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小就是江澈的跟屁虫。
他叼着包子凶我跟紧点;
他打架替我挡棍子站我身后;
他压卷子不许我抄答案自己动脑子。
直到转学生沈聿递来牛奶瓶......
1
夏日的晨光烫得人眼皮发沉。
我书包带滑到胳膊肘,人还处于半梦游状态。
前头那人影子都模糊了,速度不带减。
我赶紧小跑几步。
江澈!慢点!
啧。
江澈猛刹住车,叼在嘴里的半个肉包子凶神恶煞地指着我的脸。
他校服袖口撸到胳膊肘,小臂线条精悍得很,
皮肤底下蛰伏着力量感。
腿短还磨蹭
浓眉毛拧着,语气能拧出水,
跟紧点!
丢了谁管你
行吧行吧,江氏起床气还没散,
我认命地又往前挪两步。
他鼻子里哼一声,这才慢悠悠接着往前走。
我耷拉着脑袋,踩着他长长的影子挪动。
2
体育课自由活动时间,
我被一群咋咋呼呼的女生围在操场角落排演什么破节目。
动作软绵绵,节奏全无章法。
有人不耐烦,猛地推了我一把:
苏渺你到底行不行
力气不小。
我脚底一滑,整个人失去平衡,
惊呼卡在喉咙口就向后栽去。
找死呢!
一声暴喝炸雷似的从篮球场那边劈过来。
我心脏猛缩,下一秒,
一道人影裹挟着热风和汗味已经挡在我面前,
快得像头蓄势待发的豹子。
江澈宽厚炽热的后背死死贴在我胸前,
硬生生替我扛了那女生收不住力道又砸下来的一记道具纸棒。
他身体绷得像铁板。
扭头看我,眼白里绷着几根红血丝。
伤着没
声音压得极低,
像块烧红的炭。
确认我摇头,
他才猛地侧过头,
眼神刀锋一样剐向始作俑者,
站我身后去,别碍手碍脚。
周围死寂一片,连呼吸声都消失了。
3
午休,窗外的蝉叫得人心浮气躁。
我捏着刚发下来的数学卷子,鲜红的五十八分刺得人眼珠子疼。
余光里,江澈那张卷子摊着,右上角一个嚣张又漂亮的九十五分。
我猫着腰,凑近一点,再凑近一点。
指尖刚沾到他卷子的边,一道冷飕飕的视线就钉在我头顶上。
江澈不知什么时候侧过头,下颌线条绷得很紧,
喉结随着吞咽轻微滚动了一下。
他一声不吭,直接一掌拍下来压住自己的卷子,
骨节分明的手指微微泛白。
眼珠子乱瞟什么
他声音不高,压迫感却扑面而来,
带着点咬牙切齿,
自己动脑子。
抄一百遍也没用。
我脖子一缩,感觉被扔进冰窟窿里,
那点见不得光的心思全冻僵了。
4
新学期第一天,空气都像是被水洗过。
刚下过雨,教学楼走廊还汪着浅浅的水洼。
教室门口挤了不少人,嗡嗡的议论声钻耳朵。
看见没,就是那个新转来的。
气质真好。
议论中心,是个清瘦颀长的背影。
白衬衫,领口一丝不苟地扣到最上面一颗。
他正微微弯着腰,指尖慢条斯理地掸着裤腿上几点几乎看不见的水痕。
忽然,他似有所感,转过身。
目光在人群中略一逡巡,精准地落在我身上。
嘴角弯起温润的弧度,像清晨第一缕阳光滑过露珠。
他朝我走来,步履从容。
周围的目光无声地聚拢过来,带着各种揣测。
苏渺
声音如溪涧流泉,清冽又柔和。
他递过来一小瓶冰镇好的牛奶,
瓶壁上凝着细细密密的水珠,凉意顺着指尖往上爬。
听说江澈……管得很严
这话仿佛按了个暂停键。
下一秒,
砰——!一声刺耳的爆响在安静得可怕的走廊里炸开!
牛奶瓶像一个破败的足球,
被一股狠戾的力道踹得横飞出去,
重重撞在对面灰白的墙壁上,
又啪嗒一声摔进廊下的水洼里。
纯白的液体喷溅开,溅湿了旁边几个女生的裤脚,
引来几声短促的惊叫。
肇事者江澈像个刚从冰窟窿里捞出来的煞神。
他挡在我身前,肩膀轮廓硬得像山岩。
一手还随意插在裤兜里,只抬着一条刚收回的腿,
黑色运动裤的裤管上沾了点水渍。
他目光钉子一样凿在沈聿脸上,下颌绷得死紧,
唇线抿成一把无情的刀刃。
每一个字都从牙缝里往外蹦,带着一股能咬碎骨头的狠劲:
对。
他顿了顿,仿佛这两个字的分量还不够,
又往前逼近半步,几乎要与沈聿鼻尖相抵,
用只有他们两人和我才能听清的音量逼出后半句,
掷地有声,
从小管到大。
以后——
他咬字极其清晰,
也归我管!
5
沈聿唇角的笑意像初春湖面上一瞬间冻住的涟漪。
他目光垂下去,看了看地上还在微微荡漾的奶渍,
又缓缓抬起,重新对上江澈毫不退让、淬着火光的逼视。
那眼神平静得像风暴眼中心。
他没理会江澈那只隐隐攥起来、骨节凸出的拳头,
反而偏过头看向我。
温和得像什么都没发生过:
没事吧吓着了
声音刻意又轻柔,像是只对我说。
6
气压低得让人呼吸困难。
江澈猛地转回身,胸口起伏有些明显。
他一把攥住我的手腕,力量大得不容抗拒,
几乎要把我的骨头捏碎,
生生把我拖出围观人群的中心。
手腕火辣辣地疼,被他一路拖着踉跄,
拐进教学楼后面没什么人的消防梯通道。
墙壁冰冷,
他另一只手砰地一声狠狠砸在墙上,
把我结结实实地堵在狭窄的空间里,
清冽又强势的气息劈头盖脸地罩下来。
离他远点。
他声音压得很低,喉结危险地滑动了一下,
眼底翻涌着我从未见过的烦躁和一种更深、更幽暗的东西。
呼出的热气扑在我的额头上,
那个人不对劲,懂不懂
7
课间操像一盘散沙。
队伍稀稀拉拉地往教学楼挪动,
头顶的天幕阴沉沉地往下坠。
一滴冰凉的雨点砸在我的鼻尖上。
紧接着,两滴、三滴……
人群立刻像被捅破的蚂蚁窝,嗡嗡地乱起来,
呼喊着往教学楼门厅挤。
豆大的雨点毫无预兆地倾泻下来,噼里啪啦砸在水泥地上,
溅起白色的水雾。
我慢了一步,被推搡的人潮挤到台阶边上,
冰冷的雨瞬间打湿了我的额发。
一把伞,伞骨撑开的清脆声响就在此时贴着我的耳廓响起,
在我头顶上方轻盈地绽开一片小小的、干燥的天空。
是沈聿。
他不知何时来到我身边,
握着那把伞的手骨节分明、白皙而干净。
他微微将伞往我这边倾斜,挡住了斜飞过来的雨丝。
伞面是那种极淡极温柔的樱花粉,
此刻在我视线里却显得无比刺眼。
8
教室靠窗的位置冷得像冰窖。
雨水噼里啪啦砸在窗玻璃上,流下一道道蜿蜒的水痕。
江澈靠墙坐着,一条长腿随意地伸在过道上。
他手里转着一支笔,金属笔杆被拧得咯吱作响,
一下一下,又快又狠。
他眼神没落在我身上,
可那目光穿过教室攒动的人头和湿漉漉的玻璃,死死钉在楼下。
那里,沈聿撑着那把碍眼到极点的粉伞,
正和几个同学低头谈笑风生。
江澈的下颌线绷得像拉满的弓弦,紧绷着某种濒临爆裂的怒火。
他腮帮子咬了咬,无声地做了个口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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距离太远,教室里又吵,可那凌厉的口型让我心尖猛跳,
浑身发冷——是操

9
江澈是翻墙出去的。
动作利落得像演练过无数遍。
门卫张大爷只看见一道疾风般的身影,
黑色卫衣兜帽兜头罩着,
在密密的雨帘里眨眼就冲到了沈聿面前。
距离太远,听不清具体说了什么,
只隐约看见江澈猛地上前一步,
带着一股能撞碎骨头的狠劲儿,肩膀重重地撞在沈聿的胸口!
沈聿猝不及防,被撞得往后一个趔趄,
伞脱了手,啪嗒一声摔在积水里。
粉色的伞面瞬间浸满污水。
沈聿脸上的从容裂开一丝缝隙,
他稳住身形,抬手似乎想要抹去溅到下颌的泥点,
动作却停在半空,修长的指节攥了起来,骨节有些发白。
他抬头看向江澈,眼神复杂地沉了下去。
江澈没再看他。
仿佛刚才只是碾过路边一粒挡道的石子。
他伸手,动作僵硬,近乎粗暴地一把抓住我的手。
湿透的卫衣袖子贴着我的皮肤,一片冰凉,
他身上的寒气比这雨还重。
10
一路被他拽着走,湿透的校服黏在背上,冰冷彻骨。
沉默像铅块一样坠在两个人之间。
一直被他拖到实验楼背后那块几乎废弃的窄小天井里。
雨小了点,但水珠依然顺着灰色的砖缝不断地往下淌,
发出单调的滴答声,砸在积水里。
他终于停下,猛地将我按在爬满深绿色潮湿苔藓的冰冷墙壁上。
动作粗鲁得后背骨头被撞得生疼。
他送你的
他紧逼上来,声音压得又低又哑,带着雨水的腥气,
呼在我脸上,
那把粉不拉几的破伞
距离太近,他睫毛上沾的细小雨珠都看得一清二楚。
他眼底深处翻搅着的那两团又黑又沉的东西,
像深不见底的漩涡,要把所有东西都撕碎吞噬。
暑假前的最后一天下午,教室里的空气闷得如同凝固的胶水,混杂着汗水和灰尘的味道。
江澈被班主任临时叫去办公室帮忙整理东西。
沈聿的身影出现在教室门口。
他步履从容地走到我旁边前排的位置坐下,
自然地转过身面对我。
阳光透过窗户落在他的侧脸上,勾勒出过于柔和的线条。
他声音温和得像教室外慵懒的风,带着礼貌的距离感:
苏渺,这个暑假有什么特别的计划吗
他微微停顿了一下,像是随口提及,
家父和国外一个海洋生物研究所关系不错。
如果感兴趣……
可以一起去看看。
海洋生物。
我记不清什么时候跟他提过这个小小的兴趣。
他身体不着痕迹地往这边倾了些许,
带着沐浴露的清冽气息:
签证那些……
都很方便。
11
我下意识地转头望向窗外走廊尽头那扇关着的办公室门。
心脏在胸腔里毫无章法地乱撞。
钥匙拧开家门锁的声音刚落下,江澈的信息就毫无预兆地撞了进来。
只有一个字,外加一个刺眼的问号。——[]
紧接着,是第二条:
——[他约你]
指尖在冰冷的屏幕上悬停了几秒。
犹豫间,第三条信息炸了进来。
文字仿佛带着他灼热的戾气,几乎能烫穿屏幕:
——[出国跟姓沈的苏渺你脑子被门夹了]
最后一个问号后面没有标点。
却像把无形的锤子,沉重地砸在我的指关节上。
12
周末下午的自习教室空旷安静。
沈聿把书包放在我旁边的空座位上,去外面接电话了。
我从自己包里摸出那张折得整整齐齐的小纸条。
低头盯着它洁白的边缘,呼吸有些滞涩。
纸条展开又合上,动作快得像掩饰什么心虚。
我的指甲因为用力,在纸条表面掐出几道细微的折痕。
然后猛地吸了口气,迅速拉开沈聿书包侧边一个小拉链,
指尖有些颤抖地将纸条飞快地塞进他内袋深处那个角落,
再迅速拉好拉链。
动作完成得悄无声息,像把一颗定时炸弹放进了别人的保险柜。
去哪
刚走出自习教室没几步,熟悉的、带着寒意的声音就从走廊拐角的阴影里冷冷地砸过来。
江澈抱着手臂斜倚着墙,像是等了很久。
他今天没穿校服,黑T恤勾勒出的肩臂线条透着一股难以撼动的压迫感。
视线锐利地在我脸上扫了一圈,又冰又沉:
纸条塞了
他怎么会知道
心脏被无形的手狠狠攥了一下。
我猛地抬起头看向他。
他那双黑沉沉的眼睛里翻腾的情绪太过复杂,
锋利和焦躁几乎要冲破表面平静的薄冰。
那眼神像淬了毒针,扎得我瞬间口不择言。
脱口而出的声音有点尖,
带着莫名的烦躁和想要撕破一切的冲动:
关你屁事啊,江澈!
13
时间好像被按了暂停键。
走廊里异常安静,只有我那句带刺的话,
孤零零地在空气里震颤。
江澈的眼神骤然变了。
刚才那层表面的冰冷喀嚓一声彻底碎裂。
他像一头被彻底惹恼、终于挣断锁链的猛兽。
身形一晃,我根本没看清他是怎么动的,
只觉得一股裹挟着寒气的风猛扑过来!
后背被重重撞在坚硬冰冷的瓷砖墙壁上,
震得我呼吸一窒。
下一秒,他整个人的重量压上来,
滚烫得如同一块刚从烈火中取出的烙铁。
一只手已经不由分说地紧紧扣住我的手腕,
力道大得仿佛要将我腕骨生生捏碎。
另一只手用力抵在我耳侧冰凉光滑的瓷砖墙上,
手背上青筋虬结,带着无法撼动的强制和怒火。
他低下头,鼻尖几乎要蹭到我的鼻尖。
炽热的呼吸如同刚点燃的火焰,猛地烫在我脸上。
他喉结重重地滚动了一下,紧绷的下颌线仿佛下一秒就要碎裂。
声音低哑至极,每个字都是从胸腔深处挤压、碾磨出来的,
带着一种不容错辨的占有欲:
你说什么
那双黑得不见底的眼睛深处,
燃着疯狂的火焰,死死锁在我眼中,
你说……到底归谁管!
14
铃——!!
刺耳的晚自习结束铃声骤然穿透死寂的空气,
刀一样划破了我们之间紧绷到极点的对峙。
像是投入冰水的滚烫烙铁。
江澈眼底那两簇灼烧的火焰剧烈地跳动了一下。
那股压得我动弹不得的悍然气势瞬间凝滞,
出现一丝极其微小的松动。
但他扣着我手腕的手指,力道却丝毫未减,反而又加重一分。
教室门猛地被拉开,人声瞬间如潮水般涌进走廊,
杂乱的脚步声由远及近。
几个模糊的、属于隔壁班同学的身影已经出现在走廊那头的光影里,朝着这边走来。
江澈紧绷的身体线条清晰无比,
我能感觉到他全身每一寸肌肉都在和某种更原始、更汹涌的本能激烈搏斗。
最终,他从紧咬的齿缝里极其低狠地挤出一声模糊的气音:
回家!
手腕上巨大的钳制力道终于松了。
他猛地抽回手,转身就走,步伐又快又重,
黑色衣角在昏暗的光线里卷起一阵燥烈的风。
动作快得留下一道决绝的背影,
眨眼就消失在楼梯拐角处刺眼的白炽灯光里。
我的后背还死死贴着墙壁残留的冰冷,左手腕隐隐作痛,
被松开的地方还留着清晰的指印。
耳边是自己狂乱到快要爆炸的心跳声。
走廊的灯光惨白刺目,人潮在眼前晃动
,声音嘈杂却又像是隔了一层厚厚的毛玻璃。
只有那句裹挟着滚烫怒气和某种更深沉东西的逼问,
反复在我脑中轰鸣:
你说……到底归谁管!
15
我拒绝。
我把沈聿约到空无一人的篮球馆角落,开门见山。
声音清晰得没有一丝犹豫。
沈聿背光站着,脸上神色在阴影里看不真切。
他没有露出丝毫意外的表情,平静得像在倾听天气播报。
只是微微点了点头,沉默笼罩着他。
我吸了口气:
暑假,抱歉去不了。
那天……你在楼梯口撞见江澈打架,
是他妈妈找来麻烦要钱。
那人欠了很多赌债,
已经不是第一次来了。
他很早就带着外婆离开那个家……
他不常说,但我知道。
沈聿静静听着。
体育馆空旷的回音放大着我话语里的每一个字。
半晌,他才开口,声音很轻,带着一种奇特的穿透力,直击要害:
你是为了江澈才拒绝
16
那个在心底盘桓了一天一夜的问题突然变得异常清晰。
答案,像被雨水冲刷过后的鹅卵石,明明白白地躺在胸腔里。
不完全是。
我抬起眼,迎向他镜片后平静却极具洞察力的目光。
声音不大,却像投入湖面的石子,清晰坚定,
我分得清同情和别的……
我不走,是因为我自己。
江澈他……
我顿了顿,舌尖尝到一点点涩,
他的路,是他自己的选择。
我用力捏了捏掌心,感受到指甲陷进软肉的微小刺痛:
而我的路,
声音抬高了一寸,
在我自己脚下。
17
训练营报到那天清晨,阳光毒辣得像个不讲情面的监工。
小区门口的地面被烤得滚烫,空气都扭曲变形。
我拖着个半大的行李箱,箱底的滑轮在凹凸不平的水泥地上发出咕噜噜的噪音。
刚走出几步,一道极有存在感的影子就从人行道旁那棵浓密的香樟树下猛地晃了出来,精准地罩在我头顶。
江澈逆着光站在树荫里。
依旧是黑色T恤配工装裤,利落得没有一丝多余装饰。
额前的碎发被汗水打湿了几缕,桀骜地支棱着。
那双看过来的眼睛里,还像往常那样,沉甸甸的,能把人看出两个洞。
只是今天,那沉重底下,似乎有什么东西被强行摁下去,搅得深处翻腾不休。
我甚至看到他插在裤兜里的那只手,无意识地蜷了一下指节。
他喉结动了动,视线像是被我的行李箱烫了一下,
迅速撇开,落在旁边被晒得发蔫的草坪上。
下颌线绷得死紧,手臂肌肉无意识地微微绷起,
把黑色T恤的袖口撑出一道硬朗的弧度。
东西都带齐了
他终于挤出几个字,声音有点硬,
像是喉咙里堵了块沙砾。
眼神却固执地转回来,沉甸甸地落在我脸上,
像是在确认什么,又像是在无声地较量什么。
那里面翻搅的东西比这七月的太阳还灼人——烦躁、不甘,还有一种几乎压不住的、被强行摁在冰层下的汹涌暗流。
18
我拖着箱子朝他走过去,滚轮在地面摩擦出单调的噪音,像磨在心尖上。
几步远的距离,却仿佛走了很久,能看清他额角渗出细密的汗珠,顺着他紧绷的下颌线滑下来,最后消失在锁骨附近的衣领里。
空气黏糊糊的。
他没动,像生了根钉在树荫里,只有那双眼睛始终焊在我身上,带着无声的控诉和一种等待判决般的紧张。
突然,尖锐的刹车声和一阵刺耳的国骂撕破了沉闷。
不长眼啊!
小崽子!
一个穿着汗衫、剔着光头的壮汉从一辆破旧的面包车上跳下来,指着刚从旁边小超市跑出来的一个小男孩怒吼,作势要揪那孩子的领子。
几乎是条件反射,甚至没经过大脑。
在我做出任何思考之前,身体已经自动挡了过去。
对不住大哥!
我一把将那吓懵了的小男孩往自己身后拽,
堆着笑对那光头壮汉赔不是,
声音努力放得又软又急,
孩子跑急了没看路!
您消消气!
东西没坏吧
我挡在那孩子前面,
刚好横在盛怒的光头男人和江澈投过来的、骤然变得极其锐利的目光之间。
那目光像冰冷的探针,几乎要穿透我的后背。
什么东西!
毛手毛脚!
光头男人看见是个穿校服的女孩挡着,
大概觉得拉不下脸真动手,骂骂咧咧地又踹了面包车轮胎一脚,滚远点!
妈的!
那小男孩趁机一溜烟跑走了。
我稍微松了口气,紧绷的肩膀刚塌下去一点,
手腕猛地被一股巨大的力量拽住!
江澈不知何时已经从树荫里冲了出来,
速度快得带起一阵风。
他拽着我的力道又狠又急,
不容分说地将我从那光头男人附近拉开,
一直拖到更远的树荫下才猛地停下。
动作粗暴得像对待一件所有物。
他松开我手腕,胸口剧烈起伏,
不是累的,是气的。
眼神像烧红的炭,劈头盖脸地砸向我:
你他妈凑什么热闹
他动手怎么办
声音又低又厉,每个字都淬着火,
苏渺你本事见长是吧
那光头还在远处骂骂咧咧地上车,
面包车发出一阵难听的呻吟,开走了。
我甩了甩被他捏得生疼的手腕,
没看他愤怒的眼睛,
反而看向街对面小超市的窗玻璃。
那后面,沈聿安静地站在那里,手里拿着一瓶水,
镜片后的目光隔着川流不息的车辆和毒辣的阳光,
安静地落在我们这边,
像隔着遥远的距离观测一场与他无关的冲突风暴。
我收回视线,重新对上江澈几乎要喷火的眼睛,
一股更强烈的、混杂着委屈和烦躁的情绪猛地顶了上来,
压过了手腕的疼痛。
我猛地抬起头,声音不大,
却像投入油锅的一滴水,
带着清晰的破釜沉舟:
我选的是你!
江澈眼底翻腾的怒火骤然停止。
他像是被这句话狠狠打了一闷棍,
所有喧嚣的愤怒和质问都卡在喉咙里,
只剩下一种近乎空白的愕然,僵在当场。
嘴唇微张着,却没有发出任何声音。
19
空气仿佛凝固了一瞬,只有街市的车流和人声在远处模糊地流淌。
江澈整个人都定住了。
下颌绷得死紧的线条忽然软了那么一丝,
眼神里那股能烧穿一切的戾气像被投入寒潭的火苗,
猝然熄灭,只剩下一种茫然的、几乎不知所措的沉寂。
他嘴唇动了动,像要反驳什么,又像要确认什么,
最终却只是用力抿成一条紧绷的直线。
他没有说话,甚至没有再看我。
只是猛地转过身,肩膀线条异常僵硬,
大步流星地重新走回他刚才站着的浓密香樟树下,
动作大得树荫都跟着晃动了一下。
他背对着我,插在工装裤口袋里的手攥得很紧,
指甲似乎陷进了掌心的皮肉里。
阳光透过重重叠叠的香樟树叶,
在他宽阔的脊背上筛下斑驳跳跃的光点。
那个背影绷得笔直,带着未消的强硬棱角,
却又像是在独自消化一场惊涛骇浪。
不是……要去报到
他的声音从树荫深处闷闷地传来,
带着一种强行压制过的、不易察觉的沙哑,
音量不高,却清晰地穿过了沉闷的空气。
他没回头,语调依旧是惯有的、蛮横的命令式
,只是那底色深处,
有什么东西已经悄然塌陷,
走不走
简短的两个字,尾音却像被一根极细的线用力扯着,
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催促。
他抬起手,极其不耐烦地抓了抓被汗水打湿的后脑勺,
像是在掩饰某种翻腾的情绪。
我看着那个熟悉的、桀骜不驯的背影,
紧绷了许久的神经末梢,
像是被什么东西轻轻地、轻轻地拨弄了一下。
阳光滚烫地落在我裸露的皮肤上,
心口那块因为争执而被攥紧的滞涩感,却奇异地开始一点点松动、融化。
我拉起行李箱,滚轮重新在滚烫的地面上咕噜噜响起,
朝着那片固执又别扭的树荫走了过去。
脚步声靠近,他像是被惊扰了似的,
肩背的肌肉几不可察地绷了一下。
直到我的影子和他沉在树荫里的影子终于重叠,
他才倏然侧过脸来。
浓眉依旧压着眼,但眼底深处那股盘旋不去的阴霾和暴躁,
已经偃旗息鼓。
取而代之的是一种更深沉、更复杂的东西,
仿佛幽深的寒潭底部,被投入了巨石,
漾开的涟漪最终归于平静,只余下温吞却顽固的暖流。
目光相触的刹那,他没移开。
一丝几乎难以察觉的软化从他的眉梢眼角缓慢地释放开来,
抿紧的唇角也松了些许。
他抬起下巴,朝前方烈日下蒸腾扭曲的马路点了点,
动作带着点残余的、生硬的不耐烦,
但那副腔调却又异常熟悉,像过去无数次命令我的口吻
,混合着一种理所当然的、令人牙痒痒却又无比安心的霸道:
啧,还愣着
拎着你那破箱子磨磨叽叽!
太阳晒死人了。
他顿了顿,像是极其自然地补充,声音不大,
每个字却稳稳地落在心上,
……送你过去。
阳光刺眼,树影婆娑。
少年走在我身侧半步远的前方,像一座沉默移动的山,
将那毒辣的日头和他世界里所有的风雨,都牢牢挡在了身后。
那份沉默的守护,横冲直撞的别扭,
此刻比世界上任何誓言都清晰明白。
我悄悄弯起了嘴角,应了一声:
嗯。
脚步跟了上去,
踩进那片被他撑开的、独一无二的荫凉里。
前路漫长,但有这座靠山,似乎也没什么可怕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