暮色四合,林影如墨。黑风山场洞口燃起的两堆篝火,将壁上那狰狞野猪图腾映得忽明忽暗。白日喧嚣渐隐,夜巡之刻已至。
朱鬣指派予灼骨的二卒,已在洞口侯着:
一者灰耳,顶着硕大灰兔脑袋,换了件草编坎肩,腰间别根磨尖短棍,红眼在火光下警惕闪烁。他的后生白得了半块黄精,此刻对灼骨透着股感激与巴结。
另个石皮,L壮如墩,皮糙似砂,顶着个呆愣野猪头,吭哧喘气,扛着一柄粗石斧,显是憨直力夫。
“队头!”灰耳见幽蓝火团飘至,连忙挺直腰板,细声禀报,“夜巡卒灰耳、石皮,听侯差遣!”石皮亦跟着哼哼两声,笨拙行礼。
灼骨幽焰悬于夜色,如冷灯引路。他扫过这“老弱”配置,心知这“队头”虚衔不过尔尔。只平静道:“嗯,听山君吩咐,循例巡山。灰耳熟路,前导。石皮警跸四方。”
“得令!”灰耳应声脆亮,一蹦在前引路。石皮吭哧扛斧,紧随灼骨侧后,努力瞪眼四顾。
三妖离了洞口火光,没入墨染山林。月华碎于枝叶,林间幽邃,唯灼骨幽蓝冷焰照定丈许方圆,驱散寒夜湿气。鸮啼虫嘶、远兽低吼。
行出一段,离山场核心渐远,灰耳缓下脚步,凑近灼骨,细嗓压得更低:“队头,咱黑风山场地界,方圆……嗯,反正极大,以山君洞府为心,东抵‘断牙涧’,南至‘鬼哭林’边,西达坡下溪流,北面……约摸到那片乱石滩。界外便是别家山君地盘,轻易过不得,恐生龃龉。它边说,边用不知哪里得的小枝在地上草草画出。
灼骨静聆,焰光稳照灰耳所划草图。此间势力格局,正是他亟需知晓。
言罢边界,灰耳与石皮对视一眼,脸上皆浮出窘迫、理所当然兼一丝肉疼之色。灰耳先搓了搓爪,自草坎肩夹层内,珍而重之掏出小撮物事——几根细长柔韧、隐泛灰光、毛尖似蕴灵性的兔毛。
“队头,”灰耳双手奉上兔毛,恭敬道,“此乃小的……平日积攒,褪换时顶好顶软的那几根,权作小的孝敬队头!往后夜奔传信,小的脚程快!”红眼记是期冀与紧张。
灰耳话音刚落,石皮亦哼哼唧唧撂下石斧,笨拙于腰间破皮袋中摸索半晌,掏出一物,是颗边沿磨损、犹带尖锋的獠牙!
“队……队头,给!”石皮瓮声瓮气捧上獠牙,憨厚陪笑,“俺……俺旧年掉的牙,结实!”言拙词穷,只知将自认“好物”献予新主。
此二“孝敬”,寒酸至极。几根兔毛,一颗旧獠牙,恐怕于外界修士大妖眼中,直如敝屣。然灼骨观其珍重,心下了然:此已是二妖压箱底的家当了。它们道行浅薄,困守山场,无由外出寻宝劫掠,一身所藏,唯蜕遗而已。
灼骨焰光无声跃动,并无嫌弃。幽蓝光芒分出一缕,卷起兔毛与獠牙。光晕微闪,二物便凭空无踪——已纳于草茎指环印记之内。
“嗯,尔等有心了。”灼骨声线依旧平缓,无波无澜。
灰耳、石皮见状,俱长舒一气,面露释然笑容。队头收了礼,这“规矩”便算周全!往后随队头巡夜,心下也安稳!
“谢队头!”二妖齐声应道,精神为之一振。
灰耳大着胆子,又压低声音问了一句,红眼睛里记是好奇与不解:“队头,小的……小的还有一事不明。按山场旧例,新入伙的妖,要么归入哪位将军麾下听差,要么就得领了山君指派的‘贡差’——或是采药,或是巡矿,或是看守紧要地头……总得有个实在的营生,按月缴上份例。可您……山君只让您领着俺们巡夜,也没说归哪路将军管束,更没指派上缴黄精、矿石之类的差事……这…这是何故?”
灼骨火焰微微摇曳。灰耳此问,恰好点出他这“夜巡队头”的尴尬——游离于山场常规L系之外,既无明确归属,亦无硬性贡赋要求,仿佛是个被遗忘的闲职。玄鬃山君随手一指,或许真只当他是个会飞的活灯笼罢了。
“山君自有考量。”灼骨声音平静,未露情绪,“巡夜示警,亦是职分。让好本分便是。”他无意与二小妖深谈山君心思。
灰耳似懂非懂,也不敢再问,连忙应道:“是是是,队头说的是!小的多嘴了!”
“继续巡山。”灼骨令道。
“得令!”灰耳立蹦跳前导,愈发卖力。石皮吭哧扛斧紧随,胸膛挺得更高,更显尽责。
冷焰导引前路,照彻崎岖山径。灼骨一边听着灰耳絮叨的生存之经,一边默默感知着这片黑风山场笼罩的山林。沉沉暗夜,万灵蛰伏,界外强邻隐有凶机。他这空头“夜巡队头”,领二穷卒,初掌职责。
焰心深处,草茎指环印记微烁,内里静静躺着几根兔毛、一颗旧獠牙。此等微末之物,却似一把无形钥匙,悄然开启了灼骨融入此妖世底层规则的门户。他飘行夜色,如冷星独悬,静观,默思。那点幽蓝,于莽莽苍山之中,渺小,却执著。恰似一盏飘忽的引魂灯,不知将引向何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