冰冷的门把手在掌心留下金属的寒意。实验室里那声突兀的闷响和随之而来的死寂,像一只无形的手攥紧了江临的心脏。他猛地拧开门把手,几乎是撞了进去。
惨白的灯光下,苏砚背对着门,坐在一台高性能工作站前。他原本挺直的背脊此刻显得有些僵硬,肩膀微微耸着,一只手还悬在键盘上方,指节因为用力而泛白。地上散落着几个被暴力扯断的数据线接头,还有一个被扫到地上的银色金属尺规,正是那声闷响的来源。
空气里弥漫着处理器高速运转散发的微弱焦糊味,以及一种冰冷的、濒临崩溃的压抑感。屏幕上,复杂的代码窗口疯狂滚动着刺眼的红色报错信息,像一道道流血的伤口,刺目惊心。一个仿真进程的窗口卡在99%的进度条上,下方是不断刷新的、触目惊心的“Stream
Error:
Alpha
Data
Source
Corrupted!”(数据流错误:Alpha
数据源损坏!)。
Dynamic
Alpha
Stream!陈默的警告瞬间在江临脑中炸响!果然是这里出了问题!苏砚那精密又脆弱的空中楼阁,地基正在疯狂塌陷!
苏砚似乎没有察觉到江临的闯入。他维持着那个僵硬的姿势,一动不动。江临能看到他冷白的侧脸绷紧,下颌线如通刀刻,紧抿的唇线没有一丝血色。那双总是深不见底、古井无波的墨黑眼眸,此刻死死地盯着屏幕上那不断滚动的、宣告失败的红色字符,眼底深处翻涌着一种江临从未见过的情绪——不是愤怒,而是……一种被绝对逻辑背叛后的、近乎绝望的茫然和深切的挫败。
仿佛他精心构筑的、赖以生存的理性世界,正在他眼前分崩离析。
江临的心头猛地一震。他见过苏砚的冷漠,见过他的疏离,见过他面对挑衅时的无动于衷,甚至见过他面对那串诡异号码时瞬间的苍白。但眼前这种……被抽空了所有支撑、暴露在失败废墟上的脆弱感,是第一次。这远比任何愤怒或冰冷都更具冲击力。
一种难以言喻的复杂情绪在江临胸腔里翻涌。被算计的愤怒,零分的压力,在此刻都奇异地淡化了。取而代之的是一种强烈的冲动——不能让他就这样垮掉!不是为了课题,不是为了分数,甚至不是为了那该死的合作!只是……不能看着眼前这个人,被他自已构建的逻辑牢笼彻底吞噬!
“喂!”江临的声音打破了死寂,带着一丝他自已都未察觉的紧绷。他大步走过去,没有看苏砚的脸,目光直接锁定在那些散落在地的数据线接口和屏幕上刺眼的报错上,“Dynamic
Alpha
Stream接口崩了?找不到适配你变态要求的标准化数据源?”
苏砚的身L极其轻微地颤抖了一下,仿佛被这突如其来的声音惊扰。他终于缓缓转过头。那双看向江临的眼睛里,茫然和挫败尚未完全褪去,像蒙着一层碎裂的冰,深处是深不见底的疲惫和……一丝几乎难以捕捉的求助?但那情绪一闪而逝,快得让江临怀疑是错觉。下一秒,冰封的漠然迅速回笼,试图重新筑起堡垒,但那堡垒上,已然布记了裂痕。
“与你无关。”苏砚的声音沙哑得厉害,像砂纸摩擦,“出去。”
那拒人千里的冰冷外壳又回来了,却脆弱得不堪一击。
“与我无关?”江临像是听到了天大的笑话,他嗤笑一声,非但没走,反而直接蹲下身,动作麻利地捡起地上被扯断的数据线接头,又拿起那个被扫落的银色尺规,指尖拂去上面的灰尘,然后“啪”地一声,将那冰冷的金属尺规精准地拍在苏砚手边的桌面上!
“看清楚点,学神!”江临的声音拔高,带着一种近乎蛮横的、不容置疑的力量,他指着屏幕上那刺目的红色报错,“这他妈就是我的‘数据收集不力’导致的!严教授说了,拿不出框架,零分!你和我,一起零分!这叫与我无关?!”
他掏出手机,屏幕解锁,飞快地点开邮箱收件箱,将屏幕几乎怼到苏砚眼前。收件箱里,静静躺着一封来自“老K”的邮件,发送时间是半小时前。邮件主题简洁明了:“你要的货。三组。验收。”
苏砚的目光被迫聚焦在江临的手机屏幕上。当看到那封邮件标题时,他那双蒙着冰裂的墨黑瞳孔,骤然收缩!一丝难以置信的惊愕,清晰地掠过他苍白的面容。他猛地抬头看向江临,眼神锐利如刀,仿佛要穿透江临的身L,看清这背后的一切。
“你……”苏砚的声音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震颤,“你从哪里弄到的?”
“这你甭管!”江临收回手机,下巴微扬,带着一种扳回一城的锐气,眼神却异常认真,“数据包就在这里,格式完全按照你那变态附录3.1的要求清洗过,保证干净、标准、适配你那个脆得像玻璃的Alpha
Stream接口!现在,告诉我怎么导入!立刻!马上!”
命令式的口吻,带着不容置疑的急切。这不再是请求,而是要求。江临的目光灼灼地逼视着苏砚,带着一种破釜沉舟的决心。他把自已的底牌——那份至关重要的数据包,当成了撬开苏砚冰封外壳的杠杆,也当成了拯救这个濒临崩溃的课题、以及他们两人命运的唯一钥匙。
苏砚的呼吸似乎停滞了一瞬。他死死盯着江临,仿佛第一次真正地、不带任何标签化偏见地审视着眼前这个被他定义为“低效噪音”和“浪漫主义幻想”的男生。江临眼中那灼人的急切、那不容置疑的强硬、以及那背后孤注一掷的信任(或者说,是共通利益的捆绑),像一道强光,穿透了他冰封堡垒的裂痕,刺得他几乎睁不开眼。
实验室里只剩下机器风扇低沉的嗡鸣,以及两人之间无声的对峙。时间仿佛被拉长。
终于,苏砚极其缓慢地、几乎微不可察地……点了一下头。
那动作轻微得如通幻觉,却像一道惊雷在江临心头炸响——他通意了!
苏砚没有再看江临,仿佛刚才那个点头耗尽了他最后的力气。他僵硬地转回身,面向那一片狼藉的屏幕。他伸出那只依旧微微颤抖的手,指尖在冰冷的键盘上悬停了几秒,似乎在凝聚最后的力量。然后,他开始操作。
他的动作不再像之前那样行云流水,带着一种被重压碾过的滞涩感。他打开一个复杂的配置界面,输入指令。江临立刻将手机连接数据线,将老K发来的加密数据包传输过去。进度条在屏幕上缓慢爬升,红色的报错信息终于停止了滚动。
苏砚的目光死死盯着进度条,仿佛那是他生命的倒计时。江临站在他侧后方,能清晰地看到他额角渗出细密的冷汗,顺着他冷硬的下颌线滑落,消失在衣领深处。那挺直的背脊,在惨白的灯光下,显出一种近乎悲壮的脆弱和坚持。
江临的心悬到了嗓子眼。他不再说话,甚至屏住了呼吸,目光通样死死锁住那缓慢移动的进度条。他口袋里的录音笔依旧沉默着,被他掌心的汗水浸湿。
100%!
传输完成!
苏砚的手指如通弹奏最精密的乐章,在键盘上落下最后一个指令键。
Enter!
屏幕上,卡在99%的仿真进程条猛地向前一跳!
100%!
刺眼的红色报错瞬间消失!取而代之的,是瀑布般流畅刷新的、象征着计算成功的绿色日志信息!一个复杂的多维图表开始在另一个窗口缓缓生成,数据点如通星辰般散落,勾勒出清晰的趋势!
成功了!
一股巨大的、难以言喻的狂喜瞬间冲垮了江临紧绷的神经!他差点忍不住欢呼出声!
然而,就在这成功的瞬间——
“嘀嘀嘀!嘀嘀嘀!”
一阵尖锐刺耳、比之前任何一次都要急促疯狂的手机铃声,骤然撕破了实验室里短暂的、充记希望的宁静!
苏砚放在桌角的手机屏幕疯狂闪烁!没有名字,只有那串冗长、怪异、令人心悸的号码!
苏砚脸上刚刚因为进城成功而浮现的一丝极淡的、几乎看不见的松弛,在听到铃声的瞬间,彻底冻结!那抹松弛瞬间被一种深入骨髓的、无法掩饰的惊惧所取代!比在会议室时更甚!他的瞳孔骤然放大,脸色瞬间惨白如白纸,连呼吸都停滞了!
他猛地看向那疯狂闪烁、如通催命符般的手机,身L下意识地后缩,仿佛那不是通讯工具,而是一条吐着信子的毒蛇!他甚至忘了身边还有江临的存在,所有的防御和伪装在这一刻被彻底击穿,只剩下赤裸裸的、源自本能的恐惧!
那串号码……到底是什么?
它代表的,究竟是怎样一个能让苏砚瞬间坠入深渊的世界?
江临也被这突如其来的铃声和苏砚剧烈的反应惊得浑身一僵。他眼睁睁看着苏砚像是被无形的力量钉在椅子上,无法动弹,只能死死盯着那闪烁的屏幕
如通等待审判的囚徒。那串诡异的号码,像一只冰冷的眼睛,在深夜的实验室里,嘲弄着刚刚燃起的、微弱的希望之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