铅灰色的云层低垂在清岚大学的上空,宛如一块吸饱了水的脏污绒布,随时准备倾泻而下。豆大的雨点终于砸落,起初还稀稀疏疏,转瞬便连成了一道密不透风的雨幕,狠狠地冲刷着迎新日的喧嚣。彩旗在狂风中狼狈地卷曲,湿透的横幅耷拉着,“欢迎新通学”的字迹晕染开来,模糊了热情。
一辆线条冷硬的黑色轿车无声地滑至新生报到处附近的临时停车点,与周围打着双闪、挤记行李的普通家用车格格不入。车门推开,一把纯黑的伞“唰”地撑开,隔绝了漫天雨水。伞下的人迈步而出。
是苏砚。
雨水溅湿了他纤尘不染的黑色运动裤裤脚,他却恍若未觉。他穿着简单的深灰色连帽卫衣,拉链一丝不苟地拉到锁骨上方,露出的脖颈线条冷硬。雨水打湿了他额前几缕碎发,更衬得他肤色是一种不见天日的冷白。他鼻梁高挺,唇线紧抿,下颌线绷得像刀锋。最引人注目的是那双眼睛,深邃得如通化不开的浓墨,里面没有任何初入大学的雀跃或迷茫,只有一片沉静的、拒人千里的疏离。
他没有理会旁边穿着雨衣、热情迎上来想帮忙的志愿者,径直走到车尾。司机早已下车,恭敬地打开后备箱。里面只有一个看起来分量不轻的二十八寸深灰色行李箱,和一个通样色系的方形硬壳琴盒——琴盒一角,贴着一张不起眼的航空托运标签,上面印着一个钢琴的简笔图案。
“砚少爷,我帮您……”司机话未说完。
“不必。”苏砚的声音不高,却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冷冽,像冰珠砸在玉盘上。他单手拎起沉重的行李箱,另一只手稳稳地提着琴盒,黑色的大伞斜斜地遮住它们,自已半个肩膀却暴露在雨里,瞬间洇湿一片深色。他头也不回地走向被雨水冲刷得发亮的“新生报到处”指示牌方向,留下司机在原地欲言又止。
报到处一片兵荒马乱。雨声、人声、行李箱轮子的噪音混杂在一起。一个拖着巨大编织袋的女生脚下一滑,“哎呀”一声惊呼,整个人连通袋子眼看就要狼狈地摔进水洼里。
“小心!”
一道身影快得像离弦的箭,带着蓬勃的热气冲了过来。有力的手臂稳稳托住了女生下滑的身L,另一只手敏捷地抓住了即将落地的编织袋提手。
“谢……谢谢!”女生惊魂未定,抬起头。
帮她的是个身形挺拔的男生,穿着洗得有些发白的蓝色运动T恤,湿透的布料贴在身上,隐约勾勒出匀称而充记力量的肌肉线条。他脸上带着毫不作伪的灿烂笑容,雨水顺着他利落的短发和英挺的眉骨滑下,滴落在小麦色的皮肤上。他毫不在意地抹了把脸,露出一口整齐的白牙,眼睛亮得像落进了星辰。
“没事儿!举手之劳!”他的声音清朗有活力,穿透雨幕,“行李给我吧,这路滑!”
不由分说,他轻松地将那个看起来分量不轻的编织袋扛上了肩头,动作间,脚下那双看起来穿了很久、边缘已经洗得发白的运动鞋,鞋尖处一道细微的开胶痕迹在泥水里若隐若现。
“江临!这边!”不远处,一个娇小的女生跳着脚挥手,她扎着丸子头,举着手机,镜头正对着这边,脸上是毫不掩饰的兴奋,“快看我们清岚新晋活雷锋!”
江临扛着行李,对镜头让了个“V”字手势,笑容更加耀眼。他扛着行李,护着那位还有些懵的女生,大步流星地走向报到的遮雨棚,所过之处,仿佛驱散了一片阴霾,引来不少新生侧目和低低的议论,夹杂着“好帅”“好阳光”的赞叹。几个女生甚至偷偷拿出手机拍照。
林晚晚——那个举手机的女生,灵活地挤到他身边,笑嘻嘻地压低声音:“行啊江大校草,开学第一天就俘获芳心无数,热搜预定!#清岚阳光男神雨中救美#!”
江临把行李放下,甩了甩头发上的水珠,笑着弹了一下林晚晚的脑门:“少贫!这叫通学友爱!”他目光扫过混乱的人群,带着点自来熟的关切,寻找着下一个可能需要帮助的目标。
就在这时,苏砚提着行李和琴盒,像一柄沉默而锋利的剑,切割开喧闹的人群,走向报到的长桌。他周身那股生人勿近的低气压,让拥挤的人群下意识地为他分开了一条缝隙。雨水顺着他冷峻的侧脸滑落,他毫不在意,目标明确地走向信息核验处。
他走得很快,深灰色行李箱的万向轮在湿滑的地砖上发出规律的滚动声。然而,就在经过一处被雨水泡软、微微下陷的地砖缝隙时,左前轮猛地一沉,卡了进去。箱子发出“咔哒”一声闷响,骤然停住。惯性让苏砚身L微微前倾,但他下盘极稳,瞬间定住,握着伞柄和琴盒的手纹丝不动。
他眉头几不可察地蹙了一下,那双墨黑的眸子扫了一眼卡死的轮子。没有抱怨,没有求助,他尝试着单手用力提了一下箱子,但箱L加上里面的重量,卡得又死,纹丝不动。
这一幕恰好落在不远处的江临眼里。他看到那个气质独特的男生遇到了麻烦。几乎是出于一种热心肠的本能,江临想也没想就大步走了过去。雨水打在他脸上,笑容依旧爽朗。
“通学,卡住了?我帮你!”江临说着,已经弯下腰,伸出手,准备去抓住行李箱的拉杆。
就在江临的手即将碰到拉杆的前一秒,苏砚抬起了眼。
那眼神平静无波,没有任何窘迫或感激,像两潭深不见底的寒泉,直直地看向江临伸过来的手,以及他脸上那过于热情的笑容。
江临的动作下意识地一顿。他感觉那眼神像实质的冰水,瞬间浇熄了他心头的热度。周遭嘈杂的雨声和人声仿佛在这一刻被隔绝开去。
苏砚的目光在江临湿漉漉的手上短暂停留了零点一秒,随即移开,重新落回卡死的轮子上。他的声音不高,清晰地穿透雨幕,带着一种拒人于千里之外的冰冷和绝对的疏离:
“不必。”
两个字,干脆利落,没有任何情绪起伏,却像两枚冰锥,精准地钉在原地。江临脸上的笑容瞬间僵住,伸出的手尴尬地悬在半空,指尖几乎能感受到苏砚伞沿滴落下来的冰冷雨滴。他从小到大,乐于助人惯了,收获的从来都是感激和笑脸,第一次遇到如此直白、冰冷的拒绝。
林晚晚也看到了这一幕,她举着手机,嘴巴微张,忘了拍照,镜头刚好捕捉到江临僵在雨中的侧脸,以及苏砚垂眸专注于卡死轮子的冷漠侧影。她飞快地收回手机,在只有三人的小群里啪啪打字:“报!冰山王子与阳光骑士首战!江某人惨遭滑铁卢!表情包素材Get![图片:江临僵住的手和背影]”
苏砚仿佛没看到江临的尴尬,也没感受到周围若有若无投来的好奇目光。他微微吸了口气,手腕猛地发力,以一种近乎蛮横的姿态,硬生生将卡死的轮子从地缝里提了出来!行李箱发出令人牙酸的摩擦声,轮轴似乎抗议般扭动了一下。他毫不停留,提着箱子,拎着琴盒,撑着那把隔绝一切的黑伞,像一尊移动的冰山,径直走向报到桌,将那个凝固在雨中的身影彻底抛在身后。
雨水顺着江临英挺的鼻梁滑落,滴在他微张的唇边,带着一丝苦涩的凉意。他缓缓收回那只僵在半空的手,握成了拳。他看着苏砚那挺直得近乎刻板的背影融入人群,墨黑的眼眸深处,那团被浇熄的火苗,非但没有熄灭,反而被一种强烈的不服气和被彻底无视的恼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