我散值后回来检查。
他还给我买了一本《茶经》回来,教我认了一些字,便让我学做茶,每日泡一杯给他喝。
书房里还有一堆他给我买的木头,让我每十日雕一个物件出来,不拘什么东西。
雕木头还好,这八年我一有时间便拿出木头练习,虽比不上娘的手艺,也算得上能看,能卖个一两文钱。
可写字跟做茶难得很,我做完这些后根本没时间出门买菜。
宋檐听了,也不给我减少任务,只说:我买。
我总算看出来,他不希望我出门。
他甚至不希望我被别人看见。
宋檐拜入王首辅门下,得天子宠睐,昔日的同窗上门拜访,他让我好好待在房里不要出来,连茶也不让我上。
我学了好多天的茶,味道也能入口了。
但我曾经是玉枝,玉枝出现在他的宅院里,会让他被人嘲笑,所以才不想让我出门,让人看见我吧。
说到底,宋檐嫌弃我。
当年他大病刚愈还无处可去,我给姑娘们当端茶丫鬟,一个月才三百文钱,全给了他。
他不肯要,把荷包往我面前地上一扔,转头进了书铺里当帮工。
他十一岁进松贤书院,我听人说念书费笔墨,每个月都在可选的范围内买了最好的笔墨纸砚送他,他也不肯收。
他宁肯自己奔波劳累,手上起冻疮还在帮人摆摊,饿得生了病也舍不得去治,买不起时文便做个免费帮工,一天做下来店家也只免费给他读一个时辰。
我去书院给他送钱送衣物吃食,他怕同窗耻笑任我在外面站了两个时辰也不出来见我一面。
今日来的那几个以前就总跟着孙承樟笑话他没用,要靠一个娼妓养着。
宋兄才能过人,日后必定大有所为,又得公主青睐,平步青云指日可待,还望宋兄大人不记小人过,宽恕我等。
我与各位数年同窗之谊,自是难以忘怀,各位切勿多心。
那几个人在进士之末,多半是到外地做小官,大概是怕宋檐进了翰林院给他们使绊子,跑来巴结一番,得了这话就笑着走了。
我出去,给宋檐沏了一壶茶。
宋檐又跟我强调了一遍:梁燕,我不会娶公主。
为什么要让我藏起来呢
我问他,宋檐,我知道我一直都配不上你,你把我赎出来我很高兴,我没想过要缠着你,我已经那么不堪,你嫌弃我我无话可说——
控诉的话戛然而止,所有的委屈都被湮灭在相贴的唇齿间。
良久,他才放开,眼里闪着泪光。
燕娘,你还爱我吗
我是你的外室吗
不是,你是我的妻子,我们有婚约的。
7
宋檐要随王首辅的长子吏部王侍郎以及太子外出巡盐,我为他收拾好行李,他走前紧紧抱着我叮嘱道:
燕娘,好好在家等我,等我回来,我们就成亲。
他走前雇了个大娘来看院子,她接手了买菜做饭的活计。
宋檐这一走两个月,我照常练字,做茶,雕木头,偶尔趁大娘不注意戴上幕篱出门买菜,买完菜就回来,绝不多逛。
日子平静如水,死气沉沉。
雕完第六个人偶时,外面传来声响,我以为是宋檐回来了,急忙跑去迎接,看到的却是孙承樟跟一个满头珠翠的娇蛮女子。
歆玉,我说的没错吧,他宋檐一日又一日地与你周旋拖延皇上赐婚的旨意,是因被一个娼妓所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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歆玉公主听了这话,明眸含怒,胸脯起伏,招了招手,让人把我捆起来。
狐媚贱人,竟敢脏了本公主的人,非得把你卖去最低贱的窑子里日夜受辱,才能解我心头之气。
我嘴里被塞了帕子,无法辩解,被人押着往外拖。
张大娘早被他们打晕,无力施救。
孙承樟冷眼看着,让我心底直发凉。
马车里有两个粗壮的婆子看着我,你一言我一语地点评着我的身段样貌。
行了一段路,外面有人追上来说了些什么,两个婆子下了马车,取而代之的是孙承樟。
他目光阴狠,一上来就掐我脖子。
贱人,跟那软骨头睡过没有
爷不是说了会赎你回去么你倒好,转眼就不见了,真是让爷好找。
我眼前发虚,今日怕是要死在这里了,停下挣扎。
不知道宋檐什么时候回来,能不能见我最后一面,会把我葬在哪里。
可以的话,我想回云镇。
脖子上的手突然松开,堵嘴的帕子也被取掉,空气猛地灌进来,呛得我直咳嗽。
孙承樟在我耳边说了什么,然后就开始扒我的衣服。
我紧紧护着自己,手打脚踢剧烈挣扎。
你放开我,我不是绘春楼的玉枝了,你不能这么对我。
你是爷要纳的妾,爷怎么对你都可以。别以为宋檐赎了你就万事大吉了,他一个破落商户子在朝中毫无根基,就算攀上王首辅这棵大树,得罪了歆玉公主也只有死路一条,我劝你听话一点,不然他和你一起死。
又是这样。
又是这样!
我不听话就打断宋檐的腿,我不听话就把宋檐赶出书院,我不听话就让宋檐不能科考。
孙承樟凭什么
他凭什么!
挣扎间我摸到头上宋檐出门前买给我的金簪,握紧了用力插进孙承樟的脖子。
但他躲得快,我只插进了他的肩膀。

我眼冒金星,再没了挣扎的力气。
敢伤我,我也不会让你好受。
他开始撕我的裙子。
可我不是玉枝了,不是了。
燕儿!
脖子好痛,想睡觉。
8
我想不通,怎么死了脖子还会痛。
想伸手摸一摸,手却被压着,麻麻的。
燕儿,你醒了
这声音熟悉得可恶,我闭上半睁开的眼睛,不想看见眼前的人。
大夫说我伤在脖子上,要好好修养,短时间内不要说话,又吩咐了些注意事项,房里就只剩下孙承樟了。
见我始终不睁眼,他脾气又上来了。
记打不记吃的白眼狼,爷对你的好是一点不记,光想着坏了,以前碰了那么多次,现在碰一下就寻死。
我不是说了给你赎身吗做爷的妾不比跟着那软骨头好他能护着你能护着你就不在我这儿了。
他气上了头,一下我一下爷的,床柱子都被他捶得晃了几晃。
我听着他的话,想起来他以前确实是对我好过的。
我在绘春楼一向不拔尖,客人少,被人挤兑妈妈也不管。
楼里有个手段狠辣的常客,不少姑娘都遭了他的毒手,每伺候一回要歇上半月。
翠枝被他看上了害怕,故意把我推出去,许是我胆怯的模样挑起了他的兴趣,他跟妈妈说先选我,就要把我往房里拉。
孙承樟站出来的时候我还以为他是要看完我的惨状再回去讲给宋檐听的,埋着头不让他认出我,没想到他以势压人,把我要了过去。
我最初感激他,但后来一直被压在他的权势下,威胁恫吓,整日担惊受怕的,什么好都想不起来了。
成,你最好一辈子都这么睡着。
我睡了好几日,为了躲他,饭也没怎么吃。
又过了几日,恍惚听见外面有打斗声,还有宋檐的声音。
强抢人妻,孙少爷越发出息了,就是不知孙尚书在朝上知道了,回府后会赏些什么给孙少爷。
我爹会赏些什么我不知道,但我现在赏你跪我,不然你知道后果。
外面没了声响。
我撑起身子往外跑,看见宋檐在缓缓曲膝。
不要。
声音如破锣。
宋檐看到我脖子上的裹帘瞳孔一缩,想上前来接住我,却被孙承樟的人按了下去,拳打脚踢。
孙承樟拽着我的手,跟宋檐说我如何在他身下婉转承欢,如何放低头颅取悦他。
我用尽全力咬伤他的手腕,跑去扑在宋檐身上,捂住他的耳朵。
宋檐,不要听。
不要听我过去的不堪。
不要轻视我。
你都不要。
我不听,你也不听。
他红着眼捂住我的耳朵,翻身护着我,闷哼声一下比一下重。
9
孙承樟是被孙尚书揪回去的。
宋檐来接我之前给尚书府报了信,在孙承樟关着我要把宋檐丢出去的那一刻,孙尚书总算到了。
严厉刻板鬓发掺白的孙尚书垂着老腰跟宋檐道不是,跟我也说了些软话,当着我们的面扇了孙承樟几巴掌,便把他领了回去。
我跟宋檐回去的时候,孙尚书赔礼道歉的礼帛钱财早已经送到门口了。
宋檐让他从路上买来的小厮把这些都搬进去,自己打来水浸湿帕子给我擦脸。
燕娘,先等等,这笔账不会就这么算了的。
他伤害你的,我都会让他一一还回来。
我笑开,用嘴型说:檐哥哥,我希望你平安。
刚说完,他忽地吻了上来。
吻了一会儿,恋恋不舍地离开,抚摸我的脖子,问我痛不痛。
我摇头,他又凑上来慢慢啄吻我的唇,没再进一步的动作。
院子里添了几个护院,张大娘还管买菜跟做饭。
宋檐告假修养两天,教我读完了《茶经》,督促我练字,我的字已好上许多,至少一张纸上能塞下十个字了。
到第三日他开始上值,我送他出了门,去书房写了封信,回房间揣上那三十两银子,神色如常地离开。
我不想宋檐为我违抗歆玉公主,断送自己的前程。
我骨子里始终刻满了玉枝的影子,再做不了梁燕。
当年宋叔沈姨对我那么好,我不能让他们的儿子娶个妓子让人嘲笑。
我想回云镇,守着爹娘的坟,守着那些美好的回忆过完余生。
我坐商船南下,一路路过济宁府、扬州府、应天府、岳州府、襄阳府,最后走陆路回了云镇。
商船每到一处便会靠岸补给,我趁这时候下船感受风土人情,一一领略宋檐书里讲给我听的山景风光。
云镇的人记性好,一别多年我都变了样,他们居然还能认出我来,只见我背了个包袱就知道我是梁燕,纷纷跟我打招呼。
小时候欺负过我的人我都不记得他们长什么样了,他们还出来认我,说幼时不懂事,让我别记在心上,还非塞给我腊肉布匹。
我感觉不太对劲,照着印象找到家门,轻轻一推就开了。
听到吱呀声响,屋里趴在用小木凳拼起来的小床上的人抬起头看过来,赫然是宋檐。
10
就知道你会回这里。他有些得意,拿起手边的小碗喝了一口。
我往里走,陪着他来的小厮伍斤就退了出来,还特意小声告诉我:梁娘子,大人他因为拒了圣上赐婚挨了五十大板,又连夜奔波,伤还没好转现下又喝起了酒,小的实在劝不住,为了大人身体着想,还望娘子多顾念。
我走近一闻,果然有点酒味儿。
是镇上人自己酿的甜酒,根本不醉人。
可宋檐偏偏喝醉了,双眼迷糊,以为自己在床上,一翻身就滚下了地,压到后面的伤处,痛呼一声,不动弹了。
我无声叹气,把他扶起来往床上放。
屋子许久不住人了,却很干净,一看就是收拾过了。
我想去给他倒杯水,他却不放。
燕娘别走。
我都追到了这儿来,你怎么还要走
你一点也不爱我了吗
我不知宋檐是真醉还是假醉,他说着说着居然哭起来。
我知道,我以前因为遭逢巨变,对你不好,伤了你的心。
当年爹娘带了十数个仆从在身边,又装了一马车的财物,早就被山贼盯上了,与你有什么关系呢
我偏执幼稚不肯承认,总是怪你四处炫耀害我家破人亡,你为了让我活下去才把自己卖进青楼,我却一直怪你不爱惜自己,是我的错。
燕娘,我不求你原谅我,你让我补偿你好不好
他仰起头来,抓住我袖子的手缓缓揽住我的腰,乞求道:燕娘,你真的不要我了吗
他眼里闪烁着水光,就像是当初在进京的路上,他以为我要丢下他那样无助可怜。
我的眼泪早已决堤。
我怎么原谅他
我不曾怪过他。
那年他也才九岁,他嘴上总说着怪我,可从没抛下过我,逃命的时候抓不住我的手就抓我的袖子,我跑不动他就背着我跑。
云镇的家没了,他就带我去德安府安家,可他在德安府的家被抢了。
进京路上,牛车坐不了两个人他就下去走路,好不容易找来的水和果子都是让我先吃,蹭人家的商队要帮忙干活,他总是干完自己的就来帮我干,明明不久前他自己都是个养尊处优的小少爷。
刚进京那两天我们在城墙跟下乞讨,有个猥琐的男人盯了我很久,趁人少的时候用几文钱把我骗到巷子里,宋檐是为了救我才被打得快没了命。
治好他要二十两,任我磕破了头也没医馆愿意救我们两个小乞丐,大户人家只买能陪小姐读书绣花的丫头,看我额上有个大口子就去挑下一个了,只有绘春楼的妈妈愿意买下我。
宋檐不愿意要我的钱我的东西,是希望我能把钱攒下来早点赎身。
孙承樟没包下我之前,总共有十多个晚上有人定下我却从不出现,我怎么会猜不出来是他呢。
他怕我遇上那些腌臜的人,从做工念书的钱里一点点抠出来,只求我能少一点狼狈的夜晚。
我为他牺牲的多,他为我付出的就少吗
我捧着他的脸,声音哽咽:宋檐,赎妓为妾尚要被讥笑,你拒婚公主娶我为妻,以后在朝中要怎么立足啊!
不会的,没人会讥笑我,燕娘放心。
11
宋檐的伤假不多,刚能下床走了,我们就启程去了德安府。
当年的知府因被查出贪污受贿早卸任了,现任知府是个正直的,翻出当年宋檐叔伯争家产递上的状纸,确认不合律法后,把家产全还给了宋檐,现在与宋檐颇有交情。
我们在知府府上才住了一天,宋家叔伯就找来了。
当初趾高气昂的人现在穿着破衣烂衫,痛哭流涕地求宋檐原谅,把他们原本的财产还给他们。
宋檐站在阶上冷笑:叔伯们还欠侄儿几百两未还,侄儿没有追究,还奉出一亩良田给叔伯们耕种养家,叔伯们若嫌少,便把那几百两还上吧。
他们如今这境况,十两都难得拿出,更别说百两,都不敢再吭声。
一亩田养几十口人实在艰难,这个争吃食那个争衣服,一年忙到头也不剩点粮食,家里总有人为一点小利大打出手,没个宁日。
可宋檐不好说话,一个个只能垂头丧气地回去了。
宋檐问我,看见他们这样有没有解气,仿佛我说不他就还要把人往死里逼。
我连连点头,掰开他紧攥着的拳头与他十指相扣,说解气了。
听他们说当初出主意抢家产的那位大伯这几年重病缠身,搬去乡下后没多久就因无药可医病死了。
我希望宋檐一直是个方正端直的人,不要像别人那样以权压人。
在云镇的时候宋檐急着走,上路了他反而悠哉悠哉的,回京的路走了快两个月,不是到这位府上坐坐就是到那位府上坐坐,因为他我认识不少大人。
清廉的贪婪的,能干的庸碌的。
我问他是不是想骗我早些离开才说假少,宋檐反驳说他的假真的只有那么八九天,但有个任务是代替天子微服私访,所以才会走这么久。
你总是比我能说。
我扭头看马车外的风景。
宋檐凑过来,循循善诱。
燕娘,这次回去,我们就成亲好不好
我还是不免担心:皇上知道你宁娶个做过妓的也不娶尊贵的公主,真的不会怪罪你吗
宋檐笑着刮了刮我的鼻尖。
跟小时候一样傻。
就算是皇上,也不能逼臣子做一个不孝不义的人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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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回了京城,才知道宋檐那句话是什么意思。
张大娘原先知道我是从绘春楼出来的之后便对我不冷不热的,此次我刚进院门,她手中还举着勺子,看见我就湿了眼眶,从厨房出来拉着我的手一把鼻涕一把泪地说:
娘子,先前是大娘我眼拙,竟不知道您是这样一个有情有义的女子,大娘给您赔不是。您与大人本就是一对良人,只恨老天爷爱开玩笑,让您跟大人兜兜转转受了这么多苦楚。
我疑惑地看向宋檐,只见他红了耳垂,逃一般进屋去了。
张大娘又絮絮叨叨叨了许多,把她从街上听来的全说给我听,我才明白,宋檐作的一篇《恩妻赋》传遍大街小巷。
皇上知道他为了一个妓子拒婚公主愤怒不已,原本要强行赐婚,可他当着朝臣的面作出《恩妻赋》,言明父母之命不可违,患难之妻不可弃,否则便是不孝不义之徒,难登庙堂之高,博得满堂喝彩,当时就有许多老臣求皇上收回旨意。
皇上好歹是个明君,又有那么多人相求,当即就收回了旨意。只是为了皇家颜面,还是打了宋檐五十大板。
只是歆玉公主实在难缠,差点要跟着宋檐走了,被皇上关了禁闭。
至少在我们成亲之前,她是出不来了。
此次宋檐代皇上微服私巡又立了功,皇上想把他的从六品修撰往上升一升,哪知他求皇上恩典,派一位中官主持他的婚礼事宜。
我气得捶他。
升官这样的好事,你竟不要,分不分的清轻重缓急啊你。
燕娘可冤枉我了,我怎么分不清
他一把捞我进怀里,箍着我的双手,你总担心我娶你会被人说闲话,现下相当于天子证婚,谁还敢说我们的闲话
皇上还是很看重宋檐,叫来主持婚礼事宜的居然是他身边那位内官的干儿子。
我家院子那么小,迎娶我也就是从我的卧房到宋檐的卧房那么一小段路,来观礼的人却那么多,摆的那几张桌子根本坐不下。
拜完堂出来的时候,我好像瞥见院子外面站了一帮人,只片刻领头的那个就被一个中年男子揪回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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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我看来,宋檐从小到大都是君子,除了那几次情到深处亲了亲我,从无越礼之处。
可我没想到,这种时候他竟会那般缠人。
拿拇指撬开我紧咬着的双唇,濡湿地说夫人,给为夫听一听。
睁着盛满情意的双眼装可怜,喃喃自语夫人舍得为夫如此难受么。
他新婚三日假,我鲜少出房门,后面都没脸出去了。
宋檐说再添几个丫鬟婆子来做事,让我去选人,我还说就我们两个人,他有伍斤伺候着,我有张大娘帮忙,也不需要多的人伺候了,张大娘笑嘻嘻地插话:
夫人可是官眷,这满京城谁家官眷没人伺候着况且日后添个哥儿姐儿的,多个人也好照顾不是
宋檐赞许地看了张大娘一眼,跟我说:去吧,我虽家财不丰,可你一个人管着终究劳累,多找个帮手也好。
我这边刚点头,牙婆就带了好些个丫头小子来,都是十岁出头的,模样齐整,其中一个丫头殷切的神情如我当初一般。
我留下了她,又挑了两个丫头两个小子,牙婆就带剩下的人走了。
那丫头叫支雀,见自己留下了,立马跪地磕头求我预支薪俸给她救命,她哥哥危在旦夕。
她磕得重,三两下地板上就见了血,我忙把她搀起来,跟她去了她哥哥所在的医馆交清银两。
救回了哥哥,支雀看我的眼睛亮晶晶的:夫人,您真是个好人。
我摸着她的脑袋说:你也很勇敢。
支雀很勤快,为了报答我,院子里无论什么活她都抢着干,弄得另外两个小丫头常跟偷懒似的,被张大娘骂了几句。
我见支雀脑袋好使又能干,便把她带在身边,让她跟我一起学认字。
宋檐见我仍然事事躬亲,皱起了眉:我让你买丫头是想让你清闲些,你倒好,这也自己做那也自己做,还要教他们,反倒更忙了。
我放下手中被褥,有些不好意思:这些东西,如何能让那几个小丫头看见。
然后宋檐又去买了个嫁了人晓人事的来。
我闲下来了,又学着练字做茶雕木头。
宋檐在书院时有个私交不错的同窗李铭,那几年里常帮我带东西给宋檐,如今在吏部任职,早在去年就娶了邻家的姑娘周焕彩,她在我跟宋檐成亲时也来了,后面也时常来找我。
周焕彩性格大大咧咧,嘴巴却厉害,谁要是呛她,她一定会把人讥讽得说不出话,偶尔有背地里得了歆玉公主授意来挤兑我的,都让她给骂回去了。
我总让她别放心上,我已经不觉得有什么了。
她嘴巴一撇:你夫君圣眷正浓前程大好,你忍这口气做什么
我正要辩解,她又说:哎我知道你不爱争执,你就当帮帮我忙,李铭整日少言寡语的,在家要给我憋坏了,我出来练练省的变成哑巴。
为了谢她这份情谊,我给她雕了个能解闷的小玩意儿。
她拿到手后迫不及待地穿过两条巷子来我家,眸光熠熠:燕子,我想到一个好主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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等看到她盘下的铺子,我才知道她说的好主意是做生意。
宋檐在德安府的那些田地铺子我都还没管得好,哪里会做生意。
周焕彩说:你只管做你拿手的木雕就行,时机到了收几个徒弟,其他的都不用管。
宋檐也说:无妨,你尽管试一试,亏了也还有我在。
于是彩燕木雕铺子就轰轰烈烈地开张了。
开张第一个月没什么生意,我是个没名气的木雕师傅,周焕彩是个手段稚嫩的老板,除了几个觉得店里摆的东西新奇的,就是想通过我俩跟我俩的夫君攀关系的,我们没敢卖。
第二个月突然有了个大单,我们起先疑心是宋檐跟李铭怕我们丧气偷偷叫了别人来的,回家多番试探,发现与他们无关,才欢天喜地地接下了这个单子。
就是这位客人想跟木雕师傅单独谈一谈。
周焕彩在茶楼一楼坐着等我。
你先去,要有什么危险就摔东西,我立马带人上来救你。
我点头:你放心,这是我们第一笔大生意,我一定好好谈。
我带着支雀上了楼,推开门看见是个陌生女子,松了一口气。
可刚进门坐下,孙承樟就从屏风后面出来了。
那女子对他行了一礼,捂着支雀的嘴出去关了门。
我又没跑成。
孙承樟眼神阴翳,活像要杀了我一般。
燕儿,你这一年多来过得真好啊,身子都丰腴不少。我这一年多在滁州苦读,可想你得紧,你想我了吗
瞧你这样子,是不想的,难不成宋檐比我还能让你舒服,嗯
我挣出一只手,竭力扇了他一巴掌。
无耻,下流。
孙承樟发了狠,紧紧抓着我的肩膀。
我到底哪里比不上他宋檐家世相貌,我究竟哪里不如他好你在绘春楼挂牌那一年要不是有我在,你早被糟蹋得一卷草席裹去了乱葬岗,宋檐哪儿还有机会赎你你就这般嫌弃我,就这般嫌弃我
他红着眼眶,语气里竟有一丝求而不得的卑微。
可我只剩下满心的恐惧与愤怒,胡乱回他。
宋檐哪里都比你好,他自立自强,待人谦和,一举中第,敬我爱我对我不离不弃倍加呵护,你就是比不上他,这辈子都比不上!
原来,你嫌弃我没有功名在身。他低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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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难以置信地看着他,从未觉得他有什么时候如此刻一般根本听不懂人话。
若我考上了,你跟他和离,嫁我可好
疯子。
我看准机会摔了茶杯,周焕彩立马带人上来把我跟支雀救出去,还想打孙承樟一顿。
我拉着她赶紧跑,让那些人也赶紧跑。
打了他这辈子都得被他缠上,不划算,我们快走。
回去后,周焕彩满脸懊悔,说不该开这个店的。
我重重哼了一声:怎么不该开,就要开,这又不是我们开店的错。
她受了鼓舞,重重点头,说以后应酬这类的事都不必我出面了,就算对方是大主顾也不能要求见师傅。
这事儿我怕宋檐担心没跟他说,可还是从李铭那儿传进了他耳朵里。
看着他忧心忡忡的神色,我软了心,说以后就在家里雕刻,不去店里了。
宋檐抚着我的鬓角说:难不成让你在家里待一辈子,大门都不出一步燕娘别怕,我会护好你的。
我亲亲他的嘴角:我信你。
木雕铺子开了小半年,生意总算走上正轨,虽说不上红火,但总算没了亏损。
支雀红着脸支支吾吾地问我能不能让他哥哥进铺子做工。
他哥哥支树先前想效仿宋檐好好念书,考中进士后给支雀赎身脱掉奴籍,奈何实在不是读书那块料,一首五言诗背几天也背不熟,干脆去码头扛货了。
但支树也才十五岁,扛不了多少货,一天赚的钱还不够治腰伤。
支树不善言辞但手巧,还能想出好点子,来到铺子里好比雪中送炭,铺子的生意一下子上了一个台阶。
周焕彩高兴的不行,给他开了一两银子一个月的工钱。
跟宋檐成婚的第三年,我诊出了孕脉。
一向聪明的他听到这消息后像个呆子一样,抓着大夫问了好几遍。
得到确切答案后,盯着我的肚子一动不动。
我牵着他的手放在肚子上:我们有孩子啦。
绘春楼挂牌后的姑娘最常喝的就是凉药,喝多了于身子无益,以后不好怀胎。
宋檐知道,所以成亲以来从未跟我提过孩子。
三年未孕,他又升了官是御前红人,跟王首辅太子等人关系匪浅,有不少人动心思给他塞妾,他一个都没要,也一次都没跟我说,只用行动证明他曾追去云镇跟我说过的那句话。
我爱你,一直都爱你,怎么都爱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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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看着他仍然呆愣的模样,戳戳他的额头:乐傻了
宋檐恍然回神,掉下一滴泪。
没傻,没傻,我在想给它取个什么名字好。
支雀已经十五岁了,支树攒够了银子,来跟我赎支雀的卖身契。
支雀一把把卖身契抢回来放我手里,哭着说:奴婢不离开夫人。
我摸摸她的头,语重心长地说:傻丫头,哪有能赎身却一辈子给人做丫鬟的,别辜负你哥哥的苦心,去吧。
好说歹说,支雀让支树赎了身,仍留下来照顾我到生完孩子出月子。
怀的这个孩子有点闹腾,最开始吐得要命,后来它总动弹,宋檐经常被突然踢一脚,生的时候熬了一天一夜才生出来,是个女儿。
宋檐总说等孩子出来后要打它一顿,孩子出来了他却不怎么管,天天给我喂鸡汤擦头发身子,问他孩子叫什么名字,他想了好半晌才吐出两个字。
云安。
云安。我念了一遍,眼前仿佛浮现了那时在云镇的影子,说了声好。
等我坐完月子,支雀就一步三回头地离开了。
她于刺绣有天赋,跟着院子里其他丫头学了几个月,绣的就比她们还好了,出去后在京城一家有名的绣坊里当绣娘。
支树做了铺子里的掌柜,带着我教的几个徒弟把铺子经营得红火,涨了月钱,在开始给自己物色媳妇儿了。
周焕彩去年回老家又认识几个首饰打的好的老师傅,把人请来京城想开一家首饰铺,问我要不要入股。
我哄着哭闹不止的云安,纠结了一会儿,答应了。
周焕彩看起来实在不像个会做生意的,但她运气好,什么铺子都能开起来,就算不大赚,也绝不会亏。
去书房正准备把云安抱给宋檐,去看看周焕彩新开的铺子,却见李铭正在里面跟他谈事,我不好进去打扰,就等在门外。
李铭:孙承樟居然真考上了,还是一甲,孙尚书在朝中尚活跃,怕是不能把他放到外地上任。
宋檐:先随他吧。但那几个在地方县上功绩平平,各州府的缺找别人填上,麻烦李兄跟王兄仔细考核一番,无错的调到别处任知县,有错的该降职就降吧。
李铭不由得笑他:你啊你,阴险得很。
李铭走了,走的时候还跟我打招呼,我有心事没听见,直到宋檐出来接过孩子,我才有了倾诉的欲望。
怎么办宋檐,他没功名的时候都敢带人坑蒙拐骗围追堵截,现在只会更嚣张了。
宋檐腾出手擦掉我急出来的眼泪,温声哄道:燕娘别怕,我多找些人来保护你,再过几个月,你就可以自己想去哪儿就去哪儿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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宋檐真的找来几个厉害的,走到哪儿都跟着我,孙承樟再也不能随便把我抓走骗走了。
可他还是会出现在我面前,问我什么时候跟宋檐和离,还说不介意我生了云安,他也会好好养她。
我羞愤交加,狠狠唾他:你休想,我从未答应过你什么,也不会让云安认你这样的人做父亲。
孙承樟突然发了狂:他宋檐这样的就配做父亲吗整日装出一副正人君子的模样在官场搅权弄势,回到家对妻儿不理不睬,他就配吗
你胡说,我懒得跟你多讲。
抱着云安匆匆回了家,再没踏出大门一步。
孙承樟这样的疯子,我一眼都不想再看到他。
我在家的时间多了,宋檐也推了官场上的应酬回来陪我。
我说他两句,他就抱着云安诉苦:爹爹如今才二十三岁,正是跟夫人情浓的大好年华,你娘却要爹爹出门跟一群大老爷们交际,她嫌弃爹爹了。
我红着脸推他:你跟孩子瞎说什么,别教坏了她。
他站起身把孩子抱出去给奶娘,回来后关上门,慢条斯理地走过来。
为夫一向听夫人吩咐。
谁吩咐你什么了!
是吗那是为夫会错意了,将错就错吧。
天爷啊,老夫老妻的了,好羞人。
我在家里跟宋檐厮混了两个月,宫里突然传来四十五声钟响。
宋檐从床上爬起来走到梳妆台前,颇有兴致地给我描眉点妆,声音有些压抑不住的激动。
燕娘,你以后再也不会遇到孙承樟了。
皇上龙驭宾天,早逝宠妃孙贵妃的娘家人孙尚书没了庇护,这些年背地里做的桩桩件件都在太子登基后被清算出来。
念及孙尚书对朝廷也有所贡献,令其革职回乡养老。
孙家其他人按所犯罪行依律惩处。
孙承樟因多次强抢民女未遂,被判流刑。
我拽着宋檐的袖子问:流刑判多久多远他还会回来吗
回不来了。宋檐轻拍我的背,叹道,燕娘,他回不来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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新皇登基,宋檐升任为翰林院掌院学士,李铭升任吏部侍郎,朝中事物正待交接,他们都忙得很,几日不归家是常有的事。
周焕彩往外面跑得更欢快了,天天拉着我去这家酒楼吃蒸鱼,那家茶楼喝新茶,每去完一处都要问上一句:燕子,我们也开一家怎么样
时间久了,我发现周焕彩真是个做生意的好手,她眼光独到,既能看见商机,又能甄别人才,还会笼络下属,她当着甩手掌柜,只要会管账就好了。
我入股了她一家又一家铺子,从来没亏过钱。
我俩带着儿女沿着从京城到江南的水路陆路都走了一遍,又看中了几个铺子,谈妥价格收入囊中,心满意足回程。
到京城时正是日暮,我家马车跟她家马车早已等在码头,跟她告别后上了车,云安还伸着小胖手咿咿呀呀跟她家已经会说话的儿子挥手,然后趴在我怀里睡着了。
到家时,宋檐正坐在饭桌前等我用饭,细细问了问我这四五个月在外面都玩了些什么。
他脸色和煦,我便放心地全跟他说了,还悄悄告诉他周焕彩一点也不懂财不外露的道理,在江南的时候差点被一个小倌缠上。
怎么会被小倌缠上宋檐夹一筷子菜给我,问得很是随意。
我一点没防备,如实说:我们跟一个娘子谈生意的时候,她非要把宴席设在一个叫南风馆的地方,我们听这名字还以为就是个听曲儿喝茶的,就去了,没想到,嘶~不过我俩可没做什么,谈完生意就立马走了。我相信你才跟你说的,你可别告诉李大人,免得伤了人家夫妻和气。
宋檐又问:燕娘没被缠上
我喉头一哽,心虚但理直气壮:当然没有,我全程没有开口,尽吃菜了。
那小倌或许很有眼色,给燕娘夹了不少菜吧。
这句话配上他的动作,有点怪。
我转移了话题:如今你们应该不那么忙了吧,等有空我们一起出去游山玩水
我们只忙了三个月,比不上你们。
我有点头疼,往常都是宋檐哄我,怎么现在他这么难哄。
使出浑身解数哄了几日,好不容易好转了,他出去跟李铭吃了顿饭回来又不对劲了。
周焕彩说你赎了个小倌,怎么不敢提说话!
你别、你别生气,我没赎……是出门……的时候正好看见……他被兄嫂卖……又有个姑娘追着……他跑……我买下让他跟她……走了……
宋檐埋在我颈窝里,声音闷闷的:燕娘,别想了,都过去了。
我知道。
我亲吻他湿润的眼,我只是想做一些力所能及的事情。
像你当初那样,做一些力所能及的事。
(全文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