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咽下最后一口气时,小宫女正踮脚往我嘴里塞馊饭。
驸马搂着他的新科状元妹妹哄道:死人而已,别脏了手。
重生回大婚夜,我撕碎合卺酒盟约,将沾血的鹤顶红抹在他嘴唇:
既想当本宫裙下狗,又要立什么贞节牌坊
翌日全城哗然,文采斐然的新驸马吐血暴毙婚房。
我踩着血玉如意跨出喜堂,阶下宾客鸦雀无声。
前世带头折辱我的司礼监掌印却突然跪倒,掌心托着滴血的龙纹佩:
殿下缺条最忠的獒,奴婢偏巧姓敖,桀骜的敖。
红。
漫天漫地的红。
黏稠的、带着铁锈腥气的液体糊住了我的眼睛,淌进鼻腔,每一次艰难的呼吸都像吞着烧红的刀子。嗓子早已喊破,只能发出嗬嗬的漏风声,如同破败的风箱。
冰冷粗糙的指尖猛地抠进我的牙关,带着令人作呕的馊臭味,狠狠撬开。
视野模糊晃动,隐约看见一只枯瘦颤抖的小手,抓着半块发黑发硬的饼,正拼命往我被血污糊住的嘴里塞。
呜……
破碎的呜咽堵在喉头,更多的血沫涌了上来。
好姐姐,莫脏了手!
一个熟悉到刻骨的、温润如玉的男声响起,带着恰到好处的宠溺和疼惜。
是陆知年。
是我掏心掏肺、散尽嫁妆扶持、甚至不惜动用母后遗泽为他搏前程的驸马陆知年!
隔着眼前翻涌的血红,我看到亭台精致的暖阁里,他那身簇新的四品锦鸡补服鲜亮得刺眼。他怀里拥着一个同样身着官袍的娇俏女子,眉眼与他有几分相似,正是他刚点的新科状元妹妹,陆知意。
陆知意靠在他肩头,捂着嘴娇嗔:哥哥,那贱婢死了没瞧着怪吓人的……
陆知年轻笑一声,手安抚地拍了拍妹妹的背,连一丝眼风都吝于投向角落里气息奄奄的我,温声哄着:不过是个断了气的物件儿罢了,死便死了,莫怕。仔细脏了你的眼,污了你的手。
死了没……
贱婢……
断了气的物件儿……
每一个字,都像烧红的铁钎,狠狠捅进我被悔恨撕裂的心腔!
十日前,就是这个被他唤作贱婢的我,还跪在长乐宫前三个昼夜,只为替他求那柄足以让他青云直上的钦差玉如意!换来的是什么是他亲手端来的御赐毒酒!是我母族苏氏满门七十二口一夜之间下狱问斩的血腥!
巨大的恨意如同岩浆在胸腔里爆开!我喉咙里发出野兽濒死般的嘶吼,用尽最后一丝气力想扑过去,身体却像被千斤重石压住,每一寸骨头都在呻吟崩裂。
眼前彻底陷入无尽黑暗的瞬间,无数声音尖啸着灌入脑海——诏狱里父兄的怒骂,母亲自尽前的哀泣,还有那熊熊烈火中吞噬我骨肉的焦臭味……
啊——!
一声凄厉到变调的尖叫,划破沉甸甸的黑暗。
我猛地弹坐起来!
胸口剧烈起伏,如同离水的鱼,每一次喘息都牵扯着肺部针扎般的疼。冷汗早已浸透里衣,冰冷粘腻地贴在背上。
没有血!没有火!没有地牢!
入眼是铺天盖地的红!
龙凤喜烛高燃,火苗跳跃,将整间寝殿映照得通明如昼。床榻、门窗、家具……处处垂挂着繁复精致的喜绸。身下是柔滑的苏绣龙凤锦被,触手温软,上面还撒着饱满圆润的红枣、花生、桂圆、莲子。
鸳鸯戏水的合卺杯,就摔碎在我脚边的金砖地面上。澄澈的酒液混着碧玉般的碎片,在烛光下闪烁着刺眼的光。
大婚夜……
是我十六岁,嫁给新晋探花郎陆知年那晚!
我回来了!
心脏狂跳得几乎要冲破喉咙,浑身的血液都在沸腾奔涌,无数前世惨烈的画面和刻骨的恨意咆哮着冲刷着灵魂!指尖深深掐进掌心,带来尖锐的刺痛感,却远不及心口那被反复凌迟的万分之一的痛楚!
帐幔被一只骨节分明的手轻轻撩开。
一张温雅俊逸的脸探了进来,带着恰到好处的关切和一丝尚未完全收敛的紧张。
殿下您怎么了可是被噩梦魇着了
陆知年穿着一身与她极为相配的喜服,眉目如画,声音温和似水。他自然地伸出手,想要探我的额头,姿态亲昵而熟稔,仿佛演练了千遍百遍。
多完美的伪装!
十年!整整十年!这张温情的假面,骗了我整个苏家,骗了我的一生!
就在那只手即将触碰到我滚烫的皮肤前一瞬!
我突然动了!
身体像一张拉满后骤然放开的强弓,积蓄的所有怒火与恨意在这一刻彻底爆发!动作快得带起风声!就在陆知年疑惑与错愕交织、眼底那点装模作样的柔情尚未转化成惊诧的瞬间——
啪!!!
一记蕴含着滔天恨意的耳光,裹挟着风雷之势,狠狠抽在了他白皙的侧脸上!
声音清脆响亮得如同金銮殿上的净鞭!
陆知年猝不及防,或者说,他做梦也想不到金枝玉叶、对他一见倾心痴缠数年的长公主会突然动手。他连惨叫都来不及发出,只觉得一股无可抗拒的巨力猛地撞来,整个人被打得倒旋着飞了出去!
轰隆!
沉重的身躯重重砸在那张紫檀木雕龙凤呈祥的圆桌上!桌面剧震,上面摆着的描金双喜果盘、玛瑙摆件稀里哗啦摔落一地!几只汝窑冰裂纹茶盏叮叮当当碎裂开来,清香的茶叶和水流混合着泼洒在描金的喜服上。
陆知年狼狈地跌坐在碎瓷片和狼藉之中,半边脸颊以肉眼可见的速度红肿起来,浮现出五道清晰的指痕。他捂着脸,抬起头,表情彻底凝固,震惊、茫然、愤怒、屈辱……种种情绪在他脸上扭曲变幻,眼中是毫不掩饰的震惊和不敢置信。
殿……殿下!您为何……
他开口,声音因为惊怒和脸颊的剧痛而颤抖变调,嘴角甚至渗出了一丝血沫。
为何
我赤足踩下床榻,冰冷的金砖地面从脚心直窜头顶。散落的凤冠流苏随着我的步伐晃动,泠泠作响,像是敲响的丧钟。我一步步逼近,绣着金凤的华丽婚服裙裾拂过地上的酒渍和碎片,拖出湿漉暗红的痕迹。方才的噩梦与现实的血仇在眼前疯狂交织闪烁。
陆知年,
我的声音冷得像淬了冰的刀锋,每一个字都裹着浓稠的恨毒,清晰地响在死寂的新房,本宫苏令妤,大梁靖康帝唯一的嫡长公主!
他的眼神骤然闪过一丝极深的阴郁,却被惊疑不定的神色迅速掩盖。
想要借本宫的登天梯,去爬你陆氏门楣我猛地弯腰,就在他惊惧后退的刹那,精准地从地上那摊打翻的酒液和碎瓷中,拈起一小块锋利的、沾染着些许浑浊湿痕的碧玉碎片!那是合卺杯的杯底!
又怕染上裙带靠女人上位的污名
我逼近他,指尖捏着那锋锐的碎片,不顾边缘割破指腹带来的细微刺痛,猩红顺着瓷片蜿蜒流下,触目惊心。想踩着我苏家的骸骨往上爬,还妄想给自己立什么贞洁牌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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染血的瓷片猝不及防地狠狠摁在了陆知年微张着、尚带着血丝的唇瓣上!
冰冷的触感混合着刺痛和血腥气瞬间占据了他的感官!他瞳孔骤缩,魂飞魄散!
冰冷的瓷片边缘压着滚烫的唇肉,渗入的血液混着残余的酒液带着令人胆寒的铁锈腥气,直冲陆知年的喉管!他全身的汗毛瞬间倒竖,如同被毒蛇信子舔舐过!
呜——!
巨大的惊恐瞬间淹没了他!什么温润如玉、什么探花风流,全都抛到了九霄云外!他下意识地猛烈挣扎起来,双手拼命地抓向我持着碎片的胳膊,试图掰开,双腿在地上胡乱蹬踹,踢倒旁边的矮凳,发出刺耳的声响!
放开!苏令妤你这个疯……
他嘶吼着,面容扭曲狰狞,所有的伪装和算计在死亡威胁前片片碎裂!
闭嘴!
我的声音不高,却像淬了万年寒冰的钢针,带着不容置疑的威压和凛冽刺骨的杀意,狠狠扎进他混乱的脑中。再多叫一个字,本宫就让你尝尝喉管被割开是什么滋味!
陆知年的挣扎陡然一窒,仿佛被掐住了脖子的鸡。他眼底最后一丝侥幸彻底被深渊般的恐惧碾碎,所有动作都僵住了,只剩下胸腔里擂鼓般绝望的心跳和身体无法抑制的剧烈颤抖。瓷片冰冷而尖锐的边缘死死压着他脆弱的唇皮,随时可能划开一道更深的血口。
他看到长公主那双俯视着他的眼睛。
烛火跳跃在她漆黑的瞳孔深处,映照出的不是平素的骄纵或情愫,而是一片淬血的、毫无人类情感的荒漠。那里面翻涌着他无法理解的、如同实质的毁灭烈焰!仿佛要将他的灵魂都彻底焚烧殆尽!
那不是他认识的、那个为了他不顾一切掏空自己的傻公主!这是一个从无尽怨恨的血狱里爬出来的,披着人皮的——修罗!
前所未有的寒意从他尾椎骨瞬间窜上天灵盖!比碎片抵在唇上更冷!他想尖叫,喉咙却被无形的恐惧扼住,只能发出嗬嗬的嘶气声,鼻涕眼泪不受控制地混着冷汗糊了一脸,狼狈得如同被剥光了毛皮的野狗。
绝望的眼泪模糊了视线。他后悔了!后悔娶了这个疯子!后悔踏入这座金丝牢笼!他只想逃离!只要能活命!
殿……殿下……
他艰难地从牙缝里挤出声音,带着泣音的颤抖,试图求饶,微臣知……知错……
选!
我再次打断他,声音冷硬如刀锋劈开朽木,这口酒,咽下去!本宫今夜让你做个饱死鬼!
碎瓷猛地再次深入!尖锐的刺痛让他身体狠狠一抽!那冰冷的触感和死亡的威胁直接碾碎了他最后一点强装出来的骨气!
不!不!!我喝!殿下饶命!我喝!!
恐惧彻底击溃了他。陆知年爆发出求生的嘶喊,再不顾什么清誉骨气,涕泪横流地疯狂点头,颤抖着伸出舌头,试图去舔舐那沾了血的冰冷碎片边缘!
我的眼神一片冰封的漠然,看着他像一条溺水的癞皮狗般徒劳地、卑微地去舔舐那索命的利器,仿佛想从上面汲取一点点微末的生机。指腹用力,捏紧碎瓷,对准他主动凑上来的、剧烈哆嗦的嘴唇——
狠狠地,往里一塞!
噗!
细微的钝响。
陆知年的身体瞬间僵直,如同被吊起的河鱼!
粘稠的暗红从他被强行撑开的嘴角迅速蜿蜒淌下,流过他布满惊骇泪痕的下巴,滴落在他胸前被茶水浸湿的描金云纹喜服上,迅速晕开一团更深的、肮脏的紫褐色印记。
碎瓷片,带着它边缘沾染的、属于我指尖的猩红,连同陆知年唇角溢出的鲜血,一并被粗暴地塞进了他温热的口腔深处!
呃……嗬……嗬嗬……
陆知年眼球猛地暴凸出来!喉咙深处发出极其怪异的、像是呛水也像是被捏住脖子的咯咯声!他想呕吐,想要将那致命的东西吐出来!他想惨叫,却被那死死卡在喉咙口边缘的碎片堵住!
他双手疯狂地掐着自己的脖子,身体在地上剧烈地抽搐、翻滚!昂贵的织金喜服在沾满酒渍水痕和碎瓷的地面上蹭得一片狼藉!他像一只被丢进滚油里的活虾,徒劳地弹跳挣扎,每一次撞击都发出沉闷的**响声。脸上是极致的痛苦和恐惧,整张温雅的面孔扭曲得如同恶鬼!
鲜血混着涎水不断地从他被迫大张的嘴巴里涌出来,堵也堵不住,滴滴答答溅落在破碎的瓷片和精美的地毯上,形成一小滩迅速扩大的、令人作呕的污迹。
猩红的血光在疯狂摇曳的龙凤喜烛映照下,跳动着,狞笑着,洒满了整个奢华喜庆的皇家婚房。
我没有动。
只是站在原处,赤足踩在冰凉的金砖地面,脚下是混杂着酒水和血迹的湿粘。冷冷地,居高临下地,看着他在那方寸之地翻滚、濒死。那双曾经承载着我整个少女幻想和信任、此刻被痛苦和无法置信填满的眼睛,死死地、涣散地、死死地倒映着我冰冷无情的影子。
曾经以为会相伴一生的婚房,此刻变成了最血腥的屠宰场。红烛高燃,合卺杯的碎片犹在闪光,满地狼藉中,只有猎物濒死的**和利刃归鞘般的死寂。
时间,在这诡异的画卷中粘稠流淌。
陆知年的挣扎终于渐渐微弱下去。
他的动作变得迟缓,力气迅速流失。掐住脖子的手无力地垂落在地毯上,身体还在小幅度地抽搐着,如同断了骨节的蛇。眼睛翻白着,喉咙里只剩细微的、如同破风箱般艰难的抽气声。每一次艰难的抽吸,都伴随着大股血沫涌出嘴角。方才还剧烈起伏的胸口,现在只剩微弱的起伏,每一次呼吸都像是耗尽了他仅存的生命力。
他躺在冰冷的血污和狼藉里,华丽的婚服被染得肮脏不堪,曾经意气风发的探花郎,此刻不过是砧板上残余的一团烂肉。意识彻底沉入黑暗前,他那涣散的瞳孔最后倒映的,是烛火下那张冰冷精致的侧脸,无悲无喜,如同庙宇里的神像。
死了。
终于死了。
前世临死前他那句死便死了如同淬毒的钢针,狠狠扎进我的心脏,带来一片麻木而狂热的剧痛。我深吸一口气,浓郁的血腥味混杂着婚房里残余的熏香,冲入鼻腔,直冲头顶,竟有种病态的清明。
赤足踩过地上冰冷的酒渍和碎瓷,细微的刺痛传来,却激不起一丝波澜。沾染着血迹的脚,在金砖地面落下一个又一个刺目的暗红足印。
我走到房间中央那张被打翻的紫檀木圆桌前,目光落在地毯一角。那里滚落着一个东西——巴掌大小,通体由整块极品血玉雕琢而成,祥云盘绕,中间镂刻着一个圆润饱满的如意二字。玉质温润凝厚,在血色烛光下流转着妖异的红芒。
御赐之物,象征着天恩浩荡、青云直上的如意。
前世,正是为了给他求这个如意,我才……
粘稠的血液迅速从脚底涌上心头,在眼底凝成一片猩红的血煞!那红玉的光芒刺得我双目生疼!
没有丝毫停顿,甚至没有犹豫。我抬起赤足,绣鞋的鞋面已被浸湿的嫁衣染得斑驳暗红。然后——
啪!
用尽全身的力气,狠狠地,带着碾碎一切的决绝和恨意,踏了上去!
温润的玉器在碾压下发出细微而绝望的**!
玉身崩裂!
那象征着如意的两字,瞬间碎裂成齑粉!
细碎的粉末混着脚底粘腻的鲜血,一同碾进了织金地毯华丽的纹路里!
金丝绒线染上脏污的殷红,如同丑陋的血痂。
看也不看那被践踏成渣滓的血玉如意,我转身,没有丝毫迟疑,朝着那两扇紧闭的、沉甸甸的朱漆雕花殿门走去。
门外,隐约传来丝竹喜庆余音的震颤。
殿内,只剩下红烛燃烧细微的噼啪声,和地上那具尚存微弱抽动的温吞尸体。
殿门紧闭的阻隔,将门外尚存的喧嚣隐隐过滤成模糊的背景低噪,如同隔着厚重的水帘。但那份刻意压制的喜气和宾客往来谈笑所汇聚的嗡鸣,依旧顽固地透门而入。
赤足踩踏过冰冷光洁的金砖地面,足底沾染的粘稠血液在地面上拖出断续暗红的痕迹,像是一条扭曲的妖异毒痕,通向那座象征着束缚与欺骗的牢笼之门。
没有迟疑,没有犹豫。我伸出手,冰凉的指尖触碰到那坚硬厚重的朱漆门板。掌心用力——
吱——呀!
两扇沉重无比的殿门被猛地朝内拉开!
声音沉重滞涩,门轴转动发出如同旧伤撕裂般的、撕心裂肺的呻吟!
殿内温暖的、混合着浓郁血腥和脂粉熏香的空气,如同找到了宣泄的洪流,骤然倒灌而出!
而殿外廊下,那一张张挂满虚伪笑容的、喜气洋洋的脸孔,正等待捕捉着喜讯的脸孔——
瞬间凝固!
所有的谈笑风生,所有的逢迎低语,所有的觥筹交错……在这一刻像是被一只无形的手狠狠扼住!
时间仿佛凝固了一瞬。
数百道目光如同被强硬的磁石吸住,齐刷刷地聚焦在那扇轰然洞开的殿门中央!
他们看到了什么
是华服未褪却赤足踏地的长公主苏令妤。
是那张足以倾倒帝都的倾城容颜上褪去了所有属于少女的柔情,只剩下刺骨的冰棱,眼底翻涌着尚未完全褪去的、能冻裂骨髓的猩红血煞!
是她凌乱嫁衣前襟上溅落的大片暗红血梅!
是她踩着血色足迹、赤裸雪足踏过的金砖地面!
更是那扇殿门开启后,扑面而来的、几乎让离得近的宾客窒息作呕的浓郁血腥气!
死寂。
如同瘟疫在人群中瞬间蔓延开来。
针落可闻!
上一刻还是喧嚣热闹、喜气洋洋的琼林御宴,下一刻变成了被无形寒冰封冻的死地!所有华服美饰的宾客——王公大臣、宗室贵戚、甚至是穿梭伺候的宫人内侍——全都化作了僵硬的木偶!一张张脸上血色褪尽,如同刷了层惨白的石灰!凝固的笑容滑稽地僵在嘴边,眼中的错愕如同海啸般翻涌扩散。
空气仿佛被抽干了所有的声音,只剩下众人因为极度震惊而屏住的粗重呼吸声,交织成一片压抑的、惊涛骇浪前的诡异背景音。
我的目光穿透这片死寂的冰封海面,没有任何停留。
一脚踏出高高的朱漆门槛!
冰冷的足底踩上门外被无数华贵靴履踏得光洁的青石板!
脚底残余的血液立刻在石板上留下一个清晰、完整的、湿漉漉的鲜红足印!
如同地狱之门开启时盖下的死亡印鉴!
这一步踏出,死寂被猝然打破!人群中爆发出如同热水溅入滚油的尖利惊呼!
啊——!血!!
死人啦——!
惊慌失措的尖叫撕裂空气!方才还呆若木鸡的人群瞬间炸开!女眷们花容失色,惊恐地掩住口鼻,连连后退!有不堪者甚至直接两眼翻白,软软晕倒在仆妇怀里!一些见过风浪的大臣也禁不住面无人色,下意识地想要冲上前查看,却又被那股直冲脑门的浓重血腥气逼得生生止步!
人群像被投入巨石的平静湖面,尖叫、推搡、混乱以殿门为中心,猛烈地扩散开来!宫女太监们如同无头苍蝇般乱撞,却无人敢靠近那座散发着浓郁死气的婚房大门!
没有人敢阻挡那道赤足踏血而出的身影。
我就这样一步步走着,冰冷的目光如同实质的刀锋,所及之处,人群纷纷惊惶退避,硬生生让开了一条通路。所有的目光都紧紧黏在她身上,充满了极致的震惊、无法理解的恐惧,以及一丝即将卷入巨大漩涡的不祥预感。
长公主……杀了驸马!
这个念头如同恐怖的寒潮席卷每个人的脑海!难以置信,却无法反驳眼前的景象!
华丽的嫁衣拖曳过沾染尘土的石板,走过惊疑不定的人群。前方不远处,是象征着皇权的九级丹陛台阶,台上放置着御赐的宝座。阳光洒在鎏金的扶手龙头上,刺眼夺目。
而就在我即将踏上第一级汉白玉台阶之时——
噗通!
一个沉闷的声音在我右侧前方突兀响起!
紧跟着是一连串窸窸窣窣的、像是衣料摩擦地面的声音。
混乱的人群像是被施了定身法,声音再次诡异地降低了一个八度!无数双眼睛齐刷刷聚焦过去!
离台阶不远的左侧廊柱旁,一道深蓝色的身影,没有任何征兆,猛地矮身跪了下去!
不是虚跪!而是重重地、额头瞬间触碰到冰冷的青石地面的顿首!
腰背弯折下去,形成一个绝对的、臣服叩拜的姿态!
那人穿着司礼监掌印太监才能穿的云雁服,代表着内廷首屈一指的滔天权柄。然而此刻,这位执掌宫廷礼仪、地位仅次于后宫主人、素来以温和谦卑面目示人、被大小官员尊称为祖宗的大太监——方承恩,竟在大庭广众之下,在无数惊骇欲绝的目光注视下,向刚刚踏血而出的弑夫长公主,行了最重的大礼!
他跪伏在尘埃里,纹丝不动,如同一座沉默的山岳骤然横亘于御道之上。
这个举动太过突然,太过惊世骇俗!就连那些因恐慌而奔跑的宫人都下意识停住了脚步,整个场面陷入了一种更加诡异的、令人窒息的寂静中!所有的目光都聚焦在那个跪倒的身影上,心头掀起的惊涛骇浪远超过看到长公主踏血而出!
他在做什么!司礼监掌印为何要向……向长公主行如此大礼!他们是一伙的!
下一秒,方承恩缓缓地抬起了头。
他没有看周围呆若木鸡的宾客,也没有看丹陛之上象征着皇权的宝座。那双总是含着三分笑意的细长眼睛,此刻如同两口深不见底的古井,幽冷、沉寂,蕴含着某种难以言喻的、仿佛能吞噬一切光线的黑暗!
他的目光,越过地上的尘埃,直直地、精准地投向台阶前那道赤足染血的身影。
然后,他抬起了自己的右手。
在他的掌心之中,赫然托着一枚玉佩!
那是一枚通体浑圆、温润剔透的龙纹血玉佩!玉质如凝羊脂,中间盘绕着一条活灵活现的五爪蟠龙!雕工精湛绝伦,龙须、龙鳞都纤毫毕现,龙目之中镶嵌的两点碎金,在阳光下折射出慑人的寒芒!
而在这枚足以让任何权贵眼热心跳、象征着无上恩宠与权力的蟠龙玉佩下方——一枚锋锐如獠牙的菱形金属碎片,正深深地、毫不犹豫地刺穿了盘龙的龙睛!
碎片的一角,正狠狠地扎在玉佩下方中央的——那代表着皇权天命所归的龙睛之上!
暗红的血,正顺着菱形碎片的边缘,汩汩地流淌下来!粘稠、刺目!
那血的颜色,赫然与被长公主践踏过的台阶上的血渍,一模一样!
方承恩托着这枚被龙睛之血浸染的龙纹佩,如同托着某种祭品。
他微微躬起身体,额发垂落几许,遮住了眼角细微的纹路,只露出那双沉静得令人心悸的眸子。
没有任何拖沓,一个平和而清晰的声音,如同投石入静水的石子,穿透了那片凝滞的死寂,清晰地回荡在每一个竖着耳朵的人耳中:
琼林喧哗,惊扰凤驾。
他顿了顿,每个字都咬得很稳,没有半分颤抖。
殿下金尊玉贵,身畔岂可无忠犬侍奉
他的头微微垂得更低了一分,姿态虔诚而卑微,却无形中散发出一股令人窒息的、带着血腥气的野性。
奴婢不才,生来便是个犟种。
却偏巧……姓敖。
他抬起眼,幽深的目光如同锁定猎物的凶兽,牢牢锁住丹陛前那傲然而立的身影。
阳光透过蟠龙佩龙睛上的破孔,折射在他的眼底,那两点碎金般的光芒骤然大盛,几乎要刺破那双古井的幽暗,化为实质的獠牙!
他的声音骤然压得极低,如同淬了毒的耳语,却清晰地钻进每一个屏息凝神的人的耳膜深处:
桀——
骜——
的——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