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
深夜捉奸
深夜出差回家,推开虚掩的主卧门,我看见自己的丈夫和他的女助理。
沙发上扔着我的真丝睡裙,那是他去年送的结婚纪念日礼物。
此刻却被另一个女人穿着,挂在白生生的腿上晃悠。
宝贝,你这黄脸婆可没你这狐狸骚劲儿。
我默默关上门,没惊动他们。
只对着藏在客厅的录音笔微笑——
商业机密泄漏的事故,也该让咱们的陈总监尝尝了。
十二点的钟声还没敲响,可对我而言,撕裂生活假面的时刻已经降临。
捉奸的瞬间就应该像撕创可贴——要快、要准、要狠,连皮带肉,血肉模糊,疼出短暂眩晕之后的清醒,那种痛里居然还能榨出一丝扭曲的快意。黏糊糊的虚伪温情被狠狠剥落,底下那淌着脓血的伤口暴露无遗,反而倒像是种解脱。
楼道顶灯吝啬地撒下昏黄的光,在深色防盗门上投下我模糊的轮廓。钥匙,那把冰冷的金属小玩意,被我无意识地攥在掌心,硌得生疼,几乎要嵌进皮肉里去。锁芯咔哒旋转的声音,在死寂的凌晨楼道里被放得格外巨大,如同某种仪式开启前沉闷的鼓点。
门向里滑开一条暗哑的缝隙。楼道的光争先恐后地涌入玄关,在地砖上切割出锐利的几何形状。
第一道入侵的感官,是气味。一股甜腻而潮湿的腥气,混杂着廉价又刺鼻的香水味,像某种腐烂花朵的汁液,劈头盖脸地撞上来。这气息死死堵住了我的鼻腔和喉咙,带来一阵瞬间的窒息感。它嚣张地覆盖了这处所谓家里应有的任何气息——柠檬味地板清洁剂的微弱气息,或者偶尔才会飘散的、厨房传来的食物香气,统统不敌这刺鼻腥腻的万分之一。这是我亲手打理的,耗尽心力的地方。如今,它自己糜烂了。
我的目光,越过玄关矮柜上随意堆叠的钥匙串和凌乱摆放的纸巾盒,像冰冷的手术刀般滑了进去。
地上躺着一双不属于我的高跟鞋。闪亮夺目的银灰色,鞋头尖得像武器,鞋跟细得危险,就那样漫不经心、甚至带有几分挑衅意味地扔在玄关正中央,其中一只歪扭着身子,压在另一只鞋面上。一只巴掌大小的链条包,材质夸张地闪耀,就那么随意地丢在地砖上,毫无尊重可言。
陈墨那件昨天出门时还熨帖无比的意大利手工西装外套,此刻也像一团肮脏的抹布,被粗暴地甩在通往客厅的走廊转角那张他常坐的扶手椅上。
不对劲。一种冰冷的、沉甸甸的东西瞬间灌满了我的胸口。太安静了。除了墙上挂钟秒针行走时永不疲倦的嘀嗒声,整个房子几乎是一片坟墓般的死寂。
不,等等……屏息凝神。
声音,来了。从虚掩着的、那扇属于我们的主卧室门缝里,极其微弱地泄漏出来。
一种粘稠的吸吮声,像是某种湿滑的爬行动物在蠕动。间或夹杂着一两句含糊的、带着黏腻水汽的男人低语,分辨不清具体字句,只有那喉头滚动时咕哝的、满足的震颤。接着,是女人压抑的、从鼻腔深处挤出来的哼吟,细碎,短促,带着股刻意为之的媚态,像被热水烫伤的小猫发出的呜咽。
那声音如同烧红的铁针,狠狠刺进我的耳膜。
我脚步落得极轻,柔软的家居鞋底踩在冰冷的瓷砖上,几乎没有发出任何声音。像一缕没有重量的影子,滑过堆着他外套的椅子,避开地上那双碍眼的银色凶器。目标直指那扇虚掩的、透出昏暗粉紫色光线的门缝。越靠近,那浑浊粘腻的声响就越清晰,混合着那甜腥糜烂的气息,在我四周汇聚成一片肮脏的沼泽,将我往下拉扯。
2
真丝睡裙的秘密
心脏不再是跳,而是鼓,是一种被强行按在胸腔里的、发疯的震颤。
眼睛贴近门缝,粉紫色的、带着暖昧滤镜般的光线柔柔地漫出来。目光所及,先是地板上凌乱丢弃的衣物,男人的西裤腰带,女人的吊带裙,像是两具被剥离的、不再需要躯壳的皮囊。再往上,巨大的双人床中央深陷,两个赤裸的躯体正如同纠缠在一起的藤蔓般蠕动着。
然后,我的目光钉住了床尾靠背沙发的一个角落。
那里,搭着另一件揉皱的衣物。
我的真丝睡裙。
香槟色,垂坠如水。细腻光滑的触感我依旧记得,那是去年所谓的结婚纪念日,陈墨郑重其事送给我的礼物。他曾说这颜色衬我,温柔婉约。为此我还暗暗心喜过一阵子,小心地存放,只在自以为值得珍惜的时刻才舍得穿一两次。如今,它早已揉搓得一塌糊涂,像一块被遗弃在泥里的绸缎。
更刺目的是,一条光裸的女人腿,正懒洋洋地从沙发靠背上耷拉下来。足尖在昏昧的光线里挑着那香槟色的真丝绸缎,极其缓慢地摇晃着。
一下,又一下。
那涂着鲜亮猩红色的脚指甲,像刚刚饱餐了鲜血的野兽獠牙,在微微晃荡的裙裾映衬下闪闪发亮。每一次晃动,那香槟色的丝缎和底下白生生的皮肉就模糊地搅在一起,扭曲地嘲笑着我记忆里那个被称作纪念日的可笑瞬间。
床中央那急促的喘息如同破旧的风箱,被推动到了极限。女人黏糊糊的声音,夹杂着毫不掩饰的得意,在短暂的间隙中突兀地拔高:
嗯……陈总监……轻点儿嘛……呀……
这句尾音被拖得绵长又轻佻,带着刻意的颤,像沾满了糖霜的毒药。这声音我并不陌生。
苏心怡。陈墨精心挑选的、那个刚毕业没多久的助理。总是一脸怯生生、随时准备虚心受教的神情,恰到好处地流露出几分稚嫩和仰慕。办公室所有人都夸她勤奋又老实,连一向挑剔的张副总都难得地点头说过一句这姑娘挺踏实。
床垫发出嘎吱一声哀鸣。陈墨粗重的气音紧随其后,带着一种发泄后极度放松的沙哑,黏黏糊糊地附和着:
宝贝儿……你这劲儿……他停顿了一瞬,那短暂的间隔里,空气似乎因某种即将到来的恶毒而凝滞,可比我们家那个没趣的黄脸婆……啧啧……强太多了……
每一个字,都带着腥热的余温砸下来。比任何视觉上的冲击更狠辣,更彻底。轻易地,彻底击穿了这具名为家的空壳最后一丝可怜的温度。
黄脸婆
心脏的剧烈鼓动奇迹般地平息了下来,只剩下冰冷如刀的平静在胸膛里凝固。血不再沸腾,仿佛瞬间流尽,只剩下一腔冰碴子,尖锐地戳着内里。先前那摇摇欲坠的痛,此刻被一种更为强大的力量取代。
某种……极致的清醒。
这清醒刺得眼眶深处发烫,但我不允许任何温热的东西溢出来。
里面那浑浊不堪的调笑还在继续,声音黏连如同吐信的毒蛇。女人在撒娇,要求那个名字从某个保险项目资料中划掉,换上一个全新的签名:……人家以后才不要只是助理呢……
男人被那酥麻入骨的声音哄得服帖帖气短,喘息粗重又宠溺,一连声答应:……小妖精……划!听你的……早就看那个名字不顺眼了……
门缝里的光线切割着我的侧脸。我抬起手,食指指尖冰凉,轻轻触及光洁冰凉的房门板。没有停顿,亦没有丝毫犹豫。那门板沉甸甸的,带着一种令人作呕的惯性。
3
录音笔的阴谋
悄无声息地,我向后推合。门轴润滑良好,无声滑动,严丝合缝地将那一幕不堪的春光彻底隔绝在那片粉紫色光晕之后,连同那句淬毒的黄脸婆。
走廊的光线黯淡,只有墙角夜灯一点孤独的光晕。
我转过身,沿着来时的路径,再次经过那双碍眼的银色高跟鞋、那只闪闪发光的链条包。每一步都极稳。视线越过转角那张乱糟糟堆着他西装的椅子。径直走向客厅深处靠近阳台的吧台。
脚步在平整的木纹地板上留下极轻的印迹,仿佛幽灵行过。
吧台下方,一个狭窄的内嵌式收纳格,隐藏在踢脚线的阴影里。指尖摸索到一处微不可查的缝隙,稍加按压,指甲轻轻一挑。一小片薄如纸的哑光黑色塑料片应声弹起。
里面静静躺着一支普通签字笔。
不,远不止是一支笔。
我伸出的手指稳定得如同磐石,拈起它。冰冷,坚硬,沉甸甸的分量通过指尖清晰地传递上来。手指在笔杆中部摸索到一个几乎无法察觉的微凸点,长按五秒。
笔帽顶端极其细微地亮起了一个比针尖更小的红点。闪烁了三下,彻底熄灭。无声,无光,像一粒沉睡的尘埃。
好了。
做完这一切,指尖依然冰冷麻木。胸腔里那块坚冰无声地弥散开彻骨的寒意,血液似乎被冻结了。目光扫过客厅茶几上残留着咖啡渍的马克杯和歪倒的遥控器,那份冰冷的寂静却突然裂开一丝微小的缝隙。
喉咙深处干得发痛。
需要一点声音。需要一点与这个彻底腐烂掉的家截然不同的东西,来敲碎这片死寂的黏稠。
我走到玄关矮柜旁,拿起座机话筒,按下的不是通常的外卖电话,而是一个熟记于心的短号——小区外那条小吃街拐角那家川味小馆子后厨的直线。老板总喜欢在深夜偷闲和相熟老顾客闲聊几句。
机械的按键音在空寂的屋子里响起,带着一种冰冷的节奏感。
喂吴师傅声音平稳如常,只是稍微压低了一丁点,对,我是15号楼的林小姐。嗯,老规矩,一份特辣口水鸡,一份麻辣藕丁。要最辣那个档,多麻油,多加香菜碎。对……麻烦帮我切小块点……家里那位……啧,牙口不太好。
我特意在最后那个牙口不太好上,带出一点点温和的无奈笑意。电话那头吴师傅爽朗的笑声传来,带着油锅滋啦作响的背景音:哈哈!放心林小姐!麻得他张不开嘴!包您满意!
嗯。谢谢吴师傅。我挂断电话。
听筒搁回原位时发出一声清脆的回响。很好。这通电话就是最好的伪装。
脚步声很轻,从主卧方向传来,带着一种事后的慵懒和满足,伴随着低声的嬉笑。门被完全拉开了。粉紫色的光线汹涌而出,泼在走廊的地砖上,像个拙劣的剧场入口。
脚步声和女人的娇笑声戛然而止。
他们看到了我。
我正半倚在玄关到客厅的隔断柜边,手里还握着那个刚刚放下的电话听筒。脸上没什么表情,甚至可以说是平静,目光从电话机缓缓抬起,越过隔断柜的顶端,落在他们身上。那份平静之下,只有死寂的冰冷。
4
黄脸婆的觉醒
陈墨大概只穿了一条家居裤,赤裸的上身还带着蒸腾的热气和汗意,表情瞬间凝固,从餍足松弛到惊愕空白再到狼狈惊慌。几层情绪在他脸上疯狂切换,嘴唇下意识地张开,像一条搁浅在岸上濒死的鱼。他旁边的苏心怡,倒是没我想象中那样惊慌失措。那个总是一脸纯净无知模样的小助理,此刻用我那件香槟色真丝睡裙包裹着她纤瘦的肩头,长长的裙摆拖在地上,活像个偷穿了大人衣服的孩子。她脸上还带着情欲未褪的红晕,下巴下意识地微微昂起,眼睛里一闪而过的不是羞耻或恐惧,而是一种……近乎隐秘的审视与较量。
阿……阿晚陈墨声音干涩发紧,强行挤出两个字,你怎么……今天不是去邻市……
我没说话,甚至连一丝因愤怒或震惊而产生的剧烈情绪波动都吝于流露。只是目光沉沉地在他脸上停顿了几秒,像是在辨认一张完全陌生的面孔。然后,视线没有任何温度地扫过他旁边那个穿着我睡裙的女人。
目光很轻,却像无形的冰锥,瞬间刺破了苏心怡刚刚堆砌起的那一丝微妙的得意。她的脖颈几不可察地梗了一下,下意识地想要拉紧身上那件不属于她的丝滑外袍,试图找回一点遮挡。
时间凝滞了几秒。在这短暂的死寂里,能清晰听到空气尘埃缓慢坠落的幻听。陈墨喉结滚动了一下,咽下那份尴尬和惊慌,试图找回某种主人的、或至少是占理的姿态。
咳,他又清了清嗓子,声音提高了些,带着强行加入的不耐烦,问你呢,林晚!提前回来怎么也不说一声这大半夜的,吓人一跳!我们……我们刚才在讨论明天公司那个重要的项目,苏助理过来送资料太晚就……
资料我的嘴角极其缓慢地向上弯了一下。那弧度极其微小,如同冰面上裂开的一道不起眼的缝。目光转向苏心怡,依旧平静无波,苏助理带来的资料,很要紧
苏心怡显然没料到我会直接冲着她发问,那丝强装的镇定晃了晃:是、是陈总监之前交代准备的……保密等级很高的新项目投标书……有紧急改动……
改动我的声音不高不低,恰好能压过她声音里那点微颤,所以改到主卧床上去了这份服务,真够‘面面俱到’。
我的手指离开冰凉的座机话筒,指腹无意识地在柜面光滑的防火板上划过,留下几道看不见的、转瞬即逝的细痕。改哪一页涉及核心参数,还是定价策略
我的问题一个接一个抛出来,语气平淡得像在咨询一份普通的季度报表。
陈墨的脸色彻底沉下来,不再是之前的惊慌失措,而是换上了压抑不住的火气,几乎要咆哮起来:林晚!你有完没完!阴阳怪气什么!都说了是公事!苏助理是我团队的人,我们讨论工作难道还要向你报备
他往前踏了一步,高大的身影带着一种习惯性的压迫感逼近,你不要无理取闹!
他那股熟悉的、带着强势姿态的气息迎面扑来,像一堵沉重压抑的墙。若是过去,这姿态或许能让我心头微紧,下意识地产生退缩的念头。但此刻,这气息混着主卧里那股未散的、令人作呕的甜腥腻味一起袭来,只让我胃里翻腾起冰冷的厌恶。
我没后退。
他赤着脚踩在地砖上,足音沉钝,人已到了近前。那股混合着汗液、其他女人廉价香水与体液的复杂气味愈加浓烈。他伸出一只手,似乎想抓住我的肩膀把我推开,或者按在身后的柜子上,就像过去发生过多次的那些争执结束时一样,用体型的优势和气势上的碾压来强行终结这场在他看来无理取闹的控诉。
工作讨论到需要穿我的睡裙我抬起眼皮,直直地看向他带着怒意微眯的眼睛。声音没有任何提高,没有半丝歇斯底里,甚至依旧保持着一种近乎刻板的清晰,还是说,这件睡裙,也算是投标书的‘重要附件’
这句话如同一根烧红的钢针,精准地扎进他强行鼓胀起的气势里。他的动作骤然僵住,脸上闪过一丝被戳穿的窘迫,随即转化为更深的恼怒和心虚交织的狼狈。那只伸出要抓握的手停滞在半空,尴尬地悬着。苏心怡在他身后,双手攥紧了自己身上那件香槟色真丝的领口边缘,指关节因为用力而泛白。
林晚!他咆哮起来,声音震得玄关柜上的小摆件都在嗡嗡作响,你是不是疯了!你到底想怎么样!
每一个字都裹挟着飞溅的口沫,苏助理!你先进书房去!他粗暴地朝身后挥手,想支开那个此刻只会让他更加难堪的存在。
书房在玄关另一侧。苏心怡咬着下唇,像一条被水打湿的可怜兮兮的小狗,怯怯地、又略带不甘地看了我一眼,趿拉着不知道谁的男士大拖鞋,快速从我身边溜过。拖地的睡衣裙摆扫过冰冷的地砖,带起一阵细微的沙沙声。她身上那股陌生的、廉价的香水味再次刺入我的鼻腔。
门轻轻掩上了。书房里很快传来极其轻微的脚步声和物件挪动的声音。
现在,只剩我们两个。面对面的距离太近。他胸口剧烈的起伏几乎能碰到我的衣襟。眼底布满了密密的红血丝,像一张被染红的蜘蛛网。
他深深地吸了一口气,似乎在强行压下翻腾的怒气,声音刻意压低放缓,但里面的虚伪几乎要溢出来:阿晚,他甚至努力扯动嘴角,试图挤出一点能称之为抚慰的表情,你听我解释……不是你想的那样……我喝多了……真的……就是……一时冲动……
他看着我的脸,似乎在捕捉任何一丝松动或崩溃的迹象。我脸上只有一片沉寂的黑水。那份水波不兴的沉寂,似乎让他的心更慌了。
阿晚……我、我知道错了好不好他的声线变得更加软,甚至带上了一丝惶急的哽咽,我跟她……逢场作戏而已!我心里……我心里装的只有你!
他猛地抓住我垂在身侧的一只手腕,力道很大,掌心滚烫粘腻,我们是夫妻啊!十几年的感情了!你真要因为一时错误……他吸了吸鼻子,那张曾经英俊、此刻却因欲望和谎言而显出几分油腻的脸凑得更近,带着一种苦苦哀求的姿态,就毁了这个家吗想想这么多年……
他那温热的吐息,裹挟着浓烈的烟酒气,混着另一个女人的体味,直接喷在我的脸颊皮肤上。
胃里一阵剧烈的翻搅顶了上来。
几乎是同时,叮咚——
清脆响亮的门铃声在寂静的深夜楼道骤然炸响!如同一把锋利的剪子,喀嚓一声干脆利落地绞断了眼前这场拙劣表演的破旧提线。
5
麻辣的复仇
陈墨瞬间如同被电击般猛地向后一退!抓住我手腕的力道也骤然松开,脸上那副虚伪深情的面具还未来得及撤换就完全冻结,只剩下纯粹的惊愕和紧张!他眼中飞快地掠过一丝被窥破的恐慌,下意识地先往书房那扇紧闭的门望了一眼。
我面无表情地抬手,用手背狠狠抹了一下刚刚被他气息喷溅到的脸颊皮肤。那动作缓慢而用力,仿佛要蹭掉什么无形的、肮脏的苔藓。然后,我走向大门,步伐沉静。
透过猫眼,能清晰看到楼下送餐小哥那张年轻的、带着晚班疲倦却又敬业微笑的脸,手里稳稳拎着一个印着川味馆LOGO的保温袋。
门锁打开的声音在此刻显得格外刺耳。
林小姐,您的特辣口水鸡,麻辣藕丁!小哥声音清亮,打破了楼道和屋子里几乎凝固的沉闷,他热情地把袋子递过来,按您说的,多麻油,多香菜碎!辣油包单独给啦!
一股极其霸道的、麻辣鲜香的爆炸性辛香气息,随着保温袋口的打开,如同热浪般汹涌地冲击出来!红油辣椒与熟芝麻被烈油激发的焦香,花椒浓郁的麻意,陈醋爽冽的酸味,在空气中猛烈碰撞。
这股鲜活生猛的市井烟火气,强横地瞬间驱散了屋子里弥漫的糜烂甜腥和虚伪的僵冷。
谢谢。我接过袋子,顺手放在玄关鞋凳上。塑料袋摩擦发出窸窣的响声。指尖触到袋子外壁,传来温热厚实的保温感。
砰。
一声沉闷声响自身后走廊深处传来。是主卧的门,被什么人关紧了。陈墨大概是躲了进去。
我脸上没有半点波澜,只有从鼻腔吸入的那股浓烈香气,带来一丝微弱得几乎不存在的光亮感。送餐小哥爽朗地说了句您慢用,脚步声很快消失在电梯口。
屋子里再次陷入沉寂。但这种沉寂已经不同了。那嚣张盘踞的甜腻腥气被彻底撕裂、驱散。空气里,只剩下那霸道的麻辣辛香,像一个凛然无畏的入侵者,不容置疑地宣告着自己的存在。
保温袋放在那儿,像一个刚点燃引线的炸药包,无声地蒸腾着热气。
我没再去看主卧或者书房的门。所有的感官被那个收纳格的位置攥住,仿佛能透过木板,感受到那支黑色塑料壳录音笔内部电子元件在无声运作时散发出的微热。里面的存储芯片,此刻就像一枚安静蛰伏的、冰冷的鱼雷,已然对准了某个自以为高枕无忧的舰船。
走廊尽头那扇紧闭的主卧门后面,一片死寂。无声地宣示着抗拒与回避。苏心怡藏匿的那间书房,同样没有任何声音。这短暂的静默像凝固的水泥,沉甸甸地压下来。
需要一点声音。不是他们的,是我自己的。需要一根钢针,狠狠刺破这团黏腻的沉默,让它痛得发出声响。我的目光没有温度地扫过陈墨那件被随手甩在走廊转角椅子上的昂贵西装外套,像看着一块失去意义的肮脏抹布。
抬起手腕,时间在表盘上沉默地走过。秒针指向11:47。
我朝着客厅窗边挪动脚步,在那张宽大的单人沙发里坐下。沙发面料微凉,包裹住身躯。
拿出手机,指尖在冰凉的屏幕上轻点滑动。
解锁屏幕的声音清脆异常。
点开那个熟悉的绿色应用图标,图标被放大的触感清晰。指尖在虚拟九宫格键盘上移动,带着某种蓄势待发的微颤。
到家了简短的三字信息。收信人:张副总。一个在集团内部和陈墨明争暗斗多年,几乎已经撕破脸皮的对头。他背后那错综复杂的派系,对陈墨手上那块肥肉级的新项目虎视眈眈。
嗡——几乎是消息发出的瞬间,我刻意没有设置成静音的手机猛烈震动了一下!声音在骤然安静的空间里被无限放大,带着一种沉闷的嗡鸣感穿透空气,震得我搁在腿上的指腹都清晰感受到那一阵短促的麻意。
回复来得太快了。
一个孤零零的问号,像某种简短的确认。紧接着又是一条,文字带着不加掩饰的试探和一丝急躁:方便通话有新情况句尾的问号像钩子,毫不掩饰地抛了出来。张副总那颗对陈墨动向有着猎犬般敏锐直觉的心,被勾动了。
我没有回复。只是指尖悬停在屏幕上,微微蜷缩。目光则安静地抬起,扫过走廊尽头那两扇依旧紧闭的门——一扇是藏着秘密的主卧,一扇是藏着另一个秘密的书房。
时间在沉默中流过几秒。屏幕暗下去,又被我重新按亮。屏幕光幽幽地映在眼底,一片冰冷的白。
寂静中,仿佛有细线紧绷到了极致,即将断裂。
6
数据泄密的陷阱
果然——
咔哒。
一声轻响。书房的门开了几寸宽的缝隙。一张脸小心翼翼地探了出来,带着刻意维持的镇定,却怎么也藏不住眉眼间那份惊疑不安的窥探。
苏心怡。
她身上还裹着那件明显不合身的香槟色睡袍,但此刻她似乎已经没心思扮演需要被保护的小可怜了。她的眼神锐利得像刀,越过玄关的隔断,直直射向坐在窗边沙发里的我,同时飞快地、不安地扫视着我的手和手机屏幕。
林总……她开口,声音强行压制着不稳,试图找回那一点点职业化的腔调,尽管穿着睡衣,像唱一出滑稽戏,这么晚了……还需要处理工作吗有需要的话……我也可以……她的目光,像探照灯一样固执地锁在被我握着的手机上。
我慢慢抬起头。目光平静得像结了冰的湖面,扫过她那张竭力掩饰却依旧紧张不安的脸庞。
在等一份报告,我说,声音不高,甚至没什么情绪起伏,恰好让这寂静的空间捕捉得清清楚楚,一份……关于项目核心数据被未经授权调阅使用的追踪报告。我微微停顿了一下,像是随口补充一句无关紧要的补充说明,技术部的老王,今晚正好在数据中心做安全审计。
这句话如同一块巨石砸进泥沼!沉闷,但瞬间溅起的污泥却极具污染力。
苏心怡的脸唰一下褪尽了所有血色,猛地转头看向走廊深处那扇紧闭的主卧门,眼神里刹那间爆发的巨大恐惧和难以置信几乎将她那点伪装的镇定彻底撕碎!嘴唇无意识地翕动着,喉咙里发出一个短促的吸气声,仿佛被无形的手扼住了脖子。
主卧的门纹丝不动。但能想象得出,里面竖着一双怎么样的耳朵,心脏正以如何疯狂的速度擂打着胸膛。
苏心怡猛地后退了一步,像是被烫到,仓惶地缩回了书房的门后。砰!一声压抑但极其仓促的关门声响了起来。
屋子里彻底静了。连挂钟的秒针似乎都停滞了一瞬。
我的指尖终于点动,在那三条追问的短信息下面,缓缓地敲入一句回复,发送出去:
项目泄密源头已锁定,疑点指向陈总监及其助理苏心怡。明早九点,办公室面谈,请务必确保现场核心资料齐备。林晚。
信息发送成功的提示音在死寂中响起,清晰得如同审判落锤的第一声。
夜更深了。城市的喧嚣在窗外沉降,化作远处模糊不清的背景噪音。屋子里,只剩下我一人端坐在沉默的中心。那份冒着热气的外卖还搁在玄关鞋凳上,麻辣辛香的气息无声地弥漫,执拗地与屋子里原本残留的甜腥颓靡争夺着每一寸空气。
那支静卧在吧台下方收纳格深处的黑色录音笔,如同一块沉默的炭火,无声燃烧。它的存在感从未如此强烈,像一个隐形的锚点,稳稳地定住了我胸腔里翻腾的某种情绪。
很好。很好。
7
齿轮咬合
所有齿轮,都已经悄然咬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