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章
一阵诡异的寂静突然笼罩了整个世界。
蝉鸣、汽车声、甚至风声都在这一刻消失了。
紧接着,窗玻璃上以肉眼可见的速度爬满冰花。
我亲眼看着对面楼顶的太阳能热水器,在几秒内被厚厚的冰层包裹。
咔嚓一声碎裂坠落。
温度计上的数字像失控的电梯一样直线下降:
38°C…25°C…10°C…0°C…-20°C......
我迅速套上加厚的羽绒服,检查柴油发电机的状态。
这台小型机器运转时几乎无声,为电热毯和电暖器提供稳定的电力。
房间温度维持在18度,完美。
窗外的景象则令人毛骨悚然。
马路上的车辆突然全部熄火,几辆行驶中的汽车失控打滑,撞在一起。
一个穿着短袖的醉汉摇摇晃晃地走出便利店。
下一秒就僵在原地,像座冰雕一样保持着抬脚的姿势。
远处传来此起彼伏的尖叫声,但很快又归于寂静。
在零下六十度的环境中,没有防护的人类活不过十分钟。
砰!我的房门被猛地撞响。
周泽!开门!出大事了!
父亲的声音里带着前所未有的恐慌。
我打开隐藏在衣柜里的监控屏幕。
门上的微型摄像头清晰地拍下他们三人的样子:
只穿着单薄睡衣,脸色已经发青,嘴唇呈现不健康的紫色。
哥!救命!我要冻死了!
周宝宝哭喊着,鼻涕流到嘴边立刻结成了冰碴。
小泽!求求你开门!妈妈错了!
母亲疯狂地转动门把手,指甲在金属上刮出刺耳的声音。
我调整好麦克风,按下通话键:冷吗
我的声音通过门上的扬声器清晰地传出,这才刚刚开始。
门外的三人像见鬼一样盯着声音传来的方向。
你…你早就知道
父亲的声音因寒冷和愤怒而颤抖,这到底是怎么回事你做了什么!
我做了什么
我轻笑一声,我只是做了你们上辈子对我做的事。
胡说什么!快开门!
母亲歇斯底里地尖叫,声音已经嘶哑,我们会死的!
我调出另一个监控画面,客厅的温度显示已经降到零下三十五度。
他们呼出的白气在空气中迅速凝结成冰晶。
周宝宝蜷缩在地上,不停地发抖,已经说不出完整的话了。
上辈子,也是这么冷的天。
我的声音平静得可怕,我冒着风雪出去找食物,手指冻掉了三个指甲。
我下意识摸了摸右手无名指,当我带着食物回来时,你们围着火锅,把我锁在门外。
那都不是真的!疯…疯子…
父亲艰难地吐出这个词,牙齿打架的声音清晰可闻。
你们当时说——
我深吸一口气,一字不差地复述那句刻骨铭心的话,‘冻死在外面,也好过浪费家里粮食。
门外突然安静了。
片刻之后,周宝宝发出一声不似人声的哀嚎,开始用头撞门:
哥,求求你…我错了…我真的要死了......
周泽!我是你爸!你不能这样!
父亲突然暴起,用全身重量撞向房门。但加固过的门纹丝不动,只发出沉闷的响声。
小泽,妈妈求你了。
母亲的声音突然变得柔软,那是她多年未曾对我用过的语气,母亲知道错了,开门好不好你是我们的亲生儿子,我们是一家人啊......
我看着监控里他们扭曲的面孔,内心毫无波动。
上辈子,我也是这样求他们的。
我跪在零下六十度的楼道里,用冻伤的手拍门,求他们让我进去,哪怕只是进去暖和一会儿。
而他们做了什么
父亲拉上了窗帘。
母亲关掉了门厅的灯。
周宝宝对我做了个鬼脸。
然后他们一起回到温暖的卧室,吃着我用命换来的食物。
晚安,爸妈,宝宝。
我关掉了麦克风,祝你们做个好梦。
我转身走向我的小电炉,开始煮一包方便面。
热腾腾的蒸汽模糊了监控屏幕,但门外绝望的拍打声和哭喊声依然清晰可闻。
渐渐地,这些声音变得越来越弱,间隔越来越长。
面条煮好了,我端着碗坐在床边,打开笔记本电脑。
无线网络居然还能用,看来基站还没完全瘫痪。
社交媒体上一片混乱:
全球突然降温、紧急求救、世界末日等话题以惊人的速度刷屏。
【最新消息,国家应急管理部发布紧急通告:全球范围内出现不明原因极端降温现象,请所有居民留在室内,做好防寒准备......】
我关掉网页,点开本地新闻。
城市已经陷入瘫痪,医院挤满冻伤患者,交通完全中断。
有人上传了街头的照片。
几个醉鬼冻死在长椅上,保持着生前的最后姿势。
窗外的风声越来越凄厉,像无数冤魂在哭嚎。
我拉上厚厚的窗帘,打开电热毯,钻进温暖的被窝。
门外的动静已经完全消失了,只剩下寒风拍打窗户的声响。
通过监控,我看到父母和妹妹都躲进了主卧。
他们找出所有的被子裹上挤在一起,用充电宝给取暖器供电。
但哪怕开的最大档,仍然被冻得瑟瑟发抖。
我关了灯,闭上双眼。
这一夜,全世界会有多少人再也看不到明天的太阳
4
第二天,刺眼的阳光透过窗帘缝隙照在我脸上。
我猛地坐起,一时间分不清梦境与现实。
直到看见墙上温度计显示室内温度20度,才确信昨晚的一切不是噩梦。
门外再次响起微弱的敲击声。
监控屏幕上,母亲披着所有能找到的衣物,正用冻得发紫的手指轻叩我的房门。
小泽......妈妈真的知道错了......
她的声音嘶哑得几乎听不清,你爸爸发烧了,给点退烧药好不好
我调转摄像头角度,看到父亲蜷缩在走廊角落,面色潮红,嘴唇干裂爆皮。
周宝宝裹着三条毛巾被,像只病弱的幼兽般瑟瑟发抖。
哥......我肚子好饿。
妹妹的声音带着从未有过的虚弱,给我点吃的吧......我以后再也不抢你东西了......
我端起刚泡好的热可可,啜饮一口,才按下通话键:
三年前我发高烧到40度,眼睛都烧红了。
你们谁记得给我买药
监控里母亲的身体明显僵住了。
周宝宝只是打个喷嚏,你们就连夜送医院。
我硬撑到退烧,半夜起来给自己换敷额头毛巾的动静被你们听见,骂了我整整半个小时。
那,那是因为......母亲结结巴巴地辩解,宝宝是女孩,从小体质弱,而且那天,我和你爸都累了......
去年冬天,我打断她,我饿着肚子从学校回来,发现你们把最后一块红烧肉给了周宝宝。爸当时怎么说来着大小伙子还要和妹妹抢这么一口吃的吗。
你们宁愿让她吃不下,把饭菜当玩具玩,全撒地上,也不愿意让我吃一口。
父亲突然暴起,踉跄着扑到门前:
陈年旧账翻什么翻!现在是要死人的!
他疯狂摇晃门把手,震得监控画面都在颤抖,你这个不孝子!要眼睁睁看父母死吗
我关掉麦克风,打开手机里的录音文件。
那是我去年冬天最冷的时候,因为弄丢钥匙,被锁在门外时的哀求:
爸!求求你开门!我手指要冻掉了!
接着是父亲清晰的回应:死外面干净,省粮食。
这段录音循环播放了三遍。
门外陷入死寂,只有父亲粗重的喘息声。
突然,周宝宝发出一声尖叫,抓起走廊上的花瓶砸向摄像头。
去死吧!狗东西窝囊废!
花瓶在防爆玻璃上撞得粉碎,摄像头毫发无损。
砸!继续砸!
父亲像找到发泄口,抄起折叠椅疯狂击打门板,老子养你十八年,就养出个白眼狼!
母亲瘫坐在地上哭嚎:
我当初就该把你打掉!生块叉烧都好过生你!
我饶有兴致地看着这场表演,给加热器调大了一档。
他们的叫骂持续了二十分钟,直到力竭瘫倒。
父亲最先支撑不住,咳出一口带血的唾沫。
走......先回主卧......
他拽起周宝宝,把被子都搬过去,别在这窝囊废门口耗着......
看着他们互相搀扶离去的背影,我打开物资清单做标记。
第一天,亲情牌;第二天,道德绑架......
不知道明天会换什么新花样
极寒第三天,摄像头下出现一张皱巴巴的纸条。
我放大镜头,上面是母亲歪扭的字迹。
【小泽,妈妈快不行了。临死前只想告诉你,妈妈其实最爱你。】
我噗嗤笑出声来。
前世她勒着我脖子逼我出门时,说的可是死废物终于有点用了。
中午时分,主卧突然传来凄厉的哭喊。
我调出隐藏摄像头画面,母亲正抱着周宝宝干嚎。
宝宝晕过去了!救命啊!
父亲配合地捶打墙壁:周泽!你妹妹要死了!
演技拙劣得令人发笑。
周宝宝眼皮还在轻微颤动,嘴角甚至残留着饼干渣。
我猜他们把所有存粮都给了这个宝贝女儿,现在自食恶果了。
需要急救是吗
我突然打开麦克风,我可以帮忙。
5
主卧瞬间安静,接着爆发出混乱的响动。
我通过监控看到他们手忙脚乱地把周宝宝抬到走廊,摆出昏迷不醒的姿势。
母亲还特意把他衣领扯开,营造危重的假象。
我出来了。
我故意制造开锁的声响,实际只打开内侧门闩。
透过猫眼,我看到父亲已经举起椅子躲在门侧,母亲手里攥着晾衣绳。
等了十分钟见我没动静,父亲暴怒地踹门:你耍我们!
彼此彼此。
我轻笑着展示监控画面里他们准备的凶器。
爸,你右手关节炎犯了还举椅子妈,你拿绳子的手在抖哦。
周宝宝,你的眼皮别眨了。是眼睛不舒服吗
周宝宝突然从地上跳起来,面容扭曲地尖叫:
我早说过这窝囊废不会上当!
她疯狂踢打我的房门,直到父亲把她拖走。
寒潮第五天,主卧已经许久没传出动静了。
当我以为他们终于认命时,深夜的监控警报突然亮起。
画面里,父亲正用菜刀撬我门锁,母亲和周宝宝抱着被褥守在后面。
快点!那窝囊废肯定睡了!
母亲紧张地东张西望。父亲满头大汗地折腾门锁,但防爆结构纹丝不动。
爸......我饿......
周宝宝有气无力地嘟囔,不是说撬开就有吃的吗......
闭嘴!父亲低吼,刀尖突然啪地折断。
父亲盯着崩断的刀刃愣了两秒,突然崩溃地捶地痛哭:
完了…全完了......
下一刻,他又咆哮起来:
501肯定有吃的!老太婆每个月退休金都买保健品!
母亲小声附和:她孙子好像回来了…穿军装那个......
听到这话,我怔了片刻。
前世赵奶奶念叨的当军医的孙子,原来真的存在
我立刻调转摄像头,看到周宝宝正扒在阳台偷窥,眼里闪着饿狼般的绿光。
当兵的身上肯定有压缩饼干!
她舔着干裂的嘴唇,爸,我们今晚就......
闭嘴!父亲突然压低声音,先想办法弄开他家的门!
我皱了皱眉头。
深夜,当我查看监控时,他们三人正蹑手蹑脚溜向楼梯。
父亲手里攥着厨房剁骨刀,刀尖在月光下泛着寒光。
501门锁老化了。
父亲的声音从监控麦克风里传来,踹两脚就......
谁!一声厉喝突然炸响。
501门口,小海举着强光手电照过来,另一只手按在腰间。
主卧三人像被冻住一般。
手电光下,小海肩上的下士肩章和臂章清晰可见。
想干什么
他向前一步,战术靴踩碎地面积冰的声音格外刺耳。
我、我们是来求助的......
母亲突然瘫坐在地,演技说来就来,孩子发烧了,想要点退烧药。
小海的手电照向周宝宝。
这个平日嚣张的女孩此刻抖如筛糠,哪像发烧,分明是做贼心虚。
等着。
小海退后一步关上门,再出来时扔出几包单兵口粮和一盒退烧药。
最后一次。
他的眼神像刀锋划过三人,擅自靠近这扇门,按战时条例处理。
父亲捡起口粮时,我清楚看到他后颈暴起的青筋。
但军人的威慑力终究起了作用,他们灰溜溜地退回主卧。
寒潮第七天,501门口摆出个保温箱。
监控里小海正在便签上写字:【互助物资,按需自取】
箱子里整齐码着净水片、退烧药和几包压缩饼干。
我眼眶发热,这分明是赵奶奶的手笔,她总说远亲不如近邻。
前世我因为偷吃剩饭被罚三天不能回家吃饭,饿到只能啃皮带时,是她塞给我面包牛奶,还让我在她家吃晚饭。
末世来临后,赵奶奶更是偷偷塞给我苏打饼干,哪怕她自己都吃不饱。
主卧三人很快发现了保温箱。
周宝宝像野狗般扑过去,却被父亲拽住:蠢货!肯定下毒了!
他们整整蹲了两小时,确认其他人取用后才敢拿走两包饼干。
当晚,主卧爆发争吵。
凭什么只给拿两包!
周宝宝歇斯底里的尖叫透过楼板传来,那个当兵的肯定很多吃的!凭什么不给我们!
啪!一记响亮的耳光声后,父亲怒吼:你当老子不想人家有刀!
寒潮第九天,501突然传来钢琴声。
调出监控,我看见小海在弹《菊次郎的夏天》。
赵奶奶靠在沙发上,嘴角带着笑,窗台上摆着个简易酒精炉,融化的雪水冒着热气。
这画面让我想起前世最后的温暖。
赵奶奶在冻僵前把最后一块巧克力塞给我,孩子,活下去。
那是她对我说的最后一句话。
主卧的门突然打开,形销骨立的三人组像幽灵般飘向楼梯。
这次他们没带武器,父亲甚至拄着拖把当拐杖。
军爷!父亲突然跪在501门前,救救我老婆!她心脏病犯了!
门开了一条缝。
小海警惕地露出半张脸,医疗包挂在腰间。
就在他低头查看的瞬间,父亲突然暴起,拖把棍狠狠砸向他太阳穴!
6
砰!
枪声震碎了走廊的冰。
父亲举着拖把棍僵在原地,小海手中的92式手枪冒着青烟,子弹在父亲脚边凿出个冒烟的弹孔。
再有下次。
小海的声音冷得像极地寒风,就是你的脑袋了。
主卧三人连滚带爬地逃回去时,周宝宝的裤子湿了一大片。
监控拍到小海在门前撒了圈图钉,我点点头赞同他的做法。
接着,他似乎不经意抬起头。
视线漫不经心,但对准了我的隐藏摄像头,像是透过它,看见了我。
他发现我了。
寒潮第十三天,501的门缝里飘出中药味。
小海在阳台架起简易天线,军用收音机里断续传出救援通告,而主卧已经两天没动静了。
摄像头里,父亲仰面倒在床上,眼睛瞪着天花板,手里还攥着周宝宝的学生证。
母亲蜷缩在衣柜里,柜门打开,怀里抱着空饼干盒。
至于周宝宝…我是在厨房找到她的,她的脑袋探进烤箱,整个下半身都结了冰。
将周宝宝搬进主卧,拆掉摄像头后,我给主卧上了锁。
又在501门口的箱子里,放下几块巧克力。
501的门突然开了。
小海扶着赵奶奶站在门口,老人手里捧着个热气腾腾的保温杯。
孩子......
她颤抖着递过来,红枣姜茶......
我僵在原地,防寒面罩后的泪水瞬间结冰。
无线电说......赵奶奶咳嗽两声,明天有救援直升机......
我摇摇头,别去。
赵奶奶愣住,小海眯起眼睛。
言尽于此。
我没有多说什么,鞠躬道谢后离开。
给大门上锁后,我躲进房间,打开末世前特意买来的巧克力。
前世赵奶奶给的那块同款。
舌尖泛开苦涩甜香,保温壶里倒出的红枣姜茶冒着热气,我给自己煮了份豪华的牛肉火锅。
汤底沸腾时,恍惚又看见前世那个冻死在门外的自己。
我抿了一口茶,在今天的日记上写下一句话:
极寒终将过去,而我会一直走到最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