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
梦魇重现
我又一次从溺毙般的窒息感中挣脱出来。
黑暗里,我猛地坐起,后背瞬间被冰凉的冷汗浸透。
喉咙干得像被砂纸磨过,每一次急促的呼吸都带着铁锈般的腥甜。
我大口喘息,徒劳地试图驱散那浓得化不开的血腥味——
不是来自这间整洁得近乎刻板的卧室,而是顽固地盘踞在我的嗅觉深处,源自刚刚那个清晰得可怕的梦境。
又是那把刀。
厨房里那把被我保养得锃亮,用来处理实验动物组织的银色剔骨刀。
在梦里,它冰冷、沉重,顺从地躺在我汗湿的手心,然后……
然后它变成一道银亮的毒蛇,精准无比地刺入、切割、翻搅。
我能听到肌肉纤维被撕裂的闷响,能看到滚烫,粘稠的液体喷涌而出,溅射在地板上,也溅落在我自己裸露的手臂上。
那种触感,温热而滑腻,像某种邪恶的活物在皮肤上爬行。
我甩甩头,想把那些粘稠的画面甩出去。
窗外,城市的天际线才刚刚透出一点鱼肚白。床头柜上的电子钟幽幽地亮着:05:17。
又来了。
连续第七个夜晚。
我拖着沉重的步子挪进盥洗室,拧开冷水龙头,将冰凉刺骨的水狠狠泼在脸上。
水珠顺着紧绷的下颌线滴落。
我抬起头,望向镜中那个脸色灰败,眼窝深陷的男人。
镜子里的人也在回望我,眼神疲惫,瞳孔深处却藏着一丝连我自己都觉得陌生,冰冷的东西。
犯罪心理学教授的头衔此刻像是一个巨大的讽刺,我精通剖析扭曲心理的轨迹,却无法理解自己梦中那双染血的手。
我草草套上衬衫,习惯性地走向客厅,准备开启又一个被数据和理性填满的白昼。
手指无意识地按下了电视遥控器,早间新闻记者平板无波的声音瞬间灌满了空旷的客厅。
……本台最新消息。
昨夜凌晨两点左右,本市东区‘蓝调’酒吧后巷发生一起恶性凶杀案。
死者为男性,身份初步确认为该酒吧调酒师,赵某。
现场发现大量血迹,受害者死状极其惨烈……
我僵在原地,血液仿佛在刹那间凝固。
记者的声音还在继续,每一个字都像冰锥,狠狠凿进我的耳膜。
根据警方初步勘查,凶手作案手法异常残忍且……具有高度专业性。
受害者颈部、躯干多处要害部位遭到精准刺穿,致命伤集中于心脏区域。
伤口创面特征显示,凶器可能为……一种尖锐、单刃的刀具,类似于剔骨刀或解剖刀……
冰冷的寒意顺着脊椎一路爬上头顶,瞬间冻结了我所有的思维。
剔骨刀精准刺穿要害心脏区域
每一个细节,都严丝合缝地对应着我昨夜那个鲜血淋漓的梦魇。
不可能!绝对不可能!
是巧合是潜意识的投射
还是……
我用力掐着自己的太阳穴,指甲几乎陷进皮肉里。
就在这时,一股被遗忘的刺痛感从左小臂内侧传来。
我猛地卷起衬衫袖子。
三道暗红色的、边缘微微翻卷的结痂伤痕,赫然印在皮肤上。
伤口很新,像被某种锐利的东西划过,虽然不深,但位置……
我心脏猛地一沉,梦中那个画面再次闪现:
滚烫的血溅射到手臂上,我下意识地用手臂格挡时,似乎擦过了什么冰冷坚硬的东西……
恐慌如同冰冷的海水,瞬间没顶。
我踉跄着后退一步,撞在冰冷的玻璃茶几上,发出一声闷响。
汗水再次渗出,这次是彻骨的恐惧带来的冷汗。
我盯着手臂上的伤痕,又看看电视屏幕上闪过的,打着马赛克却依然能感受到狰狞的现场画面碎片,胃里一阵翻江倒海。
凶手……极度危险,目前仍在逃窜中……
记者的声音像来自遥远的地狱。
我颤抖着手,几乎拿不稳手机,冰冷的金属外壳硌着我的掌心。
屏幕上,那个熟悉的号码老周被我反复点亮又熄灭。
2
致命巧合
老周,周正,刑侦支队副队长,警校睡在我上铺的兄弟,也是我现在唯一能想到的,或许能抓住的救命稻草。
拇指悬在拨号键上方,剧烈地颤抖。
该怎么说
老周,我做了个梦,梦到我杀了人……跟新闻里那个案子一模一样,而且我手上还有伤
声音卡在喉咙里,干涩发紧。
荒谬!
一个研究犯罪心理的教授,一个在课堂上剖析连环杀手行为模式的人,现在却要因为一个噩梦和几道莫名其妙的刮痕去报警
老周会怎么看我同情怀疑
还是直接把我列入精神病观察名单
最终,求生的本能压倒了理智的羞耻。
我闭上眼睛,狠狠按了下去。
电话只响了两声就被接起。
喂陈大教授太阳打西边出来了,这么早
老周的声音带着熬夜后的沙哑,但语气轻松,带着熟稔的调侃。
老周……
我一开口,声音嘶哑得把自己都吓了一跳,像砂纸摩擦。
……新闻,看了吗东区酒吧后巷那个案子。
电话那头沉默了一瞬,轻松的气氛骤然消散。
嗯。刚开完现场碰头会回来。怎么了
周正的声音沉了下来,职业的警觉性瞬间上线。
我……
我深吸一口气,指甲深深掐进掌心,用疼痛逼迫自己说出那个荒诞的句子。
我昨晚……做了个梦。
梦到……我就是凶手。
用剔骨刀……刺的……位置……细节……
我艰难地吐出几个关键词,每一个字都像在吞咽刀片。
而且,我早上醒来,发现……手臂上有几道新伤。结痂的。
死一般的寂静在电话两端蔓延。
我几乎能听到自己血液冲刷耳膜的轰鸣声。
……陈默。
周正的声音前所未有的严肃,甚至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紧绷。
你昨晚,具体什么时间睡的
有没有梦游史或者……最近压力特别大精神类药物
每一个问题都像冰冷的针,扎在我紧绷的神经上。
怀疑,果然。
连老周的第一反应都是怀疑。
没有梦游!没吃药!压力……是很大,但不至于……
我感到一种被背叛的愤怒和更深的恐慌交织。
老周,你信我!我不是在编故事!我……
陈默,冷静点!
周正打断我,语气不容置疑。
听着,这案子很棘手。
现场……非常干净。凶手手法老练得可怕,几乎没有留下任何有效痕迹。
你突然跟我说这个……我理解你的专业敏感度,但梦境和巧合不能作为证据。
你手上的伤,怎么弄的自己记得吗
不记得!醒来就有了!
我几乎是吼出来的,额角青筋跳动。
听着。
周正的声音放缓了些,带着安抚,但那份职业性的审视感并未消失。
这样,你先别慌。
保护好手上的伤口,别碰水,也别再抓挠。
这事儿……太离奇了,我会留个心。
但你自己……
他顿了顿,似乎在斟酌词句。
……也注意点。如果有任何异常,或者想起什么,立刻打我电话,24小时开机。
记住,别跟任何人提你那个梦,一个字都别提!
电话挂断的忙音在客厅里显得格外刺耳。
我无力地跌坐在冰冷的地板上,背靠着沙发。
老周最后那句注意点和刻意的停顿,像冰锥一样刺穿了我最后的侥幸。
连最信任的朋友,那个会拍着我肩膀骂我书呆子的老周,此刻也把我视作了一个潜在的精神不稳定者,甚至……一个潜在的嫌疑人。
巨大的孤立感如同冰冷的潮水,将我彻底吞没。
我环顾自己精心布置的,充满理性秩序感的家。
此刻却感觉像一个正在无声崩裂的牢笼。
没有痕迹……
我喃喃自语,老周的话在脑中盘旋。
一个近乎完美的犯罪现场,唯一指向性的线索……
我猛地抬起头,眼中闪过一丝绝望中挣扎出的决绝。
没有痕迹那就制造痕迹!
证明那个在黑暗中行走的,不是我!
我几乎是扑向书桌,手指在键盘上飞快地敲击。
购物网站页面飞速滚动。
高清夜视监控摄像头,广角,带红外,支持手机远程查看……
加入购物车,付款,地址选择……
我犹豫了一秒,指尖悬停,最终还是选择了办公室地址。
家里那个我感觉正在被无形之物窥视的地方
不,办公室更安全。
3
监控惊魂
两天后,一个不起眼的包裹出现在我位于大学犯罪心理学研究院的独立办公室里。
我反锁了门,拉下百叶窗。
空气里弥漫着旧纸张和灰尘的味道,此刻却让我感到一丝病态的安全感。
我拆开包装,里面是几个小巧的黑色半球体摄像头。
我像一个初次接触炸弹的拆弹员,动作带着近乎神经质的谨慎。
安装过程顺利。
一个,正对着办公室门口。
一个,监控办公桌和文件柜。
还有一个……
我走到窗边,将镜头对准了窗外楼下那条通往研究院侧门的僻静小路——
这是我每天开车上下班的必经之路,也是我内心最深处的恐惧来源之一:
那条在噩梦中,我握着沾血的剔骨刀,在夜色掩护下匆匆离开的路径。
电源接通,指示灯幽幽亮起。
我在手机里下载好监控APP,将几个摄像头的视角清晰地排列在屏幕上。每一个画面都安静得近乎死寂。
看着屏幕,我靠在椅背上,长长地、颤抖地吐出一口气。
一丝虚弱的掌控感,暂时麻痹了那无时无刻不在啃噬我的恐惧。
眼睛,我有了眼睛。
无论那黑暗中的东西是什么,只要它出现,只要它试图再次靠近……总会留下影子。
然而,这虚假的安全感仅仅维持了不到四十八小时。
第三天深夜,我在一种莫名的心悸中惊醒。
并非噩梦,而是一种强烈的,被窥视的不安感。
我猛地抓过枕边的手机,几乎是凭着本能点开了那个监控APP。
屏幕亮起,幽光照亮我惊恐的脸。
办公室门口的画面,一切如常。办公桌区域,也空无一人。
我的目光死死钉在第三个画面上——那条监控着楼下小路的摄像头。
时间是凌晨三点零七分。
画面中,路灯昏黄的光晕下,一个身影正从小路尽头,朝着研究院侧门的方向走去。
那个身影穿着深色的连帽衫,帽子拉得很低,完全遮住了头脸,步伐不快不慢,带着一种刻意,融入夜色的鬼祟感。
体型……我的心脏像是被一只冰冷的手攥紧了——那体型,那走路的姿态……和我自己,惊人的相似!
那人影走到侧门附近,似乎短暂地停顿了一下,侧头,像是朝着楼上我办公室的窗户方向……看了一眼。
隔着屏幕和遥远的距离,我却仿佛被那道无形的视线刺中,浑身汗毛倒竖!
人影没有停留,很快消失在监控画面的边缘,融入了侧门更深的阴影里。
我的手指冰凉,几乎握不住手机。
冷汗瞬间浸透了睡衣。
是我真的是我
梦游人格分裂还是……某种无法理解的邪祟
我下意识地抬起自己的左臂,睡衣袖子滑落,那三道暗红的结痂伤口在手机屏幕幽光下,像三只嘲弄的眼睛。
不,光有影像不够,我要声音!
要更确凿的证明,证明那个在深夜行走的躯壳里,不是我的意识!
第二天,我的办公室门关得更紧了。
我拆开了另一个包裹——一支高灵敏度的录音笔。
我把它小心地塞进办公桌最下方抽屉的深处,压在一叠厚厚的旧期刊下面,只露出极不起眼的收音孔。
电源开启。
我坐在椅子上,盯着手机屏幕上那个录音软件的界面,红色的录音标识无声地亮着。
整个办公室安静得能听到自己血液奔流的声音。
我在等待。等待夜幕降临,等待那个我再次出现。
像一个猎人,在精心布置的陷阱旁,等待着捕获自己分裂出去的,充满恶意的另一半灵魂。
时间在死寂中一分一秒地爬行。
夜幕沉沉压了下来。
研究院大楼陷入死寂。
我躺在卧室床上,眼睛死死盯着天花板的黑暗,耳朵竖着,捕捉着手机可能传来的任何细微震动。
时间在焦灼中流逝。
零点。一点。两点。
就在我紧绷的神经快要断裂时——
嗡!嗡!
手机在枕头边猛地连续震动了两下!
我像被电击般弹坐起来,心脏狂跳得几乎要冲破胸腔。
我一把抓过手机。屏幕上,录音软件的通知清晰地显示着:
检测到声音触发录制。开始时间:03:15。
我颤抖着手指点开那条通知。
点下了播放键。
沙沙……沙沙……
电流底噪。
几秒死寂后——
脚步声。
清晰、缓慢、沉重的脚步声。
由远及近,在空旷的办公室里回荡。
每一步都踏得很实,带着一种拖沓,梦游般的滞重感,每一步的间隔都异常均匀,透着非人的麻木。
脚步声停住了。
似乎就停在……我的办公桌前。
接着,一阵悉悉索索的声音响起,像纸张被缓慢地翻动。
然后是……轻微的、持续的摩擦声
像是手指在反复摩挲着桌面的某个地方
我屏住呼吸。
摩擦声停止了。
几秒令人窒息的空白。
然后,一个声音响了起来。
低沉、含混、带着浓重的睡意,像从喉咙深处含混不清地挤出来的呓语:
……灰……烬……
……味道……还在……
沙沙的电流声再次成为主调。
几秒后,脚步声再次响起,沉重而缓慢,由近及远……最终彻底消失。
录音结束。
我僵在黑暗里,手机屏幕的光映着我惨白如纸、写满惊骇的脸。
冷汗顺着鬓角滑落。
那声音……
即使含混不清,即使带着诡异的睡腔……
那声音,毫无疑问,是我自己的!
灰烬的味道还在……
这梦呓般的低语像冰冷的毒蛇,瞬间钻入我的耳膜,缠绕住我的心脏。
我猛地捂住嘴,胃里剧烈翻滚,几乎呕吐出来。
那声音!就是我自己的!
灰烬什么灰烬我从未梦到过火!从未!
这毫无来由的词语,像一枚生锈的铁钉,楔入我混乱的记忆,带来一阵尖锐的刺痛。
就在这时,尖锐的手机铃声像一把利刃,猝然撕裂了卧室的死寂!
我被惊得浑身一颤。
屏幕上跳动着两个字:老周。
凌晨三点半的电话……不祥的预感瞬间攫住了我。
我颤抖着接通,声音嘶哑:……喂
陈默!
周正的声音像绷紧的弓弦,充满了压抑的紧迫感和震惊。
在哪在家吗立刻确认!
在……在家……我被他的语气吓住了。
出什么事了
听着,呆在家里,锁好门,任何人敲门都不要开,包括我,等我到了再说!
周正语速极快,背景里传来刺耳的警笛呼啸声。
我们……刚刚拿到了死者赵某指甲缝里残留物的DNA数据库比对结果!
结果我的心提到了嗓子眼。
电话那头,周正急促地吸了一口气,那个停顿沉重得让人窒息。
匹配上了,一个理论上……早就不该存在的人!
4
灰烬之谜
周正的声音带着一种近乎荒诞的凝重。
陈默……数据库显示,匹配度最高的关联人,叫陈宇!
登记信息……是你二十年前,在城西阳光福利院火灾中……确认死亡的,双胞胎兄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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轰——!
我的脑子像是被一颗炸弹击中,瞬间一片空白。
所有的声音都消失了,只剩下尖锐的耳鸣在颅腔内疯狂嘶鸣。
陈宇
那个名字像一个尘封在记忆最深处、早已腐烂的禁忌符咒。
阳光福利院……冲天的大火……浓烟……刺耳的哭喊……还有……那个被烧得面目全非,贴着陈宇标签的小小焦黑躯体……
死了!他明明死了!所有人都说死了!
连骨灰都没有留下!
双胞胎兄弟……DNA匹配……
冰冷彻骨的寒意从脚底瞬间窜遍全身,每一个毛孔都在尖叫。
我以为自己是梦游的怪物,是分裂的疯子……可真相,似乎指向了一个更古老、更黑暗、更不可能的存在!
一个本该化为灰烬的影子,带着指甲缝里的罪证,从地狱的火焰里爬回来了
喂陈默说话!你还在听吗喂周正焦急的喊声传来。
手机从我无力的指间滑落,啪地一声掉在地板上。
我失焦的目光越过黑暗,投向那扇紧闭的、通往客厅的门。
客厅里,那个监控着楼下小路的摄像头屏幕,正静静地躺在茶几上。
一个疯狂、冰冷、足以摧毁一切的念头,如同黑暗中滋生的毒藤,死死缠住了我的心脏:
如果……那个在深夜里行走的,和我有着相同声音相同DNA的东西,此刻……就在门外呢
陈宇。
这个名字像一道闪电,劈开了我记忆深处最黑暗、最刻意尘封的角落。
阳光福利院……那个夏天异常燥热,空气里总弥漫着汗馊味和令人窒息的气息。
然后,是火焰。
赤红的、贪婪的、吞噬一切的火焰,伴随着木头爆裂的噼啪声和孩子们撕心裂肺的哭喊。
浓烟滚滚,遮天蔽日。
混乱中,我被浓烟呛得几乎昏厥,被一个慌乱的大人拖拽着逃离了那片炼狱。
后来……后来我只看到担架上盖着的白布,露出一截焦黑扭曲、无法辨认的小腿。
有人指着那布下的轮廓,用麻木而肯定的语气说:陈宇……可惜了……
死了。所有人都说死了。
烧得只剩下一点残骸。
没有葬礼,没有墓碑,只有福利院档案里冰冷的一笔——陈宇,殁于火灾。
二十年来,我强迫自己相信这个事实,将那场大火连同那个模糊的孪生兄弟的影子,一同埋葬在记忆的灰烬之下。
可现在,周正(老周)告诉我,一个死人的DNA,出现在了凶杀案的死者指甲缝里
冰冷的寒意不再是顺着脊椎爬行,而是瞬间将我全身的血液都冻结成了冰渣。
每一个毛孔都在尖叫着收缩,皮肤上激起一片密密麻麻的疙瘩。
恐慌像无数冰冷的触手,缠绕着我的心脏,越收越紧,让我几乎无法呼吸。
我以为我面对的是自己精神分裂的深渊,是梦游杀人的恐怖现实……可真相,竟比这还要荒诞,还要惊悚!
一个本该化为灰烬的人,带着与我相同的遗传密码,从地狱爬回来杀人
这念头本身就带着一股腐朽,来自墓穴深处的恶寒。
啪嗒。
一声极其轻微,几乎难以察觉的声响,从客厅的方向传来。
我的心脏骤然停跳了一拍,随即以近乎疯狂的频率重新擂动起来。
全身的汗毛瞬间倒竖!
所有的感官在极致的恐惧中被放大到极限。
刚才那是什么声音
是……什么东西掉在地上了
还是……脚步声极其轻微,刻意放轻的脚步声
我像一尊被恐惧定住的石雕,僵硬地躺在床上,连指尖都无法动弹。
眼睛死死盯着卧室门下方那道狭窄的门缝。客厅没有开灯,门缝外一片漆黑。
但就是那片漆黑,此刻却仿佛涌动着令人窒息的恶意。
时间在死寂中被无限拉长。
每一秒都像在滚烫的刀尖上煎熬。
我屏住呼吸,耳朵捕捉着门外的任何一丝风吹草动。
沙……沙……
一种极其微弱的、如同砂纸摩擦地面的声音,若有若无地飘了进来。
很轻,很慢,带着一种试探性,令人毛骨悚然的拖沓感。
它在动!
它就在客厅里!它在走动!
冷汗瞬间浸透了我的后背,睡衣紧紧贴在皮肤上,带来一片冰凉的粘腻感。
我甚至能想象出那个画面:一个穿着深色连帽衫的身影,帽子拉得很低,和我有着一模一样的体型和步态,正悄无声息地在我的客厅里游荡。
它或许正站在沙发边,或许正停在电视柜前,或许……
它正把脸贴在冰冷的卧室门上,透过那薄薄的门板,无声地窥视着我!
那三道手臂上的结痂伤口,在黑暗中仿佛又灼烧起来,隐隐作痛。
录音笔里那含混的呓语——灰烬的味道还在——此刻像一句恶毒的诅咒,在我脑中反复回响。
灰烬……阳光福利院的灰烬……陈宇的灰烬……
砰!砰!砰!
5
幽灵归来
急促而沉重的砸门声猛然响起,伴随着周正焦急的吼声:陈默,开门!是我,周正!快开门!
这突如其来的巨大声响如同炸雷,将我从濒临崩溃的边缘猛地拉了回来,却也让我浑身剧烈一颤!
门外的……是周正那刚才客厅里的……声音呢
砸门声还在继续,震得门板嗡嗡作响。
陈默,听到没有,快开门!你没事吧
我几乎是连滚带爬地跌下床,双腿发软,踉跄着扑向卧室门。
手指颤抖得几乎握不住门把,冰冷的金属触感让我稍微清醒了一点。
我猛地拉开卧室门。
客厅里一片黑暗。
只有窗外城市遥远的光线勉强勾勒出家具模糊的轮廓。空无一人。
砸门声来自公寓的入户门。
来了!
我嘶哑地应了一声,心脏仍在胸腔里狂跳不止。
我跌跌撞撞地冲向玄关,眼睛却像探照灯一样,在黑暗中疯狂扫视着客厅的每一个角落——
沙发后,窗帘旁,餐桌下……刚才那沙沙声,是真的吗是幻听
还是那个东西……在周正敲门的一瞬间,消失了
我颤抖着手,摸索着打开玄关的灯。
刺眼的白光瞬间驱散了黑暗,客厅里的一切都暴露无遗。
空荡荡的。
茶几上,那个监控着楼下小路的手机屏幕还亮着,显示着空无一人的实时画面。
一切似乎都……正常得可怕。
但那强烈被窥视的感觉,却如同跗骨之蛆,并未随着灯光的亮起而消失。
我深吸一口气,压下喉咙口的腥甜,猛地拉开了入户门。
门外,周正一身便服,脸色凝重得如同铁板,额头上还带着赶路渗出的细汗。
他一手按在腰后(我太熟悉这个动作了,那是他随时准备拔枪的本能反应),锐利的目光像刀子一样,瞬间穿透我,扫向我身后的客厅深处。
你怎么样
他一步跨进来,反手迅速关上门,视线依旧警惕地扫视着屋内。
屋里有没有别人
没……没有。
我声音干涩,身体还在微微发抖。
刚才……刚才好像……
好像什么周正猛地转头盯着我,眼神锐利。
我张了张嘴,那句客厅里好像有人却卡在喉咙里。
怎么说又是好像在刚刚得知DNA匹配结果这种惊悚消息后,再说一个无法证实的好像
这只会让我在他眼中更像一个精神错乱的疯子。
……没什么。
我最终颓然地摇了摇头,靠着冰冷的墙壁滑坐到玄关的地板上,感觉全身的力气都被抽空了。
就是……吓坏了。
周正紧绷的神色并未放松。
他蹲下身,目光落在我惨白如纸的脸上,又扫过我下意识蜷缩起来,试图遮掩左臂伤痕的身体。
他眼中闪过一丝复杂的情绪,有关切,有审视,更有一种职业性的凝重。
听着,陈默。他压低声音,语气前所未有的严肃。
这事儿……邪门透了。
他一边说,一边从随身的文件袋里抽出一张纸,递到我面前。
那是一份打印出来的数据库匹配报告单。
顶部的警徽标志和DNA鉴定中心的字样带着冰冷的权威感。
我的目光瞬间被中间一行加粗的字段死死抓住:
样本编号:HZ21320708-ZHAO(死者赵某指甲缝残留物)
数据库匹配结果:
最高关联度:99.998%
匹配对象姓名:陈宇
关联人身份:双胞胎兄弟(同卵)
关联人登记状态:死亡(城西阳光福利院火灾,档案号:SUN21370721)
白纸黑字,冰冷,确凿,如同死刑判决书。
陈宇……
我喃喃地念出那个名字,每一个音节都像在撕裂我的喉咙。
他……他明明……
档案记录,确认死亡。周正的声音沉重。
二十年前,福利院大火,烧死了七个孩子,陈宇是其中之一。
尸体……烧得面目全非,身份是通过入院时佩戴的姓名手环和……当时你作为唯一幸存兄弟的指认确认的。
他说到这里,目光深深地看着我。
指认……我我脑子里一片混乱。
当年……当年我被烟熏得迷迷糊糊,只看到担架上盖着白布的一截焦黑肢体……
福利院的工作人员指着问:是陈宇吗
我……我好像只是茫然地点了点头
那份仓促,带着巨大创伤的确认,成了如今这恐怖谜团的核心
这不可能!他死了!烧成灰了!
我失控地低吼出来,手指紧紧攥住那份报告单,纸张在指间发出不堪重负的呻吟。
我也希望不可能!周正的声音也带上了一丝压抑的烦躁。
但数据库不会撒谎!这份样本,是从死者赵某指甲深处提取的,非常新鲜!
就是案发当晚留下的,它指向的,就是这个理论上早已化为灰烬的陈宇!
他顿了顿,眼神锐利如鹰隼,紧紧锁住我的眼睛:陈默,告诉我,你最后一次见到陈宇,到底是什么情形
那场大火……你确定,你亲眼看到他的尸体被烧死了
确定……那具尸体就是他
他的问题像一把冰冷的钥匙,试图撬开我尘封多年的记忆之门。
阳光福利院……大火……浓烟……哭喊……担架上的焦黑……我头痛欲裂,那些画面碎片般闪烁,却拼凑不出一个清晰的轮廓。
我唯一确定的是……那种深入骨髓,对火焰和浓烟的恐惧。
我……我不知道……我痛苦地抱住头。
太久了……太混乱了……我只记得火……很大的火……烟……很呛……有人把我拖出来……后来……后来他们说陈宇死了……
周正沉默地看着我,眼神深邃,似乎在评估我话语的真实性。
客厅里一片死寂,只有墙上挂钟秒针行走时发出的微弱滴答声,此刻听来却如同丧钟。
突然,我的目光越过周正的肩膀,落在了玄关柜上方那个不起眼的相框上。
那是我从福利院带出来的唯一一张照片——我和陈宇,大概五岁左右,穿着福利院统一的、洗得发白的蓝色小背心,并肩站在一棵老槐树下。
照片已经泛黄,边缘卷曲。
照片里,我咧着嘴傻笑,露出一颗缺了的门牙。
而站在我旁边的陈宇……他的表情却截然不同。
他的嘴角微微向下撇着,眼神空洞地看着镜头,甚至……带着一丝与年龄不符,难以言喻的阴郁。
他的一只小手,紧紧攥着背心的下摆,指节用力得发白。
一股难以言喻的寒意,顺着我的脊椎慢慢爬升。
我从未如此仔细地看过这张照片,或者说,我从未敢如此仔细地看过照片里的陈宇。
那空洞阴郁的眼神,此刻在惨白的灯光下,竟与我梦中握刀时手臂上感受到的那股冰冷,麻木的杀意……隐隐重合!
灰烬的味道还在……录音笔里那含混的呓语,再次在我脑中炸开。
就在这时——
滴。
一声极其轻微、几乎难以察觉的电子提示音,从我客厅茶几的方向传来。
我和周正同时猛地转头!
声音的来源,正是那个静静躺在茶几上的、显示着楼下小路监控画面的手机屏幕!
屏幕不知何时,从待机的黑暗状态,自动亮了起来。
屏幕中央,分割的小画面里——那个监控着楼下通往研究院侧门僻静小路的摄像头画面,此刻正清晰地显示着:
昏黄的路灯光晕下,一个穿着深色连帽衫的身影,再次出现在画面边缘。
帽子拉得很低,遮住了面容。体型,步态……和我一模一样。
他就站在小路尽头,距离研究院侧门只有几步之遥的位置。
这一次,他没有走动。
他正静静地……抬起头,仿佛穿透了屏幕和楼层,直直地……望向了我家所在的这个方向。
时间,凌晨四点二十分。
周正顺着我的目光,也看到了手机屏幕上的画面。
他的瞳孔骤然收缩,手瞬间按在了腰后的枪柄上,身体绷紧如同一张拉满的弓,锐利的目光如电般射向客厅紧闭的窗户和通往阳台的推拉门。
那是什么他压低的声音里充满了难以置信的惊骇和高度戒备。
我瘫坐在冰冷的地板上,背靠着同样冰冷的墙壁,那份宣告陈宇复活的DNA报告单从我无力的指间滑落,飘落在脚边。
我死死盯着手机屏幕上那个静止的、如同鬼魅般的身影,又缓缓抬起自己布满冷汗和惊恐的脸,看向身边如临大敌的周正。
喉咙干涩得像要裂开,每一个字都像是从砂砾中挤出来,带着绝望的颤音:
老周……他……他来了……
他……就是陈宇……
屏幕上的影子,玄关冰冷的空气,还有脚边那份证明一个死人存在的DNA报告。
三重冰冷的枷锁,在这一刻,将我彻底拖入了无法理解,由灰烬和鲜血构成的深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