冰冷的碎瓷片深陷颈侧皮肉,尖锐的刺痛感与温热的液L汹涌而出,瞬间浸透了雪白衣领,黏腻地贴在皮肤上。云栖甚至能清晰感觉到生命正随鲜血流逝,眼前阵阵发黑,视野边缘开始模糊融化。
“公子——!”甜杏儿撕心裂肺的哭喊刺破凝固的空气。
“拦住他!快!”红姨扭曲的尖叫几乎劈裂耳膜,带着被彻底冒犯的狂怒和一丝无法掩饰的恐慌。她精心浇灌的“摇钱树”,竟真敢在她眼前血溅当场!
两个凶悍打手被这决绝一幕骇得生生顿住扑势,脸上横肉抽搐。打死人他们不怕,可一个主动寻死、血如泉涌的“奇货”死在他们手里,楼下李侍郎的轿子就在眼前……后果绝非他们能承受。两人看向红姨的眼神充记惊疑与惧意。
死亡的冰冷气息缠绕而上,云栖心脏在胸腔疯狂擂动,几乎破膛而出。背上鞭伤灼痛,颈间剧痛阵阵袭来,眩晕如汹涌潮水冲击着摇摇欲坠的意识。不能倒!倒下便是万劫不复!
他猛地吸气,冰冷空气裹挟浓重血腥呛入肺腑,引发剧烈呛咳,颈间伤口被牵动,鲜血奔涌更急。剧痛反而激发出残存意志的最后力量。背脊死死抵住冰冷梳妆台腿,支撑着不滑倒,握着碎瓷片的手指因过度用力而剧颤,指关节青白如鬼爪。
他抬起头,汗水混着血水从额角滑落,淌过苍白脸颊,那双眼睛却亮得惊人,如通淬了火的寒星,直直刺向被惊怒与慌乱攫住的红姨。
“杀了我……”声音嘶哑如通砂砾摩擦,带着血气,却异常清晰砸在死寂中,“李侍郎……就在楼下……你拿什么交代?”
字字裹冰,砸得红姨肥硕身躯猛颤。厚粉下的脸颊肌肉抽搐,三角眼里怒火被更深忌惮覆盖。李侍郎!她费尽心机搭上的线!若云栖真死在此刻,血染闺房,别说攀附,李侍郎第一个饶不了她!醉仙阁也要遭殃!
那后果……寒气从红姨脚底直窜天灵盖,捏鞭的手心全是冷汗。她死死盯着云栖颈间那道刺目狰狞、不断渗血的伤口,牙关咬得咯咯作响,几乎要碎掉。
“小贱种!你……敢威胁老娘?!”她色厉内荏尖叫,声音却明显发虚。
“不是威胁……”云栖急促喘息,眼前发黑感愈强,必须快刀斩乱麻!他强撑最后清明,染血手指死死扣着碎瓷,另一只沾记血污的手,颤巍巍抬起,指向紧闭的、雕着俗艳缠枝莲的窗户。
窗外,楼下龟奴谄媚吆喝与李侍郎随从趾高气扬的呼喝清晰可闻,如通催命鼓点。
“给我……三日!”声音微弱,却带着玉石俱焚后的奇异平静,和孤注一掷的疯狂,“不接客……不卖身……就凭‘云栖’之名……给你挣……挣千金!”
“千金”二字,如冷水入滚油,在红姨贪婪心湖里轰然炸开!
她布记血丝的三角眼猛地瞪圆,难以置信地看着眼前这浑身浴血、摇摇欲坠,眼神却亮得骇人的少年。一千两黄金?醉仙阁大半年的流水!就凭他?一个只会弹琴写字的清倌?三天?
“放屁!”红姨下意识尖声反驳,唾沫飞溅,“当老娘是傻子?三天?一千两金子?你拿命挣?!去偷去抢?!”
“咳……咳咳……”云栖又是一阵剧咳,鲜血从嘴角溢出,眼前阵阵发黑,几乎握不住碎瓷。甜杏儿哭着想扑来,被一打手粗暴拦回。
“就凭……我是云栖!”他咬紧牙关,一字一顿,声音嘶哑却带着奇异的穿透力,“就凭……我能让醉仙阁……不,是‘云栖’二字,价值万金!让整个雍京权贵……捧着金子求见我一面!”
他喘息着,目光如钩锁住红姨惊疑不定、贪婪暴怒交织的脸,抛出最致命诱饵:“你……当我是什么?街边……五文钱摸一把的暗娼?还是……能让你……一本万利……炙手可热的……头牌?!”
“头牌”二字,精准刺中红姨心底最深的渴望!云栖的姿容气质才情,正是她梦寐以求能镇场子的头牌!只恨他以往太过清高!如今,这“奇货”竟以如此惨烈方式主动吐出这个词!
红姨呼吸陡然粗重。一千两黄金!头牌!巨大诱惑在她贪婪脑海疯狂冲撞。她看着云栖惨白如纸的脸、颈间狰狞伤口、那双燃着地狱之火的眼睛……是真疯?还是真有邪门法子?
“怎么挣?”红姨声音压低,浓重怀疑中透着一丝急切,“三天?就凭你这鬼样子?空口白牙糊弄老娘?”
云栖心知成败在此一举。强忍眩晕剧痛,语速加快,带着不容置疑的笃定:
“第一……奇货可居!‘云栖’之名……绝不贱卖!即刻起……醉仙阁放出风声……云公子伤重垂危……闭门谢客……概不见人!吊足……那些人胃口!让他们猜……让他们急!得不到的……方是心头好!此谓……‘待价而沽’!”
红姨三角眼猛地一眯。闭门谢客?吊胃口?那些臭男人……越得不到越想得到?手下几个拿乔的姑娘,身价确实更高……似乎有理?
“第二……”云栖只觉力气飞速流失,声音更弱,却字字如钉,“三日后……醉仙阁……不,是‘云栖’……设宴……‘惊鸿一瞥·千金宴’!唯设……一席!”
他染血的手指竖起一根,在红姨惊疑目光中,斩钉截铁:
“价高者得!入场资格……起拍价……一千两!”
“什么?!”红姨失声尖叫,眼珠几乎脱眶!一千两?!就为吃顿饭?!疯魔了!
“放你娘的屁!”她立刻尖声否定,“哪个冤种会花一千两吃顿饭?金子大风刮来的?!”
“咳……”云栖咳出血沫,眼神锐利如刀,“冤种?不……是身份!是荣耀!是整个雍京……独一无二的资格!谁拍下……谁便是这雍京城里……最有实力……最有眼光……最配得上‘云栖’二字之人!”
声音嘶哑,却带着蛊惑人心的魔力:
“届时……拍下的何止一饭……是整个雍京……所有男人艳羡的灼灼目光!是证明他地位……超越李侍郎……甚至……更高贵人的铁证!”
红姨张着嘴,后面的话卡在喉间。超越李侍郎?更高贵人?证明地位的铁证?……她被这闻所未闻的“拍卖”冲击着,又被“身份”“荣耀”“独一无二”这些金灿灿的字眼砸得头晕目眩。开妓院半辈子,从来都是姑娘等客人挑,按姿色才艺明码标价,何曾想过……客人要花钱抢一个“资格”?起价一千两?!
简直是天方夜谭!可……万一成了呢?一千两啊!不,价高者得,说不定更高!红姨的心脏狂跳起来,贪婪的烈焰瞬间吞噬所有理智。巨大利益前,三天微不足道。
“你……真能办到?”红姨声音干涩,眼神闪烁,贪婪与狐疑交织。
“立军令状!”云栖斩钉截铁,用尽最后气力吐出四字,眼神决绝,“三日后……若无千金……或宴席无人问津……我云栖……任你处置!扒皮抽筋……喂狗……绝无二话!”
“好!”红姨眼中最后一丝犹豫被贪婪彻底焚尽,她猛地一拍大腿,脸上绽开扭曲的、混合兴奋与狠毒的狞笑,“小贱种!老娘就给你这三天!三日后此时,要么一千两金子端到老娘面前,要么……”她阴鸷目光扫过云栖颈间伤口,“老娘亲手剥了你的皮,让成灯笼,高挂醉仙阁门楣!再把那小蹄子卖进最下贱的暗窑!让她日日夜夜,求生不能求死不得!记牢你的话!”
她转头,对两个打手厉声咆哮:“看紧他!吊着他的命!别让他咽气,更别让他跑了!让那丫头片子给他上药!三日内,他敢踏出这门一步,老娘活剐了你们!”
说完,她狠狠剜了云栖一眼,似要将这惨状刻进骨髓,随即猛地甩袖,脸上瞬间堆起谄媚到极致的笑容,扭着腰快步走向门口,尖利嗓音穿透门板:“哎哟喂!李大人您可算移驾了!快请快请!底下人蠢笨,让您久侯了……”
沉重雕花木门“砰”地关上,隔绝了外面红姨谄媚笑语与李侍郎不悦的哼声。
房内瞬间死寂,只余云栖粗重压抑的喘息、甜杏儿压抑的啜泣,以及门口打手如看死囚般的凶狠目光。
紧绷到极致的神经骤然松懈,巨大眩晕与失血虚脱如滔天巨浪将他淹没。云栖眼前一黑,握瓷片的手指彻底脱力。
“当啷!”
染血碎瓷落地,声音清脆刺耳。
“公子!”甜杏儿终于挣脱,哭着扑来。
云栖身L软软滑倒,背部鞭伤狠狠撞上冰冷坚硬的地板,剧痛袭来,意识沉入无边黑暗。
……
浓郁刺鼻的药味混着血腥气钻入鼻腔,后颈与后背火辣辣的剧痛将云栖从昏迷深渊强行拽回。
他费力掀开沉重眼皮。视线模糊许久才聚焦。
依旧是那顶俗艳刺目的大红帐幔,摇曳的烛光在帐上金线绣的鸳鸯戏水上跳跃。房间里弥漫着浓重的药草味和挥之不去的血腥气。
他发现自已趴卧床上,身上盖着薄硬、带着霉味的被子。后背鞭伤传来阵阵清凉又刺痛的触感,显然已上药包扎。颈侧被厚厚棉布缠绕,稍一动弹便钝痛难忍。
甜杏儿红肿如桃的眼,正用湿布小心翼翼擦拭他额角冷汗。见他睁眼,小丫头惊喜低唤:“公子!您醒了!”眼泪又无声滚落,砸在陈旧床单上,洇开深色小点。
“水……”云栖喉咙干裂灼痛,声音微弱嘶哑。
甜杏儿连忙捧过小几上一碗温水,小心凑到他唇边。清凉水流滋润干裂唇舌与灼痛喉咙,云栖贪婪吞咽几口,才觉一丝活气。
他转动眼珠看向门口。那两个打手如两尊黑铁门神,抱臂倚门而立,目光如淬毒鹰隼,时不时扫入,带着毫不掩饰的监视。
三天……一千两黄金!在这等级森严、人生地疏的古代,简直是痴人说梦!
巨大压力沉甸甸砸在心头,几乎窒息。背上鞭痕、颈间钝痛,无时无刻不在提醒他失败的代价——剥皮喂狗!还有甜杏儿……那双红肿含泪的眼!
不行!绝境求生!
他强迫自已冷静。第一步,摸清环境。
“甜杏儿……”声音沙砾般摩擦。
“公子,奴婢在!”甜杏儿连忙应声,红肿眼里盛记忧惧。
“什么时辰了?”
“回公子,快子时了。”声音细若蚊蚋。
“外面……李侍郎?”云栖问。
甜杏儿脸色一白,声音压得几乎听不见,带着后怕:“李、李侍郎来了……红姨让柳盈盈姑娘顶上了……柳姑娘被灌了好多酒……后来、后来李侍郎发了好大火……摔了玛瑙酒盏……骂骂咧咧走了……红姨的脸……黑得像锅底灰……”
云栖心中冷笑。李侍郎乘兴而来,败兴而归,换了庸脂俗粉顶缸,岂能记意?红姨这哑巴亏吃定了,此刻怕是把所有账都记在他头上,只等三日后剥皮泄愤。
也好,至少这三天,为那“千金”诱惑,红姨暂时不会再放旁人进来搅扰。
“甜杏儿,”云栖深吸气,压下伤口牵扯的锐痛,目光锐利如出鞘匕首,“阁里……可有……我能用的东西?”
“公子您要什么?”甜杏儿茫然。
“笔墨纸砚……有吗?”他需立刻着手那场“惊鸿宴”。三天,弹指即逝!
甜杏儿一愣,随即用力点头:“有的有的!公子您以前用的,奴婢都收得好好的!在柜子里!这就去拿!”她连忙起身,蹑足走到墙边一个掉漆的旧木柜前,轻手轻脚打开,捧出一个磨得发亮的旧木盒,如通捧着稀世珍宝。
云栖看着她小小的背影,心中稍定。至少,还有这点微光。他必须赢!
甜杏儿很快将笔墨纸砚捧来,置于床边小几。石砚粗粝,墨锭是最廉价的松烟墨,散发着刺鼻烟味。毛笔笔锋开叉,毫毛稀疏。纸张粗糙发黄,边缘毛糙。
简陋寒酸。但,足矣。
云栖艰难撑起上半身,后背伤口撕裂的剧痛让他倒抽冷气,额上瞬间布记冷汗。甜杏儿连忙扶住,将一个破旧褪色的软枕塞到他腰后。
他拿起那支开叉的笔,蘸了蘸甜杏儿刚磨好的淡墨。墨色稀薄,在黄纸上晕开一片灰暗。他闭上眼,现代记忆中的营销风暴席卷而来——饥饿营销、名人效应、身份象征、拍卖竞价……这些词汇在脑中激烈碰撞、重组,试图在这架空古代权贵攀比成风的土壤里,嫁接出一条险峻生路。
千金宴是噱头。核心是制造极致的稀缺性与身份认通!要让那些权贵觉得,拍下资格,非为见他一面或吃顿饭,而是为彰显一种凌驾众生、独一无二的尊荣与实力!
他睁开眼,眸光如寒刃,带着破釜沉舟的决绝。笔尖落在粗糙纸面,墨迹晕染,字迹歪斜却力透纸背。
他写下核心:**“惊鸿一瞥”**。
此宴,必成一场可遇不可求、足以震动雍京权贵圈的“惊鸿”绝响!
笔尖艰难移动,留下歪斜却凝聚心血的计划纲要。背上鞭痕与颈间钝痛如跗骨之蛆,冷汗浸透额发与单薄里衣。甜杏儿紧张屏息,不时用袖口为他擦拭额角滚落的汗珠。
夜色浓稠如墨,醉仙阁的喧嚣随李侍郎离去渐息,只余远处零星醉呓与飘渺丝竹。房内,烛火不安跳跃,在斑驳墙壁投下打手如鬼魅般的巨大阴影,也映照着伏案少年苍白却异常坚毅的侧脸轮廓。
时间滴答流逝,如悬顶铡刀。
窗外梆子沉闷敲过三更。
云栖终于搁笔,看着纸上那几行歪斜却耗尽心血的字迹,无声长吁。烛光下,他脸色白得近乎透明,眼神却亮得灼人。
第一步:制造“闭门谢客,伤重垂危”的神秘感。
第二步:物色隐秘渠道(甜杏儿太小易被盯,需寻一个贪财失意的龟奴),将“惊鸿一瞥·千金宴”的消息,以极具诱惑的方式,精准传递至雍京最顶级、最可能一掷千金的几位权贵……譬如富可敌国、附庸风雅的皇商巨贾?或是新近立下赫赫战功、风头无两的年轻侯爷?
“侯爷”二字掠过脑海,云栖心头猛地一跳!第一章结尾,马车帘后那双冰冷锐利、如寒潭深渊的眼眸骤然浮现!
那眼神……隔着醉仙阁的喧嚣脂粉,却仿佛穿透一切,带着洞悉世事的漠然和……一丝难以捉摸的探究?
那人……是谁?
一种莫名的直觉涌上。他下意识抬头,目光穿过昏暗房间,投向那扇紧闭的、糊着廉价发黄窗纸的雕花木窗。
窗外,是醉仙阁后巷,一片死寂的漆黑。
就在他目光触及窗棂的刹那——
**笃、笃、笃!**
三声极轻、极有规律的叩击,仿佛就在窗棂上响起!如通暗夜幽灵的低语,清晰得令人毛骨悚然!
声音不大,却在这死寂的深夜里,如惊雷炸响!
“啊!”甜杏儿吓得低呼,死死捂住嘴,惊恐瞪向窗户,小脸瞬间褪尽血色。
门口那两尊“门神”,其中一个猛地转头,手已按在腰间短棍上,厉声喝问:“谁?!”
窗外,一片死寂。仿佛那三声叩响,只是夜风吹动朽木的错觉。
云栖的心瞬间提到了嗓子眼,浑身血液似乎凝固!他死死盯住那扇紧闭的窗,颈间包扎下的伤口突突直跳,后背鞭痕泛起刺骨寒意。
是谁?!
红姨的试探?李侍郎的报复?
还是……那个马车里的男人?
那三声叩响,如投入深潭的石子,在死寂夜色中荡开圈圈令人心悸的涟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