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霜降
沈知微跪在雪地里的时候,才真正明白什么叫彻骨的寒。红墙内的红梅开得正盛,簌簌落雪粘在她单薄的囚衣上,融化成水,顺着布料纹路往骨头缝里钻。手腕上的铁镣磨破了皮肉,血痂混着雪水冻成硬壳,稍一动弹就扯得钻心疼。
娘娘,该换药了。
小太监福安的声音带着怯意,捧着药碗的手冻得通红。沈知微抬眼,望见少年太监眼里的同情,忽然扯了扯嘴角想笑,却只牵动了干裂的唇瓣,渗出血珠来。
不必了。她声音嘶哑,扔了吧。
福安没敢动。这冷宫的药本就稀薄,可终究是药。他伺候这位废后三年,从最初凤冠霞帔的风光,到如今囚衣垢面的落魄,眼睁睁看着曾经惊才绝艳的女子,被磋磨得只剩一把骨头。
陛下...陛下今儿在景仁宫设宴。福安嗫嚅着,终究没忍住,新后娘娘的兄长打了胜仗,满朝都在庆贺呢。
沈知微垂着眼,长长的睫毛上结了层薄霜。景仁宫,那曾是她的居所。三年前,萧彻就是在那里,亲手摘下她的凤印,捏碎了她腹中三个月的孩子。
她兄长...沈知微指尖蜷缩,指甲深深掐进掌心,是镇北侯萧策
是。福安点头,听说新后娘娘怀了龙嗣,陛下高兴得很,赏了景仁宫不少东西。
雪下得更紧了。沈知微望着远处宫墙尽头的角楼,那里曾是她与萧彻定情的地方。那年上元节,他还是不受宠的七皇子,她是太傅府的嫡女,两人偷偷溜出宫,在角楼看了整夜的烟花。
知微,他当时握着她的手,眼里的星光比烟花还亮,等我将来得了势,必以凤位相待,此生绝不负你。
她信了。所以家族倒台时,她跪在御前三天三夜,求他看在往日情分上放过沈家;所以他登基后立她为后,她以为苦尽甘来;所以他疑心沈家谋逆,她挺着孕肚撞向龙柱,只求他信她一句清白。
可最后呢
沈家满门抄斩的那天,他带着新欢登上城楼,看她父兄人头落地。她在城楼下疯了一样哭喊,他却只冷冷抛下一句:沈知微,这是你沈家欠朕的。腹中剧痛传来时,她倒在血泊里,意识模糊间,仿佛看见萧彻转身离去的背影,决绝得没有一丝留恋。
呵。沈知微低低笑出声,笑声在空旷的冷宫回荡,带着说不出的悲凉,龙嗣...他倒真会选时候。
福安吓得一抖,药碗哐当落地,摔成碎片。褐色的药汁溅在雪地上,像一滩凝固的血。
奴婢该死!奴婢该死!福安连连磕头,额头撞在冻土上,发出沉闷的响声。
沈知微看着他,忽然觉得累。这宫里的人,谁不是在刀尖上过日子她曾经是握着刀柄的人,如今却成了刀下的鱼肉。
起来吧。她闭上眼,告诉陛下,我想见他最后一面。
福安愣住了。冷宫的人从不敢奢求见圣驾,更何况是这位被陛下恨之入骨的废后。
快去。沈知微声音微弱,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坚决。
福安踉跄着起身,踩着碎雪往外跑。沈知微重新低下头,看着雪地里自己模糊的影子,像一株即将被冻毙的枯草。
她知道萧彻不会来。可她总得做点什么,为沈家,为那个没能出世的孩子,也为自己这荒唐的一生。
第二章
旧梦
萧彻收到消息时,正在景仁宫看苏婉绾描花样子。新后苏婉绾生得温婉,一双杏眼总是水汪汪的,此刻正拿着笔,小心翼翼地在绢帕上勾勒腊梅。烛火映着她微隆的小腹,柔和了眉眼间的线条。
陛下,您看这枝桠是不是太密了苏婉绾柔声问,语气里满是依赖。
萧彻接过帕子,指尖拂过绢面细腻的纹路,目光却有些飘远。沈知微从前也爱描花,只是她性子烈,画出来的花总带着股张扬的劲儿,不像苏婉绾这样,连笔触都透着温顺。
挺好的。他淡淡道,将帕子放在一旁,时辰不早了,你该歇息了。
苏婉绾乖巧点头,由宫女扶着起身。走到门口时,她回头看了眼萧彻,轻声问:陛下,冷宫那边...
不必理会。萧彻打断她,语气冷了几分,不过是些垂死挣扎的把戏。
苏婉绾垂下眼睫,掩去眸底一闪而过的复杂情绪,顺从地退了出去。
殿内只剩下萧彻一人。他端起桌上的残酒,一饮而尽。辛辣的液体滑过喉咙,却压不住心底莫名的烦躁。
沈知微想见他
他想起三年前那个雪夜,沈知微跪在大殿中央,浑身是血,死死抓着他的龙袍,一遍遍嘶吼:萧彻!你信我!沈家没有谋逆!
他当时只觉得厌恶。沈太傅把持朝政多年,党羽遍布朝野,若不是他联合苏家暗中布局,恐怕现在坐在龙椅上的还不是他。沈家必须除,而沈知微,作为沈家的女儿,没被一同赐死,已是他最后的仁慈。
可为什么,午夜梦回,总会看见她那双绝望的眼睛
陛下,太监总管李德全轻手轻脚走进来,冷宫那边回话,废后说...说她有沈家谋逆的证据。
萧彻捏紧了酒杯,指节泛白。证据沈家案早已盖棺定论,她能有什么证据
陛下,要不要...李德全试探着问。
萧彻沉默片刻,将酒杯重重放在桌上:摆驾冷宫。
他倒要看看,沈知微还能玩出什么花样。
冷宫的门吱呀一声被推开,寒风卷着雪沫子灌进来。萧彻裹紧了狐裘,踩着积雪往里走,远远看见廊下那个单薄的身影。沈知微已经站了起来,背对着他,望着墙头上探进来的一枝红梅。听到脚步声,她缓缓转身。三年未见,她瘦得脱了形,脸色苍白如纸,唯有一双眼睛,依旧亮得惊人,像淬了冰的寒星,直直看向他。
陛下。她开口,声音平静得不像在冷宫待了三年的人。
萧彻皱眉:你要的证据呢
沈知微笑了笑,从怀里掏出一个小小的锦盒,扔到他面前的雪地上。
自己看。
萧彻示意李德全捡起。锦盒打开,里面只有半枚玉佩,断裂处还残留着暗红的血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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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玉佩...萧彻瞳孔骤缩。
这是他当年送给沈知微的定情信物,一分为二,他与她各执一半。后来他登基,沈知微成了皇后,便将这半枚玉佩收了起来,说是要等将来有了孩子,作为传家宝。
这是什么意思萧彻声音发紧。
陛下还记得吗沈知微望着他,眼神里带着嘲讽,沈家被抄那天,您在城楼之上,我在城楼之下。您一箭射穿了我父亲的胸膛,也射断了这枚玉佩。
萧彻攥紧了拳,指甲深深嵌入掌心。那天的情景他怎么会忘沈太傅临死前看他的眼神,沈知微绝望的哭喊,还有那枚从她怀中掉落,被乱箭射穿的玉佩...
这能证明什么他强作镇定。
证明沈家是冤枉的。沈知微一字一顿,这玉佩上的血迹,是我父亲的。您可以让人去验,看看里面有没有您当年赐给他的那枚贴身玉佩的碎片。
萧彻猛地抬头,震惊地看向沈知微。他当年确实赐过一枚玉佩给沈太傅,作为君臣相得的象征,那玉佩内部刻着特殊的记号,只有他和沈太傅知道。
不可能...他喃喃道,证据确凿,沈家怎么可能是冤枉的
证据沈知微笑得凄凉,那些所谓的证据,不过是苏家和您联手伪造的罢了。您早就想除掉沈家,苏婉绾的哥哥需要军功,你们一拍即合,用沈家满门的性命,换来了如今的太平盛世。萧彻的脸色瞬间变得铁青。他没想到沈知微竟然知道这么多。
你胡说!他厉声呵斥,试图掩饰内心的慌乱。
我没有胡说。沈知微直视着他,苏婉绾的哥哥萧策,当年根本没有打胜仗,他是勾结了敌寇,用边境百姓的性命换来了虚假的捷报。沈家发现了这件事,想要揭发,却被你们先下手为强。
她的声音不大,却像重锤一样砸在萧彻心上。那些被他刻意忽略的疑点,那些午夜梦回的不安,此刻都清晰地浮现出来。
你...萧彻说不出话来。
陛下,沈知微忽然咳嗽起来,咳得撕心裂肺,半晌才缓过气,嘴角溢出一丝血迹,我快死了。在我死之前,我只想求您一件事。
萧彻看着她嘴角的血,心脏莫名一抽。
什么事
还沈家一个清白。沈知微望着他,眼神里带着最后一丝希冀,哪怕只是昭告天下,说沈家是被冤枉的,我就...死而无憾了。
萧彻沉默了。他知道这意味着什么。承认沈家是冤枉的,就等于承认他当年的暴行,承认苏家的阴谋,甚至可能动摇他的统治根基。
他看向沈知微苍白的脸,忽然想起他们初见时的情景。那年她才十五岁,穿着鹅黄色的衣裙,在太傅府的花园里荡秋千,笑声清脆得像银铃。他翻墙进去,不小心撞掉了她的发簪,她气得瞪他,眼睛却亮闪闪的,像盛满了星光。那时的他们,多好啊。
好。萧彻听到自己说。沈知微愣住了,似乎没料到他会答应。我答应你。萧彻别开眼,不敢看她的眼睛,你...好生休养。说完,他转身就走,脚步有些踉跄。沈知微看着他的背影消失在风雪中,忽然笑了起来,笑着笑着,眼泪就流了下来,混着嘴角的血,滴落在冰冷的雪地上,开出妖冶的花。她知道萧彻不会真的还沈家清白。他答应她,不过是因为愧疚,或者别的什么可笑的情绪。可她不在乎了。她从怀中掏出一个小小的布包,里面是一些晒干的草药。这是她托福安偷偷弄来的,一种能让人无痛苦死去的毒药。三年了,她撑得太久了。是时候去见沈家的列祖列宗,去见那个没能出世的孩子了。她将草药放进嘴里,慢慢咀嚼。苦涩的味道在舌尖蔓延,却奇异地让她感到平静。视线渐渐模糊,她仿佛又看到了那年上元节的角楼,萧彻握着她的手,眼里的星光比烟花还亮。
知微,等我将来得了势,必以凤位相待,此生绝不负你。原来,誓言这东西,真的会过期啊。沈知微最后望了一眼红墙内的红梅,缓缓闭上了眼睛。雪还在下,掩埋了她的身体,也掩埋了那段早已被遗忘的旧梦。
第三章
余烬
萧彻回到景仁宫时,脸色阴沉得可怕。李德全大气不敢出,小心翼翼地跟在后面。他从未见过陛下如此失魂落魄的样子,仿佛丢了什么重要的东西。
陛下,要不要传晚膳李德全试探着问。萧彻摇了摇头,径直走到窗边,望着外面漫天飞舞的雪花,眼神空洞。他脑海里反复回响着沈知微的话,还有她最后那个凄凉的笑容。他知道自己不该相信她,可那半枚玉佩,那清晰的血迹,还有那些被他刻意忽略的疑点,都在无声地告诉他——沈家或许真的是冤枉的。
李德全。萧彻忽然开口,声音沙哑。
奴才在。
去查。萧彻一字一顿,查三年前沈家旧案,查萧策的军功,查所有...疑点。
李德全吓了一跳:陛下,这...这恐怕会惊动朝野啊。
朕让你去查!萧彻厉声呵斥,眼里闪过一丝疯狂。李德全不敢再劝,连忙应声退下。殿内再次陷入死寂。萧彻走到桌前,拿起那半枚玉佩,指尖轻轻摩挲着断裂处的血迹。他想起沈知微说的话,说这血迹是沈太傅的,说里面有他当年赐的玉佩碎片。他颤抖着手,将玉佩凑到眼前仔细看,果然在断裂处的缝隙里,看到了一小块熟悉的玉色碎片。那是他当年亲手刻的记号。一股寒意从脚底直冲头顶,萧彻猛地将玉佩扔在地上,踉跄后退,撞在身后的书架上,发出哐当一声巨响。是假的,一切都是假的。他以为的忠良,其实是奸佞;他以为的爱情,其实是利用;他以为的正义,其实是暴行。那他这三年来的恨意,他对沈知微的折磨,又算什么
啊——萧彻发出一声压抑的嘶吼,猛地挥挥手,将桌上的东西扫落在地。瓷器碎裂的声音在寂静的宫殿里格外刺耳。
苏婉绾被声音惊动,扶着宫女匆匆赶来,看到满地狼藉和状若疯狂的萧彻,吓得脸色发白。陛下,您怎么了她小心翼翼地问。
萧彻猛地看向她,眼神凶狠得像要吃人:是你,都是你们苏家!
苏婉绾被他吓了一跳,下意识地护住小腹:陛下,臣妾不明白您在说什么...
不明白萧彻一步步逼近她,沈知微说的是不是真的沈家是你们苏家陷害的萧策的军功是假的
苏婉绾脸色瞬间变得惨白,眼神慌乱:陛下,您别听她胡说!她是个疯子,她在冷宫待了三年,早就神志不清了!
疯子萧彻冷笑,她要是疯子,会拿出那半枚玉佩会说出那些细节苏婉绾浑身发抖,眼泪在眼眶里打转:陛下,臣妾是冤枉的!臣妾真的不知道...
"够了!萧彻打断她,从今天起,你禁足景仁宫,没有朕的命令,不准踏出宫门半步!
说完,他转身就走,留下苏婉绾瘫坐在地上,失声痛哭。
萧彻冲出景仁宫,一路踉跄着往冷宫跑去。他不知道自己想做什么,或许是想质问沈知微,或许是想告诉她自己知道了真相,又或许,只是想再看她一眼。
可当他赶到冷宫时,看到的却是福安跪在地上,哭得撕心裂肺。陛下...娘娘她...她去了...萧彻如遭雷击,愣在原地。他一步步走进那间破败的屋子,看到沈知微静静地躺在冰冷的床板上,脸色安详,仿佛只是睡着了。她的嘴角还残留着一丝血迹,却奇异地没有破坏那份平静。
沈知微。萧彻颤抖着伸出手,想去碰她的脸,却又猛地缩了回来。
他不敢碰,怕这只是一场梦,怕一碰,她就会像泡沫一样消失。
你起来。他声音嘶哑,带着哀求,你不是要见朕吗朕来了,你起来啊!没有人回答。
屋子里静得可怕,只有他自己粗重的呼吸声。
你不是要沈家清白吗朕给你!朕现在就下旨,昭告天下,沈家是冤枉的!你起来看看啊!
依旧没有人回答。
萧彻终于忍不住,猛地扑到床边,紧紧抱住沈知微冰冷的身体。
知微...对不起...对不起...
他一遍遍地说着对不起,眼泪像断了线的珠子,砸在沈知微苍白的脸上,却再也换不回她一个眼神。
他想起他们的初见,想起上元节的烟花,想起她凤冠霞帔的模样,想起她跪在雪地里求他的样子,想起她最后那个凄凉的笑容...原来,他失去的,不仅仅是一个皇后,而是那个曾经满心满眼都是他的沈知微,是那段再也回不去的时光。
知微...萧彻抱着她冰冷的身体,像个迷路的孩子,哭得撕心裂肺。雪还在下,红墙内的红梅依旧开得盛,只是那个爱描花的女子,再也看不到了。
第四章
尘埃
沈知微的死,像一块巨石投入平静的湖面,在朝堂上下激起了轩然大波。萧彻下旨,以皇后之礼厚葬沈知微,追封她为孝贤纯皇后。同时,他下令彻查三年前沈家旧案,将苏家打入天牢,萧策的军功被追回,所有参与陷害沈家的人,都受到了最严厉的惩处。满朝文武都看出来了,陛下是在赎罪。可死去的人,终究是回不来了。萧彻遣散了后宫大部分的嫔妃,包括被禁足在景仁宫的苏婉绾。他没有杀她,只是废了她的后位,让她在皇家寺庙里青灯古佛,了此残生。至于她腹中的孩子,萧彻从未问过,仿佛那不是他的骨肉。
有人说,陛下是恨极了苏家,连带着也厌弃了那个孩子。也有人说,陛下是怕看到那个孩子,就会想起自己犯下的罪孽。只有萧彻自己知道,他是不敢。他怕那个孩子生下来,会带着和沈知微一样的眼睛,质问他为何如此狠心。处理完这一切,萧彻独自搬到了冷宫。这里依旧破败,寒风从窗棂的缝隙里灌进来,发出呜呜的声响。可他却觉得,只有在这里,才能离沈知微近一些。他睡在她曾经睡过的床板上,盖着她曾经盖过的薄被,仿佛还能闻到她身上淡淡的墨香。他常常坐在她曾经坐过的廊下,望着墙头上那枝红梅,一看就是一整天。福安依旧伺候在他身边,看着陛下日渐憔悴,鬓角早早地染上了霜白,心里既心疼又无奈。
陛下,该上朝了。
陛下,该用膳了。
陛下,天凉了,该添件衣服了。
萧彻总是淡淡地应着,却很少照做。他像是把自己困在了过去,困在了那个有沈知微的时光里。
这天,福安在整理沈知微遗物的时候,发现了一个上了锁的木盒子。他不敢擅自打开,连忙呈给了萧彻。
萧彻看着那个熟悉的木盒子,眼眶瞬间红了。这是沈知微的嫁妆之一,她以前总说里面装着她最珍贵的东西,从不肯让别人碰。他找来钥匙,颤抖着打开了盒子。里面没有金银珠宝,也没有名贵字画,只有一叠厚厚的信笺,还有一支已经褪色的发簪。信笺上的字迹,是沈知微的。萧彻拿起最上面的一封,指尖拂过那熟悉的字迹,眼泪忍不住掉了下来。
彻郎,今日天气甚好,我在府里的花园里种了些牡丹,等到来年花开,你一定要来看。
彻郎,父亲说你在朝堂上又受了委屈,别难过,我相信你总有一天会出人头地的。
彻郎,听闻你要去边关历练,路途遥远,一定要照顾好自己。我给你缝了件棉衣,记得天冷了就穿上。
...
一封封,一页页,全是她对他的牵挂和爱恋。从他还是个不受宠的七皇子,到他一步步登上权力的巅峰,每一个重要的时刻,都有她的字迹记录着。最后一封信,写在三年前,沈家被抄的前一天。
彻郎,我不知道发生了什么,父亲说我们沈家被人陷害了。我不信,我相信你会查明真相的。如果你看到这封信,一定要相信我,相信沈家,我们从未想过背叛你。
彻郎,我好像怀孕了。等这件事过去,我们就有自己的孩子了。你说,是男孩还是女孩呢我希望是个女孩,像我一样,能陪在你身边。
萧彻看到这里,再也忍不住,抱着信笺失声痛哭。
原来,她那个时候就怀孕了。原来,她到最后都还相信着他。
可他呢他亲手掐灭了她的希望,亲手杀死了他们的孩子,亲手将她推入了地狱。
他想起沈知微临死前的眼神,那么平静,又那么绝望。她一定是对他彻底失望了吧。
萧彻把脸埋在信笺里,仿佛想从那熟悉的字迹中,汲取一丝温暖。可他得到的,只有刺骨的寒冷和无尽的悔恨。
知微...知微...他一遍遍地喊着她的名字,声音嘶哑,带着血泪。
窗外的雪,还在下。红墙内的红梅,依旧开得盛。
可那个会在雪地里等着他,会为他描花,会对他笑的女子,再也不会回来了。萧彻守着那叠信笺,守着那座冷宫,守着无尽的悔恨,度过了一个又一个漫长的冬天。他成了史书上记载的明君,开创了一个盛世。可只有他自己知道,他的心里,早已是一片荒芜。那片荒芜里,只住着一个叫沈知微的女子,和一段被他亲手毁掉的,再也回不去的旧梦。
多年后,萧彻病重。弥留之际,他仿佛又看到了那年上元节的角楼,沈知微穿着鹅黄色的衣裙,对他笑得眉眼弯弯。
彻郎,你看,烟花好美啊。
嗯,很美。他伸出手,想去牵她的手。
可指尖触及的,只有一片冰冷的虚空。萧彻笑了,笑得眼泪都流了下来。
知微,我来陪你了。他缓缓闭上了眼睛,嘴角带着一丝解脱的笑容。
窗外的红梅,簌簌落下,像极了那年的雪。这场迟来的赎罪,终究是伴随着一生的悔恨,化为了尘埃。而那段刻骨铭心的爱恋,也如同燃尽的灰烬,再也找不回一丝温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