高三教学楼特有的喧嚣像退潮的海水，渐渐沉入暮色深处。
我拖着灌了铅的双腿，书包带子勒得肩膀生疼，脑子里还在嗡嗡回响着英语老师最后那句“高考倒计时278天”。
夕阳的余烬烧红了半边天，把路边的香樟树影子拉得又细又长，鬼魅似的贴在地上。
我拐进熟悉的小区，单元楼门口那盏总接触不良的感应灯，在我沉重的脚步下挣扎着亮起，投下一圈昏黄的光晕。
钥匙插进锁孔，转动时发出轻微的“咔哒”声，像是什么东西被撬开了一道缝隙。门刚推开一条缝，一股混合着汗意和某种难以言喻的紧张气息就扑面而来。
玄关的光线比楼道亮些，足以让我看清眼前的一切。
我的血液在那一刹那凝固了。
周予安。
那个我偷偷在课本空白处描摹过无数遍侧脸轮廓、在篮球场边默默注视他每一个漂亮投篮动作、甚至连他拧开矿泉水瓶盖时微微凸起的腕骨都觉得好看的周予安。
此刻，他就被抵在我家那个贴着“出入平安”红纸的白色鞋柜上。
时间像是被冻住了，他身上的校服外套皱巴巴地敞开着，露出里面那件干净的白衬衫。
衬衫的扣子被粗暴地扯开了三颗，露出一小片紧实的胸膛和线条清晰的锁骨，在不算明亮的灯光下泛着一种惊心动魄的光泽。
他微微仰着头，后脑勺紧贴着冰冷的鞋柜壁，下巴的线条绷得很紧。
而我哥梁砚，那个平时在家懒散得像没骨头、只会跟我抢电视遥控器的家伙，此刻却像一头蓄势待发的猛兽，身L几乎完全笼罩住周予安。
他一只手紧紧攥着苏屿的手腕，用力得指节都泛出青白，死死地将那只手按在鞋柜上，发出轻微的闷响。
另一只手，五指深深插进周予安乌黑柔软的短发里，指腹用力地压着他的头皮，像是要把他整个人都钉在原地。
他们的唇瓣还贴在一起，以一种极其强势又混乱的方式。
我的目光像是被烫到，慌乱地扫过周予安微微红肿的嘴角，那里似乎有一丝极淡的、快要干涸的血痕。
梁砚的呼吸又急又重，喷在周予安颈侧那片暴露的皮肤上。
空气里弥漫着一种近乎暴烈的、令人窒息的亲密感，像一张无形的网，瞬间勒紧了我的喉咙。
“哐当！”
一声刺耳的脆响撕碎了死寂，是我一直下意识抱在怀里的那杯珍珠奶茶，塑料杯脱手砸在冰凉的地砖上，奶褐色的液L狼狈地溅开，粘稠的珍珠滚了一地，有几颗甚至滚到了梁砚的帆布鞋边，停在那里，像一只只嘲弄的眼睛。
时间重新开始流动，带着刺耳的噪音。
梁砚猛地抬起头，像被惊醒的猛兽，他眼中的凌厉和某种未退的炽热在看到门口呆若木鸡的我时，瞬间冻结，碎裂，只剩下一种被猝然撞破的空白和一丝几乎难以捕捉的、冰冷的警告。
他下意识地松开钳制周予安的手，插在周予安头发里的手指也猛地抽了回来，动作僵硬得像是生锈的机器。
周予安的身L失去了支撑点，顺着鞋柜往下滑了一小截，他急促地喘息着，胸口剧烈起伏，那片敞开的衬衫领口下，皮肤泛着不正常的潮红。
他飞快地抬手抹了一把嘴角，手背蹭过那点血痕，然后才抬起眼看向我，那双总是带着点疏离和骄傲的漂亮眼睛里，此刻翻涌着太过复杂的情绪——难堪、慌乱、一丝被冒犯的怒意，还有……
一种让我心口针扎似的、赤裸裸的尴尬，那眼神像淬了冰的针，狠狠扎在我脸上，让我恨不得立刻原地消失。
他的嘴唇动了动，似乎想说什么，但最终一个字也没吐出来，只是猛地别开了脸，避开我呆滞的视线。
他胡乱地、几乎是粗暴地去拉扯自已敞开的衬衫领口，手指因为用力而微微颤抖，试图把那片刺目的皮肤重新掩藏起来。
纽扣被他仓促地扣上，却扣错了位置，显得更加狼狈。
“夏……夏夏？”梁砚的声音干涩得像是砂纸在摩擦，他往前挪了一步，高大的身影挡住了周予安大半身L，也挡住了我看向周予安的视线，只留下周予安用力扣着衬衫纽扣的、骨节分明的手背。
“你……放学了？”他扯出一个极其难看的、试图安抚的笑容，嘴角的弧度僵硬无比，眼神却锐利得像刀子，无声地警告着什么。
玄关狭窄的空间里，空气凝固成了沉重的铅块。地上那滩狼藉的奶茶渍散发着甜腻又廉价的气味，混着两个少年身上未散的汗意和刚才那种激烈纠缠留下的气息，形成一种令人作呕的混合物。
我的胃里一阵翻江倒海，喉咙被什么东西死死堵住，一个字也发不出来。
眼前的一切都在旋转、扭曲——周予安敞开的领口、嘴角的血痕、梁砚那只插在他头发里的手……还有周予安最后看我的那一眼，那里面毫无我想象中的任何温情，只有冰冷的、被窥破秘密的难堪。
心脏像是被一只无形的大手狠狠攥住，骤然紧缩，随即又被猛地撕开一道巨大的、鲜血淋漓的口子。
巨大的眩晕感排山倒海般袭来，视野里最后清晰的画面，是梁砚那张瞬间褪去所有血色、写记惊愕的脸，和他伸过来似乎想抓住我的手。
然后，黑暗如通浓稠的墨汁，汹涌地吞没了所有的光线和声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