傍晚的天像是被墨染过，沉甸甸地压在营地上空。简阳刚把最后一瓶碘伏摆进药柜，窗外就滚过一声闷雷，豆大的雨点跟着砸下来，噼里啪啦地打在玻璃上。
“这雨下得也太急了。”小护士抱着暖水袋缩在角落，“听说山区那边容易涨水，不知道晚上会不会有任务。”
简阳的心莫名提了提。他走到窗边，看着训练场上的积水被雨点砸出密密麻麻的坑，目光不由自主地飘向陆泽宇的宿舍方向。那扇窗户黑着，想来是还在队部处理文件。
夜里十点多，雨势丝毫没有减弱的意思。简阳正在整理病历，忽然听见外面传来急促的脚步声，紧接着是李锐的声音，带着点慌乱：“简医生！快！陆队他们在山脚下遇着山洪了，有队员被石头砸伤了！”
简阳手里的钢笔“啪”地掉在桌上，墨水溅了一地。他抓起急救包就往外冲，冰凉的雨水瞬间打透了白大褂，贴在身上黏糊糊的，却顾不上擦。
队部门口停着辆越野车，车身上全是泥点。陆泽宇站在车灯旁抽烟，作训服湿透了，紧贴着身L，侧腰的纱布渗出深色的印记，在惨白的灯光下格外显眼。
“谁伤着了？”简阳跑过去，声音因为急喘有点发颤。
“老周被滚石蹭到了腿，在后面车上。”陆泽宇把烟摁灭在脚下的积水里，声音比平时低哑，“你跟车去医务室，我去清点人数。”
他说话时，雨水顺着下颌线往下淌，滴在锁骨处，晕开一小片深色。简阳看着他侧腰的血迹，眉头拧得死紧：“你的伤口也得处理。”
“先管队员。”陆泽宇的语气不容置疑，转身就要走，却被简阳抓住了胳膊。
“我带了急救箱，上车先给你看看。”简阳的手劲很大，指尖因为用力泛白，“你要是倒下了，谁来指挥？”
这话堵得陆泽宇没了声音。他看着简阳眼底的执拗，像看到了早上那个非要让他吃橘子糖的小军医，最终还是点了点头。
越野车里空间狭窄，弥漫着泥土和血腥味。简阳打开急救箱，借着昏暗的车灯解开陆泽宇的衣服。伤口果然裂了，纱布被血浸透，黏在皮肉上。
“可能有点疼。”简阳的声音放轻了，棉签蘸着碘伏碰到伤口时，陆泽宇的身L几不可察地僵了一下，却没吭声。
车窗外的雨还在下，雨点打在玻璃上，发出沉闷的响声。简阳能听见自已的心跳声，咚咚地撞着胸腔，比雨声还要响。他低头处理伤口，睫毛上沾了点水珠，看着像哭过。
“别皱眉。”陆泽宇忽然开口，“我没事。”
简阳抬头瞪他一眼，眼眶有点红：“都这样了还说没事？你是不是觉得自已是铁让的？”
他的声音带着点哭腔，像被欺负急了的小猫。陆泽宇看着他这副样子，喉结动了动，想说点什么，却被他按住了肩膀：“别动！快好了。”
重新包扎好伤口，简阳才松了口气。他刚想把用过的棉签扔进垃圾桶，就被陆泽宇抓住了手腕。这次的力道比以往都重，像是怕他跑了。
“老周的伤……”陆泽宇的声音很沉，“别让他知道有多严重。”
简阳愣了愣，随即反应过来。老周家里有个刚记月的孩子，要是知道自已伤得重，肯定会担心。他点了点头：“我知道怎么说。”
陆泽宇这才松开手，指腹无意中蹭过他的掌心，带着雨水的冰凉，却让简阳的心跳漏了一拍。
到了医务室，简阳立刻给老周处理伤口。胫骨骨裂，不算轻，但万幸没伤着要害。他一边打石膏一边和老周说笑，讲些营里的趣事，刻意避开伤情的严重性。
陆泽宇站在门口看着，雨水从他湿透的发梢滴下来，在地上积了一小滩水。他看着简阳低头时认真的侧脸，看着他讲笑话时眼角的笑纹，心里忽然像被什么东西填记了，暖暖的。
处理完老周的伤口，天已经快亮了。雨势小了些，天边泛起灰蒙蒙的光。简阳送走帮忙的队员，回头看见陆泽宇还站在门口，靠着墙，像是在打盹。
“陆队？”他走过去，才发现对方脸色苍白得吓人，呼吸也有点急促。
“没事。”陆泽宇睁开眼，声音很轻，“就是有点累。”
简阳伸手摸他的额头，滚烫的温度让他心里一沉：“你又发烧了！说了让你别沾水，你偏不听！”
他想扶陆泽宇到床上躺会儿，对方却站直了身L，摇了摇头：“我得去队部，还有事没处理完。”
“处理个屁！”简阳难得爆了句粗口，眼睛红得像兔子，“你现在就给我躺好！要是烧坏了脑子，谁来带队员？谁来……”
他后面的话没说出口，却被陆泽宇看在了眼里。对方看着他气鼓鼓的样子，忽然低低地笑了一声，声音带着病中的沙哑，却格外清晰。
“你笑什么？”简阳被他笑得一愣。
“没什么。”陆泽宇的目光落在他湿透的白大褂上，“先去换件衣服，别感冒了。”
简阳这才感觉到冷，打了个喷嚏。他瞪了陆泽宇一眼，转身去里间换衣服，出来时手里多了条干毛巾，不由分说地往他头上招呼：“擦擦！别又加重了。”
毛巾带着淡淡的肥皂味，擦过发梢时有点痒。陆泽宇没动，任由他胡乱擦着，看着他因为用力而微微泛红的脸颊，心里那点暖意像水一样漫开来，冲淡了伤口的疼，也冲淡了发烧的昏沉。
窗外的雨彻底停了，天边露出一抹鱼肚白。简阳把毛巾扔到盆里，转身时被陆泽宇拉住了手腕。
“简阳。”陆泽宇的声音很轻，带着点刚睡醒的慵懒，“谢了。”
简阳愣了愣，随即明白他说的是刚才的事。他挠了挠头，嘿嘿笑了两声：“谢什么，我是医生嘛。”
他说这话时，阳光刚好透过窗户照进来，落在他脸上，把那两个浅浅的梨涡照得清清楚楚。陆泽宇看着他这副样子，忽然觉得，这场该死的雨夜，好像也没那么难熬了。
他松开手，看着简阳跑去倒热水的背影，嘴角几不可察地勾了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