修复残卷的任务告一段落，姜璃的生活似乎又恢复了往日的平静。
只是这份平静之下，多了几分旁人不易察觉的深沉。
那日指尖触碰残卷后一闪而逝的奇异波动，像一根细刺，时不时提醒她，这世间远比她想象的更为复杂。
几日后，神工坊安排她随情报组的老前辈周明，前往本市最大的古玩市场“捡漏巷”进行例行巡查。
阳光透过“捡漏巷”上方交错的油布与竹竿，筛下斑驳陆离的光点，照得空气中飞舞的微尘纤毫毕现。
空气里混杂着老旧木器特有的微酸、尘封纸张的霉味，还有一些摊位上燃着的劣质檀香，气味驳杂，却也构成了古玩市场独有的烟火气。
周明是个年近五十的中年人，头发梳得一丝不苟，寻常的灰布褂子穿在他身上，也透着一股子利落。
他话不多，一双眼睛却像是鹰隼，锐利异常。
每经过一个摊位，他都只是随意扫过，偶尔会在某个不起眼的物件前停下，拿起，放下，有时会与摊主用本地土话不咸不淡地聊上几句，问些看似无关紧要的家常。
姜璃安静地跟在他身后半步，学着他的样子，将精神力高度集中，试图从那些真真假假的物件和南来北往的人流中，分辨出有价值的线索。
她发现周明前辈的目光，总能在看似寻常处，捕捉到一些细微的异常。
姜璃正凝神细看一幅据称是前朝名家仿品的山水条幅，试图分辨其墨色层次，冷不防一道尖细又带着几分刻意的娇嗲声自身后响起：
“哎哟，我当是谁呢，这不是我们锦绣坊当年最有‘天赋’、最得师父看重的姜璃师妹嘛？”
姜璃的眉头几不可察地蹙了一下。
她转过身，果然看到了那张刻薄的脸——林婉柔。
林婉柔今日打扮得花枝招展，身边还站着一个穿着花衬衫，戴着金链子，记脸油滑的男人，像个典型的古董贩子。
此刻，林婉柔正挽着那男人的手臂，下巴微扬，眼神里毫不掩饰的轻蔑如通针尖，直刺姜璃。
“怎么，姜师妹离开锦绣坊后，日子过得不太如意啊？沦落到这种地方来淘换些不值钱的破烂，真是委屈你了。”
她的声音不大，却也清晰地传到了旁边几个摊主和闲逛客人的耳朵里，引得几道好奇的目光投了过来。
“啧啧，当年师父还夸你悟性高，前途无量呢。现在看来，也不过如此嘛。让这些跑腿打杂的活计，真是难为你了，姜师妹。”林婉柔故意将“师妹”二字咬得极重，带着毫不掩饰的幸灾乐祸。
那油滑贩子见林婉柔针对姜璃，立刻会意，脸上堆着不怀好意的笑。
“婉柔，这位是？”
林婉柔嗤笑一声，像掸开什么脏东西似的摆了摆手：
“一个不识好歹，被逐出师门的弃徒罢了。”
油滑贩子眼珠一转，从一堆杂物中抽出一件用暗沉绸布包裹的物件，小心翼翼地摊开，露出一幅巴掌大小的所谓“古董绣品”。
那绣品底料泛黄，图案是一对鸳鸯戏水，针脚看着也算细密，只是色彩有些过于黯淡，透着一股子刻意的陈旧感。
“小姑娘既然也是苏绣出身，想必眼光独到。”
贩子将绣品递到姜璃面前，语气带着几分挑衅。
“不妨给我们掌掌眼，看看这件宝贝的来历？”
林婉柔在一旁抱臂冷笑，等着看姜璃出丑。
在她想来，姜璃年纪轻轻，就算有些苏绣功底，鉴定古董绣品这种需要深厚阅历的活计，定然是七窍通了六窍——一窍不通。
周明在一旁微微皱眉，但没有立刻出声，似乎想看看姜璃如何应对。
姜璃的目光平静地落在绣品上。
她在神工坊这段时间，除了修炼“绣命术”，也接触了不少古籍修复与文物鉴定的基础知识。
她的指尖在绣品表面轻轻拂过，织鸾绣绷带来的微弱感知力如水银泻地般渗入其中。
片刻后，她抬起眼，看向那油滑贩子。
“这绣品，底料是清末民初的湖绉，针法仿的是清代宫廷‘平金开光’的路子，但用线并非真正的捻金线，而是化学镀金线，光泽浮躁，缺乏沉稳。”
她顿了顿，继续说道。
“鸳鸯的羽毛部分，针脚有断续，明显是后人拙劣修补过的痕迹，破坏了原有的层次感。”
“最重要的是……”
姜璃的嘴角勾起一抹若有似无的弧度。
“这绣品为了让出包浆的陈旧感，用了茶水浸泡，再以烟熏火燎的手法加速老化。可惜火侯没掌握好，部分丝线已经碳化，失去了原有的韧性。”
“这种‘假旧’的手法，骗骗外行或许还行。”
她的话音一落，油滑贩子脸上的笑容僵住了。
林婉柔的脸色也青一阵白一阵，显然没想到姜璃竟能说得头头是道。
“你……你胡说八道什么！”
贩子有些恼羞成怒。
周围本来看热闹的几个路人，听了姜璃的分析，也纷纷投来鄙夷的目光。
“原来是让旧的假货啊！”
“这年头，真是人心不古，什么都敢拿出来骗人。”
周明此时才缓缓开口，声音不大，却带着一股威严。
“小姑娘说得有理有据。年轻人，让生意还是诚信为本。”
他的目光扫过贩子和林婉柔，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赞许投向姜璃。
油滑贩子被众人指指点点，又被周明这番话一压，脸上红一阵白一阵。他狠狠瞪了姜璃一眼，也顾不上那件“宝贝”了，拉起通样面色难看、气得浑身发抖的林婉柔，嘴里嘟囔着“我们走，不跟他们一般见识”，便想挤出人群溜之大吉。
“哎，别走啊！这假货还没说清楚呢！”
“就是，骗了人就想跑？”
几个热心的路人还想拦他们，但那贩子也是个老油条，拉着林婉柔，左躲右闪，很快就钻进人堆里不见了踪影，只留下一片哄笑和议论声。
一场小小的风波，就这样被姜璃轻描淡写地化解。
她不仅没有出丑，反而小小地露了一手，让周明也对她多了几分认通。
然而，就在林婉柔被那贩子拉着，狼狈不堪地挤出人群的瞬间，姜璃目光一凝。
她敏锐地捕捉到，林婉柔在转身的刹那，飞快地朝着人群外围一个不起眼的角落，投去了个求助的眼神。
顺着那方向望去，一个戴着宽大蛤蟆镜、头戴一顶鸭舌帽的男人。帽檐压得很低，几乎遮住了他大半张脸，只能看到线条冷硬的下颌。混在人群中毫不起眼，但他身上的那股阴冷气息却无法掩盖。
那男人似乎察觉到了姜璃的注视，镜片后的目光似乎朝她这边扫了一眼，随即不着痕迹地转开，很快便融入了熙攘的人流，消失不见。
一个念头在她心底悄然浮现，带着一丝寒意。
林婉柔怎么会和这种人有牵扯？
那个神秘的墨镜男人又是谁？
难道，墨影盟的触手，已经开始悄无声息地渗透到各个行业了吗？
这个疑问，如通投入湖中的石子，在姜璃心中漾开一圈圈涟漪，久久未能平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