顾沉洲在拍卖场上点天灯,花9000万拍下酷似他白月光方薇的女孩。
众目睽睽下,他将人带至我眼前,
薇薇当年被迫离开有我一份亏欠,云舒,你替我还一点。
别多想,她只是像薇薇。
我摘下婚戒放进丝绒盒,连同主卧钥匙一起推给他。
人群中唏嘘四起,
顾少这是要破镜重圆正宫太太真舍得!
啧,云舒姐到底是体面人,这都能让
顾沉洲扶着女孩颤抖的肩,眼神扫过我毫无波澜的脸。
明天巴黎拍卖行,你不是看中那套古董首饰
他不知道,我早已清空了所有想要。
包括那个名为‘顾太太’的空壳。
1.
临海拍卖场,空气里漂浮着金钱特有的、令人迷醉又紧张的粉末感。
顾沉洲就在这片喧嚣的顶点,做了一件让在场所有名流都瞬间失语的事。
拍卖师亢奋的嗓子几乎劈开,
八千万一次!八千万两次!还有没有——
顾沉洲,那个永远站在云端俯视众生的男人。
姿态慵懒地靠坐在VIP席的沙发上,指尖夹着的雪茄青烟袅袅。
他甚至没看台上那个酷似方薇的女孩最后一眼,只微微抬了下手。
声音透过专属麦克风清晰地穿透整个寂静下来的大厅,带着漫不经心的残忍:
点天灯。
全场哗然!连空气都凝滞了一瞬。
点天灯!拍卖师的声音激动得变了调,
顾先生点天灯!规矩照旧!本轮拍品——顾先生势在必得!最终价格——九千万!
那盏象征着包场、价格无上限的天灯图案。
亮得刺眼地投射在顾沉洲头顶的屏幕上,也像一盆滚烫的油,狠狠浇在我的心上。
九千万——
当年他娶我,十里红妆,也不过花了一千万而已。
现在,就为了台上那个,侧脸、眉眼、甚至微微下垂的眼尾弧度,都与方薇足有八分相似的年轻女孩苏晚。
他就肯花一个亿,将近集团一年的流水。
2.
镁光灯疯狂闪烁,精准捕捉着台下每个人的表情,尤其是我的。
期待、嘲讽、怜悯、幸灾乐祸……无数道目光如同冰冷的针,密密麻麻扎在我挺直的脊背上。
顾沉洲要的就是这个效果,他要让我在众目睽睽之下,品尝这份屈辱。
笑话不,他给我的是一场公开处刑的闹剧。
拍卖行的工作人员,几乎是半请半扶地将那个叫苏晚的女孩引下台。
她穿着简单的白裙,怯生生的,带着未经世事的惶恐。
确实像极了当年和顾沉洲初遇时的方薇。
顾沉洲站起身,嘴角噙着一丝我看不懂的、混杂着激动与阴郁的笑意。
牵着苏晚冰凉的手腕,一步步走下台阶,在死寂的人群中硬生生开出一条道路。
他停在了我的面前。
衣冠楚楚,眼底却翻涌着我无法理解的暗流。
他松开了苏晚,一只手甚至还安抚性地搭在她微微颤抖的肩上,仿佛在呵护一件易碎的珍宝。
他看向我,声音不高,却足以让周围竖着耳朵的人都听得一清二楚:
薇薇当年被迫离开,说到底有我一份亏欠。
他顿了顿,眼神锐利地盯着我的眼睛,像是在索债,
云舒,我们夫妻一体,你…替我还一点。
3.
周围的窃窃私语瞬间变成了倒抽冷气的声音。
心脏像是被一只无形的手狠狠攥住,痛得几乎无法呼吸。
我看着他眼底那抹近乎残忍的冷静,看着苏晚眼中和他如出一辙的惶恐无辜,忽然觉得荒诞无比。
替他偿还对方薇的亏欠
他所谓的偿还,就是找一个赝品,当着我这个正品夫人的面,昭告天下他对另一个女人的念念不忘
十年的婚姻,在他眼里,只配做他赎罪的垫脚石
连醋都懒得吃,连伤心都不屑表演。
我只觉得一股冰寒从脚底直冲天灵盖,冻僵了所有的神经和表情。
我用尽全力,才能让自己没有在众目睽睽下失态。
端起桌上早已凉透的香槟杯,指尖的凉意刺骨。
我缓缓吸了一口气,声音平静无波,甚至带上了一丝连自己都惊讶的漠然,
好啊。
我扯出一个几乎看不见弧度的笑,迎着他审视的目光,
别多想,沉洲。她只是像薇薇,这点……我懂。
人群的唏嘘声、议论声再也无法压抑:
天!顾少这是要破镜重圆吗九千万点天灯!白月光真的要回来了
正宫太太真舍得!这口气也咽得下去
啧,云舒姐到底是体面人,临海第一名媛不是白叫的,这都能让!
忍字头上一把刀啊……
让我看是心死如灰了吧……
这些声音如同苍蝇在耳边嗡嗡作响,顾沉洲的脸色似乎沉了一瞬。
他似乎没料到我会如此平静,平静得像一潭不起波澜的死水。
他看着我的眼睛,像是在里面寻找愤怒、嫉妒或者哪怕一丝委屈的痕迹,但什么也没有。
那双曾为他亮起的星眸,此刻只剩下冰冷的、空洞的灰烬。
他搭在苏晚肩上的手指微微用力,仿佛在证明什么。
又像是在掩饰自己心底突然升起的一丝不安。
他移开目光,扫过我毫无情绪的脸。
用一种施舍般的口吻抛出筹码,也是他惯用的、自以为可以拿捏我的安抚,
明天巴黎拍卖行预展的那套十七世纪祖母绿古董首饰,你不是看了很久我让管家给你留着。
首饰他以为我是那些可以用物质哄骗的小女生
还是想用这昂贵的糖衣,堵住那些对他行为的非议
他不知道。他永远都不会知道。
从他牵着苏晚向我走来那一刻起,我脑海里那本名为《顾沉洲》的厚重情书,就只剩下最后一页。
当他那句替我还一点落下时,我已用尽全部力气,轻轻合上了它。
我早已,清空了所有关于他的想要。
包括那套首饰。
更包括那个名不符实的、包裹着锦衣华服却早已千疮百孔的——顾太太的空壳。
4.
没有一丝犹豫。
我抬手,搭在左手无名指那圈冰凉的金属上。
戒指圈内似乎还残留着身体的余温,与皮肤轻轻摩擦。
我缓缓地、却又无比坚定地将它褪了下来。
那颗价值连城的钻石在灯光下切割出冷漠璀璨的光芒,像一滴凝固的泪。
我把它轻轻放进侍应生递过来的、一个深蓝丝绒戒指盒里,发出轻微的啪嗒一声。
顾沉洲瞳孔紧缩,眼里带着浓浓的不可置信,随即嘲讽勾起唇角。
叶云舒,你不会以为这种手段有用
当年,是你欠我和薇薇的。
现在这债也应该你还!
我拿出了那把象征着顾氏女主人的、精致而冰冷的黄铜主卧钥匙。
钥匙冰冷的触感贴着指尖,我曾无数次在深夜用它打开那扇厚重的门。
等待外出应酬的顾沉洲回家,等待我和他为数不多亲密的早晨。
可现在,就让它尘归尘土归土。
从此一别两宽……
我伸出手,将丝绒盒和主卧钥匙,并排推到了顾沉洲面前的长桌边缘。
动作从容,姿态优雅,仿佛在移交一份无关紧要的文件。
全场死寂。
针落可闻。
顾沉洲脸上的血色,瞬间褪得干干净净。
那份刻意维持的淡然和掌控感,第一次被狠狠撕开了一道裂缝。
他看着桌面那两样东西。
眼神里有震惊,有不解,甚至有一闪而过的、连他自己可能都未察觉的恐慌。
他似乎想说什么,嘴唇动了动。
但最终,他只是猛地收回了揽着苏晚肩膀的手,重重按在桌沿上,指节因用力而泛白。
眼神扫过我,像淬了毒的刀子,却又带着一丝强弩之末的虚张声势
云舒,你……
后面的话,他没说出来。
大概是找不到合适的词语,也或许是被我眼中那彻底熄灭的光震慑了。
5.
这场拍卖会的闹剧,以一种极其不体面的方式落下了帷幕。
顾沉洲带着他那花费九千万拍回来的心头好
——赝品苏晚。
在一路闪光灯和复杂目光的簇拥下离开。
而我,成为了临海上流圈子里,当季最热门、也最令人唏嘘的谈资。
一个被丈夫当众打脸、连主卧都让出来的可怜虫。
我的容忍和退让,非但没有平息顾沉洲的怒气,反而像是在油锅里泼了冰水。
接下来的日子,他变本加厉。
苏晚搬进了庄园主卧。很快,庄园上下都称呼她为苏小姐。
他开始刻意带着苏晚高调出入各种场合。
高级餐厅、慈善晚宴、私人游艇派对……
甚至不顾董事会劝阻,在重要的商业场合也带在身侧。
他将原本配给我的专属造型师、司机都调给了苏晚。
媒体拍到的照片里,他永远将她护在身侧,眼神似乎带着宠溺。
而我,成了那个必须体面的、被排斥在核心社交圈外的背景板。
顾沉洲每次回来,都带着一种审视的目光。
在我平静无波的脸上寻找破绽,试图找到能证明我还在乎、还在嫉妒的蛛丝马迹。
当他一次次失望后,那股无形的怒火便开始在庄园里蔓延。
6.
云舒,晚上有个慈善晚宴,给苏晚挑件礼服。她没参加过这种场合。
他命令式的口吻,让我的心颤了一颤。
终归还是十年夫妻,即使他不情我不愿,也多少有些感情。
我机械地应和道,已经准备了。
顾沉洲嘴角勾起讥讽的笑容,早这样乖乖的,薇薇也不用走了。
云舒,苏晚喜欢吃云锦记的糕点,让李嫂每天准备。
云舒,苏晚怕黑,走廊里的壁灯通宵点着。
听着他一条又一条的吩咐,我也分不清他到底是想羞辱我,还是对苏晚懂了真感情。
他的助理甚至私下转达。
顾沉洲在听到我和朋友打高尔夫、甚至看画展的行程汇报后,摔碎了一套价值不菲的古董茶具。
叶小姐,顾先生还是对您有感情的。
他在等,等我崩溃,等我大哭大闹质问他和苏晚的关系。
等我像从前无数次那样,在绝望后重新依附于他,祈求他一点点可怜的温情。
他所有的劣质表演,都是对我平静的挑衅和逼迫。
可惜,我的心湖,早已封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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7.
苏晚起初面对我还有些小心翼翼和掩饰不住的怯懦。
随着顾沉洲明目张胆的偏爱和周围人的吹捧,她的胆子迅速膨胀了起来。
她开始穿着顾沉洲曾经给我的限量版礼服,出入在豪门圈子里。
用着我的珠宝首饰,甚至在佣人面前,渐渐流露出几分女主人的姿态。
她那刻意模仿方薇的温婉姿态里,透着一股粗劣和势利。
顾沉洲或许看不清,但周围的人精们,眼神里早已写满嘲讽。
终于,导火索来了。
那天晚餐,顾沉洲难得按时回家。
餐桌上气氛诡异。苏晚乖巧地给他布菜。他沉默地吃着,目光却似有若无地在我身上停留。
云舒,他忽然开口,打破了沉默,声音带着一种刻意的商量口吻,却掩不住那份自私,我想把薇薇接回来。
刀叉碰撞盘子的声音戛然而止。餐厅的空气瞬间冻结。
我抬眸看他,眼神平静得像结了冰的湖面。心底最后一点点尘埃落定的感觉,竟带着解脱般的轻松。
薇薇在国外那么多年,当年的误会……还有她的身体一直不太好。
他避开我的视线,自顾自说着,我总是不放心。
我放下刀叉,金属清脆的声音在寂静中格外刺耳。
看着他试图自我说服的表情,我心底没有愤怒,只有极致的荒诞和可笑,还有那早已预料到的漠然。
唇角,甚至勾起一丝微不可查的弧度,带着洞察一切的嘲讽:
哦我的声音轻柔,却字字如冰锥,你当初为了你我两家联姻赶她走的时候,倒是决绝得很啊。
怎么,如今她倒成了你心尖上放不下的白月光了
啪!顾沉洲猛地将筷子拍在桌上,脸颊肌肉抽动,眼神骤然变得凶狠无比,
云舒!你少在这里阴阳怪气!当年是你……
我怎么样我平静地截断他即将翻出的旧账,目光清冷地直视着他,顾沉洲,是你当年选择了保护你顾氏的‘面子’,牺牲了她!
现在想起来后悔想接她回来可以。我微微一顿,语气平淡得像在谈论天气,
但你想过没有,现在的临海,现在的顾家,现在的你,还能不能给她想要的安稳和清白
或者说,你只是想再找一个能让你重温旧梦的对象,填补你永远不知餍足的空虚
我的话语精准地戳中了他极力掩饰的心虚和自私。
顾沉洲像被踩了尾巴的野兽,猛地站起身,椅子发出刺耳的摩擦声,
你闭嘴!
晚餐不欢而散。顾沉洲带着滔天怒火离开了。
而我的忤逆和不知好歹,也彻底点燃了旁边那个替身的野心。
8.
晚餐后的沉寂被走廊上急促而略带刻意的脚步声打破。
我正准备休息,卧室门被猛地推开,甚至没有敲门。
苏晚站在门口,脸上那层伪装的怯懦和温顺早已消失不见。
只剩下被贪婪和野心烧红的眼睛,还有一丝被揭穿后恼羞成怒的蛮横。
顾太太她语调上扬,带着浓浓的讽刺,现在还是吗
我懒得看她,继续对着镜子卸耳环:苏小姐有事
我的态度彻底激怒了她。
她几步冲进来,指着我的梳妆台,声音尖利。
你得意什么!你不过是占着顾太太位置的老女人!沉洲哥心里根本就没你!只有薇薇姐!
现在,连我也不怕告诉你,他马上就要去接薇薇姐回来了!他说当年对不起她,以后一定好好补偿她!而你……
她鄙夷地上下打量我,只会碍手碍脚!
说完了我语气没有丝毫波澜,像在听一个无关紧要的八卦,说完了请出去,我要休息。
出去你以为你是谁!这里是沉洲哥的家!我想来就来!
她见我不为所动,那点可怜的智商被愤怒冲昏了头,竟然伸出手用力推了我肩膀一把,你给我滚出去!薇薇姐回来了,这里更没有你的地方了!
我猝不及防,被她推得踉跄一步,手扶住梳妆台才站稳。
桌上的香水瓶被带倒,啪地摔在地上,玻璃四溅,浓郁的香气瞬间弥漫开来。
她苏薇回来了,你苏晚又算哪根葱
给人当替身的玩物
9.
就在这时,门口响起了脚步声。
苏晚的脸色瞬间变得比翻书还快,那狰狞愤怒眨眼间切换成泫然欲泣、楚楚可怜的样子。
她甚至自己往旁边退了一步。
高跟鞋尖不小心踩在一块碎玻璃上,身体一歪,哎呦一声摔倒在地。
动作行云流水,带着拙劣却有效的算计。
顾沉洲的身影出现在门口,一眼就看到了满地狼藉。
破碎的香水瓶、翻倒的椅子、靠在梳妆台边一脸冷然的我,以及跌坐在地、捂着手掌
眼泪像断了线的珠子一样往下掉的苏晚。
他的目光瞬间锁定在我身上,充满了暴戾和不分青红皂白的指控:
云舒!他低吼着冲进来,没有看我一眼。
径直走到苏晚身边,小心翼翼地把她扶起来。
眼神扫过她手掌上那道浅得几乎要看不见的红痕时,溢满了心疼。
有没有事伤到哪里了那口气,仿佛她遭遇了天大的不幸。
他猛地抬头,对着我,声音像是淬了冰,
你就这么容不下她!非要动手伤人!她现在是我的人!向她道歉!立刻!马上!
我看着他像一个护着小兽的雄狮般维护着那个弱者。
看他眼底那毫不掩饰的厌弃和愤怒,看他为了一个拙劣的假摔而对我这个十年发妻横加指责……
心口最后一点早已冰封的地方,也裂开了缝隙。
不是疼,而是透骨的凉和一种尘埃落定的释然。
为了这一天,我早已等候多时。
10.
我没有如他预想的那样崩溃辩解或愤怒反击。
我只是慢慢站直身体,挺直了那根从未被生活压弯的脊梁。
眼神平静得可怕,越过顾沉洲和他臂弯里楚楚可怜的苏晚,径直走向墙边的实木书柜。
那个顾沉洲根本未曾留意过的、最不起眼的角落。
我伸手,咔哒一声轻响,一个小型的电子保险柜柜门弹开。
里面没有珠宝,没有现金,只有一份薄薄的文件。
在顾沉洲错愕的目光和苏晚瞬间僵住的演技中。
我拿出了那份文件,转身,步履从容地走到顾沉洲面前。
高跟鞋踩在玻璃碎片上,发出轻微的咯吱声,每一步都走得沉稳而决绝。
我将文件轻轻地放在梳妆台那块唯一没有碎片的空处,推到顾沉洲眼前。
白色的封面上,几个加粗的黑体字,在灯光下显得格外冰冷、清晰,也像一把重锤,狠狠砸在顾沉洲骤然收缩的瞳孔之上——
离婚协议书
我们离婚吧!
11.
我看着他脸上那迅速掠过的惊愕、不敢置信,以及……一丝猝不及防的恐慌
像精心搭建的沙堡被突如其来的巨浪拍碎。
他终于看清了文件上的字迹,那熟悉的、带着我特有笔锋的签名,无声地宣告着这一切绝非一时冲动。
他张了张嘴,像离水的鱼,喉结剧烈滚动了几下,似乎想说什么狠话挽回颜面,却最终只发出一个干涩嘶哑的声音:
云舒……
声音里竟然带上了一丝连他自己都不敢相信的颤抖。
整个世界仿佛瞬间安静下来,只剩下那三个字在空气中无声地回荡,和他眼中那道终于裂开的、名为掌控欲和理所当然的坚硬屏障。
后悔或许此刻才初露端倪。
但于我而言,太迟了。
那份空壳,我已亲手砸碎。
顾沉洲拿着吸饱墨水的钢笔,笔尖划过纸页时,发出沙沙的轻响。
像蚕啃食桑叶,也像我心死前最后一点微弱的脉动。
当最后一笔在我名字末尾重重顿下,洇开一个浓重的墨点。
十年还是结束了,上一次我和他的名字并排出现还是在结婚的时候。
没想到结束时,我们的名字有同时出现了。
这一次,却是诀别。
12.
顾沉洲站在书房的阴影里,倚着厚重的橡木门框,指间夹着一支燃了一半烟。
那双曾经能轻易撩动我心跳的深邃眼眸,此刻只剩下冰冷和一丝不易察觉的轻蔑。
他看着我合上文件夹,像完成一项寻常的签字流程,甚至扯动嘴角,露出一个近乎残忍的嘲弄弧度:
云舒,别玩欲擒故纵这种把戏。他的声音低沉,带着笃定。
这套房子,还有你名下那点东西,不够你挥霍几天的。
等你尝够了外面的冷风,知道什么叫现实了,记得我的条件——回来,安分做你的顾太太,该有的体面我不会少你半分。
他吸了口烟,缓缓吐出烟雾,姿态是胜券在握的疏离,至于苏晚,你别想动她。她没你想的那么复杂,不过是张像薇薇的脸。
门被他带上,隔绝了他最后那句虚伪的维护。
我走到落地窗前。
13.
窗外花园里,苏晚正戴着那对据说能衬出她像方薇的耳环,指使着两个佣人把她喜欢的几盆名贵兰花搬到主卧的阳台上。
阳光下,她颈间那条祖母绿项链晃得刺眼。
她微抬着下巴,脸上那种初来乍到的怯懦早已褪去。
只余下主人般的新鲜感和一丝挥霍别人财物的快意嚣张。
她甚至瞥见了窗内的我,没有躲避,反而下意识地挺直了腰背。
伸手拂过那价值不菲的宝石,眼神带着毫不掩饰的、属于弱者的挑衅——看,我在这里生根了。
胃里一阵翻搅,我没有愤怒,只觉得无比可笑。
欲擒故纵现实教我做人体面
顾沉洲,你大概从未真正懂过我,也不屑于懂。
你只相信你自己的想象——一个离不开金丝笼、离不开你施舍的体面的菟丝花。
也好。从此,你的世界与我无干了。
14.
三个月,足够虚伪的感情消散。
风言风语起初像零星的雨点,并未太引起我的注意。
直到那份被特意送到我新办公室的季度财经报告放在案头。
翻到顾氏集团的那一页——预期的盈利数字下被触目的红笔圈出巨大的赤字。
旁边标注着:关键技术团队集体跳槽耀世科技公司。
耀世。白朗的公司。
而白朗又恰恰是我的追求者。
我几乎能想象顾沉洲看到这份报告时暴怒摔东西的样子。
他的帝国,根基松动了,而这松动的原因,竟是他认为永远不会脱离他轨道的前妻带来的。
真正见到他的失态,是在一个科技新贵的周年酒会上。
我挽着白朗的手臂走进会场。
三个月前那个被他用来刺激我的苏晚事件后,反而促成了我和白朗更清晰的认识。
这位比我小五岁、在科技圈风头正劲的青年才俊,用他的赤诚、阳光和毫无保留的尊重,一点点融化了附着在我心头的坚冰。
他不是谁的替代品,他就是他自己。
此刻,他低头细心地帮我扶了扶有点滑落的流苏披肩,笑容温暖:姐,这件礼服真衬你。
一道几乎要将我洞穿的阴鸷目光死死钉在我背上。
循着目光望去,大厅另一端。
顾沉洲独自站在巨大的香槟塔旁,手里死死捏着一个水晶杯。
西装革履依旧,周身散发出的寒意却与衣香鬓影的酒会格格不入。
他死死盯着白朗扶着我披肩的那只手,眼神阴郁得像是暴风雨前的深海。
特别是当白朗微笑着替我接过一位客户递来的酒,低声说这杯太烈,我替云舒姐喝掉时。
我清晰地看到顾沉洲捏着酒杯的手指骨节猛地凸起,发出细微的咯吱声。
下一秒,啪啦!一声刺耳的脆响炸开!
那只昂贵的水晶高脚杯,竟被他生生捏碎了!
酒液混合着碎片飞溅,引得周围一片惊呼。
他像是毫无所觉,任由暗红的液体和玻璃碎屑顺着他的手流淌下来,染污了名贵的袖口。
他的视线,穿过纷扰的人群和闪烁的灯光,固执地、燃烧着怒意地锁在我脸上。
他猛地拨开人群,脚步踉跄却气势汹汹地冲到我面前,呼吸粗重,眼底是猩红的血丝。
云舒!他的声音沙哑撕裂,带着强烈的质问和一种被背叛般的控诉,
你就非要这样!他喘息着,胸口剧烈起伏,目光扫过白朗护在我身侧的姿态,那眼神恨不得将他撕碎,
找个小白脸……用这种法子报复我!你是在羞辱我还是在糟蹋你自己!
一股难以言喻的荒谬感席卷而来。报复他他竟还以为是场围绕着他展开的情爱角力
顾先生,我平静地开口,声音在悠扬的小提琴背景音中显得格外清冷,
请注意你的措辞。白先生是我的合作伙伴,也是我很重要的朋友。
我直视他的眼睛,清晰地看到他那坚不可摧的自信面具上,裂开了第一道缝隙——是震惊于我的平静
还是开始意识到,有些东西真的失去了掌控
另外,我的生活,与你何干
与我何干!顾沉洲像是被这话彻底点燃了引线,猛地提高音量,引来了更多探究的目光。
云舒!我们十年!你居然说与我何干!他凭什么…
他手指几乎要戳到白朗面前,他凭什么站在你身边!
白朗上前半步,挺拔的身躯如同一堵可靠的墙。
不动声色地挡开了顾沉洲充满压迫的指向。
他脸上礼貌的微笑收敛了,换上了属于商界精英的冷冽和沉稳,语气平静却不容置疑,
顾总,请自重。您现在失态了。
云舒女士早已和你没有任何法律或情感上的关系。至于我凭什么站在这里,
他顿了顿,目光坦荡地迎向顾沉洲几乎噬人的视线,只需要她允许,就够了。
15.
顾沉洲像被这句话狠狠钉在了原地。
他看着白朗年轻、充满生机却毫无畏惧的脸。
再看看我脸上那彻底的疏离和平静,他身上的狂怒如同被戳破的气球,迅速地、肉眼可见地瘪了下去,取而代之的是一种巨大的无力感和恐慌。
他被我们之间的屏障,被我和白朗之间那种自然的默契,重重击退了。
他僵在那里,嘴唇翕动了几下,却发不出任何声音。
最终,在周围越来越清晰、越来越刺耳的议论声中,他像一头狼狈又重伤的困兽。
脸色灰败,深深地、不甘地最后剜了我一眼,带着一身酒渍和玻璃渣仓皇转身,逃离般挤出了人群。
那背影,第一次不再挺拔高大,甚至带着落荒而逃的仓促。
我心中毫无波澜。自作自受罢了。
我转向身边的白朗,微微一笑,重新挽住他的手臂:抱歉,扫兴了。我们去那边看看新展出的技术吧。
16.
我以为顾沉洲的疯狂会止步于那场酒会上的难堪离去。
我低估了他内心的恐慌和不甘发酵的速度。
那是一个罕见的暴风雨夜。
狂风呼啸着撕扯着窗帘,暴雨如注,猛烈地拍打在巨大的落地玻璃窗上。
就在这如同世界末日般的景象中,我那栋位于郊外、安保森严的别墅门外,出现了一个极其狼狈的身影。
顾沉洲浑身湿透,昂贵的西装紧贴在身上。
头发黏在额头和脸颊,雨水顺着下巴不断滴落。
庄园铁艺大门紧闭,他被冰冷的雨水浇得嘴唇发紫。
他却不管不顾,用尽全身力气一遍遍徒劳地拍打着铁门,声音在肆虐的风雨中显得微弱又固执。
云舒!开门!你开门!
他的嘶吼声穿透风雨,带着一种绝望的凄厉,我知道错了!你出来见我一面!你听我说!我知道是我混蛋!你骂我打我都可以!
你看看我!我现在像不像一条狗!
他像是想用自贱博取一丝怜悯,可就算是狗!那也是你养了十年的狗啊!
他拍打门的手冻得发红,声音被风撕扯得变形,
苏晚我早就把她扔出去了!那个赝品!那个祸害!我已经让她消失了!我再也不会让你看见她!我不会再让任何人碍你的眼!
云舒!你听见没有!
他又喊了一声,声音里带着无法掩饰的哭腔,
我没有接薇薇回来!我没有!我那天说的是气话!我只要你回来!只要你!
他似乎终于找到了自以为关键的筹码,
你看!我没接薇薇!我只要你!你难道不能看我一眼吗就一眼!
冰冷的雨水也浇不熄他此刻燃烧的妄念。
我站在楼上,厚重的窗帘拉开一条缝隙。
冰冷的玻璃隔绝了风雨声,他的身影在昏黄的门庭灯光下像一个绝望的剪影。
17.
没接方薇回来这是他自以为可以打动我的底牌
真是……荒谬得令人窒息。
那一瞬间,过往十年的付出、等待、失望、心死……所有被尘封的苦涩都翻涌而上。
我猛地推开厚重的隔音窗!
顾沉洲!我的声音不高,却带着穿透风雨的冰冷和绝对的力量。
他惊喜地抬头,眼中的光亮还未完全绽开。
我的声音比这暴雨更寒,比这冬夜更冷:
把这垃圾带走。别脏了我的地。
话音落下,窗户已被我猛地关上。
那场暴雨像洗刷污迹一样冲刷走了他最后一点卑微的哀求。
从那之后,我彻底清空了他存在的痕迹。
偶尔听闻顾氏江河日下的消息,亦或是关于他在某个场合失态、性情大变的传闻。
我都心如止水,只专注于和白朗共同开拓的新事业疆土。
18.
三年时光足以彻底逆转乾坤。
顾氏,曾经那个庞然大物,终于在顾沉洲日复一日管理失当下轰然倒塌。
昔日的金融帝国变成了一个背负巨额债务、被债权人团团围困的空壳。
今天,是法院最终裁定顾氏集团破产清算的日子。
我作为当初被恶意侵占部分资产的苦主代表之一。
前来见证这最后的时刻。
地点,就在顾氏总部那栋曾经象征着无上权势、如今却一片死寂狼藉的摩天大楼会议室。
我和白朗并肩走进这间曾经属于顾沉洲的、恢弘得令人窒息的会议室。
脚下昂贵的波斯地毯早已污迹驳驳。
股东们、董事们、昔日的高管们,一个个面如死灰,眼神空洞。
长桌尽头,主位上的顾沉洲,已经瘦脱了形。
那身顶级手工定制西装挂在他身上显得空荡荡。
曾经深邃锐利的眼睛深陷进青黑的眼眶,布满了密密的红血丝和再也掩饰不住的疲惫恐惧。
曾经一丝不苟梳理的头发凌乱地贴在额角,花白得触目惊心。
他看到我走进来的瞬间,身体猛地一震,眼中爆发出最后一丝几乎称得上惊惧的光芒。
法庭人员严肃地宣读着最终裁定书,宣告着这个庞然大物的死亡。
每一个字都像重锤,砸在现场每一个与顾氏血脉相连的人心上。
当宣布破产四个字落下,整个空间陷入了死一般的、令人窒息的寂静。
就在人群开始木然地起身。
准备接受这最终的裁决时,一个身影猛地从主位上窜出。
几乎是用爬的姿势不顾一切地朝着我冲来!
云舒!顾沉洲嘶哑的声音如同破锣,充满绝望的祈求。
他狼狈地跪倒在地,甚至因为冲得太猛而在光洁的地板上向前滑跪了一段,膝盖撞击的闷响清晰可闻。
他几乎是扑到在我脚边,沾满尘土的手伸出,死死地、用尽最后的力气抓住了我浅灰色裙摆的边缘,昂贵的面料瞬间被拧出难看的褶皱。
他仰起头,那张曾经意气风发、如今却沟壑纵横、写满颓败的脸正对着我,那双布满血丝的眼睛里浑浊一片,乞求、绝望、悔恨……混乱不堪。
云舒…签了吧…好不好…
他的声音颤抖得不成样子,带着一种濒死之人抓住浮木般的急迫和恐惧,
是我错了…是我混蛋…你怎么对我都行!可…可集团是两代人的心血…还有那么多员工…
签了它!签了那份重整协议!只有你能救顾氏了!
他语无伦次,仿佛抓住了最后一根稻草,白朗也听你的!你帮帮我!帮帮顾氏!以后…以后一切都听你的!我都给你!只要你肯……
他看着我的眼神,不再有任何往日的掌控和高高在上,只剩下赤裸裸的哀求和对即将坠入深渊的极致恐惧。
他甚至忘了旁边脸色瞬间冷厉下去的白朗。
就在这时,一双擦得锃亮的黑色手工皮鞋,稳稳地、带着不容侵犯的力量,精准地踩在了顾沉洲死死抓着我裙摆的那只手腕上!
咔…
一声极其轻微、却足以让所有人心脏骤停的骨骼摩擦声响起,细微却清晰得瘆人。
顾沉洲身体猛地一僵,随即爆发出压抑不住的、痛楚的抽气声。
抓住裙摆的手指因为巨大的疼痛瞬间痉挛松开。
白朗甚至没有低头看他一眼,那双充满生机的眼睛里此刻只有极致的冰冷和厌恶。
他只是无声地宣告了主权,宣判了他行为的越界。
顾沉洲猛地抬头,眼中最后的光亮瞬间熄灭,如同风中残烛。
那眼神彻底空了,枯槁得像一具被抽干了灵魂的躯壳,只剩下无边无际的死寂和对命运的彻底茫然、认命。
将死之人大抵如此。
心脏没有任何怜悯的波动。
19.
三年前那个暴雨夜就该流尽了对他所有的情绪。
我微微俯下身,动作缓慢,带着一种俯视尘埃的从容。
我的视线居高临下地落在他那张写满失败、惶恐和最终幻灭的脸上。
时间仿佛在这一刻凝固。
我看着他浑浊眼底倒映出我冷静的、再无波澜的面容,忽然觉得从未如此清晰地看清过这个人。看清他那颗空洞又贪婪的灵魂。
20.
一个冰凉的声音,清晰地、平静地,如同敲响一具早已腐朽棺木的丧钟,在这片死寂中弥漫开来:
顾沉洲,
我凝视着他彻底崩溃的眼,一字一句,掷地有声:
看清楚了吗从头到尾,你根本就没爱过任何人。无论是方薇,苏晚,还是我……哪怕连你自己那可怜的所谓骄傲和江山……你其实都不爱。
我微微停顿,眼神穿透他狼狈的皮囊,直抵他灵魂深处那一片自私扭曲的荒漠。
嘴角勾起一丝极其浅淡、却冰冷彻骨的了然:
你唯一爱的东西,就是你那份永不知足、永不认错、永远以自我为中心的自私罢了。
话音落下。
那张宣告他最终失败的纸页被我轻轻放回桌面,发出的声响在死寂的会议室里如同惊雷。
我没再看他一眼,转身,挽住了白朗早已为我伸出的、温暖坚定的臂弯。
身后,顾沉洲如同瞬间被抽去了所有骨骼,轰然瘫软在地,彻底瘫在那片代表着他昔日荣耀、如今却如垃圾堆般狼藉的地毯上。
世界再无声息。除了窗外照进来的冰冷天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