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没接那支钢笔。
笔尖悬在半空,沈停云的手指修长干净,骨节分明,是双很漂亮的手。可惜,握着的是份价值百亿的合作协议,附带条件是我得嫁给他。
林小姐,律师推了推眼镜,声音平板得像在宣读天气预报,签字后,林氏集团获得沈氏注资,沈氏则持有林氏新项目百分之三十的股份。附加条款,即日起,您与沈停云先生确立合法婚姻关系。
我爸在桌子底下狠狠踢了我一脚,力道大得我差点从昂贵的真皮椅子上弹起来。他脸上堆着笑,褶子能夹死蚊子:鹿鹿,快签啊,沈总年轻有为,这是多少人求都求不来的福气!
福气
我看着对面西装革履的男人。沈停云,沈氏集团的太子爷,商场上出了名的心狠手辣,不苟言笑。帅是真帅,冷也是真冷,眼神扫过来,会议室温度都能降几度。我们统共见过三次面,一次比一次话少,最后一次他直接扔给我一份婚前财产协议,条条款款冷冰冰,跟他人一样。
签不签沈停云终于开口,声音低沉,没什么情绪,钢笔又往前递了递。
我盯着他那双深潭似的眼睛,突然,脑子里一根弦啪地断了。不是因为他的冷漠,也不是因为这该死的商业联姻。是因为刚才他助理匆匆进来,附在他耳边说了句什么,他眉头几不可察地皱了一下,抬手示意助理稍等。
就是这个抬手的动作,露出了他左手腕内侧靠近表带的位置。一道很浅很浅的旧疤,月牙形。
一个被我刻意遗忘在角落、蒙了厚厚灰尘的记忆盒子,哐当一声砸开。
七年前,某个无聊透顶的深夜。
我在一个冷门到快长草的论坛灌水区,遇见一个ID叫云停的家伙。那人说话老气横秋,逻辑又强得可怕,像个老学究,跟我这种满嘴跑火车的杠精简直是水火不容。我们俩从量子物理能不能证明上帝存在,一路吵到楼下王阿姨家的猫到底算橘猫还是狸花猫,吵得天昏地暗。
吵着吵着,不知怎么就跑偏了。他问我:你有特别想要的东西吗
我那时刚跟我爸大吵一架,因为他觉得我学艺术没前途,逼着我转金融。我满肚子邪火,对着键盘噼里啪啦敲:有啊,我想要自由!想要天上的月亮!想要一个……嗯,永远站在我这边的人!哪怕全世界都觉得我不行,他也觉得我行!
发出去就后悔了,太矫情,太幼稚。我正想撤回,云停的消息弹了出来,很短,就三个字。
【会有的。】
我嗤笑,回他:【画饼呢你谁啊】
他隔了很久才回:【……一个觉得你行的人。】
后来后来发生了很多事。我爸断了我的生活费,逼我低头。现实的压力像山一样砸下来,我那个关于自由和月亮的幼稚幻想,连同那个叫云停的网友,一起被我打包塞进了记忆的回收站,再没点开过。
只在一次心烦意乱的深夜,我给他发过一条极其简短的信息:【我要去抢银行了,再见。】
然后拉黑,注销了那个论坛账号。网络世界那么大,谁会记得一个擦肩而过的杠精网友
可现在,那道月牙形的疤,像一把精准的钥匙,捅开了尘封的锁。
我记得!清清楚楚!有一次吵到白热化,他大概是气急了,给我发了一张照片,是他不小心被裁纸刀划伤手腕的照片,那道月牙疤清晰可见。他说:【看,这就是跟你吵架的代价,血淋淋的教训。】我当时还回了个欠揍的吐舌头表情。
沈停云……云停……
手腕上的疤……
时间、地点、细节……所有碎片像被磁铁吸住,咔哒一声,严丝合缝地拼在了一起。
我猛地抬起头,撞进沈停云深不见底的眸子里。他依旧举着笔,耐心似乎快要耗尽,眉心微蹙。
是你我的声音有点抖,自己都听出来了。
沈停云的眼神似乎凝滞了一瞬,快得像错觉。他没说话,只是看着我。
我爸急得汗都下来了:鹿鹿!发什么呆!说什么胡话!快签字!
巨大的荒谬感像海啸一样把我淹没。那个被我拉黑的、以为这辈子都不会有交集的、隔着网线吵得天翻地覆的老学究,现在活生生坐在我面前,西装革履,身价百亿,拿着支能决定我和我家公司命运的笔,要跟我结婚
去他妈的商业联姻!去他妈的拯救公司!这太离谱了!比楼下王阿姨家的猫会开口说相声还离谱!
我腾地站起来,椅子腿在大理石地板上划出刺耳的噪音。
这字,我不签。我听见自己说,声音不大,但异常清晰,带着点破罐子破摔的决绝。
整个会议室瞬间死寂。我爸的脸由红转白,再由白转青,像开了染坊。律师的眼镜滑到了鼻尖,嘴巴张得能塞鸡蛋。沈停云身后的助理倒抽一口冷气。
只有沈停云。他缓缓放下了举着的钢笔,动作甚至称得上优雅。他抬眼看我,那眼神复杂得我完全看不懂,像是深海底下汹涌的暗流,表面却平静无波。
理由。他问,两个字,听不出喜怒。
理由我能说什么说嘿,网友,好久不见,当年我拉黑你不是故意的,但现在跟你结婚更不可能还是说沈总,你当年给我画的大饼,现在馊了
没理由。我梗着脖子,豁出去了,就是不想签。强扭的瓜不甜,沈总,您另请高明吧。
说完,我抓起自己那个半旧的帆布包,转身就走。高跟鞋踩在地板上,哒、哒、哒,每一步都像踩在我爸濒临崩溃的神经上。
林见鹿!你给我站住!我爸的咆哮声在身后炸开。
我没停,反而走得更快。推开厚重的会议室大门,外面明亮的阳光刺得我眼睛生疼。
我跑了。
用最快的速度跑出沈氏集团那栋冰冷气派的摩天大楼,一头扎进地铁站。手机在包里疯狂震动,不用看也知道是谁。我直接关机,世界清静了。
后果是毁灭性的。
我爸气得差点进医院,在电话里(我后来开了个陌生号码接的)把我骂得狗血淋头,说我是林家的罪人,自私自利,不懂大局。
沈氏那边的反应更直接。原本谈好的、救命的注资,黄了。银行催债的电话一个接一个,打到公司座机和我爸的手机上。家里的气氛低到冰点,我妈整天唉声叹气,看我的眼神充满了失望。
我知道我任性,我不负责任。可让我跟一个网友,一个我完全不了解、只记得当年吵过架的陌生人,因为钱绑在一起过一辈子我做不到。尤其是,想到沈停云那张万年冰山脸,和他递笔时那副公事公办、毫无感情的样子,我就浑身发毛。
躲在家里当鸵鸟不是办法。我得养活自己,至少不能再让我妈看我的眼神那么难受。
我大学学的是珠宝设计,有点底子。翻箱倒柜找出以前画的那些设计稿,厚着脸皮联系了几个还算有点交情的学姐学长,求介绍点零活。靠着接点零散的设计单子,给人画个logo,改改首饰图,勉强能糊口。
日子过得紧巴巴。以前随手买杯几十块的咖啡眼都不眨,现在路过咖啡店都得加快脚步。以前衣柜里塞满当季新款,现在某宝购物车里的衣服加了又删,删了又加。
最难熬的是心理落差。以前出门前呼后拥的林家大小姐,现在得挤早高峰地铁,为省几块钱外卖配送费宁愿多走二十分钟。以前那些围着转的朋友,现在电话打过去,十有八九是忙音,或者接起来语气也疏离得很。
现实像一盆又一盆的冰水,把我从头浇到脚。我爸彻底不认我了,扬言就当没生过我这个女儿。我妈偷偷给我转过几次钱,我都退回去了。她夹在中间,更难受。
沈停云这个名字,像根刺,时不时扎我一下。新闻里偶尔会出现他的身影,依旧是那副掌控一切、生人勿近的模样。报道里说他主导的几个大项目如何成功,沈氏股价如何飙升。每次看到,我心里都像打翻了五味瓶,说不清是懊悔、不甘,还是别的什么。
日子就这么不咸不淡、灰头土脸地往前捱。直到三个月后,一个快被我遗忘的大学同学突然联系我。
见鹿!救命!江湖救急!电话那头,周窈的声音火烧火燎,我接了个大单!甲方爸爸要求巨高!要一个能镇场子的、有灵气的珠宝设计,作为他们新品牌的主打款!设计费给这个数!她报了个让我心跳漏拍的数字。
可我手头项目堆成山了!实在分不开身!我记得你大学时候的设计就特有想法!帮帮我!设计费咱俩三七……不,四六!你六我四!求你了!
巨大的诱惑砸在眼前。这笔设计费,足够我喘好大一口气,甚至能租个像样点的工作室。
什么甲方要求具体点我强压住激动问。
是个新成立的轻奢珠宝品牌,叫‘觅光’。背景挺神秘的,但资金实力绝对雄厚!要求就一个核心词——周窈顿了顿,一字一句地说,‘等待与重逢的微光’。
等待与重逢的微光……
这七个字像带着微弱的电流,轻轻戳了我一下。有点莫名的熟悉感,又抓不住头绪。
行!我试试!我咬牙应下。穷字当头,灵感可以硬憋!
接下活,我才体会到什么叫要求巨高。觅光那边对接的是个一丝不苟的年轻男人,姓陈,态度礼貌又疏离。他发来厚厚一叠品牌理念、市场定位、目标人群分析,事无巨细。
林小姐,我们希望设计能承载一种内敛的、经得起时间沉淀的情感。不是轰轰烈烈,而是漫长等待后,尘埃落定那一刻,悄然浮现的微光。请务必抓住这种感觉。陈助理在电话里强调。
我把自己关在租来的小单间里,画废了无数张草图。等待重逢微光太抽象了!我画星辰,画海浪,画缠绕的藤蔓……都不对。陈助理的反馈永远只有一句:感觉还差一点。
差一点哪一点!我快被逼疯了。
就在我濒临崩溃,头发抓得像鸡窝,对着满桌废稿恨不得一把火烧了的时候,手机叮咚一声,是陈助理发来的新消息。
不是反馈,而是一张图片。
点开,我愣住了。
那是一张极其模糊的、像是用老式手机翻拍的画稿。纸张泛黄,边角卷曲。画稿上,是一只线条略显稚嫩、却很有灵气的鹿。鹿角以一种奇特的方式向上延伸、交织,在顶端巧妙地缠绕、融合,形成一个小小的、镂空的圆环。圆环的中心,预留了一颗主石的位置。鹿的眼睛看向圆环的方向,姿态安静,像是在等待什么降临。
整个设计透着一股笨拙的真诚和小心翼翼的期盼。
这张图……这张图!
我猛地扑到书桌前,疯狂地翻找那些从家里带出来的旧物。在一个落满灰尘的素描本最底层,我抽出了一张几乎一模一样的画稿!
这是我大学二年级,刚跟我爸大吵一架,发誓要靠自己闯出一片天后,在某个深夜画的。画完还兴奋地拍照发给了……发给了那个叫云停的网友!
当时我说:【看!我的‘逐鹿’!等我将来有钱了,一定要把它做出来!让那些看不起我的人都看看!鹿,也能自己追到月亮!】
他当时回了我什么好像是:【鹿角托月,想法不错。不过,月亮太高,小心脖子酸。】
气得我立刻回了个愤怒的表情包。
这张早被我遗忘在角落的、带着年少轻狂和梦想的草稿,怎么会出现在觅光陈助理的手里!
一个荒谬绝伦、却又似乎唯一合理的猜测,像藤蔓一样缠住了我的心脏,越收越紧,几乎让我窒息。
沈停云。
只有他。
那个ID叫云停的人。
我捏着那张发黄的旧稿,指尖冰凉,心脏却在胸腔里疯狂擂鼓,撞得肋骨生疼。他记得他不仅记得,还把我的设计稿翻出来,给了觅光觅光……等待与重逢的微光……鹿角托月……
所有的碎片,以一种令人心惊的方式,强行拼凑起来。
我强迫自己冷静。证据,我需要确凿的证据。光凭一张稿子,说明不了什么。也许只是巧合也许陈助理从别的渠道弄到的
我深吸一口气,颤抖着手指拨通了陈助理的电话,努力让声音听起来平静:陈助理,那张参考图……很有启发性。请问,这是贵公司哪位设计师的灵感来源我想更深入地了解一下创作背景。
电话那头沉默了几秒。陈助理的声音依旧平稳,却多了一丝不易察觉的……了然
抱歉,林小姐。这张图的具体来源涉及公司内部资料,不便透露。他顿了顿,话锋一转,不过,我们沈总对您的设计方向很关注。他让我转告您,不必过分拘泥于形式,设计需要注入真实的、属于您自己的情感。他说……‘等待本身,就是微光’。
沈总……沈停云!
他不仅知道,他在看!他在用这种方式……指引我
那句等待本身,就是微光,像一颗投入死水的小石子,漾开一圈圈混乱的涟漪。是暗示还是居高临下的点拨
我盯着那张泛黄的旧稿,那只仰望着鹿角圆环的小鹿,眼神干净又执拗。七年前那个深夜,对着电脑屏幕敲下豪言壮语的自己,和此刻窝在廉价出租屋里、为了生计拼命挣扎的我,在时空中诡异地重合了。
一股说不清道不明的情绪涌上来,是羞耻是愤怒还是……一丝被看穿的狼狈
凭什么他沈停云凭什么拿着我年少时天真的梦想,像个幕后操盘手一样,在这里指点江山他以为他是谁救世主吗
愤怒给了我力量。我抓起笔,不再去想那些缥缈的微光,不再去揣测沈停云的心思。我就画这只鹿!画我当年想画的那只鹿!带着所有的不甘、倔强,和对现实的愤怒!
笔尖在纸上飞速游走。鹿的形态更加流畅有力,不再是当年稚嫩的等待,而是带着一种蓄势待发的力量感。鹿角托起的圆环,我改成了不规则的、如同被时间侵蚀又自然生长的形态,象征等待过程中的磨损与坚持。预留主石的位置,我设计成可以灵活更换的镶嵌结构——微光可以有很多种形态,钻石的璀璨,珍珠的温润,甚至月光石的幽谧。最重要的,是鹿的眼神。我改了又改,最终定格在一种平静的、历经漫长跋涉后终于看到希望的笃定上。
不再仰望,而是平视。光芒就在前方,它知道自己终将抵达。
画完最后一笔,天已经蒙蒙亮。我看着纸上焕然新生的逐鹿,长长吐出一口气,像是把积压了许久的郁气都吐了出来。管他沈停云想干什么,这是我的设计,我的逐鹿!
我把最终稿扫描发给了陈助理。邮件发送成功的提示音响起,我像被抽干了所有力气,瘫倒在椅子上,眼皮沉重得抬不起来。
这一觉睡得昏天黑地。醒来时,手机屏幕被周窈的微信轰炸塞满了。
【鹿鹿!!!我的神!!!】
【甲方爸爸炸了!!!不对,是疯了!!!】
【沈总亲自拍板!就它了!一字不改!】
【设计费秒到账!我的那份也转你了!快查收!】
【还有!沈总助理联系我,说想见见设计师本人!当面谈后续合作!】
后面跟着一串感叹号和转账记录,金额比我预想的还要多一个零。
巨大的喜悦还没冲上头顶,就被沈总想见你这几个字当头浇了一盆冰水。
该来的,终究躲不掉。
约定的地点不在沈氏那栋冰冷的大楼,而是在城郊一个环境清幽的创意园区。导航把我带到一栋爬满绿藤的红砖小楼前,门口挂着极简的黑色招牌:觅光。
推开门,是截然不同的世界。宽敞明亮的空间,原木色调,大片的绿植点缀其中,空气里有淡淡的咖啡香和舒缓的音乐。与其说是公司,不如说更像一个艺术工作室。
陈助理已经在等我了,依旧是一丝不苟的精英范儿。林小姐,这边请。沈总在会客室。
他引着我穿过开放办公区,几个埋头工作的设计师模样的人好奇地抬头看我。我手心有点冒汗。
会客室的门虚掩着。陈助理敲了敲,推开:沈总,林见鹿小姐到了。
我走了进去。
午后的阳光透过巨大的落地窗洒进来,给整个空间镀上了一层暖金色。沈停云就站在窗边,背对着我。他今天没穿那身标志性的冷硬西装,而是一件质地柔软的浅灰色羊绒衫,袖子随意地挽到小臂,露出那道月牙形的旧疤。
阳光勾勒出他挺拔的轮廓,少了几分平日里的凌厉压迫感,倒显得有些……沉静。
听到声音,他转过身。
四目相对。
没有了会议室的剑拔弩张,没有了镁光灯下的距离感。在这个充满阳光和咖啡香的空间里,他深邃的目光落在我脸上,像沉静的湖面,清晰地映出我的身影。
坐。他开口,声音比记忆中温和许多,指了指靠窗的沙发。
我依言坐下,浑身紧绷,像一张拉满的弓。
他走到我对面坐下,没提设计稿,也没提合作,目光在我脸上停留片刻,然后,落在了我放在膝上的手上——那里,因为用力攥着,指节有些发白。
手怎么了他突然问。
我一愣,下意识松开拳头,低头一看。右手食指侧面,有一道新划的口子,不深,但渗着点血丝。大概是昨晚画稿太投入,被锋利的纸边划的,我自己都没注意。
没……没事,不小心划了一下。我有点窘迫,想把手指藏起来。
陈助理,沈停云没看我,直接吩咐,拿医药箱来。
陈助理应声出去,很快拎着个小箱子回来。
沈停云接过箱子,打开,动作熟练地拿出碘伏棉签和创可贴。他起身,走到我面前,蹲下。
我整个人都僵住了,大脑一片空白。他要干嘛
他抬头看了我一眼,眼神平静无波:手。
命令式的语气,却奇异地没有压迫感。我像被施了咒,鬼使神差地把受伤的手指伸了过去。
他一手托着我的手腕,一手用棉签沾了碘伏,动作很轻地擦拭伤口。微凉的触感传来,带着点刺痛。他低着头,睫毛很长,在眼睑下投下一小片阴影,神情专注得仿佛在修复一件价值连城的艺术品。
距离太近了。我能闻到他身上清冽干净的雪松气息,混合着淡淡的阳光味道。他的手指温热,指腹有些薄茧,擦过我的皮肤,带来一阵细微的战栗。
时间好像被无限拉长。窗外的阳光,空气中的尘埃,都变得清晰可见。我看着他专注的侧脸,看着他手腕内侧那道熟悉的月牙疤,看着他那双此刻显得过分温柔的眼睛……心脏在胸腔里失序地狂跳,撞得我耳膜嗡嗡作响。
那个隔着网线跟我吵得不可开交的老学究,那个在签约现场冷漠递笔的沈氏太子爷,和眼前这个蹲在我面前、小心翼翼给我贴创可贴的男人……三个截然不同的形象在我脑海里疯狂打架,搅得我头晕目眩。
好了。他撕开创可贴的背胶,稳稳地贴在我的手指上,动作干脆利落。
他松开我的手,站起身,把医药箱递给旁边的陈助理。整个过程行云流水,自然得仿佛再寻常不过。
我却像刚从一场迷梦中惊醒,脸颊发烫,手指上被他触碰过的地方更是像着了火。
谢……谢谢。我的声音干巴巴的。
沈停云坐回我对面的沙发,似乎刚才那温情()的一幕从未发生。‘逐鹿’的设计,很好。他开门见山,目光重新变得沉静锐利,比当年的草稿,多了沉淀,也更有力量。
他果然知道!他什么都记得!
我攥紧了贴着创可贴的手指,指甲掐进掌心,试图用疼痛让自己保持清醒和尖锐。沈总煞费苦心,把我当年的涂鸦翻出来,又用这么高的设计费引我上钩,不会只是为了夸我一句‘有进步’吧
沈停云看着我,眼神很深,像是要穿透我强装的镇定。林见鹿,他叫我的名字,字正腔圆,你当年问我,我是谁。
我心头一跳。记得,当然记得。在我拉黑他注销账号前,他最后发来的那条信息,就是:【我是觉得你行的人。】
现在,我回答你。他身体微微前倾,目光锁住我,一字一句,清晰无比,我是沈停云。是七年前那个在论坛上跟你吵架的‘云停’。是知道你拉黑我、注销账号的人。是收到你那条‘去抢银行’短信的人。
他每说一句,我的心就往下沉一分。那些我以为早已埋葬、只有自己知道的狼狈和任性,被他如此平静地、一件件摊开在阳光下。
也是,他顿了顿,眼神里有什么东西沉淀下来,异常郑重,那个一直觉得你行的人。
data-fanqie-type=pay_tag>
觅光,是我为你准备的。
会客室里安静得只剩下阳光流淌的声音,还有我擂鼓般的心跳。
为我准备的
这四个字像有千钧重,砸得我头晕目眩。巨大的荒谬感和一种难以言喻的酸涩感交织在一起,堵在喉咙口。
为我准备我听见自己的声音有点尖锐,带着不敢置信的嘲讽,沈总,您这‘准备’的方式可真够别致。先是毁了我家的生意,把我逼到绝路,再像个救世主一样,丢给我一根设计费的骨头看我像只落水狗一样扑腾,很有意思
积压了数月的委屈、愤怒、不甘,在这一刻找到了宣泄口,汹涌而出。我红着眼瞪着他:那道疤是巧合那张旧稿也是巧合‘觅光’的名字、那个‘等待与重逢的微光’的主题,全都是巧合沈停云,你处心积虑,到底想干什么!
面对我的质问,沈停云的神色没有太大波动。他看着我,眼神沉静得像暴风雨来临前的海面。
林氏的问题,根源在你父亲盲目扩张,资金链断裂是迟早的事。沈氏的注资,是商业行为,有严格的风控评估。当时的情况,联姻是附加条件,但也是唯一能最快促成合作、让银行松口的砝码。他的声音平稳,条理清晰,像是在分析一份商业报告,我递给你笔,是给你选择权。
他停顿了一下,目光落在我贴着创可贴的手指上,眸色深了些许。
你不签,我尊重你的选择。林氏的危机,是它自身经营不善的结果,不是我的‘毁’。他语气平淡,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力量,至于‘觅光’……
他站起身,走到巨大的落地窗前,背对着我。阳光给他挺拔的身影镀上一层金边。
它成立在你离开林家之后。初衷,是想给你一个平台。一个不需要依靠林家光环,不需要为了钱妥协,能纯粹做你喜欢的设计的地方。他的声音透过阳光传来,带着一种奇异的温度,那张旧稿,我一直留着。‘等待与重逢的微光’,是它的核心理念。等待你的才华被看见,等待你……走到这里来。
他转过身,目光再次落在我脸上,深邃而专注。
林见鹿,我从未想过看你扑腾。我只想看看,当年那个敢说要‘逐鹿’,敢对着屏幕跟我叫板‘我肯定行’的女孩,是不是真的行。
他朝我走了几步,停在离我一步之遥的地方。阳光落在他深色的瞳孔里,像投入星火的深海。
事实证明,他微微勾起唇角,那是一个极淡、却真实的笑意,冲淡了他眉眼间的冷峻,你比我想象的,还行。
空气仿佛凝固了。阳光里细小的尘埃都在他身后缓慢地飞舞。
所有的质问、愤怒、委屈,被他这一番话堵得严严实实。逻辑无懈可击,理由……该死的充分,甚至带着点……该死的真诚
他不是在施舍,他是在给我铺一条路一条我当年想要、却被他父亲和我父亲联手堵死的路
我张了张嘴,却发不出任何声音。喉咙发紧,眼眶发酸。积蓄了太久的情绪像被戳破的气球,一下子泄了,只剩下空茫的震动和一种……近乎虚脱的茫然。
他记得我所有的黑历史,知道我所有的狼狈,甚至……一直在看着我挣扎
为什么我终于找回了自己的声音,干涩无比,沈停云,你图什么
就因为我七年前在网上跟他吵过架还是因为那道可笑的月牙疤
他沉默地看着我,那眼神复杂得我依然无法完全读懂。过了许久,久到我以为他不会回答时,他才缓缓开口,声音低沉,带着一种穿透时光的重量。
因为七年前,那个深夜。
你说你想要自由,想要天上的月亮,想要一个永远觉得你行的人。
他的目光像是带着实质的温度,烫得我心尖一颤。
林见鹿,月亮太高,脖子会酸。他顿了顿,每一个字都清晰地敲在我的心上。
所以,我选择站在你身边。
做那个,一直觉得你行的人。
阳光暖洋洋地笼罩着我们。空气里细微的尘埃在光束中缓慢地旋转、沉浮。
他站在一步之外,目光沉静而专注,那句话像一颗投入深潭的石子,在我心里漾开一圈又一圈巨大的涟漪,久久无法平息。
做那个……一直觉得你行的人。
所以,他记得。记得我年少时所有不切实际的幻想,记得我的愤怒和叛逆,也记得我藏在愤怒之下的那点微弱的、对认可的渴望。
所以,他递笔,是给我选择,不是逼迫。
所以,他冷眼旁观林氏危机,不是报复,而是尊重我的选择,哪怕那个选择是逃离。
所以,他创立觅光,用我的旧稿,用我当年随口说过的微光,笨拙地、甚至是强势地,为我搭建了一个平台一个让我能靠自己的双脚站起来的平台
巨大的信息量和情感冲击让我大脑宕机。我像个傻子一样看着他,忘了呼吸,忘了反应。
傻了沈停云微微挑眉,眼底似乎掠过一丝极淡的笑意。
这一丝笑意像根针,瞬间戳破了我僵硬的外壳。无数情绪翻涌上来——震惊、茫然、难以置信,还有一丝隐秘的、连我自己都不敢深究的酸涩和悸动。
你……我艰难地找回自己的声音,却不知道下一句该说什么。质问他为什么不早说还是该……道谢
现在,能好好谈谈合作了他恢复了那副公事公办的口吻,仿佛刚才那段剖白只是我的幻觉。他指了指沙发,坐。
我像个提线木偶,依言坐下,身体依旧僵硬。
觅光的定位是轻奢艺术珠宝,主打设计师品牌概念。你的‘逐鹿’作为首发主打款,市场反馈极佳,预售远超预期。他拿起茶几上的一份文件递给我,这是基于‘逐鹿’延伸的产品线规划,以及你作为主设计师的深度合作协议。
文件很厚,条条款款清晰明了。分成比例优厚得惊人,设计自由度极高,甚至承诺为我建立独立的工作室。这已经远远超出了一个普通设计师能获得的待遇。
为什么我看着那诱人的条件,脱口而出,就因为我……是那个网友这个理由,在巨大的商业利益面前,显得如此苍白可笑。
沈停云靠在沙发背上,姿态放松了些许,手指无意识地在扶手上轻叩了一下。这是他思考时的小动作。七年前隔着网线,他敲键盘前也会有短暂的停顿。
商业决策,核心是价值。他看着我,眼神锐利,你的设计有独特的灵气和故事感,符合觅光‘艺术联结情感’的品牌内核。市场是最好的证明。
他顿了顿,补充道:至于私心……
我的心跳漏了一拍。
我的私心是,他坦然迎上我的目光,没有丝毫闪躲,希望你能留在这个为你而生的平台上。让它真正成为你的‘逐鹿’之地。
为你而生。
这四个字像带着电流,瞬间窜遍我的四肢百骸。脸颊又开始不受控制地发烫。
他太狡猾了。把公事和私心揉在一起,让我连拒绝都找不到合适的立场。拒绝,显得不识好歹;接受,又像是落入了他的圈套。
我低头,手指摩挲着文件冰凉的封面,指尖碰到那块小小的创可贴,仿佛还能感受到他指尖的温度。混乱的思绪渐渐沉淀下来。
我需要这份工作,无比需要。它不仅能让我经济独立,更是我真正热爱的事业起点。觅光的理念,沈停云描绘的蓝图,都精准地戳中了我心底最深处的渴望——一个纯粹做设计的地方,一个能证明我行的地方。
至于沈停云……这个心思深沉、手段强势、却又似乎……真的在践行当年那句觉得你行的男人……
我深吸一口气,抬起头,迎上他等待的目光。
合作可以。我努力让自己的声音听起来平稳冷静,但我有三个条件。
沈停云眉梢微挑,示意我说下去。
第一,设计上,我有绝对主导权。品牌方可以提供市场建议,但不能干涉我的创意核心。
第二,我盯着他的眼睛,在公司,我们只是老板和设计师的关系。公事公办,不谈私交,更别提……过去那些乱七八糟的事。
沈停云眼底似乎闪过一丝极淡的、意味不明的情绪,快得抓不住。他点了点头:可以。
第三,我顿了顿,指尖掐进掌心,说出最关键的,沈总既然调查过我,应该知道我家那堆烂摊子还没收拾干净。我父亲那边……如果因为我在这里工作,给觅光带来不必要的麻烦或负面影响,我有权随时退出,并且设计版权归属需要重新界定。我必须给自己留条后路。
沈停云听完,脸上没什么表情,只是淡淡地嗯了一声。
就这些
就这些。
他拿起钢笔,在协议最后一页利落地签下自己的名字,然后推到我面前,连同那支看起来就价值不菲的钢笔。
林设计师,欢迎加入觅光。
这一次,我没有犹豫,拿起笔,在乙方签名的位置,用力地写下了自己的名字——林见鹿。
笔尖划过纸张的沙沙声,像是一个新的开始。
就这样,我成了觅光的签约主设计师,拥有了一个采光极好、设备齐全的独立工作室。
沈停云似乎严格遵守了公事公办的约定。他在顶层有独立的办公室,我们极少碰面。工作上的沟通主要通过陈助理或者邮件。他从不干涉我的设计,只在每次新系列提案时,会亲自参加评审会,言简意赅地给出意见,通常一针见血,精准得可怕。
逐鹿系列大获成功,订单如雪片般飞来。后续的溯光、听风系列也延续了良好的口碑和市场热度。媒体开始关注我这个突然冒出来的新锐设计师,采访邀约不断。我刻意回避了所有关于家世背景的问题,只谈设计,谈理念。渐渐地,林见鹿这个名字,在珠宝设计圈开始有了分量,不再依附于林家的前缀。
忙碌的工作冲淡了尴尬。我刻意不去想沈停云,不去想那些被时间模糊的网聊记忆,更不去深究他那些看似矛盾的行为背后藏着什么心思。我们像两条平行线,在觅光这个空间里,各自运行。
直到一个多月后,麻烦还是找上了门。
那天下午,我正窝在工作室里打磨一批新设计的蜡模,手机响了。是我妈的号码,但接通后,传来的却是我爸压抑着怒火的声音:
林见鹿!你翅膀硬了是吧攀上沈家这棵大树,就忘了自己姓什么了你知不知道外面都传成什么样了说你被沈停云包养了!说你为了钱连脸都不要了!
我的心猛地一沉,蜡刀差点戳到手指。
爸,你胡说什么!我在正常工作!
正常工作正常工作能让沈停云那种人为你专门开个公司捧你当什么首席设计师林见鹿,你别忘了,你姓林!你现在搞这些,就是在打我的脸!让所有人看我们林家的笑话!他的声音越来越高,带着一种走投无路的狂躁,银行又在催了!你妈整天以泪洗面!你就忍心看着林家彻底垮掉看着你妈跟着我受苦
你马上去找沈停云!让他再给林氏一次机会!注资!或者……或者让他收购一部分股份也行!他现在那么捧你,这点面子他总该给!他的语气近乎命令。
又是钱。永远都是钱。我握着手机,指尖冰凉,心里却像烧着一团火。
不可能。我斩钉截铁地说,林氏的问题是你造成的,你自己想办法解决。我和沈停云只是工作关系,我不会去开这个口。
工作关系谁信!我爸在电话那头咆哮,林见鹿,我告诉你,你要是不管林家,不管我和你妈,我就去找媒体!把你那些破事都抖出来!我看沈停云还要不要你这个‘首席设计师’!
你敢!我气得浑身发抖。
你看我敢不敢!给你三天时间!要么让沈停云给钱,要么,你就等着身败名裂吧!电话被狠狠挂断,只剩下忙音。
冰冷的忙音像毒蛇一样钻进耳朵里,缠绕住心脏,带来窒息般的寒意和屈辱。我站在原地,工作室里温暖的光线和窗外明媚的景色都变得扭曲而冰冷。
身败名裂……我爸他真做得出来。为了钱,他早就没什么底线了。
怎么办
去找沈停云求他看在……看在什么份上看在网友的份上还是看在他觉得我行的份上让他再给林氏注资这跟当初签约联姻有什么区别不,这比联姻更可耻!联姻至少还是摆在明面上的交易。现在去求他,算什么坐实了外面那些包养的谣言彻底把我自己变成一个依附于他的笑话
巨大的压力像巨石一样压下来。工作室里那些刚刚还让我充满成就感的图纸、模型,此刻都变成了刺眼的嘲讽。我靠着工作台,慢慢滑坐到地上,把脸埋进膝盖里。疲惫和绝望像潮水一样涌上来。
不知道过了多久,一阵沉稳的脚步声在工作室门口停下。
我没有抬头。
地上凉。沈停云的声音在头顶响起,听不出情绪。
我依旧没动。此刻最不想见到的人,就是他。
脚步声靠近,一件带着体温和淡淡雪松气息的西装外套,轻轻披在了我的肩上。很暖。
我身体一僵,猛地抬起头。
沈停云就站在我面前,居高临下地看着我,眉头微蹙。他显然刚开完会,领带扯松了些,袖口挽着,露出腕表和一截结实的小臂。
你爸的电话他问,语气是陈述句,不是疑问句。
我咬着唇,没说话。屈辱感更甚,在他面前,我似乎永远都藏不住狼狈。
他说了什么他追问,声音沉了几分。
我别开脸,声音闷闷的:没什么。一点家事。
家事沈停云的声音听不出喜怒,家事需要威胁要闹到媒体,毁掉你的名声
我霍然抬头,震惊地看着他:你……你怎么知道随即反应过来,以他的手段,想要知道我和我爸的通话内容,恐怕易如反掌。一股被彻底看穿、毫无隐私的愤怒涌上来。
沈停云!你监听我!我猛地站起来,披在肩上的西装滑落在地。
沈停云弯腰,从容地捡起西装,随手搭在一旁的椅背上。他直视着我喷火的眼睛,眼神平静无波:我需要监听你父亲刚才的电话,打到公司前台,指名道姓骂了十分钟。内容,整个前台都听见了。
我像被兜头浇了一盆冰水,瞬间僵住,血液都凝固了。巨大的羞耻感几乎将我淹没。他竟然……闹到了公司闹到了沈停云的地盘上
林见鹿,沈停云向前一步,距离近得我能看清他瞳孔里自己狼狈的倒影,现在,告诉我,他到底想要什么
他低沉的声音带着一种不容抗拒的力量,穿透了我强撑的防线。所有的愤怒、委屈、绝望和那点可悲的自尊,在这一刻彻底崩塌。
眼泪毫无征兆地涌了上来,视线瞬间模糊。我死死咬着下唇,不让自己哭出声,身体却控制不住地微微发抖。
钱……我听到自己哽咽的声音,破碎不堪,他……他要钱……逼我去找你……不然……就毁了我……
最后几个字,几乎耗尽了全身的力气。在沈停云面前承认自己的父亲如此不堪,承认自己如此软弱可欺,比任何事都让我难堪。
沈停云没有说话。他只是看着我,眼神深邃得像望不见底的寒潭。
就在我快要被这沉默压垮时,他忽然伸出手,温热干燥的指腹,极其轻柔地擦过我的眼角,拭去了一滴没忍住的泪。
那触碰很轻,却像带着电流,让我浑身一颤,猛地后退一步,撞在工作台上。
别碰我!我像只受惊的刺猬,竖起了全身的刺,声音带着哭腔和尖锐的抗拒,我的事不用你管!我自己会解决!大不了……大不了我不干了!
不干了沈停云重复了一遍,语气没什么起伏,眼神却陡然锐利起来,带着一种冰冷的压迫感,林见鹿,这就是你解决事情的方式遇到困难就退缩把你刚起步的事业、你付出心血的设计、还有那些信任你的客户,全都当成可以随意丢弃的垃圾
他的话像鞭子一样抽在我心上,火辣辣地疼。
我没有!我梗着脖子反驳,眼泪却流得更凶,我能怎么办那是我爸!他不要脸,我还要!我不能让他毁了觅光!毁了……
毁了我在你心里……或许仅存的那点行的印象。后面这句,我没说出口。
所以,你选择牺牲你自己沈停云逼近一步,强大的气场笼罩下来,牺牲你刚刚拥有的、靠自己挣来的一切去满足一个无底洞的贪婪
他离得太近了,近得我能感受到他身上散发出的怒意,不是针对我父亲的,更像是……针对我的退缩
林见鹿,他的声音压得很低,带着一种恨铁不成钢的冷厉,你看着我。
我被迫抬起头,撞进他深不见底的眸子里。那里面翻涌着我看不懂的情绪,愤怒,失望,还有……一丝痛楚
七年前,你对着屏幕跟我叫嚣,说你要自由,要追月亮,要证明给所有人看。那份不管不顾的勇气呢他盯着我,一字一句,清晰无比,被狗吃了吗
现在,一个只会吸血的父亲,几句威胁,就让你想把一切都扔掉,回到原点
这就是你证明自己‘行’的方式
他的质问一句比一句尖锐,像一把把刀子,精准地剖开我试图逃避的软弱外壳,露出里面鲜血淋漓的真相。
是啊,我在怕什么怕我爸的威胁还是怕……怕面对沈停云,怕欠他更多,怕在他面前永远抬不起头
眼泪模糊了视线,我看着他近在咫尺的、紧绷的下颌线,看着他眼中那毫不掩饰的失望和……那丝奇异的痛楚,混乱的思绪里,有什么东西轰然碎裂。
我没有……我喃喃着,声音破碎,我没有要放弃……
那就别放弃!沈停云的声音斩钉截铁,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力量,林见鹿,你记住,这里是觅光。你的地盘。
他微微俯身,深邃的目光锁住我,带着一种近乎霸道的宣告。
你父亲想毁了你
有我在,他试试看。
沈停云的动作快得惊人。
第二天一早,我刚到工作室,陈助理就送来了一份文件。不是给我的,是给我爸的。
沈总让我转交给林老先生。陈助理推了推眼镜,语气平静无波,里面是关于林氏集团近三年所有财务违规、关联交易以及可能涉及商业欺诈的证据链复印件。沈总的意思是,如果林老先生认为媒体会对林小姐的‘私事’更感兴趣,他不介意先帮媒体朋友挖掘一下林氏的‘公事’,相信素材会更丰富,也更具有法律探讨价值。
我翻开文件,只扫了一眼首页的几行关键摘要,后背就惊出了一层冷汗。那些我爸自以为做得天衣无缝的操作,被条分缕析、证据确凿地罗列出来,任何一条捅出去,都足够他进去喝几年茶,林氏也绝对再无翻身之日。
沈总还说,陈助理补充道,声音依旧没什么起伏,林老先生如果觉得三天时间太紧,可以宽限到一周。一周后,这份文件的原件会出现在相关监管部门的办公桌上。至于林小姐在觅光的工作,是她的个人能力和职业选择,与沈氏和林氏的商业往来无关。请林老先生,自重。
文件很薄,拿在手里却重如千钧。我几乎能想象到我爸看到这份文件时,会是怎样一副惊恐万状、气急败坏又无可奈何的嘴脸。
沈停云……他早就准备好了从什么时候开始
一股寒意顺着脊椎爬上来,但随即,又被一种更复杂的情绪取代。是后怕,是庆幸,还有一种……难以言喻的悸动。他真的……说到做到。
林老先生那边……反应如何我嗓子有点干。
陈助理嘴角似乎极轻微地向上牵动了一下:林老先生收到文件后,打沈总私人电话,一直占线。他联系了我,情绪……比较激动。不过,在‘充分沟通’后,他表示会处理好自己的‘家事’,不会再打扰林小姐工作。沈总让我转告您,安心设计,其他的,不用管。
占线我愣了一下。
是的。陈助理点头,沈总今早的行程是飞欧洲,参加一个重要并购案的最终签约。此刻,应该在飞机上。
他走了在我最兵荒马乱的时候,丢下这颗重磅炸弹,然后拍拍屁股走了
我看着手里这份足以把我爸打入深渊的文件,再看看陈助理那张万年不变的扑克脸,一时间竟不知该作何反应。
接下来的几天,风平浪静。我爸像人间蒸发了一样,再没打过一个电话。我妈偷偷给我发了一条信息,只有三个字:【放心,没事。】
笼罩在头顶的阴云,似乎真的被沈停云那雷霆般的手段驱散了。工作室里又恢复了往日的忙碌和宁静。阳光透过玻璃窗洒在设计图上,暖洋洋的。
可我的心情却无法完全平静。
沈停云在欧洲,行程排得很满。我们没有任何联系。但关于他的消息,却总能通过各种渠道钻进我的耳朵里。
财经新闻滚动播放沈氏成功并购欧洲某老牌奢侈品集团的快讯,沈停云作为主导者,在签约仪式上的照片意气风发,锋芒毕露。
设计圈的小道消息群里,有人八卦说沈总在巴黎的拍卖会上,以天价拍下了一颗极其稀有的帕拉伊巴碧玺,纯净的霓虹蓝绿色,美得惊心动魄。
陈助理偶尔会传达一些工作指示,严谨高效,只字不提其他。
一切似乎都回到了正轨。公事公办,界限分明。
只有我自己知道,有些东西不一样了。那道月牙形的疤,那句做那个觉得你行的人,还有他雷霆手段下不容置疑的维护……这些画面和话语,总在我画图走神时,或是深夜独处时,毫无预兆地跳出来,扰乱心绪。
我试图用更疯狂的工作来麻痹自己。新系列归栖的设计图进展飞快,灵感如泉涌。我想用温润的珍珠、古朴的木纹金,塑造倦鸟归巢的安宁感。这大概是我潜意识里对平静的渴望。
一周后,沈停云回来了。
他回来的很低调,没有通知任何人。我是下午去顶层送归栖系列最终定稿时,在电梯里撞见他的。
电梯门打开,他正从里面走出来,身后跟着两个助理,风尘仆仆,眉宇间带着长途飞行的疲惫,但眼神依旧锐利清明。
猝不及防地撞见,我脚步一顿,心跳莫名漏了一拍。
沈总。我垂下眼,公事公办地打招呼,把装着设计稿的文件袋递过去,‘归栖’系列的最终稿,请您过目。
沈停云停下脚步,目光落在我脸上,停留了两秒,像是审视,又像是……确认什么。然后才接过文件袋,指尖不经意擦过我的手背,微凉。
嗯。他应了一声,声音带着点沙哑,辛苦了。
没有多余的话,他拿着文件袋,带着助理径直走向他的办公室,留下淡淡的雪松尾调和一丝若有若无的烟草气息(他以前好像不抽烟)。
疏离,冷淡。仿佛一周前那个蹲在我面前给我贴创可贴、用文件震慑我爸的男人,只是我臆想出来的幻觉。
心里那点隐秘的、连自己都没理清的期待,像被针戳破的气球,噗地一下,泄了气,只剩下点空落落的涩然。
果然,是我想多了。他做的一切,不过是维护觅光的利益,维护他一手打造的品牌。至于我林见鹿……不过是恰好在这个品牌下工作的设计师罢了。那些所谓的私心,大概也只是资本家确保优质资产(我的设计能力)不被破坏的手段。
我自嘲地扯了扯嘴角,转身走进电梯。这样也好。公事公办,互不相欠,才是我和他之间最安全、最合理的距离。
电梯门缓缓合上,隔绝了顶层那片冰冷奢华的空间。我深吸一口气,把那些翻腾的、不合时宜的情绪压回心底最深处。
回到自己的工作室,我把自己埋进一堆设计稿和宝石样本里,用工作填满所有空隙。傍晚时分,陈助理的内线电话打了进来。
林设计师,沈总请您现在到他办公室一趟,关于‘归栖’系列。
好,马上来。我放下手中的蓝宝石,整理了一下情绪和衣服,再次上楼。
推开沈停云办公室厚重的木门,里面只开了一盏落地灯,光线有些昏暗。他背对着门,站在巨大的落地窗前,外面是璀璨的城市夜景,万家灯火在他脚下铺开。
沈总,您找我我站在门口,保持着距离。
他闻声转过身。办公室里没开主灯,昏黄的光线柔和了他冷硬的轮廓,也让他脸上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疲惫。
嗯。他指了指沙发,坐。
我依言坐下,脊背挺得笔直。
沈停云没有坐回他那张象征权力的巨大办公桌后,而是走到我斜对面的单人沙发坐下,手里拿着那份归栖的设计稿。他没立刻看稿子,反而从西装内袋里,拿出一个小小的、深蓝色的丝绒盒子。
我的心跳,毫无预兆地加快了。
他打开盒子,推到我面前的茶几上。
盒子里,丝绒衬垫上,静静躺着一颗宝石。鸽卵大小,呈现出一种极其纯净、又极其热烈的霓虹蓝绿色,像凝固的热带海水,又像夏日雨后澄澈的天空,内部仿佛有电光在流淌,美得惊心动魄。
帕拉伊巴碧玺!我在八卦群里看到的那颗天价宝石!
这颗主石,配你的‘归栖’,如何沈停云的声音在昏暗中响起,低沉而平缓。
我完全愣住了,眼睛被那璀璨夺目的光芒牢牢吸住,大脑一片空白。这……太贵重了……‘归栖’系列定位轻奢,用帕拉伊巴……我下意识地拒绝,声音有些发紧。
觅光未来的产品线,会涵盖不同层级。沈停云打断我,语气不容置喙,这颗帕拉伊巴,是‘归栖’高定款的主石。它需要独一无二的设计。他的目光落在我脸上,带着审视和……期待林见鹿,你能让它‘归栖’吗
他的问题像一颗投入心湖的石子。不是命令,而是询问。询问我,能不能驾驭这颗价值连城的宝石,赋予它灵魂。
挑战,巨大的挑战。但作为一个设计师,面对如此绝美的材料,骨子里的创作欲瞬间被点燃,压过了最初的震惊和退缩。
我深吸一口气,强迫自己冷静下来,目光紧紧锁住那颗流光溢彩的碧玺。倦鸟归巢……极致绚烂后的宁静……如何用设计语言表达
办公室内一片寂静,只有窗外遥远的城市喧嚣隐约传来。沈停云没有催促,只是静静地看着我,等待着。
时间一分一秒过去。那颗帕拉伊巴深邃的蓝绿色泽在我脑海中变幻、流淌,与归栖的理念不断碰撞、融合。
忽然,一道灵光闪过!
我猛地抬起头,眼睛因为兴奋而发亮:有了!
我甚至忘了保持距离,身体微微前倾,语速飞快:不用复杂的镶嵌!就用最简洁的素金!保留它原始纯粹的美!但素金的形态……要设计成环抱的姿态,像归巢的羽翼温柔地合拢,守护着这颗历经漂泊终于找到归宿的‘光’!羽翼的边缘可以处理成柔和的波浪形,象征风尘仆仆后的安宁……整体的线条要极简,但充满包容的力量感!
我越说越激动,仿佛已经看到了成品的模样。等我意识到自己有些失态,对上沈停云深邃的目光时,才猛地刹住车,脸颊微热,有些不好意思地坐直了身体。
抱歉,沈总,我有点激动……
沈停云看着我,脸上没有什么表情,但那双深潭般的眼睛里,似乎有极淡的笑意掠过,快得像错觉。
很好。他只说了两个字,拿起那颗帕拉伊巴碧玺,轻轻放回丝绒盒子里,盖上,然后推到我面前,它归你了。
啊我又一次愣住。
主石由设计师保管,直到成品完成交付。他站起身,走到办公桌前,拿起一份文件,这是高定款的设计委托合同,你看一下,没问题就签了。
事情的发展快得让我应接不暇。我拿起那份合同,条款清晰,酬劳丰厚得令人咋舌。我签下名字,感觉像在做梦。
拿起那个沉甸甸的丝绒盒子,指尖传来冰凉的触感。价值连城的宝石,就这样交到了我手上。这份信任,沉甸甸的。
谢谢沈总信任。我会尽快出设计图。我郑重地说。
沈停云点了点头,没再看我,坐回办公桌后,翻开了另一份文件,俨然一副你可以走了的姿态。
我捏着盒子,转身走向门口。手刚搭上门把手,身后传来他低沉的声音,不高,却清晰地钻进我的耳朵。
林见鹿。
我脚步顿住,没有回头。
下次,他的声音里听不出什么情绪,平铺直叙,遇到事,直接找我。
别坐地上哭。
我的背影瞬间僵住,血液轰地一下全涌到了脸上!羞耻感排山倒海!
他知道了!他肯定知道了!那天我坐在地上哭的蠢样!陈助理绝对汇报了!说不定办公室还有监控!
我恨不得当场找个地缝钻进去!手指紧紧攥着门把手,指节发白。憋了半天,才从牙缝里挤出一句硬邦邦的:……知道了!
然后拉开门,几乎是落荒而逃。背后似乎传来一声极轻、极低的哼笑,像错觉。
帕拉伊巴的存在像一颗投入湖心的石子,在我心底漾开持续不断的涟漪。沈停云那句下次直接找我更像一句魔咒,时不时在耳边回响,搅得人心烦意乱。
我把自己关在工作室里,几乎与世隔绝,所有的心神都倾注在这颗无价之宝和归栖的设计上。草图堆满了桌子,蜡模试了一次又一次。我要把那环抱的羽翼和归宿的微光完美呈现,不仅仅是为了证明自己配得上这份信任,更像是在跟谁较着一股劲。
日子在专注中飞逝。沈停云依旧神龙见首不见尾,欧洲并购案后续似乎还有不少麻烦。偶尔在公司遇见,也只是点头之交,眼神都吝于多给一个,仿佛那晚在昏暗办公室里短暂的、带着点奇异氛围的交锋从未发生。
这样也好。我对自己说。保持距离,对大家都好。
直到归栖高定款的设计图终于定稿,进入打样阶段。我熬了几个通宵,盯着老师傅手工雕琢那对羽翼的蜡模,力求线条流畅圆润,每一道弧度都充满包容的力量感。当素金的戒托雏形终于出来,小心翼翼地托起那颗流光溢彩的帕拉伊巴时,工作室里所有人都屏住了呼吸。
太美了。极简的形态,却蕴含着无尽的故事感和温柔的力量。霓虹蓝绿的光华在素金的怀抱中静静流淌,仿佛漂泊的灵魂终于找到了栖息的港湾。
成了!我长长舒了一口气,巨大的成就感暂时压过了疲惫和那些纷乱的心绪。拍下照片,发给沈停云和陈助理报备。
很快,陈助理的电话打了过来,语气带着罕见的激动:林设计师!太完美了!沈总看了照片非常满意!他指示,这款‘归栖’将作为觅光下个月年度品牌盛典的压轴神秘展品!需要您亲自带着成品出席盛典!
品牌盛典亲自出席我下意识地想拒绝。我一向不喜欢那种衣香鬓影、觥筹交错的场合。
林设计师,陈助理似乎猜到了我的顾虑,语气变得严肃,这是觅光成立以来最重要的活动,也是您作为主设计师向业界和高端客户展示实力的绝佳机会。沈总强调,您必须出席。
……知道了。我无奈应下。工作,这是工作。
盛典当晚,我穿着觅光准备的礼服——一条剪裁简约的烟灰色丝绒长裙,头发松松挽起,脸上薄施粉黛,戴着自己设计的、造型同样极简的珍珠耳钉。镜子里的自己,少了几分平日的随意,多了些沉静。
我捧着装有归栖的定制保险箱,在陈助理的陪同下,走进会场。水晶灯折射出璀璨光芒,衣香鬓影,名流云集。闪光灯不时亮起,捕捉着到场的名媛明星。
我下意识地寻找那个身影。很快,在人群中心看到了沈停云。他正与人交谈,一身挺括的黑色礼服,身姿挺拔,依旧是全场的焦点。他似乎感应到我的目光,微微侧头,视线穿过人群,精准地落在我身上。
隔着喧嚣和光影,他的目光沉静而深邃,在我脸上停留了几秒,然后几不可察地点了点头。
我的心跳,莫名地快了一拍。
盛典流程按部就班地进行。新品展示,模特走秀,媒体采访……作为主设计师,我也被安排了一个简短的发言环节,介绍归栖系列的理念。站在台上,面对台下黑压压的人群和刺眼的灯光,我手心有些冒汗,但看到前排嘉宾们眼中流露出的对归栖基础款的欣赏时,紧张感慢慢被自信取代。
……‘归栖’,不仅仅是倦鸟归巢的安宁,更是所有漂泊的灵魂,在漫长追寻后,终于找到的那束照亮归途的微光。是心之所安,亦是光之所向。我的目光下意识地飘向台下那个静立的身影,他正专注地看着我,眼神幽深。
发言结束,掌声响起。我刚走下台,陈助理就迎了上来,低声道:林设计师,准备一下,压轴展品马上开始,您需要带着‘归栖’高定款上台展示。
我深吸一口气,点了点头。有工作人员引导我走到后台特定区域等待。这里相对安静,能隐约听到前台主持人热情洋溢的声音,正在渲染即将登场的压轴神秘展品。
就在这时,一个意想不到的身影出现在后台入口处。
林薇儿。我二叔的女儿,我的堂妹。她穿着一身惹眼的亮片礼服,妆容精致,正和一个工作人员模样的人说着什么,脸上带着惯有的、略显骄纵的笑容。
她怎么会在这里我皱起眉。林家现在的情况,她哪来的资格和闲钱参加这种级别的活动
林薇儿也看到了我,脸上的笑容瞬间僵住,随即转化为毫不掩饰的轻蔑和敌意。她踩着高跟鞋,径直朝我走来。
哟,这不是我们大名鼎鼎的林大设计师吗她阴阳怪气地开口,声音不大,却足够刺耳,攀上高枝儿就是不一样了,这身行头,花了不少沈总的钱吧
我懒得理她,抱着保险箱,侧身想绕开。
她却故意挡在我面前,目光落在我紧紧护着的保险箱上,闪过一丝贪婪和算计:这里面就是今晚压轴的那个宝贝听说值一套别墅给我开开眼呗
让开。我冷声道。
这么小气干嘛林薇儿嗤笑一声,伸手就要来碰保险箱,都是一家人,看看怎么了还是说……你心虚这设计该不会是剽窃了谁的吧
她的手指几乎要碰到箱子。我猛地后退一步,厉声道:林薇儿!你放尊重点!这是工作!
工作她像是听到了什么笑话,声音陡然拔高,带着恶意,林见鹿,你装什么清高谁不知道你是怎么爬上这个位置的靠卖……
她后面不堪入耳的话还没出口,前台主持人激动的声音通过音响传遍了整个会场:……接下来,让我们屏息期待!由觅光首席设计师林见鹿小姐,亲自为我们揭晓今晚的压轴之作——‘归栖’高定款!有请林小姐!
聚光灯瞬间打了过来!后台入口的帘幕也被工作人员拉开!
林薇儿尖锐的声音,和我抱着保险箱、与她推搡对峙的画面,毫无遮拦地暴露在即将登台的入口处!虽然隔着一段距离,台下的人未必听清具体内容,但我们之间剑拔弩张的气氛和我的紧张防备,却是一览无遗!
闪光灯如同嗅到血腥味的鲨鱼,疯狂地闪烁起来!台下响起一片惊讶的窃窃私语!
完了!
我脑子嗡的一声,一片空白。巨大的恐慌和羞耻感瞬间攫住了我!众目睽睽之下,和林薇儿的争执,她那些未尽的污言秽语……明天媒体的头条会怎么写觅光设计师后台撕逼首席设计师疑似靠不正当手段上位归栖的高光时刻,还没登场就要被染上污点!
林薇儿似乎也没料到聚光灯会突然打过来,脸色白了白,但随即,眼中闪过一丝恶毒的得意。
就在这千钧一发、空气都仿佛凝固的瞬间,一道沉稳的身影,带着强大的气场,如同劈开惊涛的利刃,几步跨到了我的身边。
是沈停云!
他高大的身躯不着痕迹地将我挡在了身后,隔开了林薇儿和那些刺眼的闪光灯。他并未看林薇儿一眼,仿佛她只是一粒微不足道的尘埃。
他的手臂极其自然地、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力度,轻轻环过我的后腰,手掌稳稳地托住了我因为紧张和愤怒而微微发抖的手——以及我手中那个装着无价之宝的保险箱。
掌心的温度透过薄薄的衣料传来,带着一种奇异的、安定人心的力量。
他微微侧头,低沉的声音清晰地响起,不大,却足以让后台入口附近的人听清,沉稳得没有一丝波澜:
别怕。
然后,他面向已经看呆的主持人和台下疑惑的观众,从容开口,声音通过别在领口的麦克风,传遍整个会场:
一点小意外,工作人员处理即可。诸位,请将目光,留给今晚真正的主角。
他环在我腰后的手微微用力,带着我,以一种不容抗拒又无比自然的姿态,迈步,稳稳地踏上了灯光璀璨的舞台。
所有的聚光灯,瞬间聚焦在我们身上。
准确地说,是聚焦在他环抱着我、托着保险箱的姿态上。这姿势过于亲密,过于保护意味十足,瞬间引爆了台下更大的骚动和无数闪烁的镁光灯!
我的大脑彻底宕机了!腰后他手掌的温度烫得惊人,隔着丝绒布料,清晰地烙印在皮肤上。我的身体僵硬得像块石头,只能被他半揽半带着往前走,耳边是他平稳有力的心跳和台下海浪般的议论声。
沈停云却像没事人一样,步履从容,径直走到舞台中央。他松开环在我腰后的手,动作自然流畅,仿佛刚才只是绅士地扶了一位差点绊倒的女士。但那只托着我的手,却依旧稳稳地承托着保险箱的下方,没有丝毫松开的意思。
他接过主持人递来的话筒,目光扫过台下,深邃的眼眸平静无波,带着一种掌控全场的强大气场。
各位,晚上好。他的声音透过音响传出,沉稳有力,瞬间压下了场内的嘈杂,一点小插曲,让大家见笑了。不过,好饭不怕晚,好作品,更值得等待。
他微微侧身,将更多的展示空间让给我,同时,那只托着保险箱的手,几不可察地轻轻碰了碰我的手背,带着无声的催促和鼓励。
我猛地回过神。现在不是发懵的时候!这是归栖最重要的时刻!
我深吸一口气,强行压下擂鼓般的心跳和脸上灼人的热度,努力忽略腰间那残留的触感和台下无数探究的目光。我打开保险箱的密码锁,动作尽量保持平稳。
深蓝色的丝绒衬垫上,那颗帕拉伊巴碧玺在舞台顶光的照射下,骤然爆发出无与伦比的霓虹蓝绿光芒!像一汪凝固的异域海洋,又像是从宇宙深处采撷的星辰碎片,纯粹、热烈、美得惊心动魄!而素金戒托那对环抱的羽翼,线条流畅圆润,温柔而充满力量地托起这份惊世之美,在灯光下折射出低调而温润的光泽。
哇——!台下瞬间爆发出此起彼伏的惊叹声!
所有的镜头都对准了这颗宝石!后台的插曲似乎瞬间被遗忘!
我定了定神,拿起话筒,努力让自己的声音听起来平稳清晰:各位,这就是觅光‘归栖’系列的高定款主石——帕拉伊巴碧玺。它的名字‘归栖’,寓意着……我流畅地介绍起设计理念,目光专注地落在宝石上,仿佛那是唯一能让我镇定下来的东西。
沈停云就站在我身侧半步的位置,没有说话,也没有多余的动作。但他高大的身影像一座沉默的山,无形中隔绝了台下那些过于刺探的目光和后台可能存在的干扰(林薇儿早被安保人员请了出去)。他存在本身,就是一种强大的气场和支撑。
介绍完毕,台下掌声雷动。主持人适时上前,邀请嘉宾上台近距离欣赏。沈停云这才终于完全松开了托着保险箱的手,退后一步,将舞台完全交给我。
我小心地将宝石展示给几位重要的嘉宾和收藏家,回答着他们的问题。眼角的余光瞥见沈停云走到了舞台边缘,正和陈助理低声说着什么,侧脸线条冷硬,眼神锐利。
盛典在宝石引发的惊叹热潮中圆满落幕。我护送着归栖回到保险箱,交给专业的安保人员,才彻底松了一口气,感觉后背都湿透了。
刚走下舞台,陈助理就迎了上来:林设计师,沈总在休息室等您。
该来的,总会来。后台那场闹剧,还有他那个保护性的拥抱……都需要一个解释。
休息室里,沈停云站在窗边,看着外面依旧璀璨的城市灯火。听到开门声,他转过身。
今晚的表现,不错。他开口,语气听不出太多情绪。
我站在门口,没进去,手指无意识地绞着裙摆:后台的事……谢谢你解围。
嗯。他淡淡应了一声,朝我走过来。高大的身影带来无形的压迫感。
林薇儿,是你二叔安排的。他开门见山,陈述事实,目的很简单,搅黄‘归栖’的亮相,最好能让你当众出丑,打击觅光的声誉,顺便给你父亲那边施压。他们知道林氏从我这拿不到钱,就想毁了你,让你也走投无路,逼你回家。
我攥紧了手指,指甲掐进掌心。果然如此。卑鄙!
她不会再出现在你面前。沈停云的语气冷了几分,林氏那边,你二叔挪用公款的证据,明天会送到你父亲手上。怎么处理,是他的事。
又是这样。雷厉风行,斩草除根。他总能把所有潜在的威胁,扼杀在摇篮里。
为什么我抬起头,直视他的眼睛,问出了那个盘旋在心底许久的问题,沈停云,你为什么要做这些
帮我震慑我爸,替我解决林薇儿,为我扫清障碍……甚至,在众目睽睽之下,用那种方式维护我……
仅仅因为我是觅光的设计师仅仅因为觉得我行
沈停云沉默地看着我。休息室里只开了一盏壁灯,光线昏暗,他深邃的五官在光影中显得更加立体,眼神复杂难辨。他朝我又走近一步,距离近得我能清晰地闻到他身上清冽的雪松气息,混合着淡淡的烟草味。
他没有回答我的问题。
反而,问了一个让我措手不及的问题。
那颗帕拉伊巴,他低沉的声音在安静的空间里响起,带着一种奇异的磁性,像不像,你当年想要的那颗月亮
我猛地怔住!瞳孔骤然收缩!
七年前……那个深夜……对着屏幕的抱怨……
【我想要自由!想要天上的月亮!想要一个永远觉得我行的人!】
尘封的记忆碎片,被他这句话,血淋淋地、不容抗拒地全部掀开!
他记得!他全都记得!每一个字!
我像是被剥光了所有伪装,赤裸裸地站在他面前,连呼吸都停滞了。
他看着我震惊失语的样子,深邃的眼底,似乎有什么东西在翻涌、沉淀。他缓缓抬起手,指腹极其轻柔地抚过我的脸颊,擦掉了我不知何时又滑落的一滴泪。那触碰带着灼人的温度,和他掌心熟悉的薄茧。
林见鹿,他叫我的名字,声音低沉得如同耳语,带着一种历经漫长时光后的喟叹和……不容置疑的笃定。
月亮太高,我摘不下来。
他的目光锁住我的眼睛,像沉静的深海,却蕴含着足以吞噬一切的风暴。
但,我可以,
做你的港湾。
港湾……
这两个字像带着千钧重量,狠狠砸在我的心上,又像轻柔的羽毛,拂过最柔软的地方。七年前隔着网线的一句戏言,七年后,竟以这样一种意想不到的方式,得到了回应。
不是摘下月亮,而是……成为港湾。
我看着他近在咫尺的脸,看着他眼中那毫不掩饰的深沉情愫和志在必得的笃定,混乱的思绪如同被投入巨石的湖面,激荡不休。
震惊、茫然、难以置信,还有一丝隐秘的、被小心翼翼藏匿了许久的悸动,在这一刻轰然炸开,淹没了所有理智。
你……我张了张嘴,喉咙干涩得发不出完整的声音。
沈停云没有给我组织语言的机会。他低下头,温热的呼吸拂过我的额发,深邃的目光如同锁定了猎物的鹰隼,带着不容错辨的侵略性和……一种近乎虔诚的专注。
七年前,你在屏幕那头,我在屏幕这头。他的声音低沉沙哑,像大提琴的弦音,震得我耳膜发麻,隔着网线,我就知道,你是不一样的。像一团火,莽撞,热烈,不管不顾地想要烧穿所有阻碍。
后来你消失,拉黑,注销账号。我试过找你,石沉大海。他顿了顿,指腹轻轻摩挲着我的脸颊,动作带着一种难以言喻的怜惜和……占有欲,直到在签约现场,看到你。
你长大了,收起了锋芒,学会了妥协,可眼睛里的那团火,还在。他的拇指抚过我微颤的眼睫,你不肯签,宁愿跳进泥潭里自己挣扎。我尊重你的选择,但我没打算放手。
觅光,是给你的舞台,也是给你的笼子。他微微勾起唇角,那笑容带着点自嘲,又带着势在必得的锐利,把你放在我能看到的地方。看着你摔跤,看着你爬起来,看着你一点点把当年吹过的牛,变成现实。
他靠得更近了,鼻尖几乎要碰到我的鼻尖,雪松的气息将我彻底包围。
林见鹿,我不是什么好人。我看上的东西,耐心有限,手段也不会太光明。他的声音压得更低,带着蛊惑人心的磁性,我等了七年,看着你扑腾了三个月,替你扫清了障碍……现在,我不想再等了。
他的目光灼灼,如同燃烧的星辰。
做我的港湾。或者,他微微停顿,气息拂过我的唇瓣,带着滚烫的威胁和诱惑,我拆了你的船。
最后一丝氧气仿佛也被他掠夺。我被他困在墙壁和他的胸膛之间,退无可退。强大的气场如同实质的网,将我牢牢缚住。心跳快得像是要冲破胸腔,血液在耳边轰鸣。
他根本不是在表白!他是在宣告!宣告他的所有权!
愤怒、羞恼、被看穿的狼狈、还有那该死的、不受控制的心悸……所有情绪交织在一起,冲垮了最后的防线。
沈停云!我猛地抬起头,眼眶发红,不知道是气的还是别的什么,你混蛋!
你这是强买强卖!
是。他坦然承认,甚至低低地笑了一声,胸腔的震动清晰地传递过来,所以,你卖不卖
那带着笑意的反问,彻底点燃了我的怒火和……那点说不清道不明的委屈。七年的寻找看着我挣扎给我设套现在又用这种霸道总裁式的口吻逼我就范
卖你个头!我不管不顾地吼了出来,眼泪不争气地涌了上来,谁稀罕你的港湾!我自己能行!
我知道你能行。他的眼神陡然变得幽深,带着一种近乎偏执的欣赏,但我就是想给你。
他低下头,温热的唇,带着不容抗拒的力度和一种压抑了太久的渴望,精准地覆上了我的。
所有未尽的言语、愤怒的控诉,都被堵了回去。世界瞬间安静了,只剩下唇上滚烫的触感和他身上铺天盖地的雪松气息。这个吻强势、霸道,带着攻城略地般的掠夺意味,却又在深处,藏着一丝不易察觉的、近乎颤抖的小心翼翼,像是在确认失而复得的珍宝。
我僵硬的身体在他不容置疑的怀抱和唇舌的攻势下,一点点软化。紧绷的神经像被抽走了力气,愤怒的火焰被另一种陌生的、汹涌的热度取代。理智在沉沦的边缘摇摇欲坠。
不知过了多久,他才稍稍退开一点,额头抵着我的额头,呼吸有些急促,灼热的气息交织在一起。
林见鹿,他低哑地叫我的名字,深邃的眼眸里清晰地映着我此刻的迷乱和狼狈,带着一种餍足和更深的侵略性,你跑不掉了。
七年前,你欠我一句‘再见’。
现在,你欠我一场婚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