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5章
温时宁刚拖着几乎失去知觉的双腿走到屋门口,正要推门进去换下沾满草屑和混合着猪圈泥泞气息的脏外衣,就被这声音钉在了原地。
她转过身,靠在冰冷的门框上,看向来人。
果然是周远安。
他似乎收拾过了,换了件相对干净的深蓝色中山装,头发抹了点水,尽量压平,脸上挂着笑容,手里居然还端着一个装了半杯水的搪瓷缸子,仿佛是刚巡视工作途中特意绕过来。
阿宁,辛苦了辛苦了!周远安快步走近,眼睛在温时宁那张明显透着过度疲惫、眼圈下泛着淡淡青黑的脸上一扫,笑容加深了几分,带着一种故作高姿态的优越感,刚刚路过,听说棚里那点小麻烦让你费了这么大劲儿唉,我就说嘛,你一个城里姑娘,搞这些牲口棚的活儿还是太吃力了!他一副我早知如此的表情。
也难怪之前出点岔子,大家都有些着急上火,这都是关心集体财产,觉悟高,你也要理解理解。他语重心长,话里话外,先前的刁难和甩锅仿佛都成了群众觉悟高的体现。
而温时宁的能力不足则是不争的事实。
他朝温时宁又凑近了一步,声音压低了些,带着一种暧昧的亲昵和施舍般的意味:你看,眼下这情况,我作为副书记,看你是真的不容易,心里也有点......唉,过意不去。
他顿了顿,故作正经地说:这样,你现在这个住处也太寒酸了,队里也不是完全没办法,你看......西头知青院那边,还有间空着的......条件嘛,肯定比你现在这四处漏风的地方强,你要是......咳咳,你要是觉得好,我这边可以帮你安排......
温时宁一直冷冷地看着他表演。
听到这里,她紧抿的嘴角忽然向上扯了扯,勾出一个极其冷淡的弧度。
不等周远安说出更露骨的暗示,她抬起眼皮。
周副书记,她慢条斯理地开口,打断了他继续往下说的可能,您的好意,我心领了。
周远安脸上那故作善意的笑容一僵。
温时宁没给他反应的时间,目光缓缓移开,落向大队部办公室的方向,语气淡漠得听不出任何情绪。
您有时间在这里关心我住不住茅草棚,不如赶紧去把沈首长盯着的那份思想汇报好好写完吧。
周远安脸上的肌肉瞬间扭曲!
笑容彻底凝固,接着寸寸碎裂剥落,露出一张因为极度的羞辱和猝不及防被揭穿底牌而涨红发紫的脸!
像是被人当众扒了衣服!
温时宁甚至懒得再多看他一眼,只觉得这人站在眼前都污染了空气。
她转过身,一把推开那扇吱呀作响的破门,毫不客气地走了进去,然后砰的一声,用力甩上了门板!
门板震动,抖落下细细的灰尘。
门关上了。
院门口只剩下周远安一个人。
他端着那个搪瓷缸子,手指因为用力捏得指节发白,缸子里的水晃荡出来,溅湿了他精心换上的衣摆。
他整个人僵在原地,像根被钉死的木桩。脸上红一阵白一阵,眼神里先是极度的愕然和难以置信,随即是熊熊燃烧的恼羞成怒和仿佛要将那扇破门烧穿的怨毒!
她竟然......她竟然敢!
敢这么下他的面子!
还敢拿沈连杞来压他!
那股被扇了耳光的羞耻感如同毒液,瞬间席卷了四肢百骸。
他死死咬住后槽牙,牙龈处渗出腥甜。
刚才还想着逼她就范拿捏她的幻想,此刻被她不屑一顾的态度击得粉碎,变成了更深的恨意!
温时宁......你......你等着!
他喉咙里发出如同野兽般的低吼,每一个字都像是从牙缝里磨出来的。
温时宁每日广播站工作完必去棚里看看,记录细微变化,将方剂集上的记载反复揣摩,调配饲料比例时也多放了几分心思。紧绷的神经在一线生机面前稍稍松弛,但沉重的疲惫和脚底旧伤的新痛如同跗骨的影子,从未远离。
这日黄昏,天阴沉得厉害。
铅灰色的云块层层堆叠,沉重地低垂,仿佛要压垮村口那几棵光秃秃的老榆树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