爱情到最后,结果都那样。
25岁的洛燕不懂,45岁的洛燕懂得太透彻。
她的前25年,顺风顺水,父母还算恩爱,高中毕业遇到初恋,考入理想的大学,22岁毕业,和初恋回了家乡工作,谈到了25岁。
25岁,她结婚了,和初恋。
当时他们俩都穷,但是很幸福。
他们没有盛大的婚礼,连当时流行的钻石戒指都买不起,只能买一个细细的黄金圈。
婚纱照都没拍,唯一留下来的照片定格的是他俩看着对方,眼中满是笑意。
洛燕和沈飞,这时候很幸福,毫无疑问。
25岁,他们有了爱的结晶——宝贝女儿曦曦。
曦曦出生在冬季最冷的一天,那天下了那年的第一场雪。
但是所有在产房里的人看着这个满怀爱意,被期待着诞生的小姑娘,心里热热的、暖暖的。
洛燕和沈飞轻轻拉着小姑娘的小手,好像感觉到了生命的传递。
他们有了爱的结晶,真好。
从曦曦出生的那一刻起,洛燕生命的天平就彻底倾斜了。女儿成了她最深沉的爱与牵挂,沈飞那个曾经占据她整个心房的初恋丈夫,也只能无奈地靠边站,成了她生活中重要的、却不再是唯一的重心。
曦曦,像一颗小小的太阳,照亮了他们清贫却充满希望的日子。他们牵着曦曦的小手,从蹒跚学步到蹦蹦跳跳,从牙牙学语到叽叽喳喳。公园里的滑梯、放学路上的棉花糖、周末拥挤的动物园……无数个平凡的瞬间,因为这个小生命的加入而闪闪发光。
就这样,他们牵着曦曦的小手,走过了一年又一年。
曦曦渐渐长大,有了自己的小伙伴,自己的小世界。
散步时,她不再满足于被父母牵着,而是挣脱开那双温暖的大手,像只欢快的小鹿,咯咯笑着跑到前面,只留下一个充满活力的背影。
于是,小径上,只剩下洛燕和沈飞,重新牵起彼此的手。掌心相贴的温度,熟悉而安稳。
洛燕人生中间的这十九年,也是幸福的。一种踏实的、浸透着烟火尘俗的幸福。
女儿曦曦,继承了父母的优点,出落得漂亮又聪慧。她从小就是洛燕的心尖肉,是她的骄傲,也是她最柔软的铠甲。
当曦曦用软糯的声音撒娇,或是用亮晶晶的眼睛望着她时,洛燕的心真的会化成一汪春水。
曦曦也争气,学习从不用大人过分操心,一路顺风顺水,最终考上了名牌大学,通知书寄来的那天,洛燕抱着沈飞,喜极而泣。
沈飞和洛燕的工作也步入正轨,步步高升,以前那种窘迫的日子一去不复返,他们换了大房子,买了不错的车,过上了许多人眼中优渥安稳的生活。物质丰富了,生活似乎也镀上了一层金边。
婚姻的第十三个年头,如同投入平静湖面的一颗石子,激起了不大不小的涟漪。
和他们做了七年邻居的那对夫妻,突然离婚了。消息是小区里的大妈们传开的,细节模糊,但核心清晰：是女方犯了错。具体是什么错基本上就是情感上的背叛。
洛燕记得那天晚上,她和沈飞躺在温暖的被窝里,像往常一样分享着一天的见闻。提到邻居离婚,两人都有些惊讶和不解。
他们俩感情看着挺好的啊,沈飞嘀咕着,声音在黑暗里显得格外清晰,平时出双入对的,怎么就……
是啊,洛燕也附和,她看着挺本分的人,怎么会……她顿住了,没说出那个词。
两人沉默了一会儿,沈飞翻了个身,手臂习惯性地搭在洛燕腰间。咱们可不能那样,他的声音带着睡意,也带着一种笃定,咱们有曦曦呢,要好好的,看着曦曦长大,成家,咱们也得白头到老。
嗯。洛燕应了一声。
那一刻,他们深信不疑,他们的婚姻是磐石,能抵御任何风浪。他们会相伴一生,直到生命的尽头。
还有他们的曦曦,他们要看着曦曦长大成人,拥有自己美满的人生。
那时的他们,太年轻,或者说,太习惯于顺遂。
他们以为爱是永恒的燃料,却忘了婚姻这艘船,航行在漫长的人生海域,需要的远不止是爱。
它需要双方掌舵者道德素质的旗鼓相当,需要彼此内心筑起抵御诱惑的堤坝,需要一种近乎本能的自我约束力,才能让那份最初的美满不至于在日复一日的平淡和层出不穷的诱惑中渐渐磨损、变质。
爱到最后是责任。
———————————————————
然后从什么时候开始,一切变了呢
洛燕说不清。生活的改变往往不是轰然倒塌,而是像墙皮一样,一层层地、悄无声息地剥落。直到有一天,你偶然一瞥,才发现内里早已腐朽不堪。
其实洛燕发现的很突然。
那是一个普通的周末晚上。沈飞说有个重要的应酬,推不掉。
洛燕习惯了,叮嘱他少喝点,早点回来。
夜深了,玄关传来钥匙转动的声音。沈飞回来了,带着一身浓重的酒气。
但他没有像往常那样,不管不顾地先凑到洛燕身边,非要让她闻闻自己嘴里的酒气,然后等着被她嫌弃地捶两下,再带着满足又晕乎乎的笑,摇摇晃晃地走向卫生间洗漱。那是他们之间一个带着点无赖却又透着亲昵的小习惯,持续了很多年。
然而今晚不同。沈飞进门后,眼神有些飘忽,甚至没看客厅里的洛燕一眼,直接低着头,脚步有些仓促地直奔卫生间。
动作快得反常,带着一种急于遮掩什么的慌乱。
很突兀。洛燕原本不想多想,应酬累,喝多了不舒服,直接洗漱也正常。
她放下手里的书,起身想去给他倒杯温水。就在她走近卫生间门口,准备敲门问问时,沈飞换下的外套随意地搭在门口的椅背上。
一件深色的羊绒外套。
洛燕的目光不经意地扫过,心脏猛地一缩——在靠近肩膀的衣料褶皱里,清晰地沾着几处非常细微的粉末。
不是灰尘。是粉。是那种化妆用的、细腻的散粉。
洛燕的呼吸停滞了一瞬。她不用化妆品,早些年还偶尔抹点口红,这几年连护肤品都简化到极致。她厌恶脸上有东西的感觉。那么,沈飞外套上的这些粉末,是从哪里来的
一个冰冷的问号,像毒蛇的信子,猛地钻入脑海。
疑窦丛生,野蛮生长,瞬间缠绕了她的心脏,让她几乎喘不过气。
她站在原地,听着卫生间里持续的水声,手脚冰凉。鬼使神差地,她拿起了沈飞放在客厅茶几上的手机。
她知道这不对,这不好,这侵犯隐私。可那一刻,被欺骗和背叛的恐惧攫住了她,像溺水的人抓住一根浮木,她需要真相,哪怕这真相会将她彻底溺毙。
他的手机密码还是曦曦的生日。屏幕亮起,洛燕的手指在屏幕上滑动,冰冷得没有一丝温度。她直接点开了那个绿色的通讯软件。置顶的除了工作群,家庭群,曦曦,然后就是她。她点开了沈飞最近的聊天框。
心,在那一刻沉入了无底的深渊。
聊天记录并不算多,时间跨度大约一个月。没有露骨的情话。但那种暧昧的、心照不宣的试探,却像无形的蛛网,密密麻麻地布满了字里行间。
今天开会看你有点累,注意休息。——来自那个女人。
谢谢关心。你也辛苦了,还有今天的衣服很衬你,好看。——沈飞的回复。
是吗[害羞表情]
沈总真会说话。
……
洛燕的手指颤抖着,飞快地往下滑动。她的胃里翻江倒海,一股强烈的恶心感涌上来。她强忍着,目光死死盯着屏幕。终于,在最新的几条消息里,她看到了：
下午三点,我们要不见个面吧,在公园里走走,顺便聊聊工作上的事[可爱表情]——那个女人。
好的,期待见面——沈飞。
时间是今天下午两点半。
原来今天下午,他所谓的临时加班,有个急活要处理,就是在公园里,和这个女网友见面啊……
嗡的一声,洛燕只觉得大脑一片空白,耳边所有的声音都消失了,只剩下血液冲击耳膜的轰鸣。
那种被背叛的痛苦感,尖锐、冰冷、带着毁灭性的力量,瞬间将她淹没。
因为她洛燕,骨子里刻着忠诚。
这份忠诚,并非出于年轻时的恋爱脑,那种不顾一切的狂热。到了她这个年纪,经历了世事,看过了太多分分合合,她比谁都清楚,那种从一而终、炽热如初的爱情,在漫长婚姻里是多么罕见的神话。
她早已不再奢求。
她所求的,不过是守住这份用二十年时间构筑的家,守住一份由爱情转化成的亲情,守住一份沉甸甸的责任。
她只求一个安稳,一个完整,一个对得起彼此、对得起女儿曦曦的体面。
不要背叛。
永远不要。
她就是这样的人。道德感是她婚姻的基石,是她行为的准绳。
她无法想象自己越过那条线,因为仅仅是想象,那种失序感和自我厌恶就能将她吞噬。她以为沈飞也是。或者说,她曾经深信沈飞也是。
沈飞变了。事业的成功,让他开始飘飘然。但是,他也不想想,洛燕难道不也事业成功吗
他享受着别人的仰视,享受着掌控感,也渐渐迷失在这种虚幻的魅力里。
他没能约束自己,但洛燕会因为高尚的道德感约束了自己。
洛燕太了解他了,她甚至能猜到沈飞此刻的心态：他大概觉得这没什么,只是聊聊天,见个面,享受一下被仰慕的刺激感,就像观赏一块危险的甜点,只是轻轻的去触碰,不会真的吞下去,也不会真的毁掉家庭。
他以为他能控制,他以为这不算背叛。
但,这就是背叛。
哪怕没有实质性的身体接触,哪怕只是精神上那点龌龊的涟漪,哪怕只是见了个面。
他背叛了他们共同守护的家园,背叛了二十年的相守,背叛了那份沉甸甸的责任。
他让他们的婚姻蒙上了永远无法擦净的污垢。
接下来的日子,对洛燕而言,是一场混沌的噩梦。
data-fanqie-type=pay_tag>
她不知道自己是如何与沈飞对簿公堂的。是在那个慌乱的夜晚,还是在之后的无数个争吵、质问、哭诉和沉默的白天黑夜。
她只记得沈飞跪在地上,不是一次,而是好几次。他痛哭流涕,头发凌乱,一遍遍地解释,赌咒发誓：
燕儿,你信我！我真的什么都没干！就是聊聊天,觉得有意思……就见了那一面！真的就一面！我发誓！我连她的手都没碰一下！我错了！我鬼迷心窍！我就是……就是觉得生活太平淡了,想找点刺激……我混蛋！我不是人！你原谅我这一次！就这一次！为了曦曦,为了这个家！求你了！
他的眼泪是真的,悔恨似乎也是真的。
但洛燕看着他,只觉得陌生。那个曾经让她觉得可以托付一生的男人,此刻在她眼中模糊、变形,只剩下一个被欲望和软弱撕扯得面目全非的轮廓。
她的心像是被挖走了一大块,空荡荡的,灌满了冰冷刺骨的寒风。她麻木地应对着,像一台按照预设程序运行的机器。
她查手机,更彻底地查,翻遍了每一个角落,尽管每一次触碰都让她恶心反胃；她哭闹过,在深夜歇斯底里地控诉；她也曾几天几夜不和沈飞说一句话,用冰冷的沉默筑起高墙；她甚至上网搜索过发现老公精神出轨后原配该做的10件事,然后像个提线木偶一样,一条条去对照,去执行——冷静沟通、收集证据（那些聊天记录像刀子一样刻在她脑子里）、寻求亲友帮助（不,她丢不起这个人,曦曦更不能知道）、考虑离婚……
她试图用这些流程来填充那巨大的空洞,来转移那噬骨的疼痛,仿佛只要按部就班地做完这些该做的事,心里的伤口就能加速愈合,就能恢复如初。
然而,不能。
伤口不仅没有愈合,反而在沉默的煎熬和反复的拉扯中,开始腐烂溃败。
每一次沈飞小心翼翼的讨好,每一次他试图靠近时身上仿佛残留的、陌生的香味,都像在腐烂的伤口上撒盐,带来一阵阵令人窒息的抽痛。
不是一年,不是七年之痒,而是整整二十年。
她的婚姻,她以为固若金汤、承载了她半生心血和所有美好记忆的家,就这么突然烂掉了。
她想打电话给曦曦,然而沈飞却扑过来阻止了她。
手机在两人激烈的抢夺中被碰触到了屏幕,视频通话的拨号界面瞬间亮起,拨了出去。沈飞的脸色瞬间惨白如纸,眼中充满了前所未有的惊恐,他几乎是使出了全身的力气,在视频接通前的最后一秒,啪地一下狠狠按下了挂断键。
世界仿佛静止了。
只剩下两人粗重的喘息声在客厅里回荡。刚才还只是红着眼眶哀求的沈飞,此刻像是被抽走了所有力气,巨大的恐惧压倒了他,他靠着墙壁滑坐在地上,双手捂着脸,肩膀剧烈地抖动,压抑的呜咽声从他指缝里断断续续地漏出来。
呜……别告诉曦曦……燕儿……求求你……别告诉曦曦……他像个孩子一样,涕泪横流,语无伦次,她还那么小……还在上学……她知道了……我们这个家就彻底完了……求你了……都是我的错……你别毁了女儿……
看着这个曾经顶天立地的男人,此刻像个懦夫一样蜷缩在地上,为了逃避惩罚而痛哭流涕,为了维护自己虚伪的好父亲形象而苦苦哀求,洛燕心中最后一丝残存的、关于过去的美好幻影也彻底碎裂了。
一股滔天的怒火,冲垮了她所有的理智。
她猛地冲到沈飞面前,居高临下地看着他,声音因为极度的愤怒和痛苦而嘶哑变形,近乎咆哮：
那你干这事的时候！就没想过我的曦曦吗！沈飞！你告诉我！你为什么要给她的人生染上污点！你知不知道你这样干她会不幸福！她会痛苦！她最爱的爸爸,背着她妈妈,去跟别的女人在公园里偷偷见面！你让她以后怎么相信爱情！怎么相信婚姻！怎么相信她自己的父亲！你这个自私的混蛋！你只想着你自己快活！你毁了这个家！是你亲手毁的！
她的吼声在寂静的夜里显得格外凄厉。
每一个字都像淬了毒的鞭子,狠狠抽打在沈飞身上,也抽打在她自己早已血肉模糊的心上。
———————————————————
曦曦回来了。
曦曦拖着巨大的行李箱,像一只羽毛鲜亮的鸟儿,带着满身的朝气撞开了家门。
爸！妈！我回来啦！声音清脆,带着阳光晒过的味道。
哎！宝贝女儿！回应她的是沈飞异常洪亮、甚至有些急促的声音。
他几乎是抢步上前,一把接过沉重的箱子,脸上堆叠的笑容热切得近乎讨好,眼神却像受惊的兔子,飞快地瞟了一眼从厨房走出来的洛燕,又迅速垂下。
路上辛苦了吧快,快进来暖和暖和！他拍着曦曦的背,透着一股笨拙的紧张。
洛燕站在厨房门口,围裙还没解下。她看着女儿——曦曦似乎又长开了些,眉眼间的青涩褪去,大学生的自信和活力让她整个人都在发光。
洛燕的心像被一只温暖的手轻轻攥了一下,这是她生命里唯一毫无保留的光。
她努力想扯出一个自然的笑容,嘴角却像挂了千斤重担,只微微牵动了一下,眼底是化不开的疲惫。
妈！曦曦敏锐地捕捉到了母亲笑容下的僵硬,但那巨大的喜悦还是让她扑过去,给了洛燕一个结结实实的拥抱。
熟悉的、带着女儿特有馨香的气息包裹住洛燕,这是她灵魂的锚点。
洛燕抬手回抱,手臂却有些僵硬,只是轻轻拍了拍曦曦的背,喉咙发紧,只低低嗯了一声。
妈,你手好冰,曦曦松开怀抱,仔细看着洛燕的脸,眉头担忧地蹙起,脸色也不好,是不是太累了
没事,洛燕避开女儿探究的目光,声音有些哑,转身往厨房走,做了你爱吃的,洗手准备吃饭吧。
曦曦脸上的笑容彻底消失了。
她转头看向父亲沈飞。
沈飞正手足无措地站在那里,眼神躲闪,不敢与她对视,刚才那股热切的劲儿像被戳破的气球,只剩下心虚和惶恐在空气中弥漫。他搓着手,干巴巴地重复：对,对,听你妈的,洗手吃饭。
餐桌上,气氛沉闷得如同凝固的铅块。
只有碗筷偶尔碰撞的脆响,敲打着令人窒息的寂静。
往日的餐桌是曦曦的舞台,她会眉飞色舞地讲述校园趣事、新奇的见闻。
洛燕和沈飞会静静的倾听,笑着补充或调侃。
但今天,曦曦尝试着说了几句,沈飞的反应极其不自然,要么是心不在焉的嗯、啊,要么是突兀地夸一句真好,眼神却总是不由自主地瞟向沉默得可怕的洛燕。
洛燕更是全程几乎没开口,只是机械地给曦曦碗里堆满了她爱吃的菜,自己面前的米饭几乎没动过,眼神空洞地望着某处,仿佛灵魂已抽离。
爸,妈,曦曦放下筷子,声音带着小心翼翼的试探,你们……是不是有什么事
没有！能有什么事！沈飞几乎是立刻反驳,声音陡然拔高,带着一种欲盖弥彰的慌张,随即又意识到失态,赶紧压低声音,挤出一个比哭还难看的笑容,就是……你妈最近工作太忙,有点累。我……我也……他词穷了,眼神里的慌乱几乎要溢出来。
洛燕终于抬了下眼皮,目光掠过沈飞,那眼神平静无波,里面没有丝毫爱意,只有一种被深深冒犯后的疲惫。
她看着曦曦,嘴角扬起,说：吃饭吧宝贝。
这不对劲,这很不对劲,曦曦的心像被一只无形的手攥紧,沉甸甸地往下坠。
那层横亘在父母之间厚重的隔阂,她清晰地感受到了。
父亲像个做错事等待审判的犯人,充满了恐惧；而母亲……母亲像一座冰封的火山,压抑着巨大的、冰冷的愤怒和失望,而这份情绪里,唯独没有曦曦最熟悉的那种对父亲的、带着烟火气的嗔怪。
没有爱,只有责任崩塌后的废墟感。
一种强烈的不安和恐惧攫住了她。
她好像知道了什么。
夜里,曦曦在黑暗中睁着眼睛,毫无睡意。父母之间那令人窒息的低气压像梦魇般缠绕着她。
不知过了多久,客厅传来刻意压抑却依旧尖锐的争执声。
……你到底要我怎样！洛燕！我跪也跪了！求也求了！我把所有联系方式都删了！拉黑了！我发誓我那天之后就再也没见过她！一个字都没再说过！我每天都在后悔！后悔得恨不得扇死自己！沈飞的声音嘶哑,充满了绝望的痛苦和自我厌弃,我知道我错了！错得离谱！我就是鬼迷心窍！我就是一时糊涂！就是想找点刺激……我该死！我不是人！你打我骂我都行！别这样……别这样不说话行不行你这样……比杀了我还难受！
回应他的,是洛燕冰冷到骨髓的声音,没有愤怒的嘶吼,只有疲惫和厌弃：
沈飞,你说完了吗说完了就安静点。她的声音不高,却像淬了冰的刀,你那些后悔,那些痛苦,跟我有什么关系那是你的事。你享受刺激的时候,想过今天吗想过曦曦吗想过这个家吗
我想了！我当时就是昏了头！我……沈飞的声音带着哭腔,是那种被巨大悔恨吞噬的崩溃。
昏头洛燕发出一声极轻的嗤笑,那笑声里没有温度,只有无尽的讽刺,你四十多岁了沈飞。一句‘昏头’,就能抹掉你主动约见面、主动骗我说加班的事实就能抹掉你衣服上沾的那些恶心的东西就能让我当什么都没发生过
客厅里是死一般的寂静,只有沈飞压抑的喘息和极力克制的哽咽。
洛燕的声音再次响起,更平静,也更决绝：
沈飞,我们之间,早就不是爱不爱的问题了。从曦曦出生,她就是我的一切。你不过是一起搭伙过日子、抚养孩子的合伙人。我对你的要求,从来不高。忠诚,是底线,是责任,是对这个家、对曦曦最起码的尊重！可你连这个都守不住。她顿了顿,声音里透着痛苦,你不仅背叛了我,你更背叛了曦曦。你让她心目中那个爸爸的形象,彻底垮了。你让我觉得恶心,更觉得……可悲。
洛燕……求求你……别说了……看在曦曦的份上……沈飞哀求。
看曦曦洛燕的声音陡然尖锐了一瞬,随即又压了下去,变成一种更深的疲惫,你做出这种事的时候,怎么不看曦曦现在知道拿她当挡箭牌了沈飞,别让我更看不起你。
接着是长久的沉默,然后传来沈飞压抑到极致的呜咽。
曦曦蜷缩在被子里,浑身冰冷,牙齿不受控制地打颤。
每一个字都像烧红的烙铁,狠狠烫在她的心上。
爸爸……真的做了那种事见面……
恶心、可悲、垮了……妈妈冰冷的话语像重锤,将她心目中那个喜欢絮絮叨叨但深爱妈妈、宠爱她的父亲形象,砸得粉碎。
那个充满饭菜香、欢声笑语、安全感的家,在她眼前轰然崩塌,露出底下丑陋的裂缝。
巨大的痛苦和世界崩塌的眩晕感席卷了她,泪水无声地汹涌而出,瞬间浸透了枕头。
她死死咬住下唇,不让自己哭出声,身体因为悲伤剧烈颤抖。
为什么她的家……
她赖以生存的温暖港湾,怎么会变成这样
她该怎么办她还能相信什么
接下来的日子,家里的空气仿佛被抽干了。沈飞变得异常沉默和……卑微。
他抢着做家务,试图对洛燕嘘寒问暖,眼神里充满了小心翼翼的讨好和无尽的悔恨。洛燕只是漠然地看着,像看一个陌生人。她不再和他有任何交流,除了必要的事务性对话,她的眼神从不曾在沈飞身上停留。
曦曦的心被撕扯着。
她心疼父亲肉眼可见的憔悴和痛苦,她能感受到他那份悔恨是真实的,绝望也是真实的。
她甚至看到他偷偷在阳台偷偷抹眼泪,肩膀垮塌的背影充满了无助。
她更心疼母亲。
母亲那冰冷的、拒人于千里之外的沉默,那眼底深处挥之不去的厌恶,像刀子一样割着曦曦的心。
她知道,妈妈的心,被爸爸伤透了。
曦曦爱爸爸,但她最深最深的爱和依恋,永远属于妈妈。
看着妈妈像一个失去灵魂的空壳般生活着,曦曦感到深入骨髓的痛苦。
她该怎么办去求妈妈原谅爸爸吗这个念头刚冒出来就被她自己狠狠掐灭了。
不,她不能。她凭什么妈妈承受的痛苦是切肤之痛,是信任被彻底摧毁的绝望。
她有什么资格要求妈妈为了自己这个女儿,去原谅一个让她感到恶心的人去重新忍受那个背叛者的存在那对妈妈太残忍了。她不能那么自私。
可是……她真的不想失去这个家啊。她爱爸爸,也爱妈妈,她无法想象他们分开,无法想象这个家不复存在。
巨大的迷茫和无助像浓雾般将她笼罩,让她喘不过气。
她不知道该怎么办,只能在深夜无人的角落,默默地泪流满面。
———————————————————
转机发生在一个同样寒冷的午后。
沈飞找了个借口出门了,大概是想逃离这令人窒息的家。
洛燕独自坐在阳台藤椅上,望着窗外光秃秃的树枝和灰蒙蒙的天空,一动不动。
曦曦的心像被狠狠揪了一把,痛得她几乎无法呼吸。
她慢慢走过去,没有像小时候那样扑进妈妈怀里撒娇,而是轻轻地、带着无比的珍重,在洛燕脚边的地毯上坐了下来,小心翼翼地将头靠在了洛燕的膝盖上。
妈……曦曦哽咽着,泪水无声地滑落,浸湿了洛燕的裤腿,妈……你别这样……我害怕……我好害怕……
洛燕的身体剧烈地颤抖了一下。
曦曦……我的宝贝……洛燕的声音沙哑得厉害。她的指尖带着微微的颤抖,极其轻柔地、一遍遍地抚摸着曦曦的脸颊,仿佛在确认一件失而复得的稀世珍宝。妈妈吓到你了……对不起……
不！妈！你没有错！曦曦猛地摇头,是爸爸！是爸爸他……她哽住了,巨大的痛苦让她无法完整地说出那个词,只能紧紧地抓住洛燕的手,仿佛那是她唯一的依靠。
妈,我知道……我知道你心里有多痛……我都听到了……
她抬起泪眼,直视着母亲,妈,我不要你原谅他……我不要你为了我……勉强自己留下来……假装什么都没发生……曦曦的眼泪流得更凶了,但她的声音却异常清晰,带着一种决绝的心痛：
妈,我爱你……我最爱你……我不想看到你这么痛苦……不想看到你像现在这样……像……像死掉了一样……
她抽泣着,断断续续地说,这个家……我很爱很爱……可是……如果这个家让你这么痛苦……如果爸爸的存在让你这么难受……那……那……
曦曦说不下去了,巨大的悲伤再次淹没了她。
她只是伏在洛燕膝上,嚎啕大哭。
她无法亲口说出那就离婚吧,那对她而言太过残忍,因为她深爱着这个家。
但她的态度已经无比清晰：她不会为了留住这个家的空壳,而要求母亲继续忍受这种软刀子刮肉的折磨。
她选择站在母亲这边,即使这选择意味着她将失去她最珍视的家。
洛燕的心被女儿这番泣血的告白狠狠撞击着。
那颗被背叛的利刃刺得麻木的心,终于感受到了混合着慰藉的疼痛。
她的曦曦,她的心肝宝贝,没有自私地要求她牺牲自己来成全一个虚假的圆满,而是看到了她的痛苦,理解她的绝望,甚至……愿意放手。
她的宝贝女儿,明明根本不用遭受到这种痛苦,这种伤害,可恨的沈飞。
洛燕轻轻抚摸着女儿的脸,凝视着女儿的眼睛,一字一句,清晰地说道：
曦曦,你是妈妈这辈子……唯一的、全部的爱。妈妈爱你,胜过这世间的一切。这份爱,永远不会改变。
曦曦的眼泪再次汹涌而出。
洛燕的声音平静,却蕴含着巨大的力量：
妈妈现在的痛苦,不是因为失去什么爱情,她嘴角勾起一丝极淡的弧度,妈妈对你爸爸的感情,早就随着年月,变成了亲情和责任。而他,亲手打碎了这份责任,也玷污了我们共同守护的这个家。
她停顿了一下,似乎在组织语言,如何让女儿理解她内心的决定：
妈妈现在的痛苦,是恶心,是失望,是被信任的人从背后捅刀的愤怒,更是……害怕。害怕这个家的根基烂了,害怕你受到的伤害。
妈……曦曦想说什么,被洛燕轻轻按住。
妈妈不能留在这里了,曦曦。洛燕的声音异常清晰,带着一种尘埃落定的决绝,不是因为恨他,而是因为……妈妈无法再和这样一个让我感到‘恶心’、让我无法信任的人生活在同一个屋檐下。这样的日子,每一分每一秒都是煎熬。妈妈会疯掉的。
曦曦将脸埋在洛燕的膝盖上,洛燕感觉到衣服慢慢被眼泪浸泡,浸湿。
至于未来……洛燕的目光投向窗外灰蒙蒙的天空,带着一丝迷茫,妈妈还没想好。也许暂时搬出去住,也许……最终会彻底分开。但无论如何,曦曦,她收回目光,看着女儿,带着无比的郑重,无论爸爸妈妈的关系变成什么样,无论我们在哪里,爸爸妈妈对你的爱,一分一毫都不会少。你永远是妈妈生命里最重要、最珍贵的宝贝。
妈妈希望你能幸福,能拥有属于你自己的光明灿烂的人生。
她停顿了很久,说道：虽然我很恨他,讨厌他,但我还是想说,你爸也是很爱你的,只要一提起你,他就泪眼朦胧。他舍不得你,他不想离开你。
他肯定不会同意离婚的,但我还是想离开,因为我会恶心,恶心他。
曦曦的脸深深埋在洛燕的颈窝里。
滚烫的泪水肆意流淌,浸湿了母亲的衣领。她知道,她最爱的那个家,那个由爸爸、妈妈和她组成的、温暖稳固的三角,即将土崩瓦解。
她痛苦得无以复加,心像被生生剜去了一块。
但是……
她没有挽留。
她只是紧紧地抱着妈妈,用尽全身的力气。
她顺从了母亲的心。
她不忍心,也绝不会用爱的名义,将妈妈囚禁在痛苦的牢笼里。
洛燕不知道未来会怎样。
和沈飞的纠葛会以何种方式结束曦曦需要多久才能走出这片阴霾她如何在一片狼藉中重建生活
一切都是未知。
如同这窗外阴沉沉的天地,前路难辨。
她唯一确定的,是她终于为自己,也为她最爱的曦曦,做出了一个必须的选择。
一个剥离腐烂、寻求生路的选择。
即使代价是亲手拆解那个曾倾注了二十年心血、承载了无数欢笑与期待的家。
爱情到最后,结果都那样。
责任崩塌后,婚姻的残骸里,还能剩下什么
洛燕不知道。
结局是什么
生活从不轻易揭晓答案。
她只知道,第一步,是离开沈飞。
为了自己过的舒心,也为了还能好好地爱她的曦曦。
（沈飞不是隐身,只是觉得他没有什么好写的,往后余生,他都会在痛苦的后悔中被吞噬,被他女儿的眼泪伤的心痛如刀绞,被往昔幸福生活的幻影搞的崩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