同学会上,害死我男友陆屿深的人渣陈浩,成了众人追捧的大师。
他端着红酒,轻蔑地对我说:『苏晚,守着个死人骨灰盒过日子,爽吗』
周围爆发出一阵哄笑。
我笑了。我拎起那个他们口中的骨灰盒,当着所有人的面,狠狠砸在地上!
1
我打包好最后一个纸箱,汗水黏在脖颈上,腻得发慌。
十年。
我从一个除了梦想一无所有的穷学生,混成了月薪两万、在上海这个鬼地方有了一小块安身立命之地的白领。
然后,我被裁员了。
公司毕业了我。
房东也紧跟着毕业了我。
我拖着全部家当,准备滚出这个吞噬了我十年青春的城市。
在箱子底,我摸到了一个冰凉坚硬的东西。
一个木质的音乐盒,上面雕着凋零的玫瑰。
是陆屿深送我的十八岁生日礼物。
我手指颤抖着拧动发条。
叮叮咚咚的《卡农》变奏曲响起,每一个音符都像一根针,扎进我早已结痂的记忆里。
苏晚。
你除了画画,还能不能聊点别的
我的世界里,就只有画画和你。
呵,男人骗人的鬼话。
他的世界里要是真有我,又怎么会在五年前,从他那栋价值半个亿的顶层画室一跃而下,把自己摔成一滩烂泥
连一具完整的尸体,都没留给我。
手机嗡嗡震动,是大学班级的微信群在疯狂刷屏。
十年同学会,今晚七点,不见不散!
附带的还有一个富丽堂皇的酒店定位。
我冷笑一声,把手机扔到一边。
一群人模狗样的家伙,聚在一起互相吹捧,炫耀着车子、房子和孩子。
而我,一个刚刚失业的丧家之犬,去干什么
去当他们忆苦思甜的背景板吗
可鬼使神差地,群里的一条消息,还是像钩子一样,把我勾住了。
你们听说了吗陈浩大师也会来!就是当年和陆屿深齐名的那位!
什么齐名啊,现在陈大师可是咱们艺术学院的骄傲!陆屿深早就死了。
嘘……别提那个晦气的人。
陈浩。
这个名字像一把淬了毒的匕首,瞬间刺穿了我的心脏。
我抓起一件还算体面的外套,冲出了门。
十年后的同学会,比我想象的还要恶心。
油腻的肚腩,秃顶的地中海,僵硬的玻尿酸脸。
大家举着酒杯,说着言不由衷的漂亮话。
陈浩被围在最中央,穿着一身昂贵的手工西装,手腕上的百达翡丽闪着刺眼的光。
他俨然一副成功人士、艺术大师的派头。
他看到我,眼睛亮了一下,端着酒杯走过来。
苏晚真的是你,我还以为你不会来。
我扯了扯嘴角,没说话。
这些年过得怎么样他明知故问。
一个当年暗恋我、被我当众拒绝过的男人,如今功成名就。而我,落魄潦倒。
他眼底的得意,几乎要溢出来。
听说陆屿深死前,最后一幅画画的是你叫《悔》是吧在佳士得拍卖会上,拍了八千万呢,真是可惜,那幅画最后被一个神秘买家收藏了,谁都没见过。
他的每一个字,都像在用钝刀子割我的肉。
我盯着他,一字一句地问:他为什么要自杀
陈浩愣了一下,随即夸张地笑起来。
天才嘛,都敏感,都脆弱。搞艺术的,有几个脑子正常的他可能是江郎才尽,想不开呗。
他轻描淡写的语气,让我胃里一阵翻江倒海。
我再也待不下去,逃也似地离开了那间令人窒息的宴会厅。
回到我那个即将被清空的、乱糟糟的出租屋,我像被抽走了所有力气,瘫倒在地。
黑暗中,我再次摸到那个音乐盒。
拧开发条,悲伤的《卡农》在空荡的房间里回响。
我闭上眼,眼泪终于不受控制地滑落。
陆屿深,你这个懦夫。
你把自己画成了传奇,却把我变成了别人口中的笑话。
音乐声中,我的意识渐渐模糊,仿佛沉入了一个无底的深渊。
……
晚晚!晚晚!快醒醒!再不起来上课要迟到了!
我猛地睁开眼。
映入眼帘的,是贴着明星海报的泛黄墙壁,是堆满书本的狭窄书桌。
还有一张咋咋唬唬的、青春洋溢的脸。
林菲菲我脱口而出。
林菲菲捏了捏我的脸,睡傻了叫魂呢快点,今天是陆屿深的生日,晚上说好了要去他画室给他惊喜的!
我浑身一个激灵,猛地坐起来,环顾四周。
这里是我的大学宿舍。
我抓起床边的手机,屏幕上显示着日期。
十年前。
距离陆屿深二十岁生日,还有一天。
距离他声名鹊起的那场青年艺术家大赛,还有一周。
距离他……坠楼身亡,还有整整五年。
2
消毒水和廉价香皂混合的气味钻进我的鼻子,是大学宿舍特有的味道。
这不是梦。
我狠狠掐了自己大腿一把,剧痛让我瞬间清醒。
我回来了。
回到了这个一切悲剧都还没来得及上演的时间点。
陆屿深还活着。
林菲菲也还活蹦乱跳,而不是十年后那个被渣男毁了一生、独自拉扯着孩子、眼神麻木的单亲妈妈。
我心脏狂跳,血液在血管里奔涌,带着一种近乎疯狂的战栗。
老天爷没眼,但它给了我一把刀。
一把可以捅穿命运的刀!
菲菲,我抓住她的手,力气大得让她吃痛。
今晚的生日会,周扬也去吗
周扬,那个毁了林菲菲一辈子的男人,我们学院的体育生,靠着一张俊脸和花言巧语,骗得林菲菲为他堕胎、为他退学,最后却拍拍屁股娶了富家女。
林菲菲甩开我的手,脸上泛起红晕。
当然啦,他说了,今晚会在所有人面前,正式宣布我是他女朋友。
她一脸憧憬,像个等着王子垂怜的傻白甜。
我看着她天真的样子,心里一阵刺痛。
上一世,我也曾这样提醒过她。
可她当时是怎么说的
苏晚,你就是嫉妒我找到了真爱。
多么可笑。
这一世,我不会再犯同样的错误。
对付蠢货,不能用劝的,要用砸的。
我深吸一口气,换上一副比她还兴奋的表情。
真的吗那太好了!菲菲,我刚从学生会那边听到一个八卦,你知道吗
我压低声音,神神秘秘。
周扬为了追你,跟人打赌了!赌注是一双限量版的乔丹鞋!他说一个月内,保证能把你搞到手,让你死心塌地!
林菲菲脸上的笑容瞬间凝固了。
你……你说什么不可能!他不是那样的人!
我骗你干嘛我还听说,他手机里有个备忘录,记录着他同时撩骚的所有女生,还给她们打分呢!
我说的每一个字都是编的。
但每一个字都像钉子,精准地钉进了她那颗恋爱脑的心里。
比起遥远的背叛,被打赌被评分这种具象化的侮辱,更能刺痛一个女生的自尊。
林菲菲的脸色由红转白,再由白转青。
她死死咬着嘴唇,眼眶红了。
我知道,怀疑的种子已经种下。
剩下的,就等它自己生根发芽。
晚上,陆屿深的生日会在他租的校外画室举行。
画室很大,弥漫着松节油和颜料的气味。
陆屿深就站在人群中央。
他穿着一件洗得发白的牛仔衬衫,清瘦,挺拔,头发微长,遮住了半边眼睛。
他脸上没什么表情,显得和周围的热闹格格不入。
只有在看向画布时,他那双沉静的眸子里,才会燃起火焰。
我的心脏,不受控制地漏跳了一拍。
真好,他还活着。
他看见了我,眼神在我身上停留了不到一秒,又迅速移开,仿佛我是什么会灼伤他的东西。
还是和以前一样,又冷又别扭。
林菲菲一整个晚上都心神不宁,死死盯着周扬。
周扬像只花蝴蝶,在女生堆里穿梭,游刃有余。
终于,他借着酒意,搂住了一个外语系的系花,手指不规矩地在她腰上摩挲。
林菲菲的脸,彻底没了血色。
她冲过去,一巴掌狠狠扇在周扬脸上。
周扬,你这个混蛋!我们分手!
一场生日会,变成了一地鸡毛的闹剧。
混乱中,我悄悄退到画室角落。
我的目光,锁定了正在和陆屿深攀谈的陈浩。
陈浩端着酒杯,笑得一脸油腻。
屿深啊,你这画得是好,就是太不接地气。艺术这东西,得迎合市场,不然就是一堆废纸。
陆屿深皱着眉,没说话。
陈浩的爪子,搭上了陆屿深刚完成一半的画作。
你看你这幅,画得这么苦大仇深,谁会买不如跟我学学,画点花花草草,美女豪车,保证好卖!
我看到陆屿深的拳头,在身侧悄悄握紧。
我走上前,脸上挂着无害的笑。
陈浩学长,你说得不对吧
所有人的目光都聚集到我身上。
艺术要是只为了钱,那和站街的小姐有什么区别
我的声音不大,但在场的每个人都听得清清楚楚。
陈浩的脸,瞬间涨成了猪肝色。
苏晚!你胡说什么!
我胡说吗我看向陆屿深,陆屿深,你告诉他,你的画,是废纸吗
陆屿深抬起眼,深深地看了我一眼。
那一眼里,有震惊,有探究,还有一丝……连他自己都未曾察见的微光。
他终于开口,声音清冷,却掷地有声。
我的画,不是商品。
听到了吗陈浩学长。我笑得更灿烂了,别用你那肮脏的生意经,来玷污真正的艺术。
我看到陈浩眼底闪过一丝怨毒。
很好。
被蛇咬之前,总得先知道蛇藏在哪里。
陈浩,这一世,我会让你知道,什么叫生不如死。
3
生日会不欢而散。
林菲菲哭着跑回了宿舍,把周扬送她的所有东西都扔进了垃圾桶。
她抱着我,哭得撕心裂肺。
晚晚,幸好有你提醒我……不然我真不知道自己有多傻……
我拍着她的背,心里毫无波澜。
拯救她,只是第一步。
我真正的目标,是画室里那个孤僻又倔强的身影。
临睡前,我从包里翻出一支笔。
我不能指望这个混沌的时空能完全听我指挥。
我必须给我自己,或者说,给这个时空的苏晚留下一点线索。
我在一张便签纸上飞快地写着,每一个字都用力到几乎要划破纸背。
1.
周扬是个人渣,林菲菲已经看清了,做得好。
2.
陆屿深真正的敌人是陈浩,他会像蛀虫一样毁掉陆屿深!盯紧他,找到他剽窃和陷害陆屿深的证据!
3.
别再像个缩头乌龟一样暗恋了!去告诉陆屿深,你爱他!用尽你所有的力气去爱他!别给他任何坠落的机会!
我将纸条小心翼翼地折好,塞进了那个音乐盒的夹层里。
这是我唯一能和未来沟通的渠道。
抱着音乐盒,我沉沉睡去。
……
再次醒来,是十年后那个熟悉又陌生的出租屋。
空气里依旧漂浮着尘埃的味道。
我像触电一样弹起来,冲到音乐盒前。
打开夹层。
那张我写给自己的纸条,不见了。
它去哪了
我的计划成功了吗这个时空的我,收到警告了吗
陆屿深的命运,被改写了吗
我颤抖着手,拿出手机,疯狂地在网上搜索陆屿深三个字。
搜索结果跳出来的一瞬间,我的心脏像是被一只无形的手狠狠攥住。
天才画家陆屿深五年前意外坠亡,遗作《悔》拍出天价……
新闻的日期,内容,没有一丝一毫的改变。
他还是死了。
我费尽心机,逆转时空,却像个小丑,什么都没能改变。
巨大的无力感和绝望,像潮水一样将我淹没。
我抱着膝盖,坐在冰冷的地板上,像个迷路的孩子。
就在这时,手机屏幕亮了。
是一条微信好友申请。
头像是一朵向日葵,昵称是:菲菲菲常快乐。
是林菲菲!
我手指抖得几乎按不住屏幕,通过了申请。
对方几乎是秒回。
不是客套的寒暄,而是一句让我头皮发麻的问话。
苏晚,是你吗我找了你好多年。
紧接着,第二条消息弹了出来。
十年前,陆屿深生日会后,是不是你在我书里夹了一张纸条
我整个人都僵住了。
怎么会
那张纸条,我明明是写给我自己的!
我飞快地打字回复:纸条上写了什么
林菲菲很快发来一张照片。
照片上,是一张已经泛黄的便签纸,字迹是我的,写得张牙舞爪。
1.
周扬是个人渣……
2.
陆屿深真正的敌人是陈浩……
3.
别再像个缩头乌龟一样暗恋了……
是我写的内容,一字不差!
我彻底蒙了。
时空的洪流,出现了我无法预料的偏差。
我写给苏晚的警告信,阴差阳错地,到了林菲菲的手里!
林菲菲发来一长段语音,声音里带着压抑的哽咽。
晚晚,谢谢你。当年如果不是这张纸条,我可能真的就被周扬那个畜生给毁了。我按你说的,偷偷查了他,发现他真的在跟好几个女生搞暧昧。我才能及时抽身。
这些年,我过得很好。我结婚了,我老公是个很踏实的人,我们有个可爱的女儿。
我一直想找你,想当面谢谢你。可你毕业后就好像消失了一样。
我听着她的声音,心里五味杂陈。
我救了她。
以一种我完全没想到的方式。
可陆屿深呢
我颤抖着打出那几个字:那……陆屿深呢你把关于他的警告,告诉他了吗
屏幕那头,沉默了很久。
久到我以为她不会再回复。
然后,一条消息跳了出来。
我说了。我把纸条给他看了。他当时看着纸条,笑了很久,说了一句‘原来她也这么觉得’。
从那天起,他就像变了一个人。他开始主动找你,约你看电影,给你送早餐。晚晚,你们后来不是在一起了吗他拿了那个青年大赛的金奖后,你们俩就成了全校最羡慕的一对。所有人都以为,你们会结婚的。
我的大脑轰的一声,一片空白。
什么
我和陆屿深,在一起了
那他为什么……我艰难地打字,为什么还是会死
林菲菲的回复,像一把尖刀,插进了我最柔软的心脏。
因为陈浩!那个王八蛋!屿深获奖后,就被陈浩连哄带骗签进了尚德画廊。他们把屿深当成摇钱树,逼他画那些他不喜欢的商业画。屿深不肯,他们就用你来威胁他!说如果他不听话,就找人毁了你!
屿深死前的一个星期,我们见过一面。他瘦得脱了相,他说,陈浩偷了他的画稿,还反过来污蔑他抄袭。他说,那些人是魔鬼,他们要毁掉他的缪斯。
晚晚,他说的缪斯,一直都是你啊!
我后来听说,他死的时候,正在画一幅你的肖像。那幅画,就叫《悔》。
4
我攥着手机,指节因为用力而泛白。
原来是这样。
原来我和他,在那段被我遗忘的时光里,曾经那么炽烈地相爱过。
原来他不是死于懦弱,而是死于抗争。
他用自己的命,护住了他视若珍宝的缪斯。
而我这个被保护得完好无损的缪斯,却对此一无所知,像个傻子一样,怨恨了他十年。
我是个罪人。
可现在,知道了真相又如何
人死不能复生。
不。
不对。
我还有那个音乐盒。
我还有机会!
我疯了一样开始在网上搜索所有关于尚德画廊和陈浩的信息。
恶评如潮。
压榨艺术家、合同欺诈、洗钱……桩桩件件,触目惊心。
但奇怪的是,这些负面新闻都在网上停留不了多久,就会被一股神秘的力量抹去。
而陈浩,却在尚德画廊的力捧下,一步步走上神坛,成了新生代艺术家的领军人物。
他踩着陆屿深的尸骨,名利双收。
凭什么!
我拨通了一个尘封已久的电话号码。
是我大学时期的导师,李教授。
他是个正直清高的老头,也是唯一一个真正欣赏陆屿深才华的人。
电话接通,李教授苍老的声音传来。
是苏晚啊。
我开门见山:李老师,我想向您打听一下陆屿深的事。
电话那头沉默了。
孩子,都过去这么多年了,你怎么还……
老师,我打断他,声音里带着不容置疑的坚决,有些事,我必须弄清楚。他死后,您帮他整理过遗物,对不对
李教授叹了口气。
是。他父母白发人送黑发人,几乎要崩溃,是我帮着处理的。那孩子,留下了一堆画稿,还有一个上了锁的速写本。
速写本里有什么我追问。
我不知道,钥匙被他一起带走了。他父母把它和他的骨灰葬在了一起。
骨灰……
我追问到了墓地的地址。
第二天,我坐上了去往那座江南小城的火车。
那是一个阴雨天。
墓园里很安静,只有雨打在伞面上的声音。
我找到了陆屿深的墓。
黑色的墓碑上,嵌着一张他年轻时的照片。
照片里的他,眼神清澈,嘴角带着一丝若有若无的笑意。
照片下面,没有生卒年月,只有一行小字。
我来过,深爱过,抗争过。
我伸出手,轻轻抚摸着那冰冷的照片,眼泪和雨水混在一起。
陆屿深,我来晚了。
我跪在墓碑前,一遍又一遍地跟他说话,把我这十年来的思念、悔恨、痛苦,全都倾诉给他听。
不知道过了多久,一个撑着黑伞的老人,走到了我身边。
是李教授。
我就知道你会来。他把另一把伞递给我。
老师,谢谢您。
傻孩子。他看着墓碑,眼神悠远,屿深这孩子,是我见过最有天赋,也最固执的学生。他当年,为了追你,可费了不少心思。
您知道我有些惊讶。
李教授笑了。
整个艺术学院,谁不知道他上课时,眼睛总是不自觉地往你们文学院的方向瞟。你参加运动会跑八百米,摔了一跤,他比谁都急,隔着大半个操场就想冲过去。可惜啊,他还没跑到,你就被你们班的同学扶起来了。
他就是这样,总是慢一步,总是把爱藏得那么深。
李教授的话,像一把钥匙,打开了我记忆里尘封的角落。
那些被我忽略的细节,那些我以为是错觉的对视,原来全都是他爱我的证据。
我哭得更凶了。
老师,我擦干眼泪,抬起头,眼神是前所未有的坚定,我要带他回家。
李教授愣住了。
你说什么
我要把他和那个速写本,都带走。
这不是商量,是通知。
李教授看着我,仿佛在看一个疯子。
但他最终,还是点了点头。
我帮你联系他的父母。
……
在李教授的帮助下,我成功地迁出了陆屿深的骨灰。
也拿到了那个沉甸甸的、上了锁的速写本。
我没有钥匙。
我用最简单粗暴的方法,拿锤子,一下一下,砸开了那把小小的铜锁。
速写本里,没有惊天动地的秘密。
只有一页又一页,画的我。
上课时托着下巴发呆的我。
在图书馆里皱着眉看书的我。
在食堂里狼吞虎咽地吃饭的我。
抱着一大摞书走在林荫道上的我。
每一张画的旁边,都写着日期,和他那天的零碎心情。
今天又看见她了,她好像瘦了点。
她今天穿了条新的连衣裙,很好看。
她好像感冒了,有点担心。
……
我一页一页地翻着,仿佛看了一场关于我的、漫长又沉默的电影。
而在速写本的最后一页,是一封没有寄出的信。
字迹潦草,力透纸背。
晚晚:
原谅我的不辞而别。那些人是魔鬼,他们想污染我的画笔,更想染指你。我守不住我的画,但我必须守住你。
他们用你来威胁我,让我画那些连我自己都觉得恶心的东西。他们说,只要我听话,就能保你一世安稳。
可他们不知道,你不是我的软肋,你是我唯一的铠甲。
毁掉我的画,可以。但想用你来控制我,我宁愿,拉着他们一起下地狱。
陈浩偷了我的灵感,偷了我的构图,他以为能偷走我的灵魂。他错了。
我把所有证据都藏起来了,藏在一个只有你能找到的地方。晚晚,替我报仇。让他们,血债血偿。
信的末尾,没有落款。
只有一个用血画出的小小的……音乐盒的图案。
5
血色的音乐盒图案,像一把烧红的烙铁,烫在我的视网膜上。
证据!
他把所有能把陈浩和尚德画廊钉死的证据,都留给了我!
我抱着那个音乐盒,就像抱着一个即将引爆的炸弹。
我必须回去。
回到他死前,拿到证据,然后,亲手把那些人渣送进地狱!
这一次,我不再是被动地接受命运的安排。
我要主动出击,我要成为那个布局的人!
我躺在床上,怀里紧紧抱着陆屿深的骨含盒和那个音乐盒,闭上了眼睛。
我用尽全部的意念,在心里疯狂地呐喊。
带我回去!
带我回到他死前的那一周!
……
猛烈的眩晕过后,我睁开眼。
不是宿舍,不是出租屋。
而是一个陌生又熟悉的小公寓。
这是五年前,我大学毕业后租的第一个房子。
日历上,鲜红的数字刺痛了我的眼睛。
距离新闻上报道的,陆屿深坠亡的日期,还有三天。
我成功了。
我抓起手机,毫不犹豫地拨出了陆屿深的号码。
对不起,您拨打的电话已关机。
意料之中。
林菲菲说过,他死前把自己关起来了。
我冲出公寓,打车直奔他那栋位于市中心的豪华画室。
意料之外的是,我连大门都进不去。
顶级公寓的安保,像铜墙铁壁,把我拦在了外面。
小姐,没有预约和业主的允许,您不能进去。
我心急如焚。
我不能等,我没有时间了!
就在我准备硬闯的时候,一个油头粉面的男人,从大堂里走了出来。
是陈浩。
五年后的他,比同学会上更添了几分春风得意。
他看到我,像是看到什么稀奇的动物。
苏晚你怎么在这他上下打量着我,眼神轻浮,哦,是来找屿深的吧别白费力气了,他现在谁都不见,正忙着给我们画廊赶稿呢。
他的语气,就像在谈论一头正在配种的牲口。
我压下心头的恶心,挤出一个微笑。
陈浩学长,好久不见。我是听说屿深最近心情不好,所以来看看他。
他啊,就是太把自己当回事了。陈浩撇撇嘴,一副过来人的口吻,艺术家脾气,得治。我们老板说了,再给他三天时间,要是还交不出画,就得让他知道知道,什么叫社会。
他的话里,威胁的意味,已经不加掩饰。
我心里一动,计上心来。
是吗那真是太可惜了。他那么有才华的人,要是真被毁了……我装作惋惜地叹了口气,话锋一转,对了学长,上次你跟我说的那个合作,我还挺感兴趣的。你看,我虽然不会画画,但写点文案,做做推广,还是可以的。
陈浩的眼睛,瞬间亮了。
当年,他追我不得,转头就想利用我的文采,给他那些狗屁不通的画写吹捧的画评。
被我毫不留情地拒绝了。
现在我主动送上门,他岂有不接的道理。
真的吗太好了!苏晚,我就知道你是个聪明人!他热情地抓住我的手,走,咱们找个地方,好好聊聊!
我强忍着被毒蛇碰触的恶心感,跟着他去了附近的一家咖啡馆。
我一边应付着他,一边旁敲侧击地打探陆屿深和画廊的情况。
陈浩喝了几杯咖啡,又被我的崇拜捧得飘飘然,话也多了起来。
那个陆屿深,就是个不识时务的傻逼。老板让他画什么,他画什么不就行了非要讲什么艺术,艺术能当饭吃吗
还有你,苏晚。你跟了那么个穷鬼,有什么好你看看我,现在名气、地位、钱,我什么没有你要是早点跟了我……
他开始对我动手动脚。
我猛地站起来,在他那张油腻的脸上,泼了一杯滚烫的咖啡。
啊!陈浩惨叫起来。
陈浩,你这个人渣!我指着他的鼻子骂,你以为我真的想跟你合作我就是想看看,一个偷窃别人成果、踩着朋友尸骨上位的败类,到底能有多无耻!
咖啡馆里所有人都看了过来。
陈浩的脸,一阵红一阵白。
你……你胡说八道什么!
我胡说我冷笑,陆屿深的金奖作品《星空下的拾荒者》,构图是不是你的创意你让他帮你画了一半,然后把成品据为己有,对外宣称那是你们共同创作!
你骗他签下霸王合同,把他当牛做马!他反抗,你们就拿我来威胁他!陈浩,你们还是人吗!
这些话,是我根据前世零碎的信息和今生的猜测,组合起来的诈术。
但看着陈浩惊慌失措的眼神,我知道,我赌对了!
他像被踩了尾巴的猫,跳了起来。
疯子!你就是个疯子!
他想上来捂我的嘴,被我一把推开。
我知道,我已经成功地激怒了他,也让他对我起了杀心。
这正是我要的。
我转身就跑,一边跑,一边拿出手机,拨通了那个我早已烂熟于心的号码。
一个前世我认识的,有正义感的调查记者。
喂,王哥吗我是苏晚!我有尚德画廊压榨艺术家、甚至涉嫌谋杀的惊天内幕!我现在有危险,正在被他们的人追杀!定位我发给你!快来!
挂掉电话,我冲向陆屿深画室所在的那条最繁华的街道。
我要把事情闹大。
闹得越大,我越安全,陆屿深也越安全。
我要让陈浩和尚德画廊,在众目睽睽之下,露出他们狰狞的獠牙!
6
黑色的商务车像一头猛兽,在我身后紧追不舍。
我能看见陈浩那张因愤怒和惊恐而扭曲的脸。
我赌对了。
被我当众揭穿,他已经彻底疯狂,顾不上这里是市中心,只想立刻把我灭口。
我冲进人流,用尽全力嘶喊:
救命啊!杀人了!
尚德画廊的人要杀我灭口!
路上的行人纷纷侧目,但更多的是冷漠和看热闹。
这就是现实。
我的心脏狂跳,肺部像火烧一样疼。
就在我快要力竭的时候,我看到了一个熟悉的身影。
在二十四小时便利店的门口,陆屿深提着一袋东西,正准备走出来。
他瘦得像一阵风就能吹倒,脸色苍白,眼下是浓重的青黑色。
但他看见我的一瞬间,那双死水般的眸子里,猛地爆发出光亮。
苏晚!
他扔掉手里的东西,不顾一切地向我冲来。
也就在那一刻,黑色的商务车一个急刹,停在我们面前。
车门拉开,几个穿着黑西装的壮汉跳了下来,为首的,正是陈浩。
把他们两个,都给我带走!陈浩的表情狰狞得像地狱里的恶鬼。
路边的行人,终于意识到不对劲,开始有人拿出手机拍摄。
拍什么拍!都给我滚!一个壮汉凶神恶煞地吼道。
但已经晚了。
陆屿深把我死死地护在身后,他清瘦的身体,此刻却像一座山。
陈浩,他开口,声音沙哑,却异常平静,你想干什么,冲我来。放她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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放她走陈浩病态地笑了起来,陆屿深啊陆屿深,你是不是还没搞清楚状况她知道了我们所有的事情!今天,你们两个,谁都别想走!
她是你的缪斯,对吧你说,我当着你的面,一刀一刀划花她的脸,你会不会崩溃你那双引以为傲的手,还能不能画出画来
陈浩从口袋里,掏出了一把锋利的裁纸刀。
刀锋在路灯下,闪着冰冷的光。
他一步一步地,向我们逼近。
我能感觉到,陆屿深护着我的身体,在微微颤抖。
不是因为害怕,而是因为极致的愤怒。
我知道,时机到了。
我事先联系的记者王哥,带着他的摄影团队,从街角冲了出来。
刺眼的闪光灯,瞬间照亮了这黑暗的一幕。
陈浩先生,请问你们是在非法拘禁艺术家陆屿深先生吗
尚德画廊是否存在强迫艺术家创作,并进行人身威胁的行为
王哥尖锐的问题,像连珠炮一样射向陈浩。
陈浩彻底慌了。
他做梦也想不到,会突然冒出一群记者。
他想跑,却被几个摄影师死死地堵住了去路。
而我,则抓住了这千钧一发的时机。
我从陆屿深的身后冲了出来,抢过他一直紧紧攥在手里的那个音乐盒。
我当着所有人的面,当着所有摄像机的镜头,狠狠地将音乐盒砸在了地上!
啪!
木质的盒子四分五裂。
从裂开的缝隙里,掉出来一个被油纸包得严严实实的东西。
不是什么文件,不是U盘。
而是一支录音笔,和一个小小的速写本。
这是什么王哥眼疾手快,捡了起来。
我看着陈浩瞬间煞白的脸,冷笑着开口:
这是陆屿深与尚德画廊签约时的全程录音,里面清楚地记录了他们是如何用霸王条款欺骗和威胁他的!
这本速写本,里面是陆屿深所有原创作品的初稿和创作日期,其中包括那幅被陈浩据为己有的《星空下的拾荒者》!这上面有明确的日期,比陈浩对外宣称的‘共同创作’时间,早了整整半年!
陈浩,尚德画廊!你们的末日到了!
警笛声由远及近。
是我在拨通王哥电话后,用短信报的警。
陈浩和他的那群打手,被警察当场按倒在地。
他被铐上手铐的时候,还在疯狂地叫嚣:苏晚!我做鬼也不会放过你的!
我冷冷地看着他,像在看一个跳梁小丑。
闪光灯中,陆屿深走到我身边,他什么都没说,只是脱下自己的外套,紧紧地披在了我的身上。
他的手,握住了我冰凉的手。
温暖,坚定。
第二天,整个艺术圈,乃至整个社会,都因为这起惊天丑闻而炸开了锅。
尚德画廊被查封,老板携款潜逃未遂,在机场被捕。
陈浩剽窃、欺诈、蓄意伤人的罪名成立,被判入狱二十年。
而陆屿深,在配合完所有调查后,对外宣布,永久封笔。
他举办了最后一次画展。
画展上,只展出了一幅画。
就是那幅他死前未能完成的,我的肖像。
他补完了最后一笔。
画里的我,没有哭。
我穿着那条他最喜欢的白色连衣裙,站在阳光下,笑得灿烂夺目。
画的名字,也不再是《悔》。
而是,《新生》。
画展结束后,他和我,一起离开了那座令人窒息的城市。
我们在彩云之南的一个小古镇,租下了一个带院子的房子。
他没有再碰过画笔。
他开始学着种花,学着做饭,学着做一个普通的、会笑会闹的男人。
一个阳光明媚的下午,我们坐在院子里的葡萄架下。
他递给我一杯他亲手泡的茶。
我画完了。他说。
我愣了一下,画什么
他拿出一个新的速写本,翻开。
里面,不再是孤单沉默的我。
而是我们两个人。
一起在菜市场讨价还价。
一起在古镇的石板路上散步。
一起在院子里给花浇水。
速写本的最后一页,是一行清秀的字。
我的缪斯,谢谢你,带我回了人间。
他抬起头,阳光落在他长长的睫毛上,温柔得不可思议。
他问我:苏晚,你愿意……嫁给我吗
我看着他,笑着,流下了眼泪。
7
我们在云南的生活,像一首被刻意放慢的田园诗。
陆屿深真的再也没有碰过画笔。
他那双曾创造出无数奇迹的手,如今沾满泥土,用来侍弄院子里的玫瑰和绣球。他会在清晨去古镇的市集,为了一毛钱的差价和卖菜的阿婆磨上半天嘴皮。他会研究菜谱,把番茄炒蛋做出三种不同的花样,然后献宝似的端到我面前,期待我的夸奖。
他好像真的成了一个凡人。
一个被我从神坛上,亲手拽下来的凡人。
我以为这就是幸福的终章。
直到我发现他开始说谎。
最初,是半夜惊醒时,他额头上的冷汗和他口中含糊不清的梦呓。我问他梦到了什么,他总是笑着揉揉我的头发,说:梦见菜市场的番茄又涨价了,吓死我了。
后来,是他会一个人在书房待很久。我推门进去,他总会慌乱地合上一本书。那是一本厚重的画册,拉斐尔前派的作品集。我问他在看什么,他说:看人家怎么配色的,想把院子里的花种得更好看。
再后来,是我在他的枕头下,发现了一沓画满了凌乱线条的速写纸。
那些线条,狂乱,交错,充满了挣扎和痛苦,像无数尖叫的灵魂被囚禁在纸上。
我拿着那些画纸,手在发抖。
陆屿深,这是什么
他脸上的血色瞬间褪去,变得和我记忆里那个坠楼前的他一样,苍白,脆弱。
他沉默了很久,久到我以为他不会再回答。
是噩梦。他终于开口,声音沙哑,我把它们画下来,它们就不会再来找我了。
我的心,像被一只冰冷的手狠狠攥住。
我把他从悬崖边拉了回来,把他关进了一个我亲手打造的、名叫幸福的笼子里。我拔掉了他引以为傲的利爪,让他以为自己只是一只无害的家猫。
可他骨子里,终究是一头雄狮。
那一天,我们之间爆发了第一次,也是最激烈的一次争吵。
你是不是觉得,我把你毁了我红着眼问他,你是不是后悔了后悔为了我,放弃了你的艺术,你的一切!
我没有!他低吼着,像一头被困的野兽,苏晚,你为什么总要把我当成一个瓷娃娃我是一个男人!我不是你的战利品!
战利品我笑了,眼泪却掉了下来,陆屿深,你知不知道为了让你活下来,我经历了什么我亲眼看着你在我面前变成一滩烂泥!我抱着你的骨灰盒,像个疯子一样求老天再给我一次机会!你现在跟我说,你是男人,不是战利品
我们互相伤害,用最恶毒的语言,把对方刺得遍体鳞伤。
直到两个人都筋疲力尽。
那天晚上,他没有回卧室睡。
第二天一早,他不见了。
桌上只留了一张字条。
我去去就回。
我疯了一样给他打电话,关机。我跑遍了整个古镇,所有人都说没见过他。
恐惧像潮水一样将我淹没。
我怕了。
我怕他又一次,用最极端的方式,离开我。
就在我快要崩溃的时候,一个陌生的号码打了进来。
电话那头,是一个圆滑又礼貌的男声。
是苏晚小姐吗您好,我是策展人魏哲。陆屿深先生现在和我在一起,他很安全。
他在哪里我厉声问。
他在准备他的新生。魏哲轻笑一声,陆先生决定复出,举办一场回归画展。地点,就在上海。
上海。
又是那个我们逃离的魔窟。
我的世界,天旋地转。
8
我回到上海时,陆屿深复出的消息,已经像病毒一样传遍了整个艺术圈。
浪子回头的天才、爱情与艺术的最终抉择、当代画坛的最后一位殉道者。
媒体用尽了所有华丽的辞藻来吹捧他。
而魏哲,这位突然冒出来的金牌策展人,则像一个最高明的经纪人,为他摆平了一切。
我见到陆屿深的时候,他正站在一间巨大而空旷的画室中央。
他穿着干净的白衬衫,头发剪短了,露出了清俊的眉眼。
他瘦了,但眼神不再是我在云南时见到的那种刻意伪装的平和。
那是一种淬火之后的平静,平静之下,是汹涌的暗流。
你回来了。他看见我,只是淡淡地说了一句。
为什么我问他,声音干涩,为什么不告诉我为什么又是上海
因为,有些仗,躲是躲不掉的。他指着身后那一张张空白的画布,苏晚,在云南,我是一个被你爱着的废人。但在这里,我才能成为一个,配得上你的爱人。
我不需要你配得上!我只要你活着!我几乎是吼出来的。
活着他自嘲地笑了,行尸走肉地活着吗苏晚,陈浩坐牢了,尚德画廊倒了。可你知不知道,他们背后,还有一张更大的网那张网,依然笼罩着我们。只要我还是那个有价值的‘陆屿深’,我们就永远逃不掉。
所以呢你就要主动跳进网里去
不。他看着我,眼神前所未有的认真,这一次,我要亲手把这张网,撕碎。
我无言以对。
我发现,我好像从来没有真正懂过他。
那个我以为需要我保护的少年,早就在我不知道的时间里,长成了一个不动声色的战士。
接下来的一个月,他把自己彻底关进了画室。
我成了他的助理,负责他的一切饮食起居。
我们之间,好像又回到了大学时的状态,我默默地看着他,而他,用画笔构建着他的整个世界。
只是这一次,他的世界里,不再只有阳光和缪斯。
他的画,变得阴郁、癫狂、充满了强烈的视觉冲击力。
他画被铁链锁住的玫瑰,画在烈火中燃烧的向日葵,画眼睛流着血泪的白鸽。
每一幅画,都是一个噩梦,美得令人心惊,也痛得让人窒息。
魏哲每天都会来。
他从不干涉陆屿深的创作,只是静静地看,然后露出赞叹和痴迷的表情。
完美!这才是真正的艺术!屿深,你将成为这个时代最伟大的画家!他从不吝啬他的赞美。
我对他,始终保持着戒备。
这个男人,太完美了,完美得像一个精密的机器。
画展的前一天晚上,所有的画都完成了。
陆屿深站在画室中央,看着满墙的作品,像是耗尽了所有的力气。
他对我说:苏晚,明天过后,一切就都结束了。
我点点头。
那天晚上,魏哲邀请我们吃饭,庆祝画展即将成功举办。
在一家私密性极高的会所里,魏哲喝了很多酒。
他指着窗外的万家灯火,对陆屿深说:屿深,明天过后,这一切,都会为你而疯狂。
陆屿深只是安静地喝着茶,没有说话。
借着酒意,魏哲转头看向我,眼神有些迷离。
苏晚小姐,你真是个伟大的女人。为了屿深,你一定付出了很多吧
我扯了扯嘴角,我只是做了我该做的事。
不。他摇了摇头,凑近我,用只有我们两个人能听见的声音说,你做得比你想象的,还要多。比如,你当年不顾一切地揭穿陈浩,就像一个英勇的骑士。
我的心,猛地一沉。
只可惜,他叹了口气,语气里充满了惋惜,你只打倒了一个小兵,却惊动了整座城堡。你知道吗,当年花八千万拍下那幅《悔》的神秘买家,其实就是我。
轰!
我的大脑一片空白。
他就是那个,我一直想要寻找的,收藏了陆屿深最痛苦记忆的人!
你……
别紧张。魏哲安抚地拍了拍我的手背,触感冰凉得像蛇,我不是你的敌人。恰恰相反,我很欣赏你和屿深。陈浩是个蠢货,他只会用最粗暴的方式榨取价值。而我不同,我懂得如何包装,如何让悲剧变得更加动人,也……更加值钱。
你知道吗,尚德画廊,不过是我身后的财团,投资的几十个项目里,最不起眼的一个罢了。
他终于露出了他的獠牙。
他不是救世主。
他是那个躲在暗处,操控一切的,真正的魔鬼。
他把陆屿深捧上神坛,不是为了成就他。
而是为了在他最璀璨的时候,将他连同他的痛苦,一起打包,卖出一个更高的价钱。
9
我浑身冰凉,血液仿佛都凝固了。
原来,我们从来没有逃出过牢笼。
我们只是从一个小的囚室,被转移到了一个更大、更华丽的监狱。
而魏哲,就是那个手握钥匙的典狱长。
我看着他对面,神色平静的陆屿深。
他知道吗
他一定也察觉到了什么,所以才会说出那句有些仗,躲是躲不掉的。
他是故意把自己,再次当成了诱饵。
晚宴结束后,回到酒店,我把魏哲的坦白,全都告诉了陆屿深。
他听完,脸上没有任何意外的表情。
他只是把我拉进怀里,紧紧地抱着我。
别怕。他说,这一次,我不会再让你一个人战斗。
画展开幕当天,整个艺术界的名流都到齐了。
闪光灯和香槟,衣香鬓影和虚伪的笑脸,构成了一副光怪陆离的浮世绘。
魏哲作为策展人,站在台上,用极富感染力的声音,讲述着陆屿深凤凰涅槃的传奇故事。
台下,掌声雷动。
所有人都期待着,这位浴火重生的天才,会带来怎样震撼人心的作品。
灯光暗下,聚光灯打在展厅中央。
一块巨大的红布,覆盖着主展品。
魏哲走上前,脸上带着胜利者的微笑,准备亲自揭开这幅注定要载入史册的杰作。
然而,就在他抓住红布一角的时候,陆屿深却走上了台,从他手里拿过了话筒。
各位,陆屿深的声音通过音响,清晰地传遍了整个展厅,在大家欣赏我的作品之前,我想先给大家看一样东西。
他拿出手机,连接到大屏幕上。
屏幕一亮,出现了一个画面。
那是尚德画廊背后那个财团老板的办公室。
老板正在和魏哲视频通话。
这是陆屿深通过反向追踪魏哲手机信号,偷偷录下来的。
视频里,魏哲的脸因为兴奋而微微涨红。
老板,您放心!这次画展的热度已经炒到了顶点!陆屿深这几幅画,每一幅的估价都在九位数以上!他这几年的痛苦和传奇经历,就是最好的增值品!
干得不错。老板满意地点点头,画展结束后,立刻安排他和我们公司签终身合约。记住,要把他所有的退路都堵死,包括他那个叫苏晚的女人。必要的时候,可以用她来敲打敲打他。
明白!一个天才的价值,要在被彻底控制和摧毁时,才能达到顶峰!
视频播放完毕,全场死寂。
所有人都用一种惊骇和难以置信的目光,看着台上脸色煞白的魏哲。
魏哲的身体在发抖,他指着陆屿深,嘴唇哆嗦着,却一个字都说不出来。
魏哲先生,陆屿深的声音,像来自西伯利亚的寒流,你说得对,悲剧确实很值钱。但是你好像搞错了一件事。
陆屿深转身,猛地扯下了那块巨大的红布。
所有人都倒吸了一口凉气。
红布之下,不是什么惊世骇俗的画作。
那是一面由几十个小屏幕组成的拼接墙。
每一块屏幕上,都在播放着不同的画面。
有尚德画廊背后财团偷税漏税的账目流水。
有他们洗钱和进行内幕交易的证据。
有他们旗下其他艺术家被压榨、被逼疯的血泪控诉。
甚至还有陈浩在监狱里,亲口承认当年的一切,都是受魏哲和公司高层指使的录音。
这些,都是陆屿深在准备画展这一个月里,和那位有正义感的王哥,联手挖出来的。
他用画画做掩护,把所有人都骗了。
他不是在画画。
他是在磨刀。
你以为,我是在画我的悲剧吗陆屿深看着彻底瘫软在地的魏哲,眼神里没有胜利的喜悦,只有一片冰冷的漠然。
不。
我是在画你们的墓志铭。
10
整个展厅,彻底炸了。
警察和税务部门的人员从四面八方涌入,将早已吓傻的魏哲和闻讯赶来的财团高管们一一控制。
闪光灯像疯了一样闪烁,记录下这戏剧性的一幕。
曾经高高在上的资本巨鳄,此刻狼狈得像一群过街老鼠。
而制造了这一切混乱的陆屿深,却像一个局外人,安静地站在那面播放着罪恶的墓志铭前。
他拉起我的手,在所有人的注视下,穿过喧嚣的人群,走出了展厅。
外面的空气,带着雨后的清新。
我们都没有说话,只是静静地走在深夜的上海街头。
直到走到外滩。
他停下脚步,转身看着我。
苏晚,他捧起我的脸,眼神里是我从未见过的、如释重负的轻松,都结束了。
嗯。我点点头,眼泪不知不觉地流了下来。
这不是悲伤的眼泪。
是尘埃落定后,最彻底的放松。
我们回家吧。他说。
好。
我们没有再回云南。
他把那个古镇的院子卖了,用所有的钱,在我的家乡,一座名不见经传的海边小城,买下了一栋靠海的旧房子。
他把那栋房子,改造成了一个画室。
但是,那个画室,不属于他。
他开了一个免费的儿童绘画班,教那些有天赋,却没有条件学习的孩子画画。
他不再是那个被供上神坛的天才陆屿深。
他成了孩子们口中,笑起来很好看的小陆老师。
而我,辞掉了所有工作,专心致志地给他当起了助教,兼管家。
我们的生活,平淡得像一杯白开水。
却有着最回甘的滋味。
一天下午,他教完课,孩子们都走了。
他从画架后面,拿出一幅盖着布的画,对我神秘地笑了笑。
送给你的。
我掀开画布。
那是一幅画。
画上,没有我,也没有他。
只有一个小小的、破旧的木质音乐盒,被放在窗台上。
窗外,是湛蓝的大海,和灿烂的阳光。
音乐盒的旁边,开着一朵小小的,不起眼的向日葵。
在经历了那么多狂风暴雨之后,这幅画,竟是如此的宁静,如此的温暖。
它叫什么名字我轻声问。
《我们》。
他从身后抱住我,下巴轻轻地搁在我的肩膀上。
苏晚,我这一生,画过痛苦,画过绝望,也画过抗争。
但从今往后,我只想画我们。
我转过身,迎着夕阳的光,吻住了他的唇。
我知道,这才是我们故事,真正的结局。
不是轰轰烈烈的复仇,也不是惊天动地的反转。
而是洗尽铅华后,归于平淡的相守。
他不再是需要我拯救的易碎天才,我也不再是背负着沉重秘密的复仇女神。
他只是陆屿深。
我只是苏晚。
我们,是彼此生命中,最后一幅,也是最美的一幅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