谢峰身子猛地一颤,仿佛被雷劈中。
他下意识地低头,看了一眼自己腰间那柄跟随他十几年、饮血无数的宝刀。
刀还是那把好刀,可在他的眼中,却忽然变得无比陌生,甚至有些可笑。
他张了张嘴,喉咙里像是塞满了沙子,干涩无比,一个字也说不出来。
脸上那股“老子天下第一”的悍勇之气,早已被惊骇与茫然所取代。
何止是他,在场所有将领,有一个算一个,此刻都陷入了死一般的沉寂。
演武场上,那刺鼻的硝烟味,仿佛化作了一只无形的大手,扼住了所有人的喉咙,也捏碎了他们身为武人的骄傲。
他们都是沙场宿将,见过太多惨烈的死状,可从未有一种死法,像刚才那般干脆,那般不讲道理。
二十步之外,无需惊人的臂力,无需多年的苦练,甚至不需要看清对方的脸。
只要扣动一下,一声巨响,一切都结束了。
坚固的盔甲如同纸糊,苦练的武艺成了笑话。
这种颠覆性的力量,让他们感到一种源自骨髓的恐惧。
慕容烟的脸色苍白如纸,她紧紧握着剑柄,指节因为用力而发白。
她不是怕,而是一种信仰崩塌后的空虚与无力。
她从小便被教导,剑是武者的灵魂,一身高超的武艺是安身立命的根本。
可现在,现实却狠狠给了她一巴掌。
讲台上那个男人,上午用匪夷所思的“格物”之学,颠覆了她对世界的认知。
下午又用这“烧火棍”,彻底击碎了她引以为傲的武道。
她看着远处那几个被轰出大洞的木人靶子,忽然觉得,如果自己站在那里,下场不会有任何不同。
就在这压抑得快要令人窒息的气氛中,一个颤抖却又带着极度亢奋的声音,猛地打破了沉寂。
“王爷!”
众人循声望去,只见军师诸葛明竟是不知何时丢掉了手中的羽扇,几步冲到赵轩面前,双眼迸发出前所未有的光芒,死死盯着赵轩手中的火枪。
“此等神物……此等神物,工坊可能大规模制造?”
“一年……一年能产多少?”
“能否……能否迅速装备全军?”
他的声音因为激动而变了调,每一个问题都问到了在场所有将领的心坎里。
是啊,这玩意儿要是能人手一把……
一想到那个场景,所有人的呼吸都跟着急促起来,眼神瞬间从恐惧转为了贪婪与狂热。
赵轩微微一笑,看向一旁的工坊主事杜毅。
杜毅被诸葛明那仿佛要吃人的目光吓了一跳,连忙躬身,擦了擦额头的汗,苦着脸道:“回禀王爷,回禀军师……难!太难了!”
他指着那一百杆火枪,满脸都是心疼:“诸位将军有所不知,这火枪看似简单,可对枪管的材质要求高到了天上!”
“要匀称,要坚韧,要能承受住火药在内里炸开的威力!”
“为了这区区一百杆,我们工坊耗费了近万斤最好的铁料,炼出了三千斤精钢,最后优中选优,才得了这么点合用的钢材。”
“中间炸膛的、报废的,不计其数。”
“工匠们日夜赶工,眼睛都熬红了,这才勉强凑齐此数。”
杜毅叹了口气,继续道:“以目前工坊的规模和铁矿的品质,下官估摸着,一年到头,不眠不休,能再造出两百杆,便已是极限了。”
一年……两三百杆?
刚刚燃起的希望之火,瞬间被一盆冷水浇灭。
诸葛明脸上的狂热褪去,取而代之的是深深的遗憾。
孟虎等将领也是一脸失望,这点数量,分到十几万大军里,连个水花都见不着。
然而,诸葛明毕竟是聪明人,他短暂的失神后,眼中光芒再亮。
当众猛地后退一步,对着赵轩整理衣冠,而后竟是五体投地,行了一个大礼。
“王爷!”他的声音无比郑重,带着一丝前所未有的虔诚。
“属下坚信,有此等毁天灭地之神器,哪怕每年只得两三百杆,假以时日,待我凉州精钢产量提升,必能成燎原之势!”
“届时,我凉州军必能纵横四海,无坚不摧!”
“大蒙蛮夷,各大草原部落,皆不足为惧!”
他抬起头,眼神灼灼:“属下恳请王爷,将这一百杆火枪交给凉州军将士,带上战场!”
“唯有真正的战阵厮杀,才能发现它的不足,才能让它变得更加完美!”
“说得好!”赵轩扶起诸葛明,眼中满是赞许。
“本王不仅要让此物上战场,还要以此为基,在凉州军中,另立一营!”
另立一营!
此言一出,比刚才的枪声更加震撼。
在军队中,另立一营意味着什么,在场将领都心知肚明。
那代表着全新的建制,独立的兵种,以及无可比拟的重视!
赵轩环视众人,声音铿锵有力:“此营,便命名为‘神机营’!”
“不习刀枪,不练骑射,专精火器之术!”
“本王要让全天下的敌人都知道,在我凉州,有一种士兵,他们无需个人勇武,便可轻易取敌军上将首级!”
神机营!
这三个字,仿佛带着一股魔力,让所有将领都热血沸腾。
孟虎再也忍不住了,他挠着头,一张黑脸憋得通红,瓮声瓮气地冲了上来:“王爷!您上午在书院讲的那个什么……什么科学,是不是就跟这烧火棍……哦不,跟这神机妙枪有关?”
“没错。”赵轩点头。
“那……那俺也要学!”孟虎一拍大腿,立马急了。
“您得给俺们也发书!不然以后上了战场,神机营的弟兄们‘砰’的一声就把敌人干倒了,俺们还在后头‘杀啊’、‘冲啊’地喊,那不成给人家呐喊助威的傻子了吗?”
“这仗打得也太憋屈了!”
“哈哈哈!”
他这粗俗却又无比形象的比喻,引得众人一阵哄笑。
先前那股压抑的气氛顿时烟消云散。
“孟将军说得对!王爷,咱们也不能落后啊!”
“就是!咱们这些粗人也得学!不求能造出这神枪,起码得知道它是怎么回事吧!不然以后怎么带兵?”
“王爷,求您也教教我们吧!我们不怕吃苦!”
一时间,群情激奋。
这些刚才还对文官士子们去书院听讲颇有微词的骄兵悍将,此刻一个个急得抓耳挠腮,仿佛再不学习,下一刻就要被扫进历史的垃圾堆。
他们看向赵轩的眼神,已经彻底变了。
那是一种混杂着敬畏、崇拜和对未知的渴望。
他们终于切身体会到,这位王爷上午所说的“人定胜天”,究竟蕴含着何等恐怖而又伟大的力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