七月十二日,星期五。
窗外的北京城像个巨大的蒸笼,闷热黏稠的空气一丝风也透不进来。审计部格子间的空调苟延残喘,发出沉闷的嗡鸣,吹出的风带着一股陈年灰尘的味道。沈未晞面前的电脑屏幕亮得刺眼,密密麻麻的数字和表格像一片汹涌的黑色海洋,几乎要把她淹没。脖颈后细密的汗珠缓慢滑落,洇湿了米白色衬衫挺括的后领。她左手无意识地按着隐隐作痛的太阳穴,右手鼠标滚轮机械地向下滑动,一页,又一页,数字在眼前模糊、晃动。
桌角的手机突然震动起来,屏幕亮起一个陌生的座机号码。沈未晞蹙眉,手指划过屏幕,将冰凉的听筒贴在汗湿的耳廓。
您好,沈未晞小姐
电话那头的声音平稳、清晰,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疏离感,这里是正清律师事务所。我们受沈明远先生生前委托,请您务必于今日下午三点,到我事务所签署相关遗产继承文件。
沈明远
沈未晞的手指骤然收紧,指甲掐进掌心,带来一丝尖锐的痛感,瞬间盖过了太阳穴的闷胀。那个名字像一块沉重的冰,猝不及防地砸进她混沌的思绪里。她的亲生父亲,一个存在于遥远记忆和母亲临终前含恨低语中的符号,一个她早已认定与她的生活再无瓜葛的陌生人。
遗产
她的声音有些发干,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颤抖,我想您可能弄错了。我与沈明远先生,并无法律认可的亲属关系。
她的目光扫过桌面上堆积如山的审计底稿,那些冰冷的数字此刻显得如此荒谬。
沈小姐,
律师的声音没有丝毫波澜,只是陈述一个既定事实,根据沈先生遗嘱及我们掌握的有效DNA鉴定报告,您是他唯一的法定继承人。具体细节,请您面谈。地址稍后发至您手机。下午三点,请准时。
电话干脆利落地挂断了。
听筒里只剩下单调的忙音。沈未晞缓缓放下手机,指尖冰凉。唯一的法定继承人那个声名显赫的明远集团创始人,珠宝帝国的主宰者,沈明远她的父亲她低头,看着屏幕上那些枯燥的财务数据,一种强烈的不真实感攫住了她。像是一脚踩空,跌入了一个光怪陆离的梦境。窗外炽烈的阳光透过百叶窗缝隙,在桌面上投下几道刺眼的光痕。
明远集团总部大厦,顶层会议室。
巨大的环形会议桌光可鉴人,倒映着头顶奢华水晶吊灯冰冷的光。空气里弥漫着上等雪茄的余味、昂贵的古龙水香气,以及一种无形的、沉重而锐利的压力。沈未晞坐在宽大得有些空旷的座椅里,脊背挺得笔直,几乎能感觉到那一道道来自桌对面、来自侧方的审视目光,像细密的针,无声地刺探着她。她今天特意换上了一身剪裁利落的深灰色西装套裙,试图用这层职业化的盔甲包裹住内心深处的翻江倒海。
……综上所述,根据沈明远先生遗嘱及法律程序,沈未晞小姐将继承沈先生名下明远集团百分之二十八的股份,成为集团第一大股东,并进入董事会。
头发花白的主持律师话音落下,会议室里陷入了短暂的、令人窒息的死寂。紧接着,是压抑的、此起彼伏的吸气声和几声无法完全抑制的低咳。数道目光瞬间变得更加复杂、锐利,甚至带着毫不掩饰的敌意,聚焦在沈未晞身上。
百分之二十八
一个略显沙哑的声音率先打破沉默,来自沈未晞左手边一位头发稀疏、面色红润的胖董事,他手指敲着桌面,皮笑肉不笑,沈小姐真是……一步登天啊。不知沈小姐之前在哪里高就对集团业务,尤其是我们核心的珠宝板块,了解多少
沈未晞迎上他的目光,放在膝上的手悄悄握紧,指甲再次陷入掌心。她清晰地报出自己供职的会计师事务所名字,声音平静得听不出一丝波澜:王董,我目前从事审计工作。对于明远集团的业务,我会尽快学习。
审计
另一位穿着深紫色套裙、妆容精致的女董事嗤笑一声,尾音拖得长长的,哦,查账的。那沈小姐看报表一定很在行。不过嘛,做生意,特别是我们珠宝这一行,光会看数字可不行。人情世故,品牌底蕴,设计灵感,这些……怕是账本里算不出来的吧
她端起面前的骨瓷茶杯,慢条斯理地呷了一口,眼神里的轻蔑如同实质。
沈未晞感觉脸颊微微发烫,像被无形的耳光扇过。她抿紧嘴唇,正要开口,一个低沉冷冽的男声,如同冰锥,突兀地从会议桌最核心的位置穿透过来:
沈小姐。
沈未晞的心脏猛地一跳,循声望去。
主位左手边的位置,那个一直沉默的男人终于抬起了眼。顾承屿。明远集团现任执行总裁,第二大股东顾家的实际掌舵人。他穿着手工定制的黑色西装,一丝褶皱也无。他靠在高背椅里,姿态看似闲适,却带着一种掌控全局的压迫感。他的目光锐利如刀,隔着宽大的桌面,精准地落在沈未晞脸上,带着毫不掩饰的审视和一种……冰冷的玩味。
欢迎加入董事会。
他开口,声音不高,却奇异地压下了会议室里所有的窃窃私语,每一个字都清晰地敲在每个人的耳膜上,不过,容我提醒一句。
他微微前倾,手肘撑在光洁的桌面上,十指交叉,目光锁住沈未晞,唇角勾起一抹极淡、却毫无温度的弧度,明远集团,不是你父亲留给你的、可以随意挥霍的玩具。商场,更不是小女孩玩过家家的地方。
他的声音不高,却像淬了冰的鞭子,狠狠抽在沈未晞紧绷的神经上。每一个字都清晰地回荡在过分安静的会议室里,带着居高临下的睥睨和赤裸裸的轻视。那小女孩的称谓,更是精准地刺穿了她努力维持的盔甲。
一股混杂着羞耻、愤怒和强烈不甘的热流猛地冲上头顶。沈未晞感到自己握紧的拳头在微微发抖,指甲深深嵌进掌心,几乎要刺破皮肤。她强迫自己挺直背脊,迎向顾承屿那双深不见底、毫无波动的眼睛。会议室里所有的目光都聚焦在她身上,有怜悯,有嘲讽,更多的是看戏般的冷漠。
她深吸一口气,胸腔里翻涌的情绪被强行压下,再开口时,声音竟出乎意料地平稳,甚至带上了一丝她自己都未曾察觉的锋利:顾总提醒得是。不过,商场也不是靠年龄或性别论资排辈的地方。我坐在这里,是凭沈明远先生合法的遗嘱安排。至于能力,
她顿了顿,目光毫不退缩地迎视着顾承屿,时间会证明一切。我会尽快了解集团业务,不辜负这份信任,也不辜负……我父亲留下的基业。
最后几个字,她说得有些艰涩,但异常清晰。
顾承屿的眉梢几不可察地动了一下,那抹冰凉的玩味似乎更深了些。他靠回椅背,不再看她,仿佛刚才那番刻薄只是随手丢下的一句无关紧要的闲话。会议在一种极度压抑的气氛中继续进行,讨论着沈未晞完全不熟悉的矿产开发、新品发布会、全球战略布局……每一个议题都像天书,那些陌生的专业名词和庞大的数据不断冲击着她的耳膜。她努力集中精神,试图跟上节奏,但巨大的信息量和无形的压力让她太阳穴突突直跳,额角再次渗出细密的冷汗。她只能紧紧抿着唇,强迫自己记住每一个听到的词句,像一个溺水的人,拼命抓住每一根漂浮的稻草。
当冗长而煎熬的会议终于结束,沈未晞几乎是第一个站起身。她需要新鲜空气,需要逃离这个令人窒息的金笼子。她快步走出会议室,高跟鞋踩在光洁如镜的大理石地面上,发出急促而清脆的回响,一路冲进电梯间。正是下班高峰,电梯口空无一人,只有几部电梯指示灯安静地亮着。她用力按下下行键,指尖冰凉。
冰冷的金属门无声滑开,她一步踏入。几乎是同时,身后传来沉稳的脚步声。沈未晞下意识回头,心脏骤然一缩——顾承屿。
他独自一人,高大的身影带着无形的压迫感,几步便走到了电梯门口。他看也没看她,径直走了进来,站在她斜前方的位置,只留下一个线条冷硬、透着疏离感的侧影。电梯门缓缓合拢,狭小的空间瞬间被一种难以言喻的沉默和紧绷感填满。空气仿佛凝固了,只剩下两人细微的呼吸声。沈未晞能清晰地闻到从他身上传来的、清冽而昂贵的雪松木调古龙水气息,混合着一种属于上位者的、难以忽视的侵略性。她下意识地向后退了半步,后背几乎贴上冰凉的金属轿厢壁,屏住了呼吸,目光死死盯着不断跳跃下降的楼层数字:28…27…26…
突然!
毫无预兆地,整个轿厢猛地一沉!伴随着一声刺耳而沉闷的金属摩擦巨响,电梯内的灯光啪地一声瞬间熄灭!绝对的黑暗如同浓稠的墨汁,劈头盖脸地涌来,瞬间吞噬了一切。巨大的失重感让沈未晞惊叫出声,身体完全失控地向后狠狠撞在冰冷的厢壁上,五脏六腑都仿佛被甩离了原位。极致的恐慌如同冰冷的巨蟒,瞬间缠绕住她的心脏,勒得她无法呼吸。
呃!
黑暗中,一声压抑的闷哼在她前方响起。是顾承屿!他显然也没能站稳,沈未晞听到重物撞击的声响和他急促的喘息。
顾总
沈未晞的声音带着无法抑制的颤抖,在死寂的黑暗中显得格外清晰。她摸索着想要去按紧急呼叫按钮,手指却在冰冷的控制面板上慌乱地滑动,什么也摸不到。
没有回应。只有粗重而压抑的呼吸声,在伸手不见五指的密闭空间里起伏。那声音离她很近,就在前方不远处,带着一种同样被这突发状况扰乱的、强自镇定的气息。黑暗放大了所有的感官,沈未晞甚至能感觉到空气的流动,感觉到他呼吸的方向。心脏在胸腔里疯狂擂动,撞击着肋骨,震耳欲聋。冷汗瞬间浸透了她的衬衫后背。
时间在黑暗和死寂中缓慢地爬行,每一秒都像一个世纪那么漫长。恐惧像冰冷的藤蔓,缠绕着沈未晞的四肢百骸。她死死咬住下唇,尝到一丝铁锈般的血腥味。
就在这时,前方那个沉重的呼吸声移动了。
脚步声很轻,但在绝对的寂静中异常清晰。一步步,带着试探,朝着她所在的位置靠近。沈未晞浑身的汗毛瞬间倒竖,心脏几乎要跳出喉咙!她猛地向后缩,脊背紧紧抵住轿厢壁,冰冷的金属触感透过薄薄的衣料传来,却无法驱散那侵入骨髓的寒意。她想尖叫,喉咙却像被一只无形的手扼住,发不出任何声音。
温热的、带着独特雪松气息的呼吸,毫无征兆地拂过她的额角。
然后,那个低沉、在黑暗中被磨砺得有些沙哑的男声,几乎是贴着她的耳畔响起,灼热的气息烫得她耳根一颤:
怕吗
两个字。轻飘飘的,却像带着电流,瞬间击穿了沈未晞紧绷到极致的神经。
清晨的阳光带着一丝迟来的慵懒,斜斜地穿过百叶窗,在沈未晞公寓略显凌乱的书桌上投下斑驳的光影。电脑屏幕上,赫然是几个财经门户网站的头条推送,配图刺眼无比——正是昨晚她和顾承屿在电梯故障前,一前一后走向他那辆黑色宾利的抓拍照片。角度刁钻,她的侧脸带着一丝未散的惊悸和疲惫,而他身形高大,恰好将她半挡在身后,姿态竟显出几分……保护欲
标题更是触目惊心:《明远新晋女股东夜会顾承屿!继承权背后的裙带疑云》《私生女上位顾沈深夜同车,明远权力格局再添变数!》
评论区更是乌烟瘴气,不堪入目:
啧,难怪一步登天,原来是抱上顾总大腿了!
长得也就那样,顾总什么眼光
沈明远一世英名,遗产落到这种靠男人上位的花瓶手里,真是讽刺!
坐等这位‘沈小姐’把明远败光!
沈未晞猛地合上笔记本屏幕,发出一声闷响。那些恶意的文字和图片像淬毒的针,密密麻麻扎进眼里,刺进心里。她端起桌上早已冷掉的咖啡灌了一大口,苦涩的液体滑过喉咙,却压不下那股翻腾的怒火和冰冷的屈辱。手机在桌面上嗡嗡震动起来,屏幕上跳动着周律师的名字——她聘请来处理遗产事务的私人律师。
她深吸一口气,接起电话。
沈小姐,
周律师的声音带着一丝凝重,情况不太乐观。今早开盘,明远股价受负面舆情影响,已经下挫近三个百分点。另外,董事会几位成员,尤其是王董和李董那边,反应非常激烈。他们质疑您入主董事会的正当性,并暗示您与顾总的……关系,可能损害集团利益。他们要求召开临时董事会,就您的任职资格进行质询。
沈未晞闭了闭眼,指尖冰凉。来了,比她预想的更快,更狠。那些老狐狸,终于亮出了獠牙。她捏紧了手机,指节泛白:我知道了。麻烦周律师,帮我收集所有能证明遗嘱合法性和我股东身份无可争议的法律文件。临时董事会,我参加。
挂断电话,房间里只剩下令人窒息的寂静。那些恶毒的评论和董事们的逼迫在她脑中盘旋。她走到窗边,看着楼下川流不息的城市,第一次如此清晰地感受到,这座庞大而冰冷的商业帝国,正张开血盆大口,要将她这个不速之客撕成碎片。她需要武器,需要盟友,需要……一个能暂时稳住局面的支点。
一个名字,带着他冰冷嘲讽的眼神和黑暗中灼热的呼吸,突兀地跳入脑海——顾承屿。
这个念头让她自己都感到一阵荒谬和抗拒。他是最锋利的刀,也可能是最危险的陷阱。但此刻,环顾四周,除了他,似乎无人能有足够的力量暂时压下那些汹涌的暗流。
手机在掌心变得滚烫。沈未晞调出那个从未拨打过的号码,屏幕上顾承屿三个字冷硬而刺眼。她盯着那名字看了足足十几秒,最终,指尖带着一丝决绝的颤抖,按下了拨号键。
电话接通得很快。背景音很安静,隐约能听到翻阅纸张的沙沙声。
沈小姐
顾承屿的声音透过听筒传来,依旧是那副波澜不惊的调子,听不出任何情绪,仿佛早已预料到她的来电。
沈未晞喉咙有些发紧,她清了清嗓子,努力让自己的声音听起来同样冷静:顾总,早上的新闻,想必您也看到了。
嗯。
一个单音节,算是回应。
这不仅仅是对我个人的污蔑,
沈未晞语速加快,带着一种破釜沉舟的急切,股价下跌,董事会动荡,损害的是整个明远集团的利益!顾总作为执行总裁,难道就坐视不理
电话那头沉默了几秒。那几秒钟的寂静,让沈未晞的心悬到了嗓子眼。
所以
顾承屿的声音终于再次响起,带着一丝玩味的探究,沈小姐的意思是
我需要一个澄清。
沈未晞斩钉截铁,一个强有力的、能平息舆论、稳定董事会局面的澄清。证明我们昨晚只是偶遇,证明我的继承权与你无关!
她顿了顿,加重了语气,而顾总你,也需要一个稳定的集团局面,不是吗在找到真正的幕后推手之前,我们至少需要……暂时的休战。
她抛出了诱饵,也划下了底线——休战,而非结盟。她需要利用他的力量,但绝不交出主动权。
听筒里传来一声极轻的、意味不明的低笑。
沈小姐,谈判需要筹码。
顾承屿的声音慢条斯理,像在评估一件商品,你能给我什么
沈未晞的心猛地一沉。她最担心的事情发生了。她强迫自己冷静下来,大脑飞速运转:你想要什么在董事会上的投票支持在特定项目上的配合只要不损害我的根本权益和父亲留下的基业,我们可以谈。
又是一阵令人心焦的沉默。沈未晞几乎能想象出他此刻的神情——靠在宽大的真皮座椅里,修长的手指漫不经心地敲击着桌面,眼底是深不可测的算计。
今晚八点,
顾承屿终于开口,报出一个私人会所的名字和包厢号,带上你那份关于‘星辰之泪’的设计稿初稿。当面谈。
电话被干脆利落地挂断,只剩下忙音。沈未晞握着手机,掌心一片湿冷。星辰之泪那是她学生时代一次珠宝设计比赛的参赛作品,一个关于海洋、星光与永恒守护的灵感雏形,从未示人。他怎么会知道他调查她一股寒意从脊椎升起。这个男人,远比她想象的更危险,更……深不可测。但此刻,她没有退路。
一周后,明远集团年度慈善拍卖晚宴。
宴会厅金碧辉煌,水晶吊灯折射出炫目的光芒,空气里浮动着名贵香水、雪茄和香槟的馥郁气息。衣香鬓影,觥筹交错,京城最顶尖的名流富豪几乎悉数到场。沈未晞穿着一身简洁的珍珠白缎面长裙,站在略显偏僻的角落,手中端着一杯几乎没动过的香槟,目光沉静地扫过全场。她像一个格格不入的闯入者,安静地观察着这个属于顾承屿和那些老狐狸们的名利场。
哟,这不是我们的新晋董事沈小姐吗
一个略带夸张的女声响起。沈未晞回头,是上次董事会上那位穿深紫色套裙、言辞刻薄的女董事李曼。她挽着王董的胳膊,摇曳生姿地走过来,脸上挂着虚假的热络笑容,眼神却像淬了毒的针,今天这么低调顾总没陪着您
她刻意抬高了声音,周围的谈笑声顿时低了下去,不少目光若有若无地飘了过来。王董在一旁端着酒杯,皮笑肉不笑地看着沈未晞,眼神里充满了审视和毫不掩饰的轻视。
李董,王董。
沈未晞微微颔首,神色平静无波,晚宴是慈善场合,主角是那些需要帮助的人,不是我,更不是顾总。
沈小姐真是高风亮节。
李曼掩嘴轻笑,眼神却更冷了,不过话说回来,沈小姐刚进董事会,就赶上这么重要的拍卖会,真是好运气。听说今晚压轴的,可是顾总亲自拍下、准备捐出的私人珍藏价值连城呢!沈小姐,您对珠宝……有研究吗
她刻意拖长了研究两个字,暗示意味十足。
研究谈不上,
沈未晞迎着她的目光,不卑不亢,只是恰好,今晚也有件小东西,想借明远和各位善长仁翁的平台,为慈善尽一份心意。
她微微侧身,示意身后侍者捧着的、盖着黑色丝绒布的展示托盘。

李曼和王董对视一眼,都看到了对方眼中的不屑和看好戏的神情。李曼夸张地挑眉:沈小姐也有拍品那真是……让人期待呢!不知道是哪位大师的手笔还是……
她故意停顿,意有所指地拖长了尾音。
周围的议论声更清晰了些:
她能拿出什么好东西
别是随便弄个玻璃珠子来充数吧
听说之前就是个审计,懂什么珠宝设计
还不是靠着顾总……
那些声音不大不小,刚好能清晰地钻进沈未晞的耳朵。她端着酒杯的手指微微收紧,指节泛白,脸上却依旧维持着得体的平静。这些质疑和嘲讽,她早已料到。
就在这时,拍卖台上,拍卖师的声音透过麦克风响彻全场:各位尊贵的来宾,接下来这件拍品,非常特别。它并非来自哪位成名大师的保险库,而是我们明远集团新任董事,沈未晞小姐的私人设计作品——‘星海之誓’!
聚光灯骤然打向侍者手中的托盘。黑色丝绒布被揭开。
刹那间,整个喧嚣的宴会厅像是被按下了静音键。
托盘中央,静静地躺着一枚胸针。
主体是一颗深邃如夜空海洋的坦桑石,未经过多雕琢,保留着天然的、磅礴的生命力。在它周围,细碎的钻石如同被神秘力量牵引的星辰碎屑,以一种看似无序却充满深邃韵律的方式环绕、簇拥、坠落。铂金打造的极细线条,勾勒出抽象的海浪与星轨,冷冽的金属光泽与宝石的深邃幽蓝形成奇妙的碰撞。没有繁复的堆砌,没有浮夸的炫耀,只有一种直击灵魂的、关于宇宙洪荒与永恒誓言的纯粹力量感。设计大胆、前卫,充满了未经世俗打磨的、极具冲击力的原始美感。
短暂的死寂后,是压抑不住的惊叹声和倒吸冷气的声音。
这……
李曼脸上的笑容僵住了,眼中闪过一丝难以置信的错愕。王董也皱紧了眉头,死死盯着那枚胸针。
拍卖师的声音适时响起,带着职业性的激动:‘星海之誓’,起拍价,八十万元!竞拍开始!
短暂的沉默。八十万对于一个新人的设计,起价不低。
八十五万!
一个角落传来试探性的报价。
九十万!
另一个声音跟上。
价格缓慢地攀升着,但气氛并不热烈。显然,许多人还在观望,或者带着疑虑。李曼嘴角又勾起一丝看好戏的弧度。沈未晞的心一点点往下沉。难道……她的判断错了这设计真的不入这些人的眼
一百万。
一个清冷的女声响起。是某位以眼光挑剔著称的时尚杂志主编。
一百一十万!
有人开始加价。
竞价开始升温,但依旧带着谨慎的试探。价格攀升到一百八十万时,似乎又陷入了胶着。拍卖师开始倒数:一百八十万第一次……一百八十万第二次……
沈未晞的心提到了嗓子眼。这个价格已经远超她的预期,但离她渴望证明自己的那个目标,似乎还差一点。
两百万。
一个沉稳的男声,清晰地穿透了场中略显嘈杂的议论。
是王董!他举起号牌,脸上带着一种施舍般的、志在必得的笑容,目光扫过沈未晞,带着明显的挑衅意味——仿佛在说,看,最后还是需要我来给你抬轿子。
沈未晞的手指猛地攥紧了裙摆。一股强烈的屈辱感涌上心头。
两百一十万!
那位时尚主编似乎也被激起了好胜心。
两百三十万!
王董毫不犹豫地跟上,笑容越发得意。
就在拍卖师即将落槌,王董脸上的笑容最盛的那一刻——
三亿。
一个低沉、平静,却如同惊雷般炸响在每个人耳边的声音,从宴会厅最核心的位置传来。
所有的声音戛然而止。所有的目光,瞬间聚焦!
聚光灯下意识地追了过去。
顾承屿。他依旧坐在主桌最尊贵的位置,姿态甚至没有太大变化。只是随意地抬了抬手,手中那枚象征身份的黑色号牌,在灯光下泛着冷硬的光泽。他并未看台上,深邃的目光越过攒动的人头,精准地、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威压,直直地投向脸色瞬间煞白的王董,以及站在角落、身体微微僵住的沈未晞。
他的声音不高,却清晰地传遍全场,每一个字都像冰珠砸落玉盘:
三亿。谁还有疑问
他顿了顿,目光缓缓扫过全场,最终定格在台上那枚星海之誓胸针上,唇角勾起一抹极淡、却极具侵略性的弧度,补充道,或者,谁还质疑……沈小姐的才华
死寂。
绝对的、落针可闻的死寂。
三亿!一个足以买下今晚所有其他拍品总和还有富余的天文数字!仅仅为了一个新人设计师的一件作品为了沈未晞
王董脸上的笑容彻底凝固,然后迅速褪去,变得一片灰败,举着号牌的手僵硬地停在半空,微微颤抖。李曼张着嘴,震惊得几乎失态。全场宾客的表情都凝固在脸上,震惊、难以置信、探究、敬畏……复杂的情绪在空气中无声地碰撞、炸裂。
拍卖师足足愣了五秒钟,才猛地反应过来,声音激动得变了调:三亿!顾承屿先生出价三亿!还有没有更高的三亿第一次!三亿第二次!三亿第三次!成交!恭喜顾承屿先生拍得沈未晞小姐的‘星海之誓’!
沉重的拍卖槌落下,发出一声沉闷的巨响,仿佛敲在每个人的心脏上。
聚光灯瞬间聚焦在顾承屿身上。他从容起身,在无数道灼热目光的注视下,迈步走向拍卖台。他的步伐沉稳有力,剪裁完美的黑色礼服勾勒出宽肩窄腰的线条,每一步都带着掌控一切的强大气场。他走到台上,从拍卖师手中接过那枚小小的、此刻却重逾千钧的星海之誓胸针。
他没有看任何人,径直走到僵立在一旁、大脑一片空白的沈未晞面前。
灯光太过刺眼,沈未晞只能看到他高大身影投下的、极具压迫感的阴影。他微微俯身,靠得很近,那股熟悉的、清冽的雪松气息瞬间将她包围。他伸出手,却不是递给她支票或象征性的文件。
在所有人屏息的注视下,顾承屿骨节分明的手指,轻轻拈起那枚闪耀着幽蓝星光的胸针。然后,他做了一个让全场再次倒吸冷气的动作——他极其自然、甚至带着一丝不容拒绝的强势,亲手将那枚价值三亿的星海之誓,别在了沈未晞珍珠白礼服的左襟之上!
冰凉的铂金和宝石贴着她锁骨下方的肌肤,激得她微微一颤。他温热的指尖不经意地掠过她的衣料,带来一阵短暂而清晰的战栗。他垂眸,目光落在她骤然睁大的眼睛上,两人的距离近得能看清彼此瞳孔中的倒影。他的眼神深邃如海,里面翻涌着她完全看不懂的、极其复杂的情绪——有不容置疑的宣告,有一丝近乎狂热的欣赏,还有一种更深沉的、令人心悸的东西。
他并未立刻退开,保持着这个亲昵到近乎僭越的距离,低沉的声音只有她能听清,带着一丝灼热的气息:
它属于你。
他顿了顿,目光扫过台下那些震惊、嫉妒、揣测的脸,声音陡然拔高,清晰地传遍整个死寂的宴会厅,如同君王的敕令,带着一种横扫千军的狂傲与不容置疑的护短:
而你,属于星辰大海。
一周后的深夜。
沈未晞拖着疲惫的身体回到公寓。连续数日的高强度工作、应对董事会层出不穷的刁难、以及顾承屿那石破天惊的三亿所带来的巨大压力,几乎耗尽了她所有的精力。她甩掉高跟鞋,将自己陷进柔软的沙发里,闭上眼睛,只想放空大脑。
门铃突兀地响起,在寂静的夜里格外刺耳。
她皱了皱眉,挣扎着起身。透过猫眼,外面是穿着制服的快递员,手里捧着一个四四方方、包装严实的硬纸盒。
沈未晞小姐您的国际快件,请签收。
沈未晞疑惑地签了字。她没有订购任何国际物品。发件人一栏是空白的。
盒子很沉,捧在手里有种异样的坠手感。她回到客厅,用裁纸刀小心地划开封口的胶带。一层层剥开防震泡沫,里面是一个没有任何标识的黑色硬质礼盒。
一股极其微弱的、难以形容的怪异气味,混合着消毒水和某种……铁锈般的腥甜,隐隐约约地飘了出来。
沈未晞的心跳莫名漏了一拍。她屏住呼吸,手指有些迟疑地,掀开了盒盖。
盒内没有填充物。只有两样东西。
首先映入眼帘的,是一颗钻石。非常大,目测超过十克拉。但它的光芒异常诡异。纯净度极高,切割完美,本该璀璨夺目,然而那无色的晶体内部,却仿佛沁着丝丝缕缕、洗刷不净的……暗红色污渍像凝固的血丝,在灯光下呈现出一种令人作呕的妖异美感。它被随意地放在盒底,冰冷的棱角折射着森寒的光。
而在钻石下面,压着一个陈旧、边缘磨损的牛皮纸文件袋。袋子表面没有任何字迹,只有经年累月留下的污痕。
沈未晞的目光死死地钉在那颗诡异、沾着血污的钻石上,一股冰冷的寒意瞬间从脚底窜起,蔓延至四肢百骸。她强忍着翻涌的恶心和恐惧,颤抖着伸出手,拿起了那个沉甸甸的文件袋。
封口只是简单地用一根细绳缠绕着。她解开绳子,手指僵硬地探入袋中,抽出了里面的东西。
首先滑落出来的,是几张泛黄的、边角卷曲的老照片。照片拍摄地点像是在某个热带国家的简陋矿场。画面模糊,光线昏暗,但依旧能辨认出几个穿着肮脏背心、骨瘦如柴的当地矿工,在泥泞和尘土中麻木地劳作。其中一张照片的角落,一个穿着白色短袖衬衫、戴着遮阳帽的亚洲男人背影异常醒目。那个背影,沈未晞曾在母亲珍藏的唯一一张模糊合影中见过无数次!
是沈明远!她的父亲!
沈未晞的呼吸骤然停止,血液仿佛瞬间凝固。
照片下面,是几份同样陈旧的打印文件。标题触目惊心:《关于血钻供应链的调查报告(内部绝密)》。报告里充斥着非法开采、童工、武装冲突、非人待遇、巨额利润、供应链隐瞒……等字眼。文件里夹着一张皱巴巴的传真纸,上面是手写的潦草英文,字迹扭曲,充满了绝望和控诉:
魔鬼!沈明远是魔鬼!他用我们的血泪和生命换他的钻石!他害死了我的兄弟!诅咒他!诅咒所有沾血的石头!
文件的最后几页,是两份剪报复印件。日期是十多年前。一份报道的标题是:《明远集团创始人沈明远于非洲考察途中意外坠崖身亡》。另一份是当地小报的豆腐块新闻,标题翻译过来是:《矿区冲突再起,数名抗议非法开采的工人被射杀》。
日期,与沈明远意外身亡的日子,仅仅相隔两天。
轰——!
仿佛一道惊雷在沈未晞的脑中炸开!眼前的一切瞬间失去了颜色和声音。照片上父亲模糊的背影,文件上冰冷的血钻、非法开采、意外身亡,矿工绝望的诅咒,同一天发生的矿区屠杀……无数碎片疯狂地涌入脑海,撞击、旋转、拼凑出一个让她浑身血液冻结、灵魂都为之颤抖的恐怖真相!
父亲……不是意外身亡他的死,和他经手的那些沾满鲜血的钻石有关甚至……他就是那个操控着血钻供应链的……魔鬼
胃里一阵剧烈的翻搅,沈未晞猛地捂住嘴,踉跄着冲到洗手间,对着马桶剧烈地干呕起来,却什么也吐不出,只有冰冷的恐惧和灭顶的绝望如同冰水,将她从头到脚彻底浇透。她扶着冰冷的瓷砖墙壁,浑身控制不住地剧烈颤抖,泪水毫无预兆地汹涌而出。那颗沾着血污的钻石和那些文件,像烧红的烙铁,烫在她的心上,留下无法磨灭的、带着血腥味的印记。
她不知道自己是怎么回到客厅的。她瘫坐在冰冷的地板上,背靠着沙发,目光空洞地望着茶几上那个打开的潘多拉魔盒。那颗妖异的钻石在灯光下闪烁着森冷的光。她颤抖着伸出手,指尖触碰到那颗冰冷坚硬的石头,那丝丝缕缕的暗红污渍仿佛带着无数枉死者的哭嚎和诅咒,顺着指尖直刺入她的骨髓。
就在这时,公寓的门锁传来一声轻微的电子音——嘀。
沈未晞悚然一惊!浑身的汗毛瞬间倒竖!她猛地抬头,心脏几乎要冲破胸膛!
门,被人从外面用权限卡打开了!
门无声地向内滑开。
顾承屿高大的身影出现在门口,他像是刚从某个重要场合赶来,昂贵的黑色大衣还带着室外的寒意,眉宇间笼罩着一层罕见的、压抑的阴鸷。他的目光如同探照灯,瞬间扫过凌乱的客厅,精准地定格在瘫坐在地板上面无人色、泪痕未干的沈未晞身上,以及她面前茶几上那个敞开的、如同地狱入口的黑色礼盒。
他眼神一凛,反手砰地一声甩上门,巨大的声响在寂静的公寓里回荡。他几步就跨到沈未晞面前,动作快得带起一阵冷风。
什么东西
他的声音低沉紧绷,带着一种山雨欲来的压迫感,目光锐利地刺向盒子里的钻石和散落的文件。他显然已经猜到了什么,但需要确认。
沈未晞像是被这声音惊醒,巨大的恐惧和刚刚得知的、关于父亲的恐怖真相瞬间化为一股尖锐的愤怒和绝望,猛地爆发出来!她抓起那颗冰冷粘腻、仿佛沾着无数冤魂血泪的钻石,用尽全身力气朝着顾承屿狠狠砸了过去!
滚!你给我滚出去!
她的声音嘶哑破碎,带着崩溃的哭腔和滔天的恨意,你们顾家!你们明远!都是魔鬼!沾满血的魔鬼!!
那颗价值连城却又肮脏无比的钻石砸在顾承屿昂贵的大衣上,然后弹落在地毯上,滚了几滚,幽冷的暗红光芒一闪而逝。
顾承屿身形纹丝未动,甚至连眉头都没皱一下。他看也没看那颗钻石,目光死死锁住沈未晞泪流满面的脸和她眼中刻骨的恨意。他俯身,一把抄起盒子里那些散落的、泛黄的调查报告和剪报,目光如电般扫过。
仅仅几秒钟。当他的视线落在那份标注着血钻供应链的报告和沈明远意外身亡的剪报上时,他深邃的眼眸骤然收缩!一股极其骇人的戾气如同实质般从他周身爆发出来!那不再是商场上的尔虞我诈,而是一种真正经历过血与火淬炼的、带着毁灭气息的冰冷杀意!
找死!
从齿缝里迸出两个冰冷的字眼,带着雷霆万钧的暴怒。
他猛地直起身,动作快如闪电!没有半句废话,没有一丝犹豫!他一把抓住沈未晞冰凉颤抖的手腕,力道大得几乎要捏碎她的骨头,不由分说地将她从地上拽了起来!
跟我走!
他的声音斩钉截铁,不容置疑,带着一种近乎狂暴的保护欲。
放开我!顾承屿你放开!
沈未晞挣扎着,泪水汹涌,指甲在他手背上抓出红痕。巨大的信息冲击和情绪崩溃让她几乎失去了理智。
顾承屿根本不理会她的挣扎,像拖着一个没有重量的布偶,大步流星地拽着她冲出公寓门,一路按着电梯直达地下车库。他粗暴地将她塞进那辆黑色宾利的副驾驶,砰地甩上车门。引擎发出野兽般的咆哮,车子如离弦之箭般冲出地库,撕裂深夜寂静的街道。
沈未晞浑身冰冷,蜷缩在副驾驶座上,仍在无法控制地颤抖,泪水无声地滑落。她不知道他要带她去哪里,巨大的恐惧和对父亲真相的绝望如同冰冷的潮水,一波波将她淹没。
车子一路狂飙,无视红灯,最终一个急刹,尖锐的轮胎摩擦声刺破夜空,停在了明远集团总部大厦楼下。深夜的大厦如同沉睡的钢铁巨兽,只有零星几层还亮着灯。
顾承屿解开安全带,再次抓住沈未晞的手腕,力道依旧强势,却似乎带上了一丝不易察觉的……紧绷他拽着她,一路畅通无阻地刷卡进入大厦,乘专用电梯直达顶层总裁办公区。深夜的顶层空无一人,只有冰冷的空气和感应灯随着他们的脚步无声亮起。
他径直走向那扇厚重的、象征着集团最高权力的红木双开门——总裁办公室。没有掏钥匙,没有指纹解锁,顾承屿直接抬腿,用尽全身力气,狠狠一脚踹在了那扇价值不菲的实木大门上!
哐——!!!
一声震耳欲聋的巨响在空旷死寂的顶层轰然炸开!整层楼仿佛都为之震动!坚固的门锁发出不堪重负的呻吟,门板应声向内弹开,重重撞在里面的墙壁上!
巨大的声响如同惊雷,瞬间打破了整栋大楼深夜的死寂!远处似乎传来了保安急促跑动的脚步声和对讲机的杂音。
顾承屿站在被他暴力踹开的、象征着明远集团最高权力与无上威严的办公室门口,如同一尊煞气冲天的战神。他胸膛微微起伏,眼神如同淬了火的寒冰,扫过闻声惊惶跑来的值班保安和几个被惊醒、探头探脑的高管。
他猛地抬手,将手中紧攥着的那份沾着血污的钻石供应链报告和沈明远的死亡剪报,狠狠地、用尽全身力气摔砸在总裁办公室那面巨大的、光洁如镜的落地窗上!
哗啦——!!!
报告纸张纷飞,如同死亡的蝶翼。那颗诡异冰冷的钻石砸在坚硬的钢化玻璃上,发出清脆而刺耳的撞击声,然后弹落在地毯上,留下一个微小的凹痕。巨大的落地窗纹丝不动,却清晰地映照出顾承屿暴怒到极致、如同修罗的面容,和他身后沈未晞苍白如纸、摇摇欲坠的身影。
顾承屿的声音响彻死寂的顶层空间,每一个字都如同冰锥,裹挟着滔天的怒火和一种近乎毁灭的疯狂,狠狠砸向所有被惊醒、惊骇望过来的人:
都给我听着!
谁再敢把这种脏东西送到她面前——
动她一根头发——
他猛地抬手,食指如同染血的利剑,直直指向身后那片象征着明远集团根基的、灯火辉煌的城市夜景,声音陡然拔高,带着一种玉石俱焚的决绝:
先踏平我顾承屿!踏碎顾氏百年基业的白骨!!
不信邪的,尽管来试试!
死寂。
绝对的、令人窒息的死寂。
保安僵在原地,脸色煞白。那几个探头的高管如同被掐住了脖子,大气不敢出。整层楼只剩下顾承屿沉重而压抑的喘息声,和他眼中那足以焚毁一切的狂怒烈焰在无声燃烧。他像一头被彻底激怒、守护着珍宝的凶兽,竖起了全身的尖刺,不惜与整个世界为敌。
他缓缓转过身,不再看那些惊惧的面孔。目光落在身后几步外、倚着门框才能勉强站稳的沈未晞身上。她脸上泪痕交错,眼神空洞而脆弱,仿佛轻轻一碰就会彻底碎裂。
顾承屿眼中的暴戾和疯狂如同潮水般缓缓退去,取而代之的是一种深不见底的、带着痛楚的疲惫和一种孤注一掷的……平静他一步一步走向她,皮鞋踩在昂贵的地毯上,发出沉闷的声响。
在所有人惊骇欲绝的注视下,顾承屿在沈未晞面前站定。他深深地看了她一眼,那眼神复杂得让沈未晞心头发颤。然后,他做了一个让所有人思维彻底凝固的动作。
他伸出手,从西装内袋里,掏出一份早已准备好的、装订整齐的文件。洁白的封面上,清晰地印着几个加粗的黑体字:
股权转让协议
他看也没看,修长的手指捏着那份文件,手臂抬起,朝着沈未晞的方向,以一种近乎虔诚又带着某种解脱的姿态,轻轻递出。
文件在灯光下反射着冷白的光。
他开口,声音低沉沙哑,失去了刚才的暴怒,只剩下一种疲惫的、尘埃落定的平静,清晰地敲在沈未晞的耳膜上,也敲碎了在场所有人最后一丝侥幸:
签了它。
现在,
他望着她骤然睁大的、盈满震惊和茫然的眼眸,嘴角扯出一个极淡、却带着一丝疯狂释然的弧度:
换你当我的靠山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