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
紫藤花下的目光
操场边的紫藤花正开得疯,淡紫色的花瓣被热风卷着,黏在张磊的黑色
T
恤上。他一脚踩在陈默的笔记本上,塑料封面发出细碎的开裂声,像是某种骨骼断裂的前奏。
陈大班长,这道题我看你解了三节课都没头绪啊。
张磊的鞋跟在
解析几何
四个字上碾了碾,眼角的余光却越过人群,落在花坛那边。林溪正蹲在地上捡笔,米白色的校服裙被膝盖顶出两道清晰的褶皱,像被手捏过的纸。
磊哥,这小子钢笔水溅到你鞋上了。
身后的王浩递过来半块砖头,张磊没接。他盯着林溪后颈那截露出的皮肤,阳光顺着发尾滑下去,在衣领边缘织出层毛茸茸的金边。这画面让他喉头发紧,恍惚间想起父亲醉酒后念叨的话:那丫头脖子细得像芦苇,一折就断。
父亲说的是方婷。三年前那个夏天,张磊躲在紫藤花架后的灌木丛里,看见父亲和几个男人把一个穿白衬衫的女生按在架子上。女生的领口被撕开,露出的锁骨窝里落着片樱花花瓣,像滴没擦干净的血。
看什么呢
李伟用胳膊肘撞他腰侧,顺着他的目光瞟过去,林溪啊听说她爸是医生,家里特严,连裙子都不让穿太短。
张磊突然转身,手背抽在李伟脸上,力道大得自己指骨都发麻。
嘴巴放干净点。
他盯着李伟捂着脸的样子,声音冷得像冰,再让我听见一句废话,就把你舌头钉在篮球架上。
王浩和李伟不敢作声了。张磊知道他们在想什么
——
上周他还把隔壁班女生的情书贴在公告栏上,现在却为了林溪动怒。只有他自己清楚,这不是护着谁,而是某种更复杂的东西在翻涌。就像父亲总在酒后对着方婷的照片发呆,一边骂
贱人,一边用袖子擦照片上的灰。
陈默趁机想把笔记本抽出来,手指刚碰到纸页,就被张磊踩住手背。急什么
他蹲下身,视线掠过陈默泛红的眼眶,落在不远处的林溪身上。她已经捡起了笔,正低头掸校服上的灰,阳光穿过紫藤花,在她胸前投下细碎的光斑,像撒了把金粉。
你说她要是知道方婷的事,会不会吓哭
张磊的声音很轻,只有陈默能听见。他看见陈默的瞳孔猛地收缩,像被什么东西蛰了。三年前方婷失踪的事,学校对外宣称是转学,只有少数人知道她最后出现在这片花坛。
上课铃响的前一秒,张磊终于挪开了脚。陈默抽回手时,笔记本上已经印着个清晰的鞋印,和当年方婷白衬衫上的鞋印几乎一模一样。张磊拍了拍裤子上的灰,目光又黏在林溪身上
——
她正把那支黑色水笔插进书包侧袋,挂件上的樱花吊坠晃了晃,银链子在阳光下闪了下。
那是个很普通的饰品,校门口两元店就能买到。但张磊的心脏还是猛地缩了下,像被那链子勒住了。他想起父亲锁在抽屉里的那个盒子,里面也有个樱花吊坠,只是边角已经被磨得发亮,链扣上还缠着几根棕色的头发。
走了。
张磊转身往教学楼走,路过林溪身边时,故意撞了下她的书包。樱花挂件掉在地上的瞬间,他比谁都快地弯腰捡起来,指尖触到冰凉的金属时,像摸到了块烧红的烙铁。
谢谢。
林溪的声音很软,带着点刚跑完步的喘息。张磊把挂件递过去,目光却落在她微微敞开的领口,锁骨的形状像片展开的樱花花瓣。这画面让他想起父亲手机里的照片
——
方婷被按在花架上时,也是这样仰着头,脖子上的吊坠晃得人眼晕。
不用谢。
张磊的手指故意在她手背上多停留了两秒,感觉到她指尖的凉意。林溪似乎察觉到什么,飞快地收回手,抱着书包往教室跑,樱花挂件在身后划出道银色的弧线。
张磊站在原地没动,握紧了手心残留的温度。王浩凑过来:磊哥,不追上去
他突然把挂件塞进自己裤袋,瞪了王浩一眼:追什么她书包拉链没拉好,我帮她收着。
这话连他自己都不信。他只是觉得那枚樱花不该属于林溪,就像当年方婷也不该戴着它。父亲总说
有些东西会带来厄运,现在他有点信了。
整个下午,张磊的手都插在裤袋里,指尖反复摩挲那枚樱花挂件。金属边缘硌着掌心的肉,留下道浅浅的红痕。数学课老师点名让他回答问题,他站起来时,裤袋里的挂件滑到膝盖,冰凉的链子贴着皮肤往下溜,像条蛇。
张磊!
老师敲着黑板,他这才回过神,看见林溪正回头看他,眼神里带着点疑惑。他慌忙把挂件塞回裤腰,坐下时差点把椅子带翻。王浩在后排偷笑,被他狠狠瞪了回去。
放学时天空突然暗下来,乌云像被打翻的墨汁,在天上晕开大片阴影。张磊带着小弟堵在教学楼门口,看见陈默撑着把蓝白格子伞走出来。林溪小跑着从教学楼里冲出来,在雨帘里犹豫了一下,最终还是钻进了陈默的伞下。
妈的。
张磊低骂一声,拉着王浩躲进门卫室旁边的角落。雨下得越来越大,豆大的雨点砸在伞面上,发出噼里啪啦的声响。他看着那把摇晃的伞往校门口移动,林溪的肩膀偶尔碰到陈默的胳膊,每碰一次,张磊的指甲就往掌心掐深一分。
磊哥,要不要给他们加点料
王浩从书包里翻出弹弓,张磊按住他的手:别动。
他从校服外套里摸出个黑色的小东西
——
是上周在手机店破解的备用机,屏幕已经摔出蛛网纹。
镜头对准那把格子伞时,张磊的手指在快门键上悬了很久。雨幕里,林溪正低头跟陈默说着什么,侧脸的轮廓被路灯照得很柔和。她的头发被风吹到陈默手背上,陈默抬手帮她捋到耳后,动作自然得像做过千百遍。
张磊按下了快门。
照片里,两人的影子在积水里交叠成一团,林溪的半个身子几乎靠在陈默怀里。张磊盯着屏幕,用指甲在林溪的影子上划来划去,直到把她的轮廓从陈默的影子里抠出来。他给这张照片命名时,手指在键盘上顿了顿,最终敲下
需要守护的人。
这六个字让他想起父亲。那年警察来家里调查方婷的事,父亲坐在沙发上,手里攥着那个樱花吊坠,反复说
我是为了保护她。当时张磊不懂,现在看着照片里的林溪,突然有点明白了
——
有些保护,就是要把对方牢牢攥在手里,不能让任何人碰。
雨小了些的时候,张磊看见陈默把林溪送到巷口。林溪转身时,书包上的樱花挂件晃了晃
——
原来她还有一个。这个发现让张磊松了口气,又有点莫名的烦躁。他摸了摸裤袋里的挂件,金属表面已经被体温焐热了。
走了。
他把手机揣进怀里,往家的方向走。王浩和李伟跟在后面,讨论着晚上去哪家网吧打游戏。张磊没接话,脑子里反复回放着林溪弯腰捡笔的样子,还有父亲手机里方婷的照片。
路过紫藤花架时,他停下脚步。雨后的花瓣落了一地,踩上去软软的,像踩在某种动物的尸体上。他蹲下身,在花丛里翻找着什么,手指被花枝上的刺划出血,也没觉得疼。
磊哥找啥呢
李伟的声音从身后传来,张磊猛地回头,手里不知何时攥着片沾着泥的樱花花瓣。他把花瓣塞进裤袋,和那枚挂件放在一起,站起来时膝盖有些发麻。
没什么。
他往家走,脚步很快,像是在逃离什么。裤袋里的花瓣和挂件硌着大腿,提醒他这不是梦。父亲说过,有些债是要代代相传的,现在他好像开始欠账了。
推开家门时,客厅里弥漫着烟味和酒气。父亲坐在沙发上,面前的茶几上摆着个打开的盒子,里面正是那个樱花吊坠。张磊的心脏突然狂跳起来,下意识地按住自己的裤袋。
回来了。
父亲抬起头,眼睛里布满血丝,今天在学校怎么样
张磊没说话,换了鞋就往房间走,路过茶几的瞬间,他看见盒子里还放着张照片
——
方婷站在紫藤花架下,脖子上的吊坠和林溪的一模一样。
关上门的刹那,张磊靠在门板上滑坐到地上。他掏出裤袋里的樱花挂件和花瓣,把它们放在掌心。月光从窗帘缝里钻进来,照亮了挂件上刻着的小字
——婷。
原来这才是方婷的东西。父亲说过,戴过这挂件的人,都会被花架记住。现在他把林溪的挂件换了过来,是不是就能让她逃过这命运
张磊打开手机,点开那张在雨中拍的照片。屏幕里的林溪正抬头看陈默,脸上带着点笑意。他用手指在两人中间划了条线,然后把照片设成壁纸,命名为
需要守护的人。
窗外的雨又下了起来,敲打玻璃的声音像谁在轻轻敲门。张磊把那枚樱花挂件戴在脖子上,冰凉的金属贴着皮肤,让他想起林溪手背上的温度。他知道,从今天起,有些东西不一样了。就像父亲当年对着方婷的照片发呆,他现在也开始对着林溪的照片出神,只是他还分不清,这到底是保护,还是另一种形式的囚禁。
夜渐渐深了,张磊躺在床上,手里攥着那片沾泥的樱花花瓣。月光把他的影子投在墙上,像个张牙舞爪的怪物。他闭上眼睛,梦里全是紫藤花和樱花吊坠,还有林溪弯腰捡笔时,被月光照亮的侧脸。在那个梦里,他站在花架下,看着父亲走向林溪,却发不出任何声音。
2
办公室的交易
晨读课的琅琅书声像层潮湿的雾,裹得人喘不过气。张磊把半截粉笔头弹向陈默的后背,看着对方猛地一颤,嘴角勾起惯有的弧度。目光越过前排攒动的脑袋,落在林溪的背影上
——
她今天穿了条蓝白格子裙,裙摆刚及膝盖,坐直时能看见袜口露出的半截小腿,像浸在牛奶里的白玉。
磊哥,李主任让你去趟办公室。
王浩从后门探进头,校服领口歪着,露出里面印着骷髅头的
T
恤。张磊
啧
了一声,起身时故意撞翻陈默的文具盒,金属直尺落地的脆响刺破了朗读声的伪装。
教导主任办公室的百叶窗总是拉得半开,阳光透过缝隙斜切进来,在地板上投下明暗交错的条纹,像监狱的铁栏。李主任正用红笔在文件上勾画,笔尖划过纸页的声音让张磊想起父亲磨刀片的动静。
坐。
李主任头也没抬,把一沓印着
保送推荐表
的文件推过来。表格顶端的校徽在阳光下泛着冷光,张磊的指尖刚触到纸边,就听见身后传来细碎的脚步声
——
林溪抱着作业本经过门口,格子裙的一角扫过门框,带起阵淡淡的栀子花香。
看什么呢
李主任敲了敲桌子,张磊慌忙收回目光,落在表格里
优先推荐条件
那栏。李主任的钢笔尖点在
思想品德
四个字上:有些同学啊,成绩不怎么样,歪心思倒不少。
他话里有话,视线在张磊校服上的烟洞上打了个转。
张磊没接话。他盯着窗外,林溪正踮脚把作业本放进墙上的收纳盒,格子裙顺着腰线绷紧,勾勒出柔和的弧度。这画面让他想起今早路过紫藤花架时,看到的被露水打湿的花瓣
——
饱满,却透着股一碰就碎的脆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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陈默和林溪走得挺近啊。
李主任突然开口,合上钢笔帽的动作带着刻意的停顿,听说他们周末还一起去图书馆
张磊的手指猛地攥紧,指甲掐进掌心的旧伤里。那道疤是上周帮林溪捡掉落的黑板擦时,被钉子划的,现在突然开始发烫。
办公桌最下层的抽屉发出
咔嗒
一声轻响。李主任从中抽出个牛皮笔记本,封面已经磨得发白,边角卷成了波浪形。认识这个吗
他把笔记本推过来,张磊的瞳孔骤然收缩
——
封面上用烫金字体印着的樱花图案,和他口袋里那枚挂件一模一样。
方婷的日记。
李主任的声音压得很低,像在说什么见不得人的秘密,这丫头当年就是心思不正,整天想着穿新裙子、谈恋爱,最后……
他故意顿住,翻开夹着书签的那页。
钢笔字娟秀得像初春的芽:5
月
12
日,晴。妈妈给我买了条碎花裙,转圈圈的时候像只蝴蝶。他说很好看。
张磊的目光卡在
碎花裙
三个字上,眼前突然炸开片蓝白格子
——
林溪今早弯腰捡笔时,裙角翻起的瞬间,露出的内裤边缘也是格子的。
可惜了。
李主任的手指在
蝴蝶
两个字上重重敲了敲,本来有机会保送师范的,就因为管不住自己……
张磊的喉结上下滚动,想起父亲醉酒后反复说的:那丫头就是欠收拾,给她点颜色就开染坊。
现在有个机会。
李主任合上日记,推来一份《监视协议》,盯着陈默和林溪,有任何情况随时汇报。事成之后,这个名额……
他指了指保送表,钢笔帽在阳光下闪了下,像把淬了毒的匕首。
张磊的目光越过李主任的肩膀,落在窗外。林溪正和陈默说着什么,手里比划着数学公式,阳光落在她的发梢,镀上层金边。这画面让他莫名烦躁,像有只蚂蚁顺着脊椎往上爬。他抓起协议,没看内容就签了字,笔尖划破纸页的声音,像在撕某种生物的皮。
回到教室时,课间操的音乐正震天响。张磊靠在后门框上,看着林溪把水杯放在桌角
——
那是个粉色的保温杯,杯身上印着只兔子,和方婷日记里夹着的贴纸同款。他冲王浩使了个眼色,后者心领神会,从粉笔槽里捻了把灰,趁乱撒进杯口。
磊哥,这招够损的。
李伟凑过来偷笑,张磊却没笑。他盯着林溪拿起水杯的动作,看着她拧开盖子,看着她把杯子凑到嘴边。阳光透过玻璃杯,把粉笔灰照得像悬浮的尘埃,在她唇前打着转。
就在林溪要喝下去的瞬间,陈默突然撞了她一下。水洒在课本上,晕开片灰色的云。你干什么
林溪的声音带着点愠怒,陈默指着她的杯子,嘴唇动了动没说出话。张磊站在后门,看见林溪低头发现粉笔灰时,睫毛颤了颤,像受惊的蝶。
她没哭,也没喊,只是默默地把水倒掉,用纸巾吸干课本上的水渍。这个过程里,她的手指始终很稳,连带着那只兔子保温杯,都透着股不肯折腰的倔强。张磊的心脏像被什么东西攥了下
——
方婷当年被按在花架上时,也是这样死死咬着嘴唇,不肯发出一点声音。
废物。
张磊低声骂了句,不是说陈默,是说自己。他原以为会看到林溪崩溃的样子,像方婷日记里写的
躲在被子里哭了整晚,可她没有。她只是把湿掉的课本摊在窗台上,阳光晒着纸页卷曲的边缘,像只展开翅膀的蝉。
午休时,张磊撬开了李主任办公室的抽屉。方婷的日记躺在最底层,压着张泛黄的照片
——
穿碎花裙的方婷站在紫藤花架下,脖子上的樱花吊坠晃得人眼晕。他指尖划过照片里的裙角,突然想起林溪的格子裙,想起她裙摆扫过膝盖时,露出的那截干净的皮肤。
日记往后翻,字迹越来越潦草:他们说我不要脸,说我配不上保送名额……今天他又来堵我,说只要我听话,就能让我上大学……
张磊的呼吸越来越粗重,这些话像针一样扎进脑子里,和父亲的咒骂、李主任的暗示、林溪平静的眼神搅成一团。
他把日记塞回抽屉时,指尖沾到点黏糊糊的东西。借着窗外的光一看,是早已干涸的褐色痕迹,像血迹。张磊猛地摔上抽屉,金属碰撞声在空荡的办公室里回荡,惊飞了窗外槐树上的麻雀。
下午第一节课是化学,老师在讲台上演示酸碱中和。张磊看着烧杯里冒泡的液体,突然想起林溪倒掉的那杯水。粉笔灰在水里挣扎的样子,像极了方婷日记最后一页的字迹
——
被水泡得晕开,只剩下
救我
两个模糊的字。
磊哥,放学堵不堵陈默
王浩的声音在耳边响起,张磊摇摇头。他看着林溪认真记笔记的侧脸,看着阳光在她耳后的绒毛上跳舞,突然觉得那枚藏在口袋里的樱花挂件,烫得像块烙铁。
也许李主任说得对,也许父亲说得也对。有些花注定要开在阴影里,可他现在突然想看看,在阳光下盛开的样子。这个念头刚冒出来,就被他狠狠摁下去
——
方婷的例子摆在眼前,太扎眼了。
放学铃声响起时,张磊故意最后一个走。他走到林溪的座位旁,假装系鞋带,目光扫过她放在桌角的保温杯。杯口还沾着点粉笔灰,像没擦干净的泪痕。他从口袋里掏出块新橡皮,悄悄塞进她的笔袋,转身时撞翻了陈默的椅子。
不好意思啊。
张磊笑得一脸嚣张,心里却在数着步数。走出教学楼时,他听见身后传来林溪的声音:陈默,你看这橡皮是谁的
阳光穿过走廊,把两人的影子拉得很长,像条打了死结的绳。
张磊摸了摸口袋里的樱花挂件,金属表面已经被体温焐热。他知道这场交易才刚刚开始,就像那杯被倒掉的水,总会以别的方式流回来。方婷的日记还锁在抽屉里,林溪的格子裙还在风中飘,而他站在中间,像株长歪的紫藤,既想往阳光里钻,又舍不得脚下的阴影。
3
规则的密码
晚自习的钟敲到第十一下时,陈默在储物柜深处摸到张硬纸。粗糙的牛皮纸边缘割着指尖,他借着走廊应急灯的光展开,暗红色墨水写的字迹像未干的血:规则二:不可在午夜后与异性联系。纸页右下角画着朵简笔樱花,花瓣尖上带着弯钩,像淬了毒的指甲。
张磊靠在楼梯转角的阴影里,烟头的红光在指缝间明灭。他看着陈默把纸条揉成球塞进裤袋,看着对方攥紧拳头往宿舍楼走,嘴角的烟卷抖落半截灰。林溪的帆布包就挂在教室后门的挂钩上,包侧的粉色保温杯反射着月光,像只睁着的眼睛。
宿舍熄灯铃响过半小时后,教学楼下的玉兰树突然晃动了一下。张磊从宣传栏后面探出头,看见林溪抱着笔记本站在树荫里,校服外套的拉链拉到顶,只露出点冻得发红的鼻尖。她不时踮脚望向男生宿舍楼的方向,手指绞着衣角的样子,像只受惊的小兽。
陈默的身影出现在走廊尽头时,林溪立刻迎了上去。两人刻意站在监控摄像头的盲区,距离保持着半臂远,却在月光下形成个紧密的整体。张磊摸出藏在烟盒里的备用机,按下录音键时,指腹蹭过机身上的划痕
——
上周偷拍林溪时摔的。
陈默,你收到纸条了吗
林溪的声音压得很低,带着宿管查房时的紧张感。她翻开笔记本,纸页上抄着方婷日记里的片段,钢笔字被泪水洇出淡淡的蓝晕。方婷的规则里藏着时间密码,第三条好像和紫藤花架有关...
话音未落,林溪突然警惕地回头。张磊慌忙缩到宣传栏后面,铁皮板的凉意透过校服渗进来,像贴了块冰。他听见陈默说
这里不安全,接着是笔记本合上的轻响,两人的脚步声往操场方向移动,鞋跟敲击地面的节奏越来越快。
张磊悄悄跟上去,看见他们在单杠旁停下。林溪正踮脚够单杠上的铁链,想把抄满规则的纸塞进去,校服下摆被风吹得掀起一角,露出里面格子睡裤的裤边。这画面让张磊想起父亲手机里的照片
——
方婷当年也是这样,把举报信藏在花架的缝隙里。
大半夜不回宿舍,想搞地下情
张磊突然从双杠后面走出来,脚故意踢飞地上的石子。林溪吓得手一抖,笔记本摔在沙坑里,纸页被风吹得哗啦作响。张磊的目光落在她敞开的领口,月光顺着锁骨的凹陷淌下去,在衬衫第二颗纽扣上碎成星星点点。
林溪往后缩了缩,后腰撞到单杠的铁柱,发出沉闷的响声。这声响让张磊想起父亲踢方婷肚子时的动静,胃里突然翻江倒海。我们在整理方婷的线索。
她的声音带着哭腔,却倔强地捡起笔记本护在胸前,规则上说收到三条纸条的人会有危险...
规则二说什么来着
张磊凑近她,呼吸喷在她冻得发红的耳垂上,不可在午夜后与异性联系
——
你们这是明知故犯。
他故意用拇指摩挲她抓着笔记本的手背,那里的脉搏跳得像揣了只兔子,透过薄薄的皮肤传到他掌心。
林溪突然用力推开他,拉起陈默就往宿舍楼跑。格子睡裤的裤脚扫过张磊的小腿,带起阵洗发水的清香,混着他指间的烟味,酿成种诡异的甜。张磊看着他们消失在走廊拐角的背影,低头捡起地上的笔记本,纸页间夹着的干枯樱花落在沙坑里,被他的鞋尖碾成了碎末。
备用机的录音键还亮着。张磊点开音频文件,林溪的声音带着风声在寂静的午夜流淌:...
樱花吊坠要成对才能破解密码...
后面的话被陈默的咳嗽声打断,只剩下片模糊的低语。他突然想起自己口袋里的那枚挂件,冰凉的金属贴着皮肤,像块正在融化的冰。
第二天体育课的自由活动哨声刚响,张磊就把王浩拽到器材室后面。看见没
他朝操场中央抬下巴,林溪正和女生们跳皮筋,白色运动袜在阳光下泛着光,膝盖弯下去时,能看见袜口勒出的浅痕。
王浩顺着他的目光看去,突然坏笑起来:磊哥想不想...
话没说完就被张磊踹了一脚。把篮球扔过去,别太重。
张磊的声音有点发紧,指尖无意识地绞着校服外套的拉链,就说没拿稳。
篮球划过道弧线飞向林溪时,张磊的心脏差点跳出嗓子眼。他看着林溪被砸得一个趔趄,看着她下意识地伸手扶膝盖,看着周围女生发出的惊呼声,突然像离弦的箭一样冲过去。
在林溪即将摔倒的瞬间,张磊扶住了她的腰。隔着两层校服布料,他能清晰地感觉到她身体的震颤,像秋风里的落叶。掌心下的腰线柔软却紧实,比想象中更有力量。这触感让他想起方婷的日记:他说我的腰很细,一掐就断。
你没事吧
张磊的声音有点抖,扶着她肩膀的手不敢用力。林溪抬起头,眼里的水汽还没散去,睫毛上沾着片从树上落下来的紫藤花瓣。她的膝盖磕在塑胶跑道上,运动裤被磨出个小口子,露出点泛红的皮肤。
谢谢。
林溪的声音很轻,挣开他的手时,指尖不小心蹭过他的手背。张磊像被烫到似的猛地缩回手,插在裤袋里的备用机硌着大腿,录音键还在亮着红光。他看着林溪一瘸一拐地往医务室走,膝盖上的红痕像朵绽开的樱花。
磊哥,这招高啊。
王浩凑过来撞他胳膊,笑得一脸猥琐。张磊突然翻脸,一拳砸在他肚子上:嘴巴放干净点!
他看着王浩疼得弯下腰,心里却有种隐秘的得意
——
刚才扶林溪的时候,陈默就在看台底下,脸白得像张纸。
午休时,张磊在李主任的办公桌上看到了陈默的举报信。字迹工整得像打印的,却透着股压抑的愤怒:张磊多次骚扰林溪,今早还在操场拦着她...
信纸边缘被指甲掐出深深的月牙印,张磊仿佛能看见陈默攥笔时用力到发白的指关节。
这小子还挺能装。
张磊把举报信揉成球扔进垃圾桶,金属桶发出沉闷的响声。他走到窗边,看见陈默正把药膏递给林溪,手指不小心碰到她的膝盖。林溪像被针扎似的缩回腿,这细微的动作让张磊的嘴角扬了起来。
方婷的日记就藏在张磊的书包深处。午休时他躲在天台,翻到夹着干枯樱花的那页:陈健(陈默的哥哥)说会保护我,结果...
后面的字迹被眼泪泡得模糊不清,只能辨认出
规则、威胁
几个字。张磊的手指拂过纸面,突然明白为什么这么讨厌陈默
——
他们都想用自己的方式
保护,却没人问过被保护者愿不愿意。
体育课的自由活动时间,张磊又看到了林溪。她的膝盖上贴着创可贴,粉色的,像朵小小的樱花。陈默站在她旁边,手里拿着本物理练习册,不知道在说些什么。阳光穿过紫藤花架,在他们身上投下斑驳的影子,像幅被打碎的画。
走了。
张磊转身往教室走,王浩和李伟跟在后面叽叽喳喳。他摸了摸口袋里的备用机,里面存着凌晨操场的录音,存着体育课扶林溪时的喘息,存着陈默嫉妒的眼神。这些声音和画面缠绕在一起,像条越收越紧的绳。
放学时,张磊在林溪的帆布包里放了个东西。不是情书,也不是礼物,是枚樱花形状的创可贴,和她膝盖上贴的那款一模一样。他躲在树后面,看着林溪发现创可贴时愣住的样子,看着她抬头望向教学楼的目光,突然觉得心里某个地方软了下来。
夜风卷起地上的紫藤花瓣,贴在张磊的鞋面上。他想起方婷日记里的最后一句话:如果有人能早点告诉我,规则是可以被打破的就好了。
远处的宿舍楼亮着零星的灯光,像只睁着的眼睛,静静注视着这片被阴影笼罩的校园。
张磊摸出备用机,删掉了所有录音。删除键按下的瞬间,他仿佛听见有什么东西碎裂的声音,清脆得像林溪掉落的那支钢笔。他知道这场由规则编织的游戏才刚刚开始,但不知从什么时候起,他守护的或许已经不是那个虚无的秘密,而是那个在阴影里依然努力绽放的身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