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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想不通,那个一向温顺、连大声说话都很少的我,怎么会变得如此决绝,如此......陌生。
柳莺莺倒是日日都来,端着汤水,说着软语,试图抚平他的眉头。
如今他才发现,柳莺莺身上的香粉味太过甜腻,她的声音太过尖细,她的一举一动,都带着一股子急于求成的刻意。
不像我,她身上总有淡淡的皂角清香,说话温言细语,在书房里待一下午,也安静得像不存在一样,只在他抬眼时,才会送上一杯温度刚好的茶。
这个念头刚冒出来,顾珩便自嘲地勾了勾唇。人都走了,还想这些做什么。
这日,管家来报,说是沈家的一位老仆求见。
他提着一个小小的木匣子,神色平静。
老仆木匣子放在桌上,推了过去。小姐离京前托我送来,说此物原是为侯府所备。如今缘分已尽,物归原主,两不相欠。
顾珩打开木匣,里面是一对成色极佳的暖玉,触手温润。
她母亲......顾珩的声音有些干涩,她母亲的病,究竟是怎么回事
他一直以为,沈夫人是旧疾复发病故的。
钟伯浑浊的眼睛里,第一次有了波澜。侯爷当真不知
夫人本已好转,是听闻侯爷您与柳家小姐的‘佳话’,听闻您为了她,要与小姐和离,这才一病不起。夫人临终前唯一的念想,就是小姐能得一安稳,不受欺凌。真是可笑啊。
老仆说完,不再看顾珩一眼。躬身一揖,转身离去。
顾珩独自坐在厅中,如遭雷击。
他终于明白,为何她那般平静地答应了和离。
自己,亲手将她推进了深渊,却还指责她不够温顺,不够体贴。
他踉跄着回到书房,那间我也曾无数次待过的书房。
阿珩,你看我给你做了件新披风,天冷了,你别总熬夜,仔细身子。柳莺莺的声音在门口响起,带着邀功似的雀跃。
她走进来,献宝似的展开一件绣工粗糙、颜色艳俗的披风,便要去碰顾珩书桌上的一方砚台,这砚台颜色太沉了,衬不上你,我库里有好些漂亮的,明天就给你换个新的......
滚出去!
顾珩猛地抬眼,眼中布满血丝,那眼神像一头被困住的凶兽,吓得柳莺莺一个哆嗦。
阿珩,你......你怎么了她委屈地红了眼眶。
我让你滚!顾珩一把挥开她手里的披风,那件劣质的东西飘落在地。这侯府里,什么时候轮到你来做主了谁给你的胆子,动我的东西!
我......我只是想对你好......柳莺莺的眼泪掉了下来,那个我已经走了,你为什么还想着她她都给你没脸,给你难堪了!我哪点比不上她
你顾珩冷笑一声,那笑意里满是毫不掩饰的鄙夷和厌恶,你连她一根头发丝都比不上。若不是你,沈夫人不会死,我也不会......够了,我不想再看见你。
柳莺莺彻底愣住了,她不敢相信这些话是从顾珩嘴里说出来的。他从前对她,虽不算热烈,却也温柔。如今这般模样,仿佛恨不得将她生吞活剥。
顾珩,你混蛋!她尖叫一声,哭着跑了出去。
书房里终于又恢复了死寂。顾珩脱力般坐回椅子上,将脸埋进掌心。无尽的悔恨,如潮水般将他淹没。
就在这时,一名下人敲了敲门,小心翼翼地走了进来,呈上一封红得刺眼的请柬。
侯爷,门房收到的,说是......给您的。
顾珩抬起疲惫的眼,接了过来。
原来是一封请柬。他颤抖着手打开,两行清秀而又陌生的字迹映入眼帘。
新郎,沈照佑。
新娘,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