深秋的冷雨,敲打着顶层公寓巨大的落地窗,发出沉闷而固执的声响,像某种不祥的倒计时。空气里弥漫着昂贵香薰蜡烛燃烧后的余烬气味,混合着窗外湿冷的泥土气息,形成一种令人窒息的粘稠感。林晚赤脚踩在冰凉的大理石地面上,寒意顺着脚心蛇一样往上爬。她刚刚送走最后一位宾客——顾衍商业伙伴的太太,一场精致却空洞的周末茶话会。水晶杯碟散落在吧台上,残留着半凝固的奶油和一点点冷透的红茶,如同她此刻的心情。
她走到那扇巨大的窗前,看着外面被雨幕模糊的城市轮廓。玻璃映出她自己的影子:一张素净却掩不住疲惫的脸,身上是顾衍助理按照顾太太身份置办的当季高定套装,剪裁完美,却像一层精致的壳,将她紧紧包裹,几乎透不过气。五年了。五年精心修剪的指甲为了不划伤昂贵的真丝床品,五年收敛所有脾气扮演温婉解语花,五年把顾衍喜欢当成自己生活的最高准则。镜中的女人眼神空洞,像一件被精心保养却失去了灵魂的瓷器。
书房厚重的红木门被拉开,发出轻微的摩擦声。顾衍走了出来,身上还带着淡淡的雪茄味。他径直走向吧台,为自己倒了一杯威士忌,冰块撞击杯壁的声音在过分安静的客厅里格外刺耳。他甚至没有看林晚一眼,仿佛她只是这豪华公寓里一件会移动的摆设。
下周三,他晃动着酒杯,琥珀色的液体折射着顶灯冰冷的光,声音是一贯的平稳,听不出任何情绪,像在吩咐工作,恒远的陈董嫁女,需要你出席。礼服和首饰助理会送过来,你提前试试。
林晚的身体几不可察地绷紧了一下。又是这样。通知,而非商量。她的时间、她的意愿,从不在这位顾总的考虑范围内。她转过身,看着丈夫挺拔却冷漠的侧影。他穿着手工定制的深灰色衬衫,袖口处昂贵的铂金袖扣闪着冷硬的光,一如他这个人。他有着足以令人屏息的英俊,高鼻深目,下颌线条如刀削般利落,但那双深邃的眼睛里,永远像是结着一层看不透的寒冰,鲜少为她融化。此刻,那冰层之下,似乎还残留着一丝不易察觉的烦躁。
顾衍,林晚的声音很轻,带着一点试探的沙哑,像怕惊扰了什么,下周三…是我的毕业十周年同学会。我…很久没见苏晓她们了。苏晓是她大学时代最好的闺蜜,那个曾经陪她疯、陪她笑、在她被顾衍追求得晕头转向时敲她脑袋骂她没出息的姑娘。上一次联系,似乎已经是半年前一条匆忙的节日祝福。
顾衍终于侧过头,目光落在她脸上。那眼神里没有惊讶,没有歉意,只有一种被打扰计划后的、纯粹的、居高临下的不耐。他抿了一口酒,喉结滚动了一下,声音冷得像窗外的雨:同学会林晚,你觉得那种场合,适合顾太太出现吗他微微蹙眉,仿佛她提了一个极其幼稚且不合时宜的要求,推掉。陈董女儿的婚礼很重要,恒远下半年的合作能不能敲定,这场合很关键。你只需要打扮得体,安静地待在我身边就够了。
安静地待在你身边就够了。这句话像一根冰冷的针,精准地刺穿了林晚心脏外层那层包裹了许久的麻木外壳。五年来的无数个瞬间——她精心准备的晚餐被一个电话打断,她生病时他让助理送来一束花和一张冷冰冰的副卡,她分享一本喜欢的书时他敷衍的嗯……所有的委屈、失落、被视若无物的痛楚,在这一刻轰然爆发,汇聚成一股难以遏制的洪流。
够了林晚的声音陡然拔高,带着她自己都未曾预料的尖锐和颤抖,在空旷的客厅里显得格外突兀。她甚至向前走了一步,脚下冰冷的触感让她更加清醒,顾衍,五年了!我是你的妻子,不是你宴会上一个会呼吸的花瓶摆件!我有我的名字,我叫林晚!我有我的生活,我的想法,我的朋友!我不是你顾总身边一个设定好程序的机器人!
顾衍握着酒杯的手顿住了,他转过身,正对着她,眉头拧得更紧,眼神里充满了审视和一种被冒犯的愠怒,仿佛眼前这个情绪失控的女人是个陌生的闯入者。林晚,你又在闹什么他的语气带着惯有的压制和不耐烦,你现在的生活有什么不好锦衣玉食,受人尊敬,多少人求都求不来。收起你那些无谓的情绪,成熟一点。
无谓的情绪成熟一点林晚看着他,忽然笑了起来,那笑声空洞而悲凉,眼泪却毫无征兆地冲出眼眶,滚烫地滑过冰凉的脸颊。原来她这五年小心翼翼维护的婚姻,她所有的付出、隐忍和爱意,在他眼里,不过是无谓的情绪和不成熟。顾衍,你根本不知道我想要什么!你从来就没想过要知道!她猛地抬手,狠狠擦掉脸上的泪水,眼神里有什么东西碎裂了,却又在碎裂处燃起一种近乎决绝的火焰,我受够了!这种生活,我一天也不想再过下去!
她不再看他,转身冲进卧室,动作快得像一阵风。巨大的衣帽间里,琳琅满目的华服、珠宝、包包在顶灯的照射下闪烁着冰冷而昂贵的光泽。这些都是顾太太的标配。林晚看也没看,径直走向最里面的角落,拉开一个不起眼的抽屉。里面只有几件她婚前带来的、早已过时却舒适的旧衣服。她快速地换上一条洗得发白的牛仔裤和一件柔软的米白色毛衣——这让她感觉自己重新呼吸到了氧气。
她拉出床底一个落满灰尘的小行李箱,打开。没有去碰那些奢侈品,她只是沉默地将几件贴身衣物、几本翻旧的书(那是她曾经的热爱)、一个装着母亲唯一遗物——一枚朴素银戒指的小盒子,塞了进去。动作机械,却带着一种斩断一切的狠劲。
当她拖着那个小小的、与这奢华公寓格格不入的行李箱走出衣帽间时,顾衍已经站在了卧室门口。他似乎没料到她是认真的,脸上惯有的冷漠出现了一丝裂痕,眼神里第一次掠过一丝真实的错愕和难以置信。他看着林晚身上那身廉价的衣服,看着她手里那个寒酸的箱子,仿佛看到了什么荒谬绝伦的景象。
林晚,他的声音沉了下来,带着一种试图挽回场面的强硬,但更多的是被挑战权威的愠怒,别做傻事。离开这里,你能去哪里你能做什么你以为凭你,能在这个城市活下去他的目光扫过她,带着一种评估过期物品般的审视和不屑,清醒点,你离了我,什么都不是。
这句你离了我,什么都不是,像淬了毒的冰锥,狠狠扎进林晚的心底,带来尖锐的痛楚,却也彻底冻结了她最后一丝犹豫。她抬起头,迎上顾衍的目光。那双曾经盛满爱慕和温顺的眼睛,此刻只剩下冰冷的灰烬和一种破釜沉舟的平静。
那就不劳顾总费心了。她的声音异常平静,平静得可怕。她拖着箱子,一步一步,坚定地从他身边走过,走向玄关。视线不经意地扫过客厅通往露台的方向,那里光线昏暗,一盆茉莉被遗忘在角落的花架上。那是她刚搬进来时买的,曾经开得热热闹闹,洁白芬芳。如今,只剩下几片枯黄的叶子,在冷风中瑟瑟发抖,如同她凋零的婚姻。鬼使神差地,林晚脚步顿了一下。她松开行李箱,走到露台边,小心翼翼地将那盆枯瘦伶仃的茉莉捧了起来。花盆冰冷,泥土干硬。这是她在这个家里,唯一一件属于林晚自己的、带着生命痕迹的东西。
她捧着那盆茉莉,重新拉起行李箱的拉杆,没有再看身后那个脸色铁青、浑身散发着骇人低气压的男人一眼,挺直了背脊,拉开了那扇沉重的、象征牢笼的入户大门。冷风裹挟着雨丝瞬间涌入,吹乱了她的头发,也吹散了她身上最后一点属于这里的暖香。
门在她身后沉重地关上,隔绝了那个金碧辉煌的世界,也隔绝了她五年的青春和痴心。门内,顾衍站在原地,手里的酒杯被他捏得死紧,指节泛白,琥珀色的液体轻微晃荡。他看着那扇紧闭的门,眼神阴沉得能滴出水来,最初的错愕已被汹涌的怒火和一种被狠狠打脸的耻辱感取代。他绝不相信,那个温顺得如同绵羊的林晚,真的敢走出这扇门,真的能在外面的世界里活下来。他等着,等着她哭着回来求他。
门外,林晚站在冰冷的电梯里,狭小的空间只有下行指示灯规律的闪烁和她自己急促的心跳声。她低头看着怀中那盆奄奄一息的茉莉,干枯的枝桠蹭着她的下巴,带来粗糙的触感。眼泪再次汹涌而出,无声地滴落在干裂的泥土里。这一次,不再是软弱和委屈,而是诀别,是祭奠,更是……新生前痛彻心扉的剥离。电梯抵达底层的叮咚声清脆响起。她深吸一口气,混杂着冷空气和泥土气息的空气涌入肺叶,带着一种陌生的刺痛和自由。她抱紧了那盆茉莉,拖着小小的行李箱,挺直背脊,一步一步,走进了外面凄风冷雨的城市深秋。
苏晓租住的老旧小区单元房里,弥漫着一股方便面调料包和旧书报混杂的、充满生活气息的味道。墙壁有些泛黄,墙角堆着几个没拆封的快递箱。林晚缩在客厅那张弹簧有些塌陷的布艺沙发里,身上裹着苏晓翻出来的、印着卡通图案的厚绒毯。面前的矮几上,放着一碗刚泡好、还冒着热气的红烧牛肉面。她小口小口地吃着,滚烫的面汤灼烧着喉咙,却奇异地带来一种脚踏实地的暖意。
慢点吃,没人跟你抢!苏晓盘腿坐在旁边的小马扎上,手里捧着一杯速溶咖啡,眼睛瞪得溜圆,像看外星人一样盯着林晚,我的老天爷!林晚晚!你真离了!净身出户就带了这么个破花盆她指了指被林晚珍而重之放在窗台边、依旧蔫头耷脑的茉莉,语气里充满了难以置信。
林晚咽下嘴里的面条,点了点头,声音有些闷闷的:嗯,离了。协议签了,字是我自己签的。她顿了顿,手指无意识地摩挲着廉价的塑料碗边缘,那些东西……都不是我的。带着累赘。
累赘!苏晓怪叫一声,差点跳起来,把咖啡都晃出来一点,那可是Gucci、Chanel!是钱啊姐妹!你傻不傻!她恨铁不成钢地用手指戳林晚的额头,力道却不重,你知不知道现在外面房租多贵找工作多难你当你是刚毕业的小姑娘呢五年!五年没工作!你简历上写什么‘顾衍全职太太,擅长插花泡茶陪笑脸’她的声音又急又快,像连珠炮。
林晚被她戳得缩了缩脖子,却没有反驳。苏晓说的每一个字都像针一样扎在她心上,刺破了她走出那扇门时强撑的孤勇,露出里面血淋淋的现实。是啊,五年与社会脱节,她有什么她还能做什么一股巨大的恐慌和后怕瞬间攫住了她,让她捧着面碗的手都开始微微发抖,脸色比刚才更加苍白。
苏晓看着她瞬间黯淡下去的眼神和微微发抖的手,心猛地一软,涌到嘴边的数落硬生生咽了回去。她叹了口气,挪到林晚身边,伸手用力揽住她瘦削的肩膀,声音放软了下来:行了行了,离了就离了!那种眼高于顶、拿老婆当摆设的狗男人,早离早超生!净身出户怎么了咱有手有脚,还能饿死不成她拍了拍林晚的背,带着一种大姐大的豪气,放心,有姐在呢!工作慢慢找,房子嘛…我这儿虽然破点,但挤挤总能住!你就在这儿安心住下,想住多久住多久!
林晚靠在苏晓温暖而充满烟火气的肩膀上,鼻尖发酸。五年婚姻里小心翼翼的讨好和计算,此刻在闺蜜毫无保留的支持面前,显得如此可笑和苍白。她用力点了点头,把眼泪憋了回去,声音带着浓重的鼻音:嗯!谢谢晓晓。
谢个屁!苏晓嫌弃地推开她一点,却又忍不住仔细打量她的脸,不过说真的,晚晚,你打算怎么办总不能真在我这儿混吃等死吧总得有个目标,有个营生。
目标营生林晚茫然地抬起头。窗台上那盆枯瘦的茉莉映入眼帘。五年婚姻里,唯一让她感到片刻宁静和真实自我的,似乎就是公寓那个阳光不太充足的小露台。她会买些便宜的花草回来,笨拙地修剪、换盆。顾衍对此嗤之以鼻,认为那是上不得台面的消遣。可只有她自己知道,指尖触碰到湿润泥土、看到嫩绿新芽破土而出时的悸动,是她在那座金丝笼里,为数不多能感受到自己还活着的时刻。
一个念头,如同黑暗中擦亮的火柴,微弱却带着灼人的热度,在她心底悄然浮现。她看着那盆茉莉,喃喃道:花……我好像只会弄弄这些花花草草……
花苏晓顺着她的目光看过去,眼睛倏地亮了,花好啊!现在开个花店多时髦!小资情调!网红打卡!你看网上那些花艺博主,拍拍照,教教插花,粉丝哗哗的!她越说越兴奋,仿佛已经看到林晚成了网红店主,你会弄花,这就是手艺!总比啥都不会强!开不了店咱先摆摊!我认识个姐妹在创意市集有摊位,下周我带你去看看!先试试水!
摆摊我…我能行吗林晚的心怦怦直跳,既期待又恐惧。
有什么不行的!包在我身上!苏晓拍着胸脯保证,又拿起手机一顿猛戳,先别想那么多!明天!明天就带你去个好地方!给你这棵‘枯木’浇浇水,看看能不能逢春!她笑得狡黠,卖了个关子。
第二天下午,苏晓拖着还有些魂不守舍的林晚,七拐八绕地钻进了一条远离市中心喧嚣的幽静小巷。巷子尽头,藏着一间小小的门脸。原木色的招牌上,刻着两个温润的行楷字——拾芳。玻璃橱窗里,错落有致地摆放着一些花艺作品,不似花店常见的鲜艳热闹,反而透着一种侘寂的、返璞归真的自然美感。枯枝、苔藓、形态奇特的野果与寥寥几支姿态舒展的花材搭配在一起,像一幅幅凝固的山水小品。
推开挂着风铃的玻璃门,一股清冽而复杂的植物气息扑面而来——新鲜枝叶的汁液味、干花的草木香、苔藓的湿润土腥气,还有一丝若有若无的、类似雨后森林的冷香。店里空间不大,却异常整洁。一个穿着浅灰色亚麻衬衫、袖子随意挽到手肘的男人正背对着门口,弯腰整理着工作台上的一大捧形态各异的枝条。他的动作专注而沉稳,手指修长有力,握着花剪的手势精准而从容,修剪枝条时发出干脆利落的咔嚓声,带着一种奇异的韵律感。
沈老板!苏晓大大咧咧地喊了一声。
男人闻声转过身。他看起来三十岁出头,气质温润平和,像一块被溪水打磨光滑的玉石。鼻梁上架着一副细边眼镜,镜片后的眼神沉静而专注,看到苏晓,露出一个浅淡却真诚的微笑:苏小姐,来了。他的目光随即落在林晚身上,带着温和的询问。
这就是我跟你提过的,我铁磁儿,林晚。苏晓把还有些拘谨的林晚往前推了推,晚晚,这位就是我跟你说的大神,沈哲沈老板,‘拾芳’的主理人,国内好几个花艺大奖的得主呢!你不是想学点东西嘛,沈老板这儿可是最好的道场!
沈老师,您好。林晚有些局促地打招呼,手指下意识地绞着衣角,像回到了学生时代面对严厉师长的时候。
林小姐,你好。沈哲点点头,声音温和,带着一种能安抚人心的力量。他的目光在林晚脸上停留了片刻,似乎看出了她的紧张和迷茫,没有多问,只是指了指工作台,正好在处理些新到的材料,不介意的话,可以看看。学这个,没什么门槛,关键是用心感受。
他不再多言,重新专注于手中的工作。林晚和苏晓站在一旁。苏晓很快被角落一盆造型奇特的盆景吸引,凑过去研究。林晚的视线却不由自主地被沈哲的动作牢牢抓住。他挑选枝条的眼光毒辣而独特,看似随意拿起的一根枯藤,经他修剪掉多余的细枝,调整角度插入深色的陶盆,再点缀上几片墨绿的蕨叶和一颗干枯的松果,瞬间焕发出一种苍劲而孤寂的生命力。他的手指拂过苔藓,动作轻柔得像在抚摸新生儿的皮肤。没有过多的言语,只有花剪轻巧的起落,花材在他手中如同被赋予了新的灵魂。
林晚看得入了神。她第一次发现,花艺不仅仅是把花插得好看那么简单。它关乎取舍,关乎平衡,关乎如何在有限的空间里展现植物最本质的美态,关乎……一种沉默的表达。她看着沈哲沉静的侧脸,看着他指尖流淌出的宁静力量,心中那个模糊的念头,像被投入石子的水面,涟漪一圈圈扩大,逐渐清晰起来。
沈老师,林晚鼓起勇气,声音还有些发颤,但眼神却亮得惊人,我…我能跟您学吗从最基础的开始我可以…可以在这里帮忙,打打下手,不要工钱,只要您肯教我!她一口气说完,脸颊因为激动和忐忑而微微泛红,手指紧张地蜷缩着,指甲几乎要嵌进掌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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沈哲停下手中的动作,转过身,认真地看向她。镜片后的目光温和地扫过她因为紧张而微微颤抖的手指,最终落在她那双盛满了恳求、孤注一掷和一丝微弱却倔强光芒的眼睛里。那眼神,像极了他曾经在荒野中见过的、挣扎着从石缝里探出头来的小草,脆弱,却有着不容忽视的生命力。
他沉默了几秒钟,像是在斟酌。就在林晚的心一点点沉下去,以为会被拒绝时,沈哲微微点了点头,嘴角勾起一抹极淡却温暖的弧度。
好。他拿起工作台上另一把干净的花剪,递向林晚,声音依旧温和,却带着一种沉甸甸的力量,欢迎加入‘拾芳’。不过,林晚,他第一次叫了她的名字,在这里,没有‘顾太太’,只有想学花艺的林晚。放下过去,才能拿起剪刀。准备好了吗
冰冷的金属花剪握入掌心,沉甸甸的,带着沈哲指尖残留的微温。林晚低头看着这简陋却锋利的工具,又抬头看向沈哲那双沉静包容的眼睛,再瞥见窗台上那盆被她带来的、依旧蔫蔫的茉莉。一股难以言喻的酸楚和暖流同时冲撞着她的胸腔。她深吸一口气,冰凉的空气涌入肺叶,带着植物清冽的气息,仿佛连灵魂都被洗涤了一遍。她用力握紧了那把花剪,指节因为用力而泛白,抬起头,迎向沈哲的目光,眼神里的怯懦被一种破土而出的坚定取代。
嗯!我准备好了,沈老师!
拾芳小小的后院天井,成了林晚的新战场。深冬的寒风在狭窄的空间里打着旋,吹在脸上刀割似的疼。林晚只穿着一件单薄的旧毛衣,外面罩着沈哲给的深蓝色帆布围裙,袖口高高挽起,露出的半截小臂冻得通红,甚至能看到皮肤下细微的紫色血管。她正埋头对付一筐刚从冷库里拿出来的玫瑰。这些是昨天婚礼布置撤下来的,被冻得有些蔫软,外层花瓣边缘卷曲发黑,像被火烧过。
处理冻伤花材是沈哲布置的第一项基本功,也是林晚每天耗时最长的苦役。她需要极其小心地,用锋利的去刺钳,将那些受损的、冻坏的花瓣一层层剥去。动作必须又轻又稳,快了容易伤到里面完好的花瓣,慢了则冻僵的手指根本不听使唤。冰冷的玫瑰茎秆上的尖刺,时不时就给她冻得麻木的手指添上一道细细的血痕,沁出的血珠很快在低温下凝成暗红色的小点。
沈哲的要求近乎严苛:每一朵处理好的玫瑰,必须保留最核心、最新鲜饱满的几层花瓣,花形要正,不能有任何折损。林晚常常一蹲就是两三个小时,等处理完一小筐,双腿早已冻得失去知觉,腰背僵硬得像块木板,指尖更是冻得如同十根冰棍,又红又肿,连弯曲都困难。她咬着牙,把冻得几乎没知觉的手凑到嘴边,呵着那点微弱的热气,然后继续拿起下一朵。汗水混着冰冷的露水浸湿了她额前的碎发,黏在皮肤上,冰冷刺骨。
嘶——一个用力过猛,去刺钳的尖端划破了内层完好的花瓣,一道刺目的伤痕破坏了整朵花的完美。林晚懊恼地低呼一声,挫败感瞬间涌上,鼻尖一酸,眼泪差点掉下来。她看着指尖新增的伤口,看着筐里还剩下的大半冻得硬邦邦的玫瑰,一股巨大的自我怀疑排山倒海般袭来。她真的行吗放着好好的顾太太不当,跑到这里来受这种罪为了什么就为了这些迟早要枯萎的花
手不稳的时候,先停一停。沈哲温润的声音在头顶响起,不知何时他已站在旁边。他没有责备,只是递过来一个保温杯,杯口还冒着袅袅的热气。喝口热水,暖一暖。
林晚接过杯子,滚烫的温度透过杯壁传到掌心,让她冻僵的手指一阵刺痛般的回暖。她小口地喝着热水,温热的液体顺着喉咙滑下,稍稍驱散了身体里的寒意和心头的沮丧。
冻伤的花材,就像受过伤的人。沈哲蹲下身,拿起林晚刚才不小心划伤的那朵玫瑰,他的手指稳定而灵活,拿起旁边一把小巧的剪刀,极其精准地沿着那道伤痕的走势,将破损的花瓣边缘修剪成一个自然的弧度,又小心地剥去外层两片冻伤严重的花瓣,伤疤无法完全抹去,但可以处理得让它成为独特印记的一部分。你看,他将修剪好的玫瑰举到林晚眼前,剥掉腐朽的,保留有生命力的核心,再赋予它新的形态。它依然可以很美,甚至更有故事感。
冬日的阳光艰难地穿透厚重的云层,吝啬地洒下几缕,恰好落在那朵被沈哲巧手救治过的玫瑰上。原本的伤痕被巧妙地修饰,剩下的花瓣虽然不多,却异常饱满鲜亮,在残损中透出一种倔强而独特的美。林晚怔怔地看着那朵花,又低头看看自己冻得通红、布满细小伤口的手指。沈哲的话像一颗投入心湖的石子,激起的涟漪久久不散。
她默默地放下保温杯,重新拿起去刺钳和花剪。这一次,她的动作依旧笨拙,依旧会不小心被刺扎到,但眼神却不再茫然和沮丧,而是多了一份专注的沉静。她学着沈哲的样子,仔细分辨每一片花瓣的状态,小心剥离冻伤的部分,耐心调整角度。手指依旧冰冷僵硬,动作依旧缓慢,但每一次下剪,都多了一分决心和力量。她不再把这当成苦役,而是当成一场修行,一场与自己、与冰冷、与过去的对抗。
日子就在这日复一日的苦修中悄然滑过。林晚的手指渐渐不再那么容易被刺扎伤,动作也流畅了许多。沈哲开始教她认识不同的花材,了解它们的习性、花期和花语。他带着她去花市,在凌晨寒气最重、却也最鲜活喧闹的时刻,教她如何在一堆堆沾着露水的花草中,用眼睛和指尖去判断品质,如何与精明的花农讨价还价。他教她基础的色彩搭配、花泥固定、螺旋花束的打法……林晚像一块干涸已久的海绵,贪婪地吸收着一切知识。
变化是悄然发生的。某天清晨,林晚在冷水下清洗花桶,刺骨的寒意让她打了个哆嗦。她习惯性地低头,看到水中自己的倒影:脸颊被冻得红扑扑的,头发随意地挽在脑后,几缕碎发垂落。但那双眼睛,曾经总是带着几分怯懦和迷茫的眼睛,此刻却亮得惊人,像被雨水洗过的星辰,里面盛满了专注和一种近乎执拗的坚定。她不再是那个需要依靠昂贵化妆品和精致套装来支撑门面的顾太太,素面朝天,穿着最普通的工装围裙,忙碌在花材和冷水之间,汗水浸湿鬓角,泥土沾上衣袖。可镜中的女人,眉宇间却舒展开来,一种由内而外的、蓬勃的生命力,正破开那层被精心雕琢过的外壳,不可阻挡地生长出来。
窗台上,那盆被林晚带出来的茉莉,在苏晓窗边冬日难得的暖阳和她小心翼翼的照料下,竟然也奇迹般地缓了过来。枯枝上,一点嫩绿的新芽,如同一个微小的、却充满希望的惊叹号,在深冬的寒风中,悄然萌发。
春寒料峭的三月清晨,拾芳后院的天井里,空气清冽依旧,但风中已带上了一丝不易察觉的柔软气息。林晚穿着洗得发白的旧卫衣和牛仔裤,外面套着那件深蓝色帆布围裙,正蹲在地上整理一批新到的花材。她的动作麻利而沉稳,手指翻飞间,带着一种行云流水般的韵律感,早已不复当初的笨拙僵硬。修剪花枝、去除残叶、分类整理,一气呵成。
晚晚姐,早!一个扎着丸子头、充满活力的年轻女孩推门进来,是沈哲新招的学徒小雅。她放下背包,看着林晚熟练的动作,眼里满是崇拜,哇,你动作好快!这批花理得真清爽!
林晚抬起头,笑了笑,笑容自然而明亮,带着清晨阳光的味道:早,小雅。这批洋牡丹状态不错,你先把醒花桶准备好,水深加到三分之二。
好嘞!小雅欢快地应着,手脚麻利地去准备了。
沈哲端着两杯刚冲好的热咖啡走过来,将其中一杯递给林晚。尝尝,新到的豆子,中浅烘,果香很足。他的目光落在林晚整理好的花材上,微微颔首,带着赞许,不错,越来越有样子了。
林晚接过咖啡,道了声谢,抿了一口,温热的液体带着微酸的果香滑入喉咙,暖意融融。她看着沈哲,眼神里充满感激:都是沈老师教得好。
是你自己肯学,也肯吃苦。沈哲的目光温和地扫过她带着薄茧却不再红肿的手指。他顿了顿,像是随意提起,对了,下个月初,城南那个新开的‘春日里’生活美学空间,想跟我们合作,在他们中庭做一个大型的春季主题花艺装置。主题是‘破茧’,预算还算宽裕。我最近在忙园艺展的事,分身乏术。你有没有兴趣…试试
我林晚握着咖啡杯的手猛地一紧,指节微微泛白,心跳瞬间漏跳了一拍。大型装置破茧这远远超出了她目前练习打螺旋花束、做小型桌花的范畴!巨大的挑战感和本能的退缩瞬间攫住了她,嘴唇动了动,沈老师,我…我不行的,我从来没做过……
不试试怎么知道不行沈哲打断她,语气平静却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鼓励,镜片后的目光沉稳而笃定,你在色彩感知和空间感上很有天赋,这段时间基本功也扎实了。‘破茧’这个主题,我觉得很适合你。他意有所指地看了一眼窗台上那盆茉莉。枯枝上,几片新叶已舒展开来,绿意盎然,甚至冒出了几个米粒大小的、洁白的花苞。雏形和预算方案我这几天会给你,材料清单我来列。剩下的,看你自己。
沈哲说完,拍了拍她的肩膀,留下一个鼓励的眼神,便转身去忙自己的事了。留下林晚一个人站在原地,心潮翻涌。她低头看着杯中晃动的咖啡,又看向窗外那盆生机勃勃的茉莉,最后目光落在自己那双早已不再娇嫩、却充满了力量感的手上。沈哲的话像投入平静湖面的巨石,破茧两个字在她脑海里反复回响,带着一种令人心悸的诱惑。
接下来的日子,林晚仿佛着了魔。沈哲给她的初步方案像一把钥匙,打开了一个她从未涉足过的、充满挑战却也无限可能的世界。她每天在拾芳关门后,就留在狭小的后院里,在昏黄的灯光下铺开巨大的草图纸。铅笔在纸上沙沙作响,画了又擦,擦了又画。枯枝、藤蔓、白色的蝴蝶兰、带有韧性的剑麻、象征着束缚与新生的蚕茧意象……各种元素在她脑海中碰撞、组合、推倒重来。
废弃的纸团堆满了角落,她的眼下熬出了淡淡的青黑。遇到结构难题时,她会咬着笔头发呆,眉头紧锁;偶尔灵光乍现,她会像个孩子一样兴奋地跳起来,立刻在图纸上飞快勾勒。苏晓给她送宵夜,常常看到她趴在图纸上睡着了,手里还握着铅笔。
材料的选择更是费尽心思。为了找到形态最理想、最能表现破茧张力的枯藤,她跑遍了郊区的苗圃和木材加工厂,在尘土飞扬的角落里翻找,裤腿上沾满了泥点。为了控制预算又能达到效果,她和供应商反复沟通,软磨硬泡,从最初开口就脸红,到后来也能条理清晰地据理力争。手指被粗糙的藤条划破是常事,搬运沉重的底座和花泥让她胳膊酸痛得抬不起来。
晚晚,你悠着点!苏晓看着她明显消瘦下去的脸颊和手上新增的伤口,心疼不已,不就是个装置嘛,至于这么拼命
林晚只是笑笑,用胶布缠好手指上的伤口,眼神亮得惊人:晓晓,你不懂。这不一样。这是她离开顾衍后,第一次,完完全全凭借自己,去争取、去创造、去证明林晚存在的价值。她不是在完成沈哲的任务,她是在构筑自己的破茧时刻。
装置落成的前一天,春日里灯火通明。巨大的中庭挑高空间里,林晚的破茧静静矗立。主体是无数坚韧而扭曲的枯藤虬结缠绕,形成一个巨大而压抑的、类似茧巢的半球形结构。在这个看似封闭的茧的顶端和缝隙中,洁白的蝴蝶兰如同挣脱束缚的精灵,舒展着优雅的花瓣,顽强地向上生长、绽放。剑麻锋利而充满生命力的线条从茧的底部刺出,带着一种锐不可当的气势。整个作品用色极其克制,只有枯藤的深褐、剑麻的灰绿和蝴蝶兰纯粹的白,在精心设计的灯光下,呈现出一种震撼人心的、关于束缚与挣脱、死亡与新生的力量美感。
林晚站在远处,仰头看着自己的作品。连续熬了几个通宵,她疲惫到了极点,脸色苍白,眼下的乌青浓重,身上沾满了泥灰和植物碎屑。但她的背脊挺得笔直,像一株历经风雨却愈发坚韧的植物。巨大的成就感和一种难以言喻的、属于她自己的光芒,从她眼底深处迸发出来,熠熠生辉,瞬间驱散了所有的疲惫,让她整个人都仿佛在发光。
沈哲站在她身边,看着那个在巨大装置前显得格外渺小却又无比强大的身影,看着她眼中那从未有过的、自信而璀璨的光芒,镜片后的目光温和而欣慰,嘴角噙着一抹淡淡的笑意。他知道,那个曾经枯萎的顾太太,已经真正破茧而出,羽化成蝶了。属于林晚的春天,才刚刚开始。
春日里的开业盛典,成了城中时尚圈和小资文青们的打卡圣地。而中庭那件名为破茧的大型花艺装置,以其极具冲击力的视觉表达和深刻的生命隐喻,瞬间引爆了社交网络。无数人驻足拍照,惊叹声此起彼伏。
天哪!太震撼了!这枯藤和蝴蝶兰的对比,绝了!
快看那个茧的造型!压迫感十足,但那些花又充满了希望!‘破茧’这个名字太贴切了!
这是哪位大师的作品风格好独特!国内很少见这种自然系又充满力量感的花艺!
听说是‘拾芳’做的!就是巷子深处那家超有格调的花艺工作室!
对对对!我关注了他们老板沈哲的微博,很低调但作品超棒!没想到这次这么炸裂!
闪光灯此起彼伏,手机屏幕的光映亮了一张张兴奋的脸。林晚穿着沈哲特意为她准备的、剪裁利落的米白色亚麻衬衫和卡其色长裤,安静地站在人群外围,一个不太起眼的角落。看着自己亲手从草图变为现实的作品被众人围观、赞叹,看着那些或惊艳或沉思的目光,她的心脏在胸腔里有力地搏动着,带着一种陌生而滚烫的悸动。她不再是依附于谁的存在,她的名字,她的才华,第一次如此独立而鲜明地呈现在世人面前,与顾衍毫无关联。
林晚一个有些迟疑的女声在旁边响起。
林晚转过头,看到一张妆容精致、有些眼熟的脸。是王太太,顾衍某个合作伙伴的夫人,曾在茶话会上对她顾太太的身份极尽恭维,眼神深处却藏着不易察觉的轻慢。
真的是你!王太太上下打量着林晚,眼神里充满了毫不掩饰的惊诧和探究,像在看什么新奇物种。她身上昂贵的香水味扑面而来,与林晚身上沾染的草木清气格格不入。天,我刚才都不敢认!你…你怎么在这里还…她的目光扫过林晚身上明显并非奢侈品牌的衣着,又看向远处那备受瞩目的装置,语气带着夸张的惊讶,这个…这个不会是你弄的吧那语气,仿佛林晚做了一件多么离经叛道、不可思议的事情。
林晚迎上她的目光,清晰地看到了对方眼中的审视、好奇,以及一丝掩饰不住的、对顾太太沦落至此的幸灾乐祸。若是从前,这样的目光足以让她窘迫地低下头,恨不得找个地缝钻进去。但此刻,林晚只是微微弯起唇角,露出了一个平静而疏离的微笑,眼神清澈坦荡,没有半分闪躲。
王太太,好久不见。她的声音平稳,带着一种温和却不容侵犯的力量,是的,我在‘拾芳’工作。这个装置,是我和团队一起完成的。她特意强调了工作和完成,将对方话语中隐含的贬低轻轻挡了回去。
王太太脸上的笑容僵了一下,似乎没料到林晚会如此坦然甚至……带着隐隐的锋芒。她讪讪地笑了笑,还想说什么:那…顾总他知道你……
我的工作,不需要向任何人报备。林晚淡淡地打断她,语气依旧温和,却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决断。她微微颔首,不好意思王太太,我那边还有事,失陪了。说完,她不再看对方瞬间变得精彩纷呈的脸色,转身,步履从容地走向正在装置旁与人交流的沈哲。她的背影挺直,像一株沐雨而立的翠竹。
王太太站在原地,看着林晚走向那个气质温润的男人(沈哲),两人低声交谈着什么,林晚的脸上带着专注而平和的笑意,那是一种她从未在作为顾太太的林晚脸上看到过的、发自内心的自信光彩。王太太撇撇嘴,低声咕哝了一句装什么装,语气却明显底气不足,眼神复杂地又看了一眼那令人震撼的装置,才悻悻地转身汇入人流。她拿出手机,对着林晚和沈哲交谈的侧影,以及那醒目的破茧装置,飞快地拍了几张照片。
顾氏集团顶层的总裁办公室,巨大的落地窗外是繁华的城市天际线,此刻却被一层阴沉的暮色笼罩。气压低得吓人。
一份娱乐财经报纸被狠狠摔在光可鉴人的红木办公桌上,发出刺耳的声响。头版头条的巨幅照片,正是春日里中庭那件名为破茧的花艺装置,旁边配着醒目的标题——《自然野趣碰撞都市美学,拾芳沈哲新作引爆艺术圈!》。照片下方的小图里,赫然是林晚微微仰头、专注地看着装置某个细节的侧影。她穿着简单的亚麻衬衫,素面朝天,侧脸线条沉静而专注,嘴角噙着一抹极淡却真实的笑意。阳光透过玻璃顶棚洒在她身上,让她整个人仿佛笼罩在一层柔和的光晕里,散发着一种沉静而强大的气场,与顾衍记忆中那个温顺、苍白、永远带着一丝讨好怯懦的妻子判若两人!
顾衍站在办公桌后,背对着门口,高大的身影在暮色中绷得像一张拉满的弓。他手里死死捏着一个最新款的手机,屏幕还亮着,上面显示着王太太发来的、角度更加清晰的偷拍照:林晚和沈哲并肩站在装置旁,沈哲微微侧头,正温和地对她说着什么,林晚则抬起头,眼神明亮地回望,两人之间流淌着一种旁人难以介入的默契与信任。照片下方,是王太太那条充满好意的留言:【顾总,在春日里碰到林晚了,变化真大!跟那位沈老板看起来…很熟络呢。您多保重身体呀!】
啪!一声脆响!顾衍手中的手机被他狠狠掼在坚硬的大理石地面上!昂贵的屏幕瞬间碎裂成蛛网状,零件四溅。
巨大的声响让刚推门进来的特助周扬吓了一跳,僵在门口,大气不敢出。他从未见过老板如此失控。
查!顾衍猛地转过身,声音是从牙缝里挤出来的,低沉嘶哑,带着一种山雨欲来的暴戾,眼底布满了骇人的红血丝,给我查清楚!那个‘拾芳’是什么东西!那个姓沈的,又是什么来路!还有林晚……她什么时候跟这些人搅在一起的!他指着桌上那份报纸,手指因为用力而微微颤抖,报纸上林晚那张沉静自信的侧脸像针一样刺着他的眼睛。
周扬心惊胆战地应下,不敢多问一句,立刻退出去执行命令。
办公室内死一般寂静。顾衍像一头被困在笼中的暴怒野兽,烦躁地扯开领带,昂贵的真丝领带被他随手扔在地上。他走到酒柜前,倒了满满一杯烈酒,仰头一饮而尽。灼热的液体滑入喉咙,却浇不灭心头那团邪火。
他走到巨大的落地窗前,俯视着脚下蝼蚁般的车流和灯火。眼前却不受控制地闪过林晚离开那天的样子:穿着廉价的旧衣服,拖着寒酸的行李箱,抱着那盆半死不活的茉莉,头也不回地走进雨里。那时他笃定,用不了几天,她就会像只淋湿的、无家可归的小猫,瑟瑟发抖地回来求他收留。
可是,三个月过去了。她没有回来。一次也没有。没有电话,没有短信,甚至没有通过任何中间人传递过只言片语。她像一滴水,彻底蒸发在了这座她生活了五年的城市里。
而现在,她竟然以这样一种方式,如此突兀、如此刺眼地重新闯入了他的视野!不是狼狈不堪,不是摇尾乞怜,而是…光芒四射和一个陌生的、看起来温文尔雅的男人一起!
林晚…顾衍低声念着这个名字,胸腔里翻涌着一种极其陌生的情绪,混杂着被彻底忽视的暴怒、被挑战权威的耻辱,以及……一种连他自己都不愿深究的、如同心脏被挖走一块般的空洞和恐慌。他猛地一拳砸在冰冷的玻璃窗上!厚重的高强度玻璃纹丝不动,指骨却传来一阵钻心的剧痛。这痛感清晰地提醒着他一个荒谬的事实:那个曾经视他如天的女人,似乎真的……不再需要他了。这个认知,比林晚净身出户那天带给他的冲击,更加猛烈百倍。一种失控的、危险的信号,在他心底疯狂闪烁。
暮春的风带着暖意,吹拂着拾芳后院天井里新发的嫩叶。林晚穿着简单的T恤和工装裤,正蹲在地上,小心翼翼地将几株刚培育好的、颜色奇异的蓝色小苗移栽到透气性更好的陶盆里。这是沈哲托朋友弄来的一个新品种蓝玫瑰的幼苗,极其娇贵,对土壤、光照、湿度要求都极高。林晚几乎是屏着呼吸在操作,指尖沾满了湿润的泥炭土。
晚晚姐!小雅拿着手机,一脸兴奋地跑过来,差点撞翻林晚手边的喷壶,快看!我们工作室的官博!粉丝破五万了!好多人留言问‘破茧’装置能不能做成小型的家居版!还有好多人在问你是不是单身!哈哈!她笑得没心没肺。
林晚被她一惊,手一抖,差点捏断一株幼苗,没好气地瞪了她一眼:小心点!沈老师这些苗金贵着呢!她接过小雅递来的手机,屏幕上,拾芳工作室的微博主页确实热闹非凡。置顶的就是破茧装置的多角度高清图,转发评论点赞量惊人。她随意翻了翻评论,除了对作品的赞美,果然夹杂着不少对她个人的好奇和调侃。
【跪了!这装置太有灵魂了!设计师小姐姐@林晚晚晚
是仙女吗素颜都这么能打!气质绝了!】
【同问!小姐姐有男朋友吗我愿做你花盆里的泥!】
【楼上醒醒!没看见旁边站着的沈老板吗那眼神!温柔得能掐出水!锁死这对CP!】
【只有我觉得小姐姐的手才是真绝色吗修剪花枝那几张动图,我反复去世!沉稳有力,充满故事感!想被这双手摸头杀!】
【求直播!跪求晚晚小姐姐开直播教插花!想学!想看你那双神仙手!】
林晚看着这些热情洋溢甚至有些夸张的留言,有些哭笑不得,脸颊微微发热。她从未想过自己有一天会以这样的方式被人关注、讨论。她将手机还给小雅,低头继续侍弄那几株脆弱的蓝玫瑰幼苗,语气带着点无奈:别瞎起哄。快去把昨天那批尤加利叶理出来,客户下午来取。
小雅吐了吐舌头,拿着手机跑开了。
林晚看着指尖沾染的蓝色花苗汁液,又想起那些关于她双手的评论。她下意识地摊开自己的手掌。这双手,早已不复从前的白皙柔嫩。指腹和掌心覆盖着一层薄茧,指甲修剪得短而干净,指关节因为长期用力而显得比一般女性更分明有力。手背上还残留着几道被花刺或枝条划伤的浅淡痕迹。这是一双劳动者的手,沾着泥土,带着伤痕,却也充满了力量感和生命力。她看着这双手,心头涌起一股奇异的暖流。它们不再是为了取悦谁而精心保养的装饰品,它们是她的工具,是她创造美、养活自己的武器,是她新生的证明。
几天后,在沈哲的鼓励和工作室粉丝的强烈要求下,拾芳开启了第一次线上直播尝试。主题是春日野趣——小森林微景观制作。
傍晚,拾芳的工作台被调整到最佳灯光下。手机支架固定好,镜头对准了林晚那双正在忙碌的手和桌面上琳琅满目的材料:湿润的苔藓、形态各异的沉木和小石块、几株迷你的蕨类植物和网纹草、还有一小捧带着露珠的白色小雏菊。
直播开启的提示音响起。林晚深吸一口气,压下心头那点初次面对镜头的紧张,对着镜头露出一个略显拘谨却真诚的微笑:大家好,我是林晚,来自‘拾芳’花艺工作室。今天和大家分享一个简单又充满生机的春日小森林微景观制作……
她的声音起初还有些紧绷,但当她真正专注于手中的材料时,那些紧张感便奇异地消失了。镜头特写下,她的双手成为了绝对的主角。
那双带着薄茧的手,动作沉稳而流畅,充满了奇异的韵律感。她挑选苔藓时,指尖轻柔地拂过,感受着它的湿度和韧性;处理沉木时,手腕翻转,用镊子和小剪刀精准地修整出理想的形态;栽种小植物时,手指灵巧地拨开苔藓,挖出小坑,将植物根系仔细理顺、放入、覆土、压实,动作轻柔得像在呵护婴儿;最后点缀小雏菊时,她的手指捻着细嫩的花茎,寻找着最自然的插入角度,指尖微微用力,花茎便稳稳地立在苔藓之上。
整个过程行云流水,没有多余的言语,只有她偶尔对步骤的轻声讲解,和花剪、镊子与材料接触时发出的细微声响。她的神情专注而平和,眼神温柔地落在手中的小世界,仿佛那里就是她的全部宇宙。直播间的人数在不知不觉间飞速攀升,评论区被手控福利!太治愈了!姐姐的手不是手,是温柔的手术刀!跪求开课!之类的留言疯狂刷屏。
林晚并未过多关注评论,她沉浸在自己的节奏里。当她将最后一块点缀的白色小石子轻轻按入苔藓边缘,完成整个微景观时,才抬起头,对着镜头露出了一个完成作品后、发自内心的、带着小小成就感的笑容。那笑容干净、明亮,如同春日破云而出的第一缕阳光,瞬间击中了屏幕前无数人的心。
好了,一个充满野趣的小森林就完成了。希望它能带给大家一点春日的气息。她的声音带着完成后的轻松和愉悦。
直播结束的提示音响起。林晚长长舒了一口气,这才有空去看后台数据。在线峰值人数和粉丝增长量让她和小雅都惊得合不拢嘴。
晚晚姐!你火了!你真的火了!小雅抱着手机兴奋地尖叫。
林晚看着屏幕上那些热情的留言和飞速上涨的粉丝数,再低头看看自己沾着泥土和苔藓碎屑的双手,心头百感交集。这双手,曾经只会为他熨烫衬衫、布置餐桌、泡一杯温度刚好的茶。如今,它们却在创造着属于自己的世界,被这么多人喜爱和欣赏。一种从未有过的、坚实而温暖的满足感,充盈了她的四肢百骸。她不再是依附于顾衍而存在的影子,她是林晚,一个能用自己的双手,创造价值、赢得尊重的独立个体。
暮色四合,顾衍独自一人坐在云顶旋转餐厅视野最佳的靠窗位置。巨大的落地窗外,城市璀璨的灯火如同流淌的星河。面前精致昂贵的餐点丝毫未动,杯中红酒的液面映着他阴沉得能滴出水的脸。
助理周扬刚刚离开,带走了调查拾芳和林晚近况的详细报告。报告的内容像一根根烧红的针,扎在他的神经上。
林晚真的在拾芳工作,并非玩票。她不仅参与了破茧装置的核心创作,更成了工作室实际上的二把手,负责花艺设计和部分运营。那个沈哲,背景干净,才华横溢,在业内口碑极佳,更重要的是,他对林晚……评价极高,两人合作默契,形影不离。报告里甚至附上了几张偷拍的照片:林晚和沈哲在深夜的工作室里一起研究图纸,两人靠得很近,灯光下她的侧脸专注而明亮;林晚在花市熟练地与花农交谈,笑容爽朗;还有……她在直播镜头下,那双沉稳有力、被无数网友称为神仙手的、带着劳作痕迹的手的特写。
最后一份文件,是打印出来的拾芳官博下关于林晚的热门评论截图。那些仙女姐姐、想被她摸头杀、锁死CP的字眼,像一把把淬毒的匕首,狠狠刺进顾衍的眼底!
砰!顾衍再也控制不住,猛地将手中的酒杯狠狠砸在铺着雪白桌布的地面上!殷红的酒液和破碎的水晶四溅开来,染污了昂贵的地毯,也引得远处的侍者惊恐地望过来,却无人敢上前。
他胸口剧烈起伏,额角青筋暴跳。前所未有的狂怒和一种尖锐的、被背叛般的刺痛感,如同毒藤般缠绕着他的心脏,越收越紧。她竟然过得这么好这么自在这么……光芒万丈!还和那个姓沈的朝夕相处,被那么多人追捧爱慕她那双曾经只会为他整理衣领、端茶倒水的手,如今却在镜头前被万人欣赏!那他顾衍算什么一个笑话吗
五年!五年里她温顺得像只家猫,离开他顾衍的羽翼,她本该寸步难行!他给她锦衣玉食,给她顾太太的尊荣,她却弃之如敝履!现在,她竟然用这种方式,狠狠地、响亮地给了他一个耳光!用她的新生,她的光彩,她的……神仙手,嘲笑着他当初那句你离了我什么都不是!
巨大的落差感和失控感,像冰冷的潮水灭顶而来,几乎让他窒息。他从未如此清晰地意识到,林晚的离开,带走的不仅仅是一个名义上的妻子,而是……他生命中某种习以为常、却从未珍惜过的、至关重要的东西。而此刻,那样东西正在另一个男人身边,在无数人的目光中,绽放出他从未见过的、惊心动魄的光芒。
一种混杂着强烈不甘、妒火中烧和一种近乎恐慌的、想要夺回掌控权的冲动,在他心底疯狂滋长。他猛地站起身,昂贵的西装外套被椅背刮落在地也毫不在意。他必须立刻见到她!现在!马上!他要亲眼看看,离开了他的林晚,到底变成了什么样子!他要让她知道,无论她飞得多高,线,始终攥在他顾衍的手里!
黑色的劳斯莱斯幻影如同离弦之箭,撕破城市的夜色,引擎的咆哮声宣泄着主人内心的狂躁与急切。目的地,城东那条藏着小花店的幽深小巷——拾芳。
拾芳的后院天井,被一盏临时拉起的、光线柔和明亮的LED灯照亮。林晚和沈哲正并肩站在工作台前,两人都微微弯着腰,神情专注地看着工作台中央的一个透明玻璃罩。
罩子里,正是沈哲之前托人弄来的那几株极其珍贵的蓝色玫瑰幼苗。在沈哲的指导和两人几个月的精心照料下,它们不仅顽强地存活下来,其中一株最为健壮的,顶端竟然孕育出了一个鼓胀饱满、带着奇异灰蓝色泽的花苞!这预示着沈哲和林晚在培育这种特殊蓝色玫瑰品种上的实验,取得了突破性的进展!这株带着独一无二花苞的蓝玫瑰,是他们这段时间心血的结晶,是拾芳未来的希望,更是两人默契合作的最好证明。
看这里,沈哲的声音压得很低,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激动,修长的手指隔着玻璃罩,极其小心地指向花苞底部,颜色已经开始从灰蓝向更纯粹的靛蓝过渡了,光照和营养液配比看来是有效的。
林晚凑得更近了些,鼻尖几乎要碰到冰凉的玻璃。她的眼睛亮得惊人,充满了纯粹的喜悦和成就感,一瞬不瞬地盯着那个小小的、却承载着无限希望的花苞。嗯!叶片的状态也很好,比上周舒展多了。沈老师,我们是不是…快要成功了她的声音里带着孩子般的雀跃。
沈哲侧过头,看着林晚近在咫尺的、因为兴奋而微微泛红的脸颊,看着她眼中那毫无保留的、对共同事业的热爱光芒。昏黄的灯光下,她的睫毛在眼下投下一小片扇形的阴影,专注的神情让她整个人都散发着一种沉静而动人的魅力。一种难以言喻的暖流在沈哲心底悄然滑过。他镜片后的目光柔和得如同春水,嘴角不由自主地扬起一抹温煦的弧度,轻声应道:嗯,快了。多亏了你,晚晚,没有你的细心和坚持,它熬不过上次那场降温。
他的称呼自然而然地变成了晚晚,带着一种亲昵和欣赏。林晚微微一怔,抬头看向沈哲。两人目光在温暖的灯光下交汇,空气中流淌着一种无声的默契和淡淡的、心照不宣的暖意。窗台上,林晚那盆茉莉不知何时已悄然绽放,洁白的小花散发着清幽的甜香,无声地弥漫在小小的天井里。
就在这静谧而充满希望的时刻——
轰隆隆隆——!!!
一阵震耳欲聋、如同滚雷贴地炸响般的巨大轰鸣声,毫无征兆地撕裂了小巷宁静的夜空!紧接着是狂暴到令人心悸的飓风!
狂风如同失控的巨兽,猛地从天井上空狭小的天空压了下来!那盏明亮的LED灯被吹得疯狂摇晃,光线乱闪!工作台上轻巧的工具、纸张、碎叶瞬间被卷飞!天井角落里堆积的花盆被吹得东倒西歪,发出噼里啪啦的撞击声!
最可怕的是,那狂暴的气流形成的强大负压,如同无形的巨手,狠狠拍打在放置着那株珍贵蓝玫瑰的玻璃罩上!
小心!沈哲脸色骤变,反应极快,猛地伸手想去护住玻璃罩!
但还是晚了一步!
哐当——!
一声令人心碎的脆响!
那个承载着希望与心血的玻璃罩,连同里面那株刚刚结出独一无二花苞的蓝玫瑰幼苗,在狂暴的直升机气流冲击下,被狠狠掀翻,从工作台上摔落下来!
玻璃罩四分五裂!碎片飞溅!
那株珍贵的幼苗连同花盆一起摔在地上,脆弱的花茎被沉重的泥土和破碎的盆体砸中,瞬间折断!那枚刚刚显露出瑰丽蓝意的花苞,无力地耷拉在断茎上,沾满了肮脏的泥土和碎玻璃!刚刚萌发的生机,在狂暴的、蛮横的闯入者面前,脆弱得不堪一击!
我的花——!林晚的尖叫声凄厉地划破夜空,带着撕心裂肺的痛楚!她猛地扑过去,不顾地上的玻璃碎片,徒劳地想要捧起那株折断的幼苗,手指却被锋利的玻璃划破,鲜血瞬间涌出,滴落在沾满泥土的、夭折的花苞上,红得刺眼!
沈哲一把将她拉开,避免她再次被碎片伤到,他脸色铁青,猛地抬头望向天井上空那架盘旋着、发出巨大噪音和强光的黑色直升机!螺旋桨搅动的狂风,依旧在狭小的空间里肆虐,吹乱了林晚的头发,也吹熄了她眼中刚刚还璀璨的光芒,只剩下震惊、愤怒和一片冰冷的绝望!
直升机舱门打开。一道颀长挺拔、穿着昂贵手工西装的身影,带着一身凛冽的寒气和不属于这里的、居高临下的压迫感,顺着放下的舷梯,一步步走了下来。锃亮的皮鞋踩在拾芳后院这片充满泥土和草木气息的地面上,显得格格不入。
顾衍无视满地狼藉,无视沈哲冰冷愤怒的目光,更无视那株被他的闯入彻底摧毁的希望之花。他的视线如同精准的探照灯,牢牢锁定了那个蹲在地上、手指流血、失魂落魄地看着残花的女人。
他大步走到林晚面前,高大的身影投下的阴影将她完全笼罩。他伸出手,带着一种不容抗拒的强势和压抑到极致的、连他自己都未曾察觉的恐慌,猛地抓住了林晚那只还在流血的手腕!力道大得几乎要捏碎她的骨头!
手腕处传来的剧痛让林晚浑身一颤,被迫抬起头。她的脸上沾着泪痕和一点泥土,眼神空洞,但在看清顾衍那张英俊却写满了偏执和占有欲的脸时,空洞瞬间被一种冰冷的、如同淬了寒冰的火焰取代!
顾衍死死盯着她,盯着她苍白脸上的泪痕,盯着她沾血的手指,盯着她眼中那陌生而刺骨的恨意。他胸腔剧烈起伏,所有准备好的、带着施舍意味的质问和命令,在看到她此刻的眼神时,竟卡在了喉咙里。一种巨大的恐慌攫住了他,仿佛有什么东西正彻底失控,滑向深渊。他几乎是吼了出来,声音嘶哑破碎,带着一种连他自己都觉得陌生的狼狈:
林晚!跟我回家!
狂风依旧在头顶盘旋呼啸,卷起地上的残花碎叶,像一场残酷的葬礼。林晚沾血的手指在顾衍铁钳般的手掌下微微颤抖,但她的身体却像一株被狂风压弯却绝不折断的芦苇,绷得笔直。她看着顾衍,看着他那双布满红血丝、写满了疯狂占有和一丝连他自己都未察觉的恐慌的眼睛,忽然,极轻、极冷地笑了一声。
那笑声,像冰凌碎裂,清晰地穿透了直升机引擎的轰鸣。
回家林晚的声音异常平静,平静得像暴风雨前死寂的海面。她一点点地、极其缓慢却无比坚定地,将自己的手腕从顾衍那几乎要捏碎骨头的钳制中,硬生生地抽了出来。白皙的皮肤上,赫然留下了一圈刺目的红痕,与他指节上的骨节形状严丝合缝。
她甚至没有去擦手腕上渗出的血珠,任由那抹刺眼的红在惨白的皮肤上蜿蜒。她的目光越过顾衍因震惊而微微睁大的眼睛,越过他僵硬的肩膀,落在了他身后——那扇连接着拾芳前店与后院的、此刻正虚掩着的玻璃门上。
暖黄的灯光从门内透出,勾勒出一个安静伫立的身影。
沈哲不知何时已悄然走到了门边。他手里小心翼翼地捧着一个崭新的、透明的玻璃容器,里面静静躺着一株与刚才夭折那株同源的、更为幼小的蓝色玫瑰苗。苗株顶端,一个米粒大小、却已隐隐透出奇异灰蓝色泽的微小蓓蕾,在灯光的映照下,如同暗夜中初生的星辰,散发着微弱却无比倔强的光芒。
他的另一只手上,稳稳地托着一枝花。那并非玫瑰,而是一朵刚刚从林晚窗台上那盆茉莉中剪下的、洁白如玉、芬芳四溢的茉莉花。花朵饱满,花瓣上还带着晶莹的水珠,在灯光下闪烁着纯净的光芒。
他就那样静静地站在那里,镜片后的目光温和而坚定,越过狂风肆虐的庭院,越过那个一身戾气的前夫,无声地、执着地落在林晚身上。像一座沉默的灯塔,在风暴中为她指明方向。他手中的幼苗和新花,无声地诉说着毁灭后的希望,和永不放弃的守护。
林晚的目光在沈哲手中的幼苗和茉莉上停留了一瞬,眼底深处那冰冷的火焰似乎被什么柔软的东西轻轻触碰了一下。随即,她重新看向顾衍,嘴角那抹冰冷的笑意加深了,带着一种近乎残忍的嘲讽。
她缓缓抬起那只沾着泥土和血迹的手,没有指向自己受伤的手腕,没有指向地上那株被毁掉的幼苗,而是精准地、带着一种慢镜头般的优雅和冷酷,指向了顾衍西装内侧口袋的位置——那里,通常用来放手机。
顾总,她的声音清晰而平稳,每一个字都像淬了冰的针,扎进顾衍的耳膜,您的白月光,宋薇薇小姐,她顿了顿,欣赏着顾衍眼中瞬间掠过的错愕和一丝狼狈,此刻正在微博热搜上,哭诉您对她始乱终弃,控诉顾氏集团利用完她家族资源就翻脸无情,还放出了几张……相当引人遐想的‘深夜谈心’照片呢。
她的指尖,隔着空气,仿佛带着无形的电流,点在顾衍心脏的位置。
您确定,现在要跟我谈‘回家’
玻璃门内,沈哲捧着那株承载着新希望的蓝玫瑰幼苗和那朵洁白的茉莉,静静地站着,如同一道无声的屏障,一道温暖的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