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咳着血笑:王爷今日杀我,他日莫悔。
半年后,封烬疯魔般跪在牢房,求遍名医救她性命。
焰之,求你睁眼看看我!
她闭目不语,只觉可笑。
直到他颤抖着翻出当年救他出火场的玉佩——
那玉佩边缘,刻着独属于她的焰火印记。
她猛地睁眼,却见男人已自毁双目:这双瞎眼,赔你当年救命之恩。
1
肃穆的王府正厅,白幡刺目,死寂如铁。老王爷七窍流血的尸身刚被抬走,空气中还残留着一丝甜腥的异样气息。所有目光,利刃般钉在厅中跪着的女子身上。
裴焰之脊背挺得笔直,素色衣裙沾了尘土,发髻微乱,露出一段纤细苍白的脖颈。她抬眼,迎上主位上那双冰封万里的眼眸——封烬。他玄色蟒袍上沾着未干的雨渍,更添肃杀,薄唇紧抿,下颌绷成一道冷硬的线。
贱婢裴焰之!管家抖着一纸供状,声音尖利,人证物证俱在!你借送参汤之机,毒杀老王爷!狼子野心,罪该万死!他身后,一个抖如筛糠的小丫鬟伏在地上,哭喊着指认:就是她!奴婢亲眼所见,她往汤里下了东西!
伪造的药渣、收买的人证,环环相扣。厅内众人议论纷纷,唾弃与咒骂织成一张巨网。
王爷明鉴!不是我!裴焰之的声音清冽,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颤抖,却异常清晰,我从未…
住口!封烬猛地起身,高大的身影裹挟着雷霆之怒,瞬间笼罩了她。丧父之痛与滔天恨意在他眼中翻滚,烧尽了最后一丝理智。他一步步逼近,靴子踏在冰冷地砖上的声响,如同丧钟敲在裴焰之心上。他俯视着她,那双曾让她有过片刻温暖的眼眸,此刻只剩下刺骨的寒冰与毁灭一切的戾气。证据确凿,你还敢狡辩毒妇!
他大手一挥,旁边侍卫立刻端上一个托盘,上面放着一只小巧的玉杯,盛着半盏色泽瑰丽、却散发着诡异甜香的液体。
封烬一把抓起玉杯,毫无预兆地钳住裴焰之下颌!力道之大,几乎要捏碎她的骨头。剧痛让她被迫仰头张开嘴,那瑰丽却致命的液体,带着不容抗拒的辛辣与灼烧感,被他粗暴地灌入喉中!
恶妇,死不足惜!他冰冷的话语,是最后的判决。
辛辣剧痛瞬间炸开,从喉咙一路烧灼至五脏六腑。裴焰之剧烈地呛咳起来,身体痛苦地蜷缩,暗红的血沫不受控制地从唇角溢出,染红了胸前的衣襟,也染红了冰冷的地面。她艰难地抬起头,视线因剧痛和窒息而模糊,却死死盯住封烬那张冷酷绝情的脸。嘴角艰难地扯出一个弧度,那笑容里,是淬了冰的绝望与刻骨的讥诮。
呵……她声音破碎,气若游丝,却字字清晰,如同诅咒,王爷今日杀我……他日……莫悔。
话音未落,眼前彻底陷入黑暗,意识沉入无边深渊。身体软倒,被两名侍卫粗暴地拖起,像丢弃一件垃圾,朝着王府最深、最暗的死牢拖去。封烬站在原地,袍袖下的手紧握成拳,青筋暴起,玉杯坠地,碎裂声在死寂的大厅里格外刺耳。那抹讥诮的血色笑容,却如烙印,猝不及防地烫在了他心头。
2
冰冷刺骨。粘稠的湿气裹着浓重的霉味和排泄物的恶臭,无孔不入。裴焰之是被冻醒的,也是被身上火烧火燎的剧痛和喉咙深处翻涌的血腥味呛醒的。
她蜷缩在死牢角落的烂草堆上,身下是凹凸不平、湿滑冰冷的石板。每一次呼吸都牵扯着胸腔深处撕裂般的疼痛。黑暗是这里的主宰,只有高处一个巴掌大的小窗,吝啬地透进一点惨淡的、几乎无法驱散浓稠阴影的天光。老鼠窸窸窣窣地在墙角爬过,蟑螂肆无忌惮地掠过她的脚踝。
鸩酒入喉的灼痛感仍在肆虐,五脏六腑仿佛被一只无形的手反复揉搓、撕裂。她咳了几声,又是满嘴的铁锈味。为什么还没死是毒量不足,还是那杯鸩酒……本身就有问题一个模糊的念头飞快闪过,随即被更深的痛楚淹没。
污秽的环境、渗入骨髓的寒意、体内肆虐的毒素,都在疯狂吞噬她的生机。每一次昏睡过去,都像是在与死亡擦肩。她发起了高烧,意识在滚烫的岩浆和冰冷的深渊之间沉浮。
就在意识即将彻底溃散,沉入永恒黑暗的瞬间,一点微弱却异常执拗的光芒,在她记忆深处猛地亮起。
火……漫天的大火,吞噬着雕梁画栋。浓烟滚滚,呛得人无法呼吸。年幼的她,惊恐地看着那个被困在火焰中心的华服少年。他惊恐绝望的眼神,穿透了十年的光阴,狠狠撞在她此刻濒死的心上。她记得自己冲进去时,房梁砸落的灼痛,记得拼尽全力拖拽那个昏迷少年的沉重,记得将他推出火海后,自己手臂上留下的一道狰狞焦痕……还有,慌乱中塞入她手心,作为谢礼的那枚……边缘残缺、触手温润的玉佩!
玉佩!
求生的意志如同被投入干柴的星火,轰然燃烧起来!不能死!绝不能这样不明不白、背负着毒杀恩人的污名,腐烂在这暗无天日的牢底!真正的凶手还在逍遥!她不甘心!
这念头支撑着她,用尽全身力气,用牙齿撕下囚衣最里层一小块相对干净的布条。手指颤抖着,摸索到腰间——那枚玉佩,幸好抄没时未被注意,还藏在最隐秘的夹层里!她将它取出,紧紧攥在手心,冰凉的触感是唯一的慰藉。借着那微弱的天光,她看清了玉佩边缘那个独一无二、形如跳动的火焰的微小印记。
然后,她用指尖沾着唇边未干的血迹,在那块布条上,极其艰难地画下了一个扭曲的、类似火焰的符号,再努力画出一个指向某个方向的箭头——那是她昏迷前,恍惚瞥见管家藏匿那只参汤碗的大致方位。做完这一切,她已虚脱,冷汗浸透破衣。
咳……咳咳……一阵剧烈的咳嗽打断了她。牢门外,响起沉重的脚步声和钥匙碰撞声。是每日送那碗能维持她不死、却让她痛苦不堪的续命汤的牢卒来了。裴焰之认得他,一个沉默寡言、脸上有疤的中年汉子。几年前王府马惊,她曾无意间救过他年幼的儿子一命。
脚步声在牢门前停下。隔着粗重的木栅栏,裴焰之艰难地抬起眼,对上牢卒那双浑浊却带着一丝复杂情绪的眼睛。她什么也没说,只是用尽最后一丝力气,将那块染血的布条,从栅栏缝隙里,极其缓慢地推了出去,落在牢门外满是污水的泥地上。她看着他,眼神里有哀求,更有一种孤注一掷的决绝。
牢卒的目光在那染血的布条上停留了一瞬,又飞快地扫过裴焰之苍白如纸、却异常执拗的脸。他脸上那道疤微微抽动了一下,最终,他什么都没说,只是像往常一样,沉默地将那碗散发着怪味的汤从栅栏下推进来。然后,他弯腰,动作极其自然地将地上那块沾了泥污的布条,连同几根烂草一起,扫进了装垃圾的破簸箕里。
脚步声远去,死牢重归死寂。裴焰之靠在冰冷的墙壁上,剧烈喘息。她看着那碗浑浊的汤药,又低头看了看空空如也的手心。玉佩被她重新藏好。刚才那一推,几乎耗尽了她的生命。但一丝微弱的、名为希望的光,终于在这片绝望的死地,艰难地撕开了一道缝隙。她闭上眼,将所有的力气都用来对抗体内肆虐的剧毒和寒冷。活下去,必须活下去。
3
裴焰之在死牢里顽强不死的消息,如同投入死水潭的石子,在压抑的王府后院激起了一圈圈涟漪。
听说了吗西边死牢里那个毒妇,还没咽气呢!
真是命硬!鸩酒都毒不死莫不是真有什么妖法护体
嘘!小声点!王爷最近心情差得很,别触霉头!我看呐,是阎王爷都嫌她心肠歹毒,不肯收!
流言在仆役间悄然传播,带着惊疑、恐惧和一丝隐秘的兴奋。这消息像一根毒刺,扎进了栖霞院主人——林侧妃的心里。她倚在铺着锦缎的贵妃榻上,指尖无意识地绞着丝帕,精心描画的眉眼间笼着一层挥之不去的阴霾。裴焰之竟然还活着那杯特制的鸩酒竟没能立刻要了她的命不行,这个隐患必须彻底清除!
福安,林侧妃声音娇柔,眼底却一片冰冷,死牢湿气重,耗子又多,裴姑娘身子骨弱,怕是煎熬得很。去,把库房里那支上好的老山参,找个妥帖的人,给她‘补补身子’。她特意加重了补补身子几个字。
心腹丫鬟福安立刻会意,低声道:奴婢明白,定让裴姑娘‘好好进补’。
一支被慢性剧毒浸泡过的老山参,很快通过特殊渠道,送入了死牢。
牢房里,裴焰之刚艰难地咽下牢卒送来的、能暂时压制鸩毒却带来巨大痛苦的汤药,就看到那支品相极佳的山参被随意丢在送来的食物旁边。她心下一凛。林侧妃的人她强撑着坐起,仔细嗅闻,参体上果然有一丝极淡的、不属于山参的甜腻气息。她冷笑一声,毫不犹豫地将那支毒参丢进了角落散发着恶臭的便桶深处。想让她无声无息地死没那么容易!
前院书房,气氛同样凝重。封烬坐在巨大的紫檀木书案后,面前堆满了关于老王爷中毒一案的卷宗。连续数日的殚精竭虑,让他眼下泛着浓重的青黑,周身气压低得骇人。他试图从纷乱的线索中理出头绪,目光落在管家最初呈上的那份关键证词上——指认裴焰之下毒的小丫鬟翠儿。
翠儿说,申时三刻,亲眼见裴焰之在厨房往参汤里下药……封烬手指点着证词上的时间,眉头紧锁。他烦躁地推开卷宗,起身踱步,目光无意间扫过父亲书架上几本蒙尘的旧书。他随手抽出一本,里面却意外夹着一张泛黄的纸片。纸片边缘焦黑,似乎是当年那场差点要了他性命的大火中抢救出来的残页,上面是父亲的字迹:……烬儿命大,幸得一稚龄小女冒死相救,惜其伤重,未及详询便踪迹杳然,憾甚……仅留残玉半块,形似焰纹……
稚龄小女焰纹封烬的心猛地一跳,一种莫名的悸动攫住了他。裴焰之……焰之……这个名字,此刻念来竟带着一丝说不清的异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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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猛地转身,大步走向堆放罪证的偏厅。目光在一堆属于裴焰之的粗陋物品中逡巡:几件旧衣,几枚素簪,一个空瘪的荷包……最后,他的视线停留在一个不起眼的角落里。那里静静躺着一枚玉佩。
他走过去,弯腰拾起。玉佩不大,边缘有明显的残缺,触手温润,是上好的羊脂白玉。这玉的材质……为何有种说不出的熟悉感尤其是那残缺的弧度,仿佛与记忆深处某个模糊的印记隐隐相合。他下意识地用手指摩挲着那残缺的边缘,心头那股不安的阴云,骤然变得更加浓重。这玉……到底是谁的
4
王府死牢深处,腐朽与死亡的气息浓得化不开。
裴焰之躺在冰冷的烂草席上,气息微弱得几乎感觉不到。连日来的折磨、鸩毒的侵蚀、以及林侧妃那支毒参虽未入口却耗尽了她的心力,终于将她彻底推向了崩溃的边缘。她的脸颊深深凹陷下去,肤色是一种死气的灰败,嘴唇干裂发紫,只有胸膛极其微弱的起伏证明她还吊着最后一口气。
王…王爷!不好了!一个狱卒连滚爬爬地冲进书房,脸色惨白如纸,死牢那位…那位裴姑娘…怕…怕是不行了!刚…刚呕了好多黑血,人已经没动静了!
轰!
封烬手中的卷宗瞬间掉落在地。一股冰冷的、前所未有的巨大恐慌,如同无形的手,瞬间攫住了他的心脏,狠狠揉捏!那日她咳血讥诮的脸,那句他日莫悔的诅咒,如同惊雷在他脑中炸响!
滚开!他猛地推开挡路的狱卒,像一头失控的猛兽,朝着王府最阴暗的角落狂奔而去。什么仪态,什么尊严,在灭顶的恐惧面前荡然无存。沉重的死牢铁门被他一脚踹开,腐朽腥臭的空气扑面而来,他却浑然不觉。
昏暗的光线下,他一眼就看到了角落草席上那抹单薄的身影。她无声无息地躺着,像一具被遗弃的破败人偶。
焰之!裴焰之!封烬几乎是扑跪到草席边,声音嘶哑破碎,带着他自己都未曾察觉的绝望与卑微。他颤抖着伸出手,想碰触她,却又怕惊散了那最后一点游丝般的气息。他猛地攥住她冰冷僵硬的手,那刺骨的寒意让他浑身剧震,恐惧如同毒藤瞬间缠紧了他的四肢百骸。
睁开眼!看看我!求你…求你活下来!他嘶吼着,如同濒死的困兽,滚烫的泪水不受控制地涌出,砸落在她毫无知觉的手背上,太医!太医呢!都给我滚进来!救她!救不活她,本王要你们所有人陪葬!
狭小的牢房瞬间被全城最顶尖的名医挤满。珍贵的药材、金针、药箱堆了一地。白发苍苍的老太医们轮番上前诊脉,探息,翻看她的眼睑,最终都无奈地摇头叹息,脸上写满了回天乏术。
王爷…裴姑娘脉息断绝,五内俱焚…毒入膏肓…已是…已是油尽灯枯之相…恕…恕老朽等无能为力……为首的太医颤巍巍地跪倒,说出最后的判决。
无能为力…油尽灯枯…
这四个字如同淬了毒的冰锥,狠狠扎进封烬的心脏!他死死盯着裴焰之那张灰败的脸,巨大的悔恨如同滔天巨浪,将他彻底淹没、吞噬!他亲手灌下的毒酒!他亲手将她推入这万劫不复之地!
就在这绝望的深渊,他脑中电光石火般闪过书房里那张焦黄的残页!稚龄小女!救火!残玉!
几乎是本能地,他颤抖着手,从怀中贴身的口袋里,掏出了那枚一直紧握在掌心、被体温焐得温热的残破玉佩!这是他下意识带在身上的罪证,此刻却成了他溺水前唯一的浮木!
他想将这枚玉,放在她的心口,仿佛这样就能留住她最后一点温度。就在他手指触碰到玉佩边缘,借着牢壁上那盏昏暗油灯的光线时——
他的目光,死死定格在了玉佩残缺的边缘处!
那里,在曲折的断口内侧,赫然刻着一个极其微小、却异常清晰、独一无二的印记!那印记线条流畅,宛如一簇正在跳动的、生机勃勃的火焰!
火焰印记!
轰隆——!
仿佛九天惊雷在封烬的灵魂深处炸响!所有的线索——父亲残页上稚龄小女、焰纹的描述!老太医模糊提及当年有个小姑娘!裴焰之的名字!还有此刻,这枚刻着火焰印记的残玉!瞬间串联成一条无比清晰、却又残酷到极致的脉络!
是…是你!封烬猛地抬起头,目眦尽裂,眼球上瞬间布满骇人的血丝!巨大的痛苦和悔恨如同无数把烧红的利刃,将他凌迟!他死死盯着草席上那具冰冷的身躯,发出撕心裂肺、如同野兽濒死般的惨嚎:当年火里救我的人…是你!焰之!焰之!我错了!我瞎了眼!我该死啊!!!
5
封烬那一声泣血的嘶吼,如同濒死野兽最后的哀鸣,带着足以撕裂灵魂的痛楚与悔恨,在死牢狭小污浊的空间里猛烈回荡,震得墙壁上的尘土簌簌落下,也让挤在牢房角落瑟瑟发抖的太医们骇然失色。
是你…真的是你…我竟…亲手杀了你…他语无伦次,巨大的痛苦让他浑身筛糠般颤抖。他猛地扑倒在裴焰之身侧,滚烫的泪水混杂着绝望的嘶喊,疯狂地砸落在她冰冷灰败的脸颊上、颈侧。他用力摇晃着她单薄如纸的肩膀,仿佛要将她从死神的怀抱里强行拽回:焰之!醒醒!你看看我!是我!是当年那个被你从火里拖出来的废物!我错了!你打我!骂我!杀了我!求你睁开眼看看我!求你!
或许是这撕心裂肺的呼唤蕴含了太过强烈的情感波动,或许是那滚烫的泪带着某种执念的刺激。裴焰之那浓密如鸦羽、却早已失去生气的睫毛,在封烬绝望的摇晃和哭喊中,竟极其微弱地、颤抖地……掀开了一丝缝隙。
一丝微弱的光,透入了她几乎被黑暗彻底吞噬的世界。
封烬的哭喊戛然而止!他屏住呼吸,心脏狂跳到几乎炸裂,巨大的希冀瞬间点亮了他血红的眼眸!他狂喜地凑近,想看清她眼底的光。
然而,当裴焰之涣散的瞳孔一点点聚焦,终于看清了眼前这张近在咫尺、被痛苦和泪水扭曲了的、曾经无比熟悉也无比痛恨的俊颜时——
那双曾经清澈倔强,或曾含着情愫,或曾带着讥诮的眼眸深处,最后一点微光,如同风中残烛,噗地一声,彻底熄灭了。取而代之的,是一片深不见底的、万载玄冰般的空洞、麻木和死寂。没有恨,没有怨,甚至连一丝波澜都没有。那眼神,如同在看一个全然陌生、与己无关的物件。
她的唇角,极其艰难地、极其缓慢地,向上扯动了一下。那是一个极淡、极冷、充满了无尽嘲讽与心死的弧度。她认出了他。这个认知,像一把冰冷的锉刀,将她心底最后一丝残存的、关于过往温暖救赎的微弱火星,彻底碾磨成灰。
那空洞的眼神,那冰冷的嘲讽,成了压垮封烬理智的最后一根稻草,也是比死亡更残酷千万倍的凌迟!她认出了他,却以最彻底的漠然将他打入无间地狱!这无声的惩罚,比世间任何酷刑都更让他痛不欲生!
不…不要这样看我…焰之…封烬的声音破碎不堪,带着灭顶的绝望。他无法承受这样的眼神,无法承受她以这种方式活着来惩罚他!巨大的痛苦和毁灭欲瞬间吞噬了他!
在裴焰之那冰冷死寂、带着淡淡嘲讽的目光注视下,封烬猛地抬起了右手!两指并拢如戟,指尖灌注了全身狂暴的内力,带着一种同归于尽般的惨烈与决绝,毫不犹豫地、狠狠刺向自己的双目!
噗嗤!
两声令人牙酸的、血肉被刺穿的闷响同时响起!
呃啊——!一声不似人声的凄厉惨嚎从封烬喉咙深处迸发!
滚烫粘稠的血泪,如同决堤的洪水,瞬间从他深陷的眼窝中狂涌而出!顺着他惨白的脸颊、紧抿的嘴角、线条冷硬的下颌,蜿蜒而下,滴滴答答,砸落在他玄色的蟒袍前襟,也溅落在裴焰之身下那污秽不堪的破旧草席上,晕开一朵朵刺目惊心的暗红。
剧痛让他的身体剧烈地抽搐、摇晃,但他却死死地、固执地,用那双已然成为两个血肉模糊窟窿的眼,朝着裴焰之的方向望着。血泪在他脸上冲刷出狰狞的痕迹,他的声音嘶哑得如同砂纸摩擦,带着一种自毁后的、令人心悸的平静,一字一句,如同泣血:
这双眼…认不出你…留之…何用!
这双…瞎眼…赔你…当年…救命…之恩……
整个牢房陷入一片死寂,仿佛连空气都凝固了。只有封烬粗重痛苦的喘息声,和那粘稠血液滴落在草席上的、清晰到令人头皮发麻的嗒…嗒…声。
裴焰之怔怔地看着。
看着他满脸纵横交错、刺目惊心的血污。
看着他自毁双目的惨烈。
看着他朝着自己方向,那空洞而固执的凝视。
冰冷的眼底深处,那片万载不化的死寂冰原,终于被一股无形的、极其剧烈的力量狠狠撞击!那是一种超越了恨,超越了悲,甚至超越了绝望的、来自灵魂最深处的震颤!她的瞳孔,在血色的倒影中,不受控制地、猛烈地收缩了一下。
那枚染血的残破玉佩,从封烬颤抖不止的手中滑落,叮的一声轻响,掉在裴焰之身侧沾满血污的草席上。玉佩边缘,那独一无二的火焰印记,被温热的鲜血浸染,在昏暗摇曳的烛光下,竟仿佛重新燃烧了起来,跳动着妖异而悲怆的光芒。
血珠顺着火焰的纹路缓缓流淌。
烬已成灰。
焰将何往
劫数已至,焚心成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