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章
10、
另一边,宋池煜守在迟静书和晨晨的病房内,沉默了一晚上。
虚弱的晨晨无力的用手指抓着宋池煜,泪水要掉不掉。
爸爸,我是不是做错事了,你为什么不说话
迟静书揩了揩眼泪,孟韫姐姐会不会就这样生气,对晨晨的命见死不救呀......
都怪我太冲动了,要是忍着让她打我几下,发泄发泄就好了。
宋池煜心疼地搂住她,无所谓道：放心,她一个没钱没势的乡下姑娘,当初要不是我娶她,她现在还在农村里放牛呢。
我只是在想用什么方法重新把她哄回来......
迟静书动作僵了僵,试探着问道：还能哄得回来吗
放心。她那么爱我,当初意外流产了一个孩子都原谅了我,况且装失忆的那几天,我能明显感觉到她已经心软了,就算她知道我骗她又怎么样
一个瘸腿的女人带着个半大的孩子,能跑去哪
迟静书脸上僵着笑,眼睛里的恨意不断翻涌。
天蒙蒙亮,宋池煜开着车回到了家,路上下着暴雨,雨刷器呼哧作响。
警笛长鸣,去往的是落霞山景区方向。
他的心不规则的跳了两下,一种异样感陡然升起。
到家后,宋池煜撞见母亲指挥着佣人将孟韫房间里的东西全部丢了出来。
他皱了皱眉,抬脚跨过那一堆老旧的杂物。
那都是从以前的老房子里收拾出来的,一直好好保存在仓库里。
宋池煜的目光落在了一本厚厚的手工书上,那本书因为摔打已经一页页的翻开。
他不自觉地捡起,封面上写着：送给孟韫的生日礼物。
从日期上看出,那是他24岁做的手工书。
里面满满承载着两人的回忆。
当时他的公司初创,收入也不多,给孟韫的生日礼物从来没有买过多贵重的。
但时至今日还能想起当初孟韫幸福的笑颜。
宋池煜心里微微一空。
自从遇到迟静书后,每年的生日礼物,虽然他没有刻意的比较,但总不自觉把心里的那个天平倾向迟静书。
一个是白富美,一个是乡下来的土丫头。
孟韫光是收到一个普通的钻石项链,都能开心的三天三夜合不上眼。
而那些东西是迟静书习以为常的,因此他不遗余力的一掷千金只为换她一个笑容。
他觉得那样的女人才配得上他,一个飞黄腾达的医药行业新贵。
手指不自觉的在旧物里翻找,从一个纸袋里掉出来满满当当一叠信件。
一张简陋的纸张上,晕着褪色的墨迹和泪痕。
要是宋池煜哪一天不喜欢我了,我就从当初他给我表白的那个山上跳下去,让他一辈子找不到。
他看了一眼又默念了好几遍,手指越来越抖。
眼前突然浮现孟韫带血的眼睛和今早尖锐的鸣笛声。
他心中轰的一声,慌忙掏出手机给孟韫拨打电话。
您好,您拨打的电话已关机,请稍后再拨。
来来回回都是这么句话。
母亲见他没有动作,一脚踩在那些旧信封上,骂骂咧咧的踢开。
这些东西有什么好看的,赶快扔出去烧了吧。
一直沉默的男人头一回发火,孟韫是我老婆,你别乱丢她的东西,她和小宝马上就能从医院回来了,我现在去找她们！
11、
宋池煜风风火火的开车返回医院,他满怀期待的喊：老婆......
病房里空空荡荡,一个人影都没有。
桌子上,他曾经给小宝送的衣服玩具玩偶,全部原原本本的摆放在那。
他抓住值班护士的手,询问孟韫和孩子的下落,得到的无一例外都是否定的答案。
宋池煜踉跄几步,绝望的跑到监控录像室。
一遍一遍的查看迟静书的行踪,直到昨天一早。
他的瞳孔骤然放大,昨天早上他和医生讨论晨晨的病情时,孟韫在外面站了很久。
这段画面被他反复来回的播放,孟韫跌跌撞撞的脚步像一道伤痕猛的扎在他心里。
她都听到了......原来从那个时候开始,她就不打算原谅我了......
他痛苦的抓挠着头发,良久才回过神。
立刻打了一个电话给保镖,红着眼睛下命令道：找,去把孟韫和孩子找回来！
他坐在孟韫曾经坐过的位置上,在那个破碎的玩偶下发现了一张皱皱巴巴的贺卡。
空白处是小宝歪歪扭扭的字迹：我和妈妈都不要你了。
他心里闪过一道阴影。
不要他了
这是什么意思
病房里打他电话很久都没有打通的迟静书急匆匆赶来。
池煜,晨晨他现在身体很难受,不是说好今天就应该进行骨髓移植的手术吗
宋池煜抬起发红的眼睛,迟静书愣了一瞬,看见男人眼底的泪痕。
转而强颜欢笑道：别担心,做完这个手术后,孩子很快就能好的。
宋池煜站起身,将拽住他手的迟静书甩开。
低声怒吼：这个手术别做了。
迟静书急切的追问：怎么能不做了呢,当初不是说好了吗现在眼角膜和肾脏都适应良好,接下来就应该匹配骨髓了呀！
宋池煜盯着她理所当然的那张脸,狠狠掐住她的下巴。
只有你儿子的命是命吗
我现在找不到孟韫和小宝了,他们要是出了什么事,你们也得陪葬！
宋池煜一把将迟静书推出病房,下一瞬他就愣住了,头顶上的电视屏幕清晰明了的播报和今天早上的突发新闻。
视频监控画面里那个抱着孩子义无反顾跳下山崖的身影。
终于与他心里长久的惴惴不安重合。
他发出一声痛苦的哀嚎,立刻打电话去了搜救队,然后奔向医院天台开上新飞机,直往落霞山景区而去。
12、
刚下过一场雨,泥土里还泛着腥味。
整片景区雨雾蒙蒙,什么也看不清。
只在孟韫跳崖的地方发现了一个遗落的拐杖。
一大片的搜救人员沿着陡峭的山崖慢慢往下攀爬。
宋池煜不顾众人反对执意穿上了搜救服,在行至中途时,又是一场暴雨来袭。
山谷间滚滚洪流,伴随着硕大的落石,兜头浇没了他。
被送到医院抢救的时候,他手里攥着那张贺卡,心碎地念着孟韫的名字。
孟韫......我错了......别走......
等再次醒来时,迟静书抓住他的手问：找到她没是自杀还是意外
还没等宋池煜开口,迟静书就低头自顾自的盘算。
如果你能找到她们的尸体,像当初那样判定成意外的话,我们买的人身保险应该还能生效,能拿到一亿的赔偿,你当初答应送我的中环豪宅刚刚好能买下。
但如果是自杀的话......
宋池煜强撑起力气,一巴掌将她的话打回了嘴里。
你滚！你要了她们一个肾脏和一个眼睛,至少应该盼她一点好吧。
他仿佛第一天才认清了这个女人的真面目,当初他爱她的恣意洒脱。到现在才发现,她骨子里只是一个完全的利己主义者而已。
除了自己的命,其他人的命从来都不当一回事。
13、
我抱着孩子从山崖上跳下时,加速的失重,让我心脏几乎窒息。
直到半途中,确定任何人都发现不了我们的踪迹,我才把降落伞打开。
在茂密的丛林和厚重的雨雾遮掩下,我落到了一片溪流之上。
在景区工作的发小开着汽艇来接我和小宝。
兜兜转转两天,我终于回到了生我养我的小村庄。
外婆一大早就站在村口的树下等着我,一见到我,就心痛的握住了我瘦骨嶙峋的手。
我的囡囡怎么被折腾成这样了。
连饭都没好好吃......
我忍着发红的眼睛,牵住外婆的手,小宝也乖乖贴上来。
外婆,我好饿。
外婆破涕为笑,攥着我的手进了村子。
还是和小时候一样馋,你放心,一大早我就熬好了你最爱喝猪骨汤。咱们先好好吃饭,其他的以后再说。
我抱着热气腾腾的汤,喝了一口又一口。
小村庄依山傍水,晴空万里。
笼罩在我头上的那片乌云,终究会慢慢淡去。
外婆是十里八乡最有名的村医,我的腿在她的医治下已经慢慢有所好转。
只是每次洗澡脱下衣服时看见身上的疤痕,心中都忍不住泛起一阵颤栗。
我所有的勇气都在那天耗尽了。
村里的日子过得很慢,外婆有些老花眼,家里也就添置了一台收音机。
再次听到宋池煜的消息时,已经是三个月后了。
14、
我去村长家替我和孩子办理暂住证。
抬头就看见电视新闻上宋池煜那张痛不欲生的脸。
他一遍遍地反复强调,如果能找到我和小宝,一定会重金答谢。
村长叼着烟斗感慨道：城里的富人真能折腾。
这女娃要是从山上掉下去了,指不定都不能活,他还这么搜了三个月,这得花多少钱呐
小宝害怕的攥紧了我的手,我将她稍稍搂在怀里,示意她放宽心。
合适的骨髓配型非常难找。
现在三个月过去了,孟韫孩子的手术可能已经拖不得了,他才越找越疯。
电视上铺天盖地,都是寻人启事。
大有一副活要见人死要见尸的架势。
15、
这段时间天气晴朗,我和小宝帮着外婆在院子里摊开晒着从山里采来的草药。
沐浴在浓浓的药香,小宝脸上的笑意也多了许多。
村民都抱着药箱往村口走,隔壁的张二婶也招呼我抓紧晒药。
可不一会儿她就丧气个脸回来了,药箱依然原封不动。
我问她怎么回事,她唉声叹气道：唉,不卖了,不卖了,这价一年比一年低,今年更是低到离谱。
听那个经销商说,都是上头永盛药业大老板的决定,真是奸商！
永盛药业。
就是宋池煜的公司。
当初他跑几乎跑断一双腿,在山沟沟里寻找民间失传的药方。
得到外婆的祖传秘方后,他也承诺过村民,以后的药草收购价比市场价还要高三成。
只不过没想到,我刚死没多久,他就变了脸。
他实际的举动和电视里的深情模样格格不入。
村里有几个人打算进城找公司要个说法,结果鼻青脸肿的回来了。
在外婆的药庐里,我帮他们包扎。
突然一个人看着我的脸仔仔细细打量了很久,嗫嚅着唇瓣道：大妹子,我对不住你,当时答应你外婆说要替你隐瞒行踪的。
可是那天我被打得实在气不过,就骂了永盛药业的大老板,说他是个负心汉,抛弃妻女。
然后......然后......他问了你的行踪。
手中的药包啪沓掉落。
看来这个村里也已经不能呆了。
我赶忙回去抱起小宝收拾好东西,还没来得及和外婆告别。
村外就传来巨大的螺旋桨轰鸣声。
我翻墙打算从后山偷偷逃跑,一回身却撞进了一个坚实的怀抱。
宋池煜紧紧抱着我,几乎要将我揉进身体里。
一滴滚烫的泪落在我的锁骨。
韫韫,你失踪的这些天,你知道我是怎么过的吗
他抬起手腕放在我面前,那里零星交错着一道道伤痕。
很多次我都想着跟你们一起死,想到曾经我对你做过的那些事,我就不能原谅自己。
但还好上天让我找重新找到了你,我就知道你只是赌气,想着远远离开我而已。
你终究还是舍不得我,对吗
我漠然的看着他,宋池煜,你别太自恋了。
你当初既然选择了迟静书母子,那就应该能想到我会离开。
宋池煜拼命的摇头,紧紧箍住我的腰,不让我走。
小宝生气了,狠狠的朝他的手被咬了几口。
走开！你才不是我爸爸！你放妈妈走！
那天在病房里,坏女人一直欺负妈妈,你却没有维护她,反而用玻璃瓶砸破了妈妈的头,我讨厌你！你是大坏蛋！
小宝嘶哑的哭喊,宋池煜愣愣的看着她眼里那颗再也不会转动的眼球。
脸上毫无血色。
我发誓我会用这一生来补偿你们,跟我回去好不好,我会给小宝做手术,你们留在村里医疗条件不好。
我冷嗤道：二十四岁的宋池煜已经死了,我和小宝是不会跟一个陌生人走的。
我牵起小宝的手,转身离开。
16、
宋池煜不依不饶,干脆在村里住了下来。
就住在草药收购商来村里时住的招待所,环境非常简陋。
他这种养尊处优惯了的人恐怕待不了几天就会知难而退。
可他一待又是三个月。
每次他想登门见我的时候,外婆都拿起扫帚将他赶了出去。
见讨好不了我的外婆,他就让保镖开着直升飞机运送物资过来,给村里每个人发粮发钱。
渐渐的,为他说好话的声音也越来越多。
宋池煜拿着合同拦住我,跟我道歉。
对不起,当时我忙着找你,公司的决策文件我都没有仔细看过,现在我已经把收购的价格调了回去,还另外又加了两成。
我冷冷的看着合同上的签名,鄙夷道：我知道你为什么会决策失误,因为公司大大小小的文件都由你的小秘书帮你签了。她当初为什么敢在我面前挑衅就是因为你的纵容。
他脸色一白,瞳孔痛苦的颤抖。
不是的老婆,我已经让她离职了。
即使没有职位,公司上上下下都默认她是下一任老板娘,任凭她在公司内外来去自如。
而我去一趟公司,便受一趟嘲讽和冷眼。
宋池煜见劝我不动,便将目光投向了小宝。
他拿出一大堆玩偶,试图讨小宝的欢心。
小宝倔强的一把挥开：坏女人说,我的眼睛反正看不见了,要这些玩偶也没用。
宋池煜当即脸色变得难看。
他打了一个电话,让迟静书立刻过来。
17、
半年遭受冷落的迟静书,一接到电话就忙不迭地收拾东西。
她将最奢侈的礼服裙套在了身上,打扮得花枝招展。
一进村里,就嫌弃的便捂着鼻子恳求宋池煜赶紧跟她回去。
她见到穿着朴素的我,故意将领口低了低,展示自己傲人的身材。
宋池煜不为所动,反而逼着她当面向我和小宝道歉。
她哭着瞪我：凭什么,我才不和她道歉
就是因为她们不愿意捐献骨髓,晨晨平白无故躺在床上受了半年的病痛折磨,应该她们先向我道歉！
宋池煜狠狠的扇了她一巴掌,迟静书委屈的跑开,却一个不小心跌进了泥坑里,沾了一身的泥粪臭气。
啊——
她难以忍受的尖叫出声,宋池煜嫌恶的目光从她身上移开。
接下来几天她彻底学乖了。
开始在宋池煜面前卖惨装乖,还假惺惺地忙前忙后。
说是为了给孩子积德,帮孩子当初的错误买单。
话里话外向宋池煜展示他是一个一心为了孩子着想的好母亲,所做的一切都是逼不得已。
某天,村民匆匆来告诉我。
外婆摔下了山坡,现在已经昏迷不醒。
我着急的跑过去,在丛林的一角,看见了迟静书鲜艳的裙摆。
晚上我守在外婆床边,不住的自责。
而一墙之隔,迟静书还在和宋池煜狡辩。
听说这个老婆子有很多民间的土方法,当初你那个公司不就是因为拿到了药方的专利才做大做强的嘛,我只是想讨好她帮你而已。
宋池煜颤颤巍巍的来打探我的态度：韫韫,静书已经知错了,她愿意付所有的医药费,你别起诉她好不好她的孩子不能没有妈。
我站起身擦干眼泪,暗自下了决定。
宋池煜,我跟你回去,你答应我,把孩子的眼睛治好。
18、
回到A市后,我立刻联系了当初叫我去查监控的警察。
当初我被伤透了心,只想尽快逃离保护我和小宝的安全,完全没有想过反击是更好的自我保护。
目前我手里的证据只有这一个,可也足够致命。
在宋池煜公司申请上市的阶段,我以故意伤害罪起诉了他和迟静书。
宋池煜被审查了一段时间。
迟静书见公司的股价一路下跌,害怕捞不到钱,再次让孩子装病。
医院里,一直伪装成护工守在她和孩子身边的竹马彻底忍受不了了。
之前弄瞎孩子一只眼睛,又买通医生说他肾衰竭,你到底要折腾孩子到什么时候！
哥哥！我也是为了我们好呀,你看我们的车、衣服还有包包哪样不需要钱。
迟静书苍白着一张脸,努力辩解。
宋池煜本来已经被我骗的团团转了,他当初装失忆也才给了孟韫10%的股份,却给了我30%,孰轻孰重,你还看不出来吗
只要用孩子的病情拖住他,我不信他不会心软,那个女人只是装死而已,装死谁不会呀
竹马立刻瞪大了眼睛,看向床上戴着呼吸机的晨晨。
你什么意思......
他死死掐住迟静书的脖子,迟静书拼命咳嗽,挣脱后扇了他一巴掌。
我为我们的未来做的还不够多吗之前去那种鸟不拉屎的地方,你知道我是怎么熬过来的吗
你是他的亲爹,我是他的亲妈,现在不过是让孩子装装病,我又不会害他！
这一番话被刚刚接受完审查出警局的宋池煜听见。
他拿起楼道里遗落的消防斧,狠狠地朝两个人砍了过去。
顿时鲜血四溅。
19、
我再一次被警察传唤的时候,正在床边给刚刚醒来的外婆剥橘子。
宋池煜被判处死刑前要求见我最后一面。
我答应了。
坐在他面前,我从包里拿出一份离婚协议书。
他却用布满茧子的手指推了推,将股份转让协议书放在我面前。
在牢里这些天,我静静的想了很多,我所有的家业都是因你而起。
如果不是当时去村里的时候,你给我指路,我恐怕早就迷路在大山里了,更别说如今开创一家公司,看着曾经的梦想实现。
我和你离婚。
他低头下了决定,痛苦的泪滴顺着高挺的鼻梁滑落。
我只是不想孩子有一个杀人犯父亲。
抬眼看向栅栏之外,没有看见小宝,他苦涩的笑了。
我不奢求你们原谅我了。
但是孟韫,我做到了二十四岁的宋池煜曾经承诺给你的事情,把所有的一切都交给你。
我没有食言。
我收起他早就签好了离婚协议书和股份转让,冷淡地站起身。
你不配再提起当年的诺言。
他丧气的垂头,满脸的泪水隐入栅栏之后的阴影。
我出门,牵起正在儿童活动区等待我的小宝。
她的两只眼睛又大又亮,恢复了往日的光彩。
今天带外婆去吃冰淇淋庆祝好不好是外婆想吃,不是我想吃哦。
我摸摸她的脑袋,笑着应了一声。
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