聚热小说 > 玄幻小说 > 血崖下的接阴刀 > 第一章

讨债的砸穿门板那夜,祖传药箱自开。
泛黄簿上血字刺目:子时血崖,鬼手莲现!
我攥紧生锈的剖腹刀摸上悬崖,村霸的手电光割裂黑暗:小寡妇果然偷藏宝贝!
失足坠潭时,难产哀嚎刺破雨幕。
我劈碎祖宗牌位取出淬火刀,胎粪血污中捧出窒息婴孩。
警笛碾碎泥泞山路,新来的扶贫队长扶起我血泥混杂的手。
他指尖拂过那本泡发的《接阴簿》,声音发颤:
这止血方……能救一个县。
冷雨砸在瓦片上,噼啪作响,像是无数颗冰珠子滚过屋顶。屋里唯一的煤油灯芯被门缝钻进来的风吹得左摇右晃,墙上投下鬼爪般张牙舞爪的影子。芽芽蜷在我怀里,小小的身子抖得像筛糠,牙齿磕碰出细碎的声响。
娘……怕……
我收紧手臂,把身上那件硬邦邦、散发着霉味的旧棉袄裹紧她,下巴抵着她枯黄细软的头发,声音嘶哑:芽芽不怕,娘在。
话音未落。
砰!哐啷!
一声巨响,混合着木头碎裂的刺耳声响炸开!本就朽烂不堪的门栓被门外沉重的锤子狠狠砸断!腐朽的木屑飞溅!破木板门被一脚踹开,冰冷的夜风裹着雨腥气和浓重的汗臭味猛灌进来,煤油灯的火苗噗地矮下去,屋里瞬间昏暗了大半。
三个湿漉漉、如同铁塔般的黑影堵在门口。为首的是赵金魁,裹着件油光锃亮的黑色皮夹克,雨水顺着他坑洼不平的麻子脸往下淌。他嘴里叼着烟,猩红的烟头在昏暗中明灭不定。身后跟着两个獠牙外露的壮汉,抄着手,眼神像淬了毒的刀子,在我身上剐着。
柳三娘!赵金魁一口浓痰啐在门槛内的泥地上,声音像砂轮磨铁,钱呢柳大柱欠的二十万,连本带利!今儿头七,该结清了!
怀里芽芽猛地一抽,细弱的呜咽噎在喉咙里,小脑袋使劲往我怀里钻。
我抱着芽芽站起身,腿肚子发颤,后背却绷得笔直,迎向那三双恶狼似的眼睛:柳大柱死了。赌债是他的,跟我柳三娘无关。这破屋,你们看上,尽管拿。
拿赵金魁像听到天大笑话,嗤笑一声,往前逼近一步,那股子混合着劣质烟草和汗馊的恶臭几乎将我熏倒,就你这耗子洞给老子当茅坑都嫌脏!没钱行啊!
他那双浑浊的三角眼在我身上溜了一圈,最终落在芽芽露出来的半张小脸上,嘴角咧开一个恶毒的笑:老金头儿前晌刚蹬腿,棺材都备好了,正愁没个暖被窝的下去伺候他傻儿子!我看你……身段儿还行!他故意拖长了腔调,至于这赔钱货……目光扫过芽芽,毫不掩饰嫌恶,沉了锁龙潭喂王八,正好清净!
阴婚!沉潭!
一股寒气从脚底板直冲脑门,全身的血液瞬间冻僵!指甲深深抠进掌心,鲜血渗出也浑然不觉。
放你娘的狗臭屁!我声音嘶哑得如同破锣,却像淬了冰渣,他柳大柱欠的赌命债,你们下去找他要!欺我们孤儿寡母,天打雷劈的玩意!
劈赵金魁身后一个豁牙的汉子怪笑一声,也往前凑,柳三娘,别他妈敬酒不吃吃罚酒!要么还钱,要么……今晚就送你上轿!这小崽子……他盯着芽芽,舔了舔厚嘴唇,现在沉还是明早沉,随你挑!
芽芽似乎听懂了那冰冷的沉字,小身子猛地一僵,爆发出凄厉的尖叫:娘!不要沉芽芽!芽芽乖!芽芽听话!
嚎丧呢!赵金魁不耐烦地吼了一嗓子,震得房梁上的灰簌簌落下。他盯着我,眼神阴鸷得像毒蛇:给你两天!就两天!二十万,一个子儿不能少!两天后见不到钱……他顿了顿,目光像毒钩子,剜过我的脸,老金头的花轿就停你家门口!这小丫头片子……他故意停下,那未尽之意像无形的枷锁,瞬间勒紧了我和芽芽的脖子。
我们走!赵金魁一挥手,带着两个喽啰转身,皮夹克下摆甩出一串泥水点子,消失在门外瓢泼的雨幕里。
破门在风雨中吱呀摇晃,像一个巨大的、咧开的伤口。
屋里死寂,只有芽芽撕心裂肺的哭泣和窗外哗啦啦的雨声。煤油灯的火苗微弱地跳动,映着我惨白如纸的脸。
二十万……两天……
在这鸟不拉屎的穷山沟,土里刨食,一年也挣不出一万块。二十万那是把骨头碾成渣也凑不出的数!
绝望像冰冷的潭水,漫过头顶,肺里的空气被一点点挤干。
就在这时!
咔哒!
一声极其轻微却又异常清晰的机括弹响,在死寂的屋内骤然响起!
我浑身汗毛倒竖,猛地扭头。
墙角那张破旧供桌底下,那个落满灰尘、常年被杂物遮挡的、我爹留下的老式桐木接生箱——箱盖上那个锈迹斑斑、早已看不出原色的铜锁扣,竟……自己弹开了!
锁舌缩回,锁扣微微翘起一道缝隙。
一股寒意顺着脊柱窜上来。这箱子,爹咽气后十几年没人动过,锁早就锈死了!他说过钥匙在最后一次接阴时掉进锁龙潭了……
我下意识抱紧瑟瑟发抖的芽芽,死死盯住那箱子。
风声雨声仿佛弱了一瞬。煤油灯的光勉强照亮那个角落。
鬼使神差地,我将芽芽放在炕头最里头,用破棉被裹紧。芽芽闭眼,数一百个数,娘没叫你别睁眼。芽芽抖着,紧紧闭着眼,小嘴无声地开始数。
我一步步挪过去。脚像是踩在棉花上。蹲下身,拂开厚厚的灰。指尖碰到冰凉湿滑的铜锁扣,顿了顿,猛地一掀。
吱嘎——
沉重的箱盖带着一股陈年的、混合着淡淡血腥和奇异药草的气息被掀开。
箱子里没有值钱物事。只有几本用油布仔细包裹的薄册子,几件磨得锃亮、造型古朴奇特的接生器具,泛着幽冷的金属光泽,还有一个裹了好几层油布、比拳头略大的扁平布包。
我的目光,如同被磁石吸住,死死钉在箱子最上面,那本摊开的、纸张泛黄发脆、边角卷起的厚册子上。
昏暗的光线下,摊开的那一页,用极其狂放、甚至带着一股子癫狂怨气的暗红色墨迹,写着一行刺目大字:
子时血崖顶,鬼手莲花开!
字迹下面,用简略却精准的线条勾勒着一株妖异的植物——根茎扭曲如鬼爪,顶端托着一朵形似人手、五指微蜷的惨白色花朵,花瓣边缘流淌着幽绿磷光!
鬼手莲!
我脑子里轰然炸响!爹活着时,是这深山老林里最后的接阴婆,他那本从不示人的《接阴簿》里,模糊提过这东西!生于至阴死地的悬崖绝壁,只在子时暴雨夜绽放,其花蕊传闻能起死回生,价比连城!
心脏在胸腔里擂鼓,撞得耳膜嗡嗡作响。二十万……鬼手莲……
赵金魁那张麻子脸,芽芽惊恐的泪眼,老金头家那口黑沉沉的柏木棺材……在眼前疯狂轮转!
血崖!那是村里活人的禁地!峭壁如刀削,底下是深不见底的鬼哭涧!白天都阴风阵阵,更别说这伸手不见五指的暴雨夜!
子时……鬼手莲开……
两天……二十万……
我啪地合上箱盖!那声闷响像惊雷炸在耳边!
芽芽!闭紧眼睛!娘出去一下,谁来都别出声!我声音嘶哑,带着一种豁出去的狠厉。
芽芽的小身子在被子里剧烈地抖了一下,紧闭的眼角溢出泪珠:芽芽……数数……等娘……
我抓起床头那件防雨的破蓑衣披上,把裤腿塞进磨烂的胶鞋里。最后,目光落在角落那把锈迹斑斑、爹当年剖腹取子用过的窄身接生刀上。一咬牙,抄起它别在蓑衣里侧的草绳上。冰凉的刀鞘贴着皮肉,寒意刺骨。最后瞥了一眼那沉默的接生箱,深吸一口混着霉味和草药气息的空气,转身冲进了门外疯狂倾泻的暴雨之中。
冰冷的雨水瞬间兜头浇下,像无数鞭子抽打在身上。山路成了泥浆河,一脚下去,泥泞没到小腿肚。四周漆黑如墨,只有偶尔划破天际的闪电,短暂地撕裂夜幕,照亮狰狞的山形和如瀑的雨帘。我深一脚浅一脚,连滚带爬地朝着后山血崖的方向挣扎前进,脑子里只有一个念头在燃烧:血崖!子时!鬼手莲!
不知摔了多少跤,泥浆糊了满头满脸,蓑衣沉甸甸地拖着身体。胶鞋不知何时丢了一只,冰冷的泥水裹着碎石渣滓磨着脚底的血泡,每走一步都钻心地疼。终于,连滚带爬地攀上血崖那道如同被巨斧劈开的狰狞豁口时,天边最后一丝微光也被浓重的雨云吞噬。
狂风卷着暴雨,狠狠抽打在脸上,几乎无法呼吸。崖下是深不见底的黑暗,只有鬼哭般的风声在深渊里尖啸。靠近崖顶一处向内凹陷、布满湿滑苔藓的石缝里,隐约可见几点惨绿色的、如同鬼火般微弱的光点在风雨中摇曳——是鬼手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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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缩在一块巨大的、被风雨磨秃了棱角的岩石后面,冻得牙齿咯咯作响,身体像筛糠一样抖着。握着刀柄的手指已经冻得麻木。眼睛死死盯着那几点惨绿幽光,心里默默掐算时辰。
时间像在泥泞中爬行。就在我快要冻僵,意识开始模糊之际,借着又一次撕裂天幕的惨白电光——我瞥见深紫色的云层缝隙里,一抹极其诡异、暗淡如血的红光,一闪而逝!
血月!子时到了!
几乎同时!
那石缝深处摇曳的惨绿光点,猛地暴涨!如同被注入了生命!一朵形似惨白人手的诡异花朵,在风雨中骤然绽放!五指般的花瓣完全舒展,边缘流淌的磷光变得刺目!花心处,一点猩红如血的花蕊,如同恶魔之眼,在黑暗中幽幽亮起!
鬼手莲!开了!
心脏骤停了一瞬,随即疯狂擂动!我像被那血光点燃,猛地从岩石后窜出!不顾那砸得人睁不开眼的暴雨,手脚并用,几乎是滚爬着扑向那点猩红花蕊!泥浆碎石不断滚落进深不见底的深渊!
近了!更近了!
借着下一次惨白的闪电!我看清了!
在那湿滑石缝的最深处,紧贴着冰冷的岩壁,一株不过巴掌高的邪异植物顽强扎根。根茎扭曲如鬼爪,死死抠进石缝!顶端那朵花,五指花瓣惨白如骨,边缘流淌着剧毒般的幽绿磷光,花心那点猩红花蕊,正散发着妖异的红光!
就是它!
贪婪瞬间压倒了恐惧!我半身探出悬崖边缘,一只手死死抠住一块凸起的冰冷岩石,另一只手颤抖着,拼尽全力伸向那朵在暴雨狂风中摇曳、仿佛散发着致命诱惑的妖花!指尖离那冰冷却又散发着诡异灼热的花蕊只有毫厘之差!
就在这生死一瞬!
刷——!
一道刺眼到极致的雪亮光柱,如同地狱投射出的长矛,骤然从我身后不远处的乱石堆后猛地射出!精准无比地笼罩住我和那朵摇曳的猩红花蕊!
强光刺得我眼前一片灼痛!大脑一片空白!
哈哈哈!柳三娘!老子就闻着你身上那股子骚味儿了!赵金魁那粗嘎得意、带着浓烈劣质烧刀子酒气的狂笑声在头顶炸开,果然有好货!妈的这玩意儿够邪性!值大钱了吧!
我的心瞬间沉入万丈寒潭!完了!
狗日的!这他妈是啥宝贝红得跟刚挖出来的心肝似的!赵金魁的手电光贪婪地在鬼手莲上扫射,嘴里啧啧怪叫,小寡妇,你爹给你留了真家伙啊!白天刚给你下通牒,晚上就来挖宝想还债跑路门儿都没有!
他一边说着,一边踩着烂泥,深一脚浅一脚地逼近,嘴里喷着酒臭:乖乖给老子摘过来!念在你身段儿不错的份上,老子替你求求情,兴许让老金头给你留个全尸!至于你屋那小赔钱货……他目光扫过我苍白的脸,带着残忍的快意,现在丢下去喂鱼正好!
芽芽!
一股戾气直冲天灵盖!我死死抠住湿滑的岩石,指甲崩裂出血丝!看着赵金魁那张在强光背后面目模糊、写满贪婪和暴虐的麻子脸,看着他朝鬼手莲伸过来的、沾满泥污的脏手!
不能给他!给了他,我和芽芽就彻底没活路了!老金头的棺材……芽芽……
就在他那只手即将碰到那妖异花蕊的瞬间!
滚开——!我发出一声凄厉如鬼的尖啸!一直紧握在蓑衣下的右手猛地抽出了那把锈迹斑斑的接生刀!不是捅向赵金魁,而是用尽全身的力气,狠命地朝着那朵近在咫尺的血腥莲花劈了下去!
宁为玉碎!
操你祖宗!赵金魁显然没料到我敢反抗,更没料到我会毁宝!惊怒交加地大骂一声,下意识伸手去夺!
嗤!
刀刃虽锈钝,但在巨大的力道下,加上鬼手莲花茎异常柔韧,刀并未将花劈碎,反倒深深切入!一股腥甜浓稠得如同真正鲜血的红色汁液瞬间飙射而出!溅了我满脸满手!诡异的是,这汁液竟带着一丝微温!
我的宝!!赵金魁发出一声痛彻心扉的惨嚎!看着那价值连城的异宝在自己眼前喷溅!彻底疯了!
贱人!我弄死你!他双眼赤红,像头暴怒的野熊,不管不顾地朝我猛扑过来!脚下泥泞不堪!
我劈出那一刀后,身体本就因用力而严重失衡,此刻被他这亡命一扑,脚下踩空!
啊——!
短促的惊呼被风雨吞没!冰冷的窒息感瞬间包裹全身!整个人直直砸进深不见底、翻涌着恶臭的鬼哭涧中!耳边是赵金魁暴怒的叫骂和噗通的落水声!冰冷的潭水裹挟着腐烂的杂物瞬间灌入口鼻!
完了……
身体被巨大的惯性和冰寒的潭水包裹着下沉,后背重重撞在一块生满苔藓的硬物上!是涧底不知沉积了多少年的朽木!
砰!
剧痛从后背和胸口炸开!呛进的泥水带着浓烈的腥腐味!手电光柱在浑浊的水面上方混乱地晃动。
妈的!拉我上去!是赵金魁手下的惊叫和呛水声。
我强忍着剧痛和呛咳,肺部火烧火燎。万幸,慌乱中,另一只手竟死死抠住了朽木边缘一道突出的、缠满滑腻水草的裂缝!像抓住了一根救命稻草!
整个人悬吊在冰冷的潭水里,刺骨的寒意钻进骨髓!暴雨砸在水面,如同万鼓齐鸣。
操……咳咳……赵金魁在水面上扑腾着,显然水性不佳,声音带着恐惧,拉……拉老子上……上去!
手电光柱摇晃着移开了。
不能松手!芽芽还在家!
求生的本能压倒了刺骨的寒冷和剧痛。我吐出一口带着血腥的浊水,借着水面反射的微弱光,拼命寻找生路。头顶是混乱扑腾的声音。朽木下方……似乎有个塌陷的凹坑被缠结的水草遮着
我试探着,用还能动的脚,艰难地勾开那些滑腻的水草。脚尖触碰到了相对坚实的涧底淤泥。
稳住!一点点挪动身体重心,将力量移过去。右手依旧死死抠着朽木裂缝,左手则奋力拨开水草,终于摸索到凹坑边缘一块嵌入淤泥的硬石!
双脚勉强踩实!我深吸一口冰冷的潭水,强忍着撕裂般的痛楚和窒息感,借着水的浮力,拼命将自己挤进了那个阴冷的、被朽木阴影笼罩的狭小凹坑里!
凹坑不大,勉强能蹲下,但总算暂时脱离了悬吊。我蜷缩在泥水里,背靠着冰冷的朽木,牙齿不受控制地打颤。每一次喘息都带着肺部的刺痛和冰寒。雨水混着汗水、血水和腐水,粘腻冰冷地包裹全身。
必须上去!趁赵金魁还没走!
休息了几秒,恢复了一丝气力。我摸到腰间那个用油布紧紧缠裹的小包——出门前塞进来的两小块生苞谷。胡乱剥开,就着浑浊的潭水,硬塞进嘴里咽下。冰冷坚硬的食物落肚,带来一丝微不足道的暖意。
不能停!必须在赵金魁之前回去!
我咬着牙,不顾全身散架般的剧痛,开始借着凹坑壁和朽木的缝隙,艰难地往上攀爬。手指被朽木的尖锐碎片划破,淤泥模糊了视线。每一次发力,后背撞击的地方都疼得眼前发黑。但脑子里只有一个念头在嘶吼:芽芽!回家!
不知道挣扎了多久,灌了多少口泥水。当手指终于扒住岸边的湿滑草根时,天边已经透出了一丝灰蒙蒙的光。暴雨变成了冰冷的细雨。我像一具刚从泥沼里捞出的腐尸,满身污泥和暗红色的腥臭水渍(鬼手莲的汁液),连滚带爬,跌跌撞撞地冲下后山。
几乎是手脚并用地扑回村尾那间歪斜的泥坯屋时,天色已经放亮了些,但阴云密布。
芽芽!我用尽最后的力气嘶喊,一把推开虚掩的破门。
屋里如同被飓风扫过!本就空荡荡的屋子被砸得稀烂,仅剩的几个瓦罐成了碎片,墙角那堆柴禾被扔得满地都是。供桌被掀翻,香炉倾倒,爹娘那两块黑乎乎的灵牌落在地上,沾满了泥脚印。墙角那个桐木接生箱被暴力撬开,盖子歪在一旁,里面的东西——薄册子、油布包裹的器具、布包——被翻得七零八落,散落在泥地上,被雨水打湿。
芽芽!我的心脏骤然缩紧!声音都变了形!
呜……娘……一个微弱如同猫叫的声音,从倾倒的破灶膛后面传来。
我扑过去,扒开冰冷的柴灰。芽芽小小的身子蜷缩在灶膛下的凹洞里,脸上糊满了黑灰和泪痕,棉袄被扯烂了一大片,露出里面冻得发青的小胳膊。看到我,她哇地爆发出惊天动地的哭嚎,像个泥猴一样撞进我怀里。
娘!坏……坏人……打芽芽……摔牌牌……翻箱箱……呜呜呜……芽芽怕……好怕……
我紧紧抱住她冰冷颤抖的小身子,心如刀绞!怒火烧得我全身发抖!赵金魁!这个畜生!他真的来了!还打了芽芽!
芽芽不怕,不怕……娘回来了……我拍着她的背,声音哽在喉咙里,抱着芽芽的手臂因愤怒而绷紧。
就在这时!
啊——!一声凄厉到极点的女人惨叫,如同濒死野兽的哀鸣,猛地穿透淅沥的雨声,从村西头炸开!
紧接着是男人绝望哭嚎的嘶喊:救命!救命啊!春花要不行了!娃儿……娃儿脚卡住了!快来人救命啊——!
春花村西头陈木匠的儿媳妇!肚子大的像扣了口锅,眼看着就要生了!这鬼天气,接生婆根本来不了!
那绝望的哭喊像鞭子抽在我身上。怀里的芽芽被这声音吓得哭声更大。
我抱着芽芽,僵立原地。后背的伤痛、赵金魁的威胁、散落一地的《接阴簿》和被撬开的接生箱……像冰冷的锁链缠绕着我。
三娘!三娘妹子救命啊!男人(是陈木匠儿子栓柱)带着哭腔的呼喊已经冲到了院门外,声音嘶哑绝望,求求你!救救春花!接生婆来不了……村里只有……只有你爹……求你了!再晚就一尸两命了!
我猛地闭上眼。爹佝偻着背在灯下翻看《接阴簿》的影子,他最后一口气时浑浊眼睛里的那点执念,还有接生箱里那本摊开的、写着子时血崖顶,鬼手莲花开的血字……在脑中翻滚。
接生……懂点接生
我深吸一口气,再睁开眼时,眼底只剩下冰冷的决绝。
等着!我哑声朝门外吼,迅速将芽芽塞到炕角最里头的破棉被里,芽芽闭眼数数!没数到两百娘没叫你睁开不许动!芽芽死死闭着眼,用力点头,小嘴无声地翕动。
我踉跄冲到供桌旁,无视散落的器具和湿透的簿册,抄起地上那块黑乎乎的、刻着爹名字的灵牌——祖传的阴沉木灵牌!
爹……对不住了!
我用尽仅存的力气,抡起那块沉重的灵牌,朝着被掀翻的接生箱那厚重的底板狠狠砸去!
砰!砰!砰!
沉重的撞击声在死寂的屋里回荡!木屑崩飞!
喀嚓!
一声裂响!厚重的桐木底板被砸出一个大口子!露出了里面一个深嵌的、同样用桐木做成的狭长暗格!
我扔掉灵牌,手指颤抖着,不顾木刺扎手,用力将那个狭长的暗格抽屉抽了出来!抽屉里没有莲籽,没有金银。
只有一把形状特异、通体黝黑、刃口带着暗红斑驳锈迹的柳叶形旧刀——祖传的剖阴刀!刀把缠着看不出颜色的布。旁边还放着一块半个巴掌大的黑色小石片(火石),和一管用蜡封口的、不足小指长的细竹筒!
我抓起剖阴刀和火石,看也没看那竹筒,转身冲进厨房。灶膛里昨夜烧饭的灰烬还温热。我扒开灰,露出暗红的炭火余烬,抓起一把干草引燃,再将干松枝小心堆上去。
嗤!
火苗窜起!我毫不犹豫地将那把锈迹斑斑的剖阴刀整个刀身,横架在跳跃的火焰上!刀刃上的暗红锈迹在火舌的舔舐下,迅速由暗变亮,由红转橙,最后变得如同熔化的岩浆般猩红刺眼!
淬刃!
爹说过,接生遇到生死大难,动此刀,必以桐油火淬刃!祛污秽,附阳气!
刀刃在火焰中发出轻微的噼啪声,仿佛凶魂在尖啸。我死死盯着那跳动的猩红火焰,眼神冰冷如霜,后背的剧痛和肺部的灼烧仿佛都被这火焰暂时压制。
直到刀刃上的红光凝如实质。
我猛地将刀抽出火焰!灼热的气浪扑面!随手抄起灶台旁一块冰冷的湿抹布裹住刀柄,转身如同离弦之箭,冲进了门外冰冷的雨幕!
冷雨砸在脸上、身上,却无法浇灭胸中那把火。我攥紧淬火后依旧滚烫的剖阴刀,像攥着一柄能劈开地狱的凶器,跌跌撞撞冲向村西头陈家那间被死亡阴影笼罩的木屋!
刚冲进院子,浓烈到令人作呕的血腥味混着汗味和烧干艾草的怪味就呛得人无法呼吸。屋里传出春花一声高过一声、已经扭曲变调的惨嚎,中间夹杂着陈老婆子尖利的哭求和栓柱绝望的嘶喊。
让开!我拨开门口挤作一团、面色惨白的村民,撞了进去。
屋里光线昏暗,血腥味浓得化不开。炕上,陈春花像条脱水的鱼,浑身湿透,头发糊在脸上,脸色灰败,嘴唇咬得稀烂。她身下垫的草木灰褥子早就被血水和失禁的污物浸透成黑褐色,腥臊扑鼻!巨大的肚子随着每一次宫缩剧烈扭曲起伏,发出非人的嘶喊。
三娘!三娘快救命啊!栓柱看到我,直接跪倒在地,磕头如捣蒜,娃儿……娃儿脚卡了一天了……稳婆说……说摸到头了……可就是……下不来……她……她快没气了……他哭得说不出话。
我的心瞬间沉到谷底!臀位转头位受阻!产道水肿粘连!最凶险的难产!孩子就算出来也憋死了大半!
滚水!干净布!草纸!快!把人都赶出去!我厉声咆哮,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凶悍。堵在屋里的人被镇住,慌忙退散,只剩栓柱和他娘。
我几步冲到炕边,腥臭的血污溅上裤腿。我半跪在肮脏的泥地上,手在春花高高隆起的肚皮上快速按了几下——胎儿方位大致摸清,头卡在上,脐带很可能缠住了!
春花!看着我!我扳过春花那张因剧痛而扭曲变形的脸,指甲几乎掐进她的皮肉,强迫她涣散的眼神聚焦,声音像铁锤砸进她混乱的脑子,想活命!想娃儿活命!就听我的!我喊用力!就往死里憋!听见没!
春花布满血丝的眼睛里爆发出一点濒死的挣扎,喉咙里发出破风箱般的嗬嗬声,用尽力气点了一下头。
张嘴!吸气——!我吼着,同时右手紧握着那柄刚刚淬火、刀柄依旧滚烫的剖阴刀,冰冷的刀尖在昏暗的光线下闪过一道凝而不散的、令人心悸的暗红凶芒!
噗!
轻微而锐利的入皮声!
刀尖并非刺入要害,而是极其精准、迅速地在春花腹部下端一道旧疤痕(可能是早年留下的剖腹产痕)旁,浅层切开一个不到半寸的小口!手法快如闪电!目的是瞬间刺激,激发她体内最后潜力!
呃啊——!春花发出一声极端痛楚混杂着本能爆发的狂嚎!身体如同被烧红的烙铁烫到,猛地向上弹起!一股前所未有的、源于生存本能的狂暴力量在她身体深处炸开!
憋住!!往下!!我的吼声盖过风雨!
嗬——!!!春花双目暴凸,眼球赤红,额头青筋如蚯蚓般爆起!她用尽生命中最后一丝气力,喉咙里发出困兽般的咆哮,身体如同绷断的弓弦,猛地向下一蹴!
撕拉——!
一声沉闷而巨大的撕裂声!
一个浑身青紫、沾满血污和胎粪的小小身体,连同着被强行扯断的部分脐带,猛地滑落出来!
悄无声息!
死寂!屋里瞬间死寂!只有春花濒死般的喘息。
我的心悬到了嗓子眼!
就在这时!
哇!哇啊——!!!
一声微弱却仿佛带着千钧之力的婴儿啼哭,如同刺破厚厚阴云的曙光,骤然撕碎了屋内令人窒息的绝望!
活了!是个小子!
活了!娃儿活了!陈老婆子喜极而泣,瘫坐在地。
栓柱瘫软在地,涕泪横流。
我顾不上擦溅在脸上粘腻的血污胎粪,迅速处理脐带(剩下那截)。倒提起婴儿,在他紫青色的小屁股上狠狠拍了两巴掌!
哇——!哇——!
哭声瞬间洪亮起来!小家伙蹬着沾满污秽的小腿,宣告着自己的到来。
我将孩子塞进旁边抖着手准备好的干净旧布里交给陈老婆子。转身处理春花。失血过多,但生命体征在。我飞快地用烧红的破布头压住几个撕裂点止血(草草清理过的破布头),又从随身带着的、那个被雨水打湿的布包里掏出一种带着腥臭味的黑乎乎膏药(陈家乱翻中找到的土方止血草药)胡乱给她敷上,再用相对干净的布条死死勒紧。
做完这一切,强撑的那口气泄了。后背的剧痛、肋骨的钝痛、肺部的灼痛、以及失温的冰冷瞬间席卷全身,眼前阵阵发黑,扶着炕沿才没栽倒。
就在这时!
呜哇——呜哇——呜哇——
一阵急促嘹亮、带着穿透一切的警笛声,由远及近,如同狂暴的洪流,猛地碾碎了山村泥泞的小路,直冲村尾我家!
院里帮忙的村民都懵了,纷纷涌向门口。
警笛声在凄冷的晨雨中呼啸而过,最终停在了……我家那扇破得如同虚设的院门外!
紧接着是威严的吼声和打斗的声响:
警察!不许动!
赵金魁!你涉嫌故意杀人(未遂)、入室抢劫、威胁恐吓!现在依法逮捕!
老实点!
是赵金魁杀猪般的嚎叫和挣扎骂娘声!
我猛地推开挡路的村民,踉跄着扑向自家院门。
两辆沾满泥浆的警车停在院子外的小路上,红蓝警灯无声闪烁,映照着冰冷的雨丝。几个穿雨衣的民警正将一个浑身污泥、骂骂咧咧拼命挣扎的胖子——正是赵金魁——反拧着胳膊押上警车。他的两个喽啰也在旁边被死死按住,套上了铐子。
一个穿着灰色夹克、戴着黑框眼镜、约莫三十五六岁、气质儒雅却眼神锐利的男人站在警车旁。他手里拿着一个记事本和笔,正快速记录着什么。似乎感觉到目光,他抬起头。
细密的雨丝中,他的目光越过混乱的现场,越过被塞进警车依旧在叫嚣的赵金魁,最终,停在了院门口浑身泥污血渍、脸色惨白、扶着门框如同随时会碎掉的稻草人一样的我身上。
他的视线在我脸上停留片刻,带着冷静的审视。随即,目光微微下移,落在了我那因刚才紧急接生而沾染着污血、草屑和黏腻液体的双手上。
然后,他的视线自然地继续滑落,落在了我脚边——那本在混乱中被雨水彻底泡开、因湿透而卷曲着摊在泥地上的《接阴簿》。
泛黄的纸张被雨水泡得肿胀发皱,墨迹晕染模糊,但那些奇特的草药图案和更加潦草神秘的旁注(包括几处用红色标注的特效止血方子),在雨水的浸透下,竟显得格外刺眼。
新来的扶贫队长(后来才知道他姓宋)的目光,在那本肿胀的簿子上停留了足有四五秒。他的眉头不易察觉地微微蹙了一下,像是在辨认上面的字迹。
雨似乎更细密了。
他合上记事本,迈步朝我走来。脚步踩在泥泞上,发出噗叽噗叽的声音。最终,在我面前两步远的地方站定。
没有询问赵金魁,没有关心刚才的抓捕,甚至没有对眼前的混乱表示任何情绪。
他的目光平静地落在我脸上,声音不高,却清晰地穿透了淅沥的雨声,带着一种沉稳的、近乎学术探究般的笃定:
同志,他开口,没有客套,这方子……他的视线再次扫了一眼泥地上的《接阴簿》,目光锐利如同手术刀,聚焦在其中某一页模糊的红色标注上,说出了我从未听过却如同惊雷般炸响的两个字:
凝血贴
他顿了顿,抬眼直视我的眼睛,声音里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凝重:
……能活千人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