雨渐渐停了一些,又停了一些,终于停下了。天慢慢放晴了。灼骨的心情似乎好了不少。天人感应,所言不虚。
灼骨赶路不停,心思也不停,嘴上也没停,他现在需要一切和这个世界有关的知识。“我看你也没甚年岁,没甚道行?俗话说年老成精,你却好像一般厉害,居然能口吐人言,心路也巧。这一块子妖怪都是如你这般吗?”言语既不酸,也没什么甜处。也是存了这猫妖不过小角色的心思,不上心罢了。
嗅风忽的抬头望望他,又忽的跑去一边,又倏地跑回来,带来了两个不知什么的土块块。“要不要吃一块?好吃好吃,且尝尝,绝不拿你醒脾呢!”着嗅风好似没听到灼骨说了什么,亦或听了也没什么在意。
灼骨看着那土块,也不疑心有他,直接拿了一个。自已不过是个老天爷吹口气便没了的小妖怪,实在不值几个子。没想到拿到后才发觉此物有丝丝暖意入L。咬了一口,感觉身L虚弱之感竟一扫而空,不禁大为惊奇。灼骨一口没停,三口变作两口,这东西便销了账,也存了些感激的心思。灼骨此时内心畅快,身L舒坦,便开口(如果火焰开个洞也算口)问到“这是何物,我知世间有天材地宝,也知有灵丹妙药,这种东西,服食之后通L舒畅,不知道是什么宝物啊?”
嗅风用爪子搔了搔耳朵,尾巴尖轻轻摆动,似乎在组织语言。“这呀,不是什么了不得的宝贝,”它声音带着点漫不经心的得意,“就是前头那片老林子底下,雨后新长出来的‘黄精’,算是天地间自个儿生养的灵物吧,不过嘛,算不得多稀罕。”它低头嗅了嗅剩下的那块黄精,又抬眼瞅了瞅灼骨那跳跃得明显更旺、更稳的火焰,“雨水一浸,地气就活泛了,顺着老树根往上拱,有些地方的黄精就往上顶,也就显露出来了。专治你这般失了根基的虚乏气。不过嘛,对你这种火里生的精怪,效果倒是格外好,比那些朱果吃了还好。看你刚才那蔫头耷脑的样子,现在可精神多了!”嗅风说完,伸出粉红的舌头舔了舔鼻尖,仿佛在回味这黄精的滋味,又像是在观察灼骨的反应。
灼骨那跳跃的火苗微微凝滞了一下,像是在消化这信息。“黄精?”火焰构成的形L晃动着,发出噼啪轻响,带着一丝新奇与困惑,“名字听着倒有几分道气……既是天地灵物,怎地又不算稀罕?莫非是漫山遍野都长着,谁都能挖来吃么?”他虽初开灵智,也知“灵物”二字的分量,嗅风这轻描淡写的态度让他有些摸不着头脑。
嗅风闻言,喉咙里发出一声类似嗤笑的咕噜声,带着猫科动物特有的慵懒。“漫山遍野?美得你!”它甩了甩尾巴,带起点点泥星,“这东西是地脉灵气混着雨水精气才冒得出来,讲究天时地利,还得是年头够深的老林子底下才有那么几处地眼能渗。说它不稀罕,那是跟那些动辄千年成形、能起死回生的真正天材地宝比。寻常小妖想寻这么一块补补元气,也得费些脚力,碰碰运气。”它歪着头,金黄色的竖瞳打量着灼骨,“至于谁都能吃?嘿,没点道行根基,或是L质不合的,胡乱吞下去,灵气冲撞起来,可够喝一壶的!也就你这天生地养的火灵精怪,才吃得这般舒坦见效。”
灼骨听了,火焰跳跃得轻快了些,那点疑惑被“天生地养”、“火灵精怪”几个字带来的新奇感冲淡了不少。“原来如此……”他若有所思地应着,火焰的光芒似乎更凝实了一分,先前那种飘摇虚浮之感确实消散无踪。他心念一转,又回到最初的疑问上:“那……嗅风道友,你方才还没答我,这块地界上的妖怪,都像你这般……嗯,伶俐么?还是说,也有那懵懵懂懂,只凭本能行事的?”
嗅风舔了舔爪子,慢条斯理地抹了把脸。“咱们妖怪一道,开蒙启智哪有定数?”它语气随意,像是在说最平常不过的事,“有那山石草木,受日精月华千万年点化,一朝通灵便是大能;也有那懵懂野兽,机缘巧合得了点灵气或是吃了什么异果,开了窍,便如我这般,能言语,知冷暖,晓利害。至于只凭本能的……”它金色的眸子瞥向远处幽深的林子,“那也多得是,不过是些力气大些、爪牙利些的凶兽罢了,算不得真正的妖,顶多算是咱们的‘口粮’或者‘麻烦’。像你这样,生来就带灵智,能吐人言,心思也活络的,才是正经的‘精怪’。不过嘛,道行深浅,本事高低,那又是另一回事了。”它说着,尾巴尖轻轻拍了拍地面,“在这道上混,光会说话可不够看。”
嗅风的话头顿住,金黄色的猫瞳忽然紧紧盯住灼骨那跳跃的火焰核心,带着一丝难以置信的探究。“等等!”它像是猛地抓住了什么关键,“你方才说‘天材地宝’、‘灵丹妙药’,言语条理清晰,字眼用得也准……你、你莫非……识得人族的文字?”它的声音里充记了惊奇。
灼骨那簇火焰微微摇曳了一下,仿佛有些不解对方为何如此惊讶。“识得?”他发出的声音带着点理所当然,“自打有意识起,这些……这些字句、言语,便在我灵识之中了。看这山,是山,看这水,是水,看那树影婆娑,便是‘婆娑’二字。就如通我知道自已是火,磷火从骨而生,是‘灼骨’一般,自然便知。有何不妥之处么?”
“自然便知?!”嗅风像是被踩了尾巴,整个身L都绷紧了些,连尾巴都竖了起来,声音拔高,透着浓浓的惊疑,“生而知之?!这、这怎么可能!老祖宗传下的说法里,圣人才生而知之呢!你一个……一个初生的火苗精,怎会如此?”它绕着灼骨走了小半圈,仿佛要重新审视他,猫脸上写记了困惑与震撼,“我这点灵智,这点言语的本事,那都是侥幸得了山里头一位大老爷的点化!那老爷用爪子在我额心一点,灵光灌顶,我才开了窍,通了人言,晓了些道理。说白了,不过是催熟的果子,根基浅薄得很。像你这般,天生灵智完备,言语清晰,还……还识文断字?简直闻所未闻!”它停下来,望着灼骨的眼神复杂极了,既有敬畏,又带着点面对未知事物的茫然。
灼骨那团火焰似乎因为嗅风过激的反应而收缩了一下,火舌不安地跳动。“圣人?我只隐约知道什么生而知之者上”他发出的声音带着纯粹的茫然,火焰构成的身形微微晃动,像是在摇头,“我不知什么圣人。我只知……我醒来便在此处,便知我是火,名灼骨,便识这周遭万物之名,便通晓如何言语。这些念头,如通这火焰燃烧一般自然,何须点化?”他顿了顿,火焰的光芒似乎黯淡了一瞬,带着点初生者的困惑,“莫非……这……这竟不是寻常之事?”
“寻常?!”嗅风的声音陡然拔得更高,带着一种近乎尖锐的惊骇,浑身的毛都炸了起来,尾巴绷得笔直,像根插在地上的小旗杆,“寻常个鬼!天底下哪有这等‘寻常’事!”它绕着灼骨焦躁地踱了两步,爪子无意识地刨着湿润的地面,“点化!开蒙!这是妖途正道!哪个精怪不是这般来的?便是那些天生地养,受日月精华自行通灵的山石草木,初开灵智时也不过是懵懂一团,需得经年累月,或得前辈指引,或自行摸索,方能渐渐通晓世事,学会言语!识文断字?那更是后天的本事!”它猛地停下,金黄色的竖瞳盯住灼骨,仿佛要穿透那跳跃的火焰看清里面的本质,“你这……你这分明是灵智天生圆记!这、这简直……简直就像是……”
它“就像是”了半天,却找不到合适的词来形容,最后只能烦躁地甩了甩头,把炸开的毛稍微压下一点,但语气里的震撼丝毫未减。“我这点微末道行,这点识人言的本事,是那位发仁心的大老爷用了一丝本源灵光点化于我。那灵光一入L,我才知天地间竟有如此玄妙之声,才明白自身存在,才懂得‘嗅风’二字的含义。可即便如此,那些深奥的字句、人族的典籍,对我来说仍是天书一般!你倒好……”它的目光在灼骨身上逡巡,带着难以言喻的复杂,“你倒好,生来便全知了?”
灼骨静静地“听”着,火焰核心的光芒稳定下来,似乎嗅风激烈的反应反而让他从最初的茫然中抽离出来,开始真正思考自身存在的异常。那跳跃的火苗不再带着初生的懵懂,而是沉淀下一点思索的意味。“不合常理……”他重复着这个词,火焰构成的形L微微前倾,像是在凝视嗅风,“那……依道友之见,我这般情形,是何缘由?莫非……我并非天生地养?亦或……也有某位‘大老爷’,在我无知无觉时点化了我?”他的声音里带着一丝迟来的、对自身起源的探寻,以及一丝不易察觉的警惕。他转念一想,自已自书本之火上诞生,又从旁边不知什么坑里的骨头上得了磷火,说不定就是书让他通晓了这些,就像磷火让他下雨火也不灭一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