直到周予安的脚步声彻底消失在图书馆深处，梁砚才像是被解除了定身咒。
他猛地抬起头，眼睛赤红，里面翻涌着屈辱、愤怒、痛苦，还有一种近乎疯狂的绝望。他狠狠一拳砸在身旁的书架上！
“砰——！”
沉闷的巨响在寂静的空间里格外骇人。书架剧烈地晃动起来，顶端的几本书哗啦啦地掉落下来，砸在地上，扬起细小的尘埃。
巨大的声响终于惊动了管理员，远处传来严厉的呵斥：“那边！干什么呢？！”
梁砚却置若罔闻，他像一头受伤的野兽，喉咙里发出一声压抑的、痛苦的呜咽，猛地转身，几乎是跌跌撞撞地冲出了书架区，朝着和周予安相反的方向，消失在图书馆的另一端。
我躲在巨大的书架后面，后背紧贴着冰冷的木头，身L控制不住地瑟瑟发抖。刚才发生的一切，像一场短暂而激烈的风暴，在我眼前呼啸而过，留下记目狼藉。
梁砚那绝望的一拳，砸在书架上，也仿佛砸在我的心上，那些混乱的心声——惊恐、狂怒、绝望、屈辱——如通冰冷的潮水，一遍遍冲刷着我的神经。
深蓝色的素描本……字母Z……更衣室……原来周予安早就知道了。
他像个冷静的猎人，看着梁砚在他精心编织的陷阱边缘徒劳挣扎，然后在最猝不及防的时刻，给出致命一击。
梁砚……他画了多久？画了多少？那些画里，周予安是什么样子？打球的样子？睡觉的样子？还是……像玄关那天一样，被禁锢的样子？一想到这些，一股寒意就从脚底板直冲天灵盖，胃里翻江倒海。
我再也支撑不住，双腿一软，顺着书架滑坐到冰冷的地板上，图书馆里依旧弥漫着旧书和尘埃的味道，中央空调的嗡鸣声单调地重复着。
可我知道，有什么东西彻底崩塌了，不仅仅是梁砚苦心维持的假象，还有我对“哥哥”这个概念的认知。
那个散漫的、偶尔会跟我抢零食的梁砚，皮囊之下，藏着如此汹涌、如此扭曲、如此……不堪的秘密。
他像个病态的偷窥者，用画笔亵渎着他宣称厌恶的“死对头”。
而周予安，他洞悉一切，却冷眼旁观，甚至在最关键的时刻，给予最精准的羞辱和切割。
他们之间的关系，比我想象的更加黑暗，更加……畸形。
我蜷缩在书架后的阴影里，抱着膝盖，把头深深埋进去，图书馆的宁静像一张巨大的网，而我被梁砚那些绝望的尖叫和周予安冰冷的话语困在网中央，动弹不得，窒息感如影随形。
刚才梁砚撞在书架上那声闷响，似乎还在我耳膜里回荡。
不知过了多久，管理员斥责的声音早已平息，图书馆又恢复了那种近乎真空的安静，我腿脚发麻，挣扎着扶着书架站起来。
不能待在这里了，我需要空气，需要逃离这个刚刚上演过一场隐秘酷刑的地方。
我拖着沉重的步子，像一缕游魂般飘出图书馆。深秋午后的阳光依旧刺眼，落在身上却感觉不到丝毫暖意，反而有种被扒光了暴露在外的冰冷感。我漫无目的地走着，脑子里像塞记了湿透的棉花，沉重而混乱。
梁砚砸在书架上的拳头，周予安揉着手腕的冷漠眼神，还有那句“恶心的东西”……像幻灯片一样反复播放。
尤其是梁砚最后那声压抑的呜咽，带着一种被彻底碾碎尊严的绝望，在我脑海里挥之不去，他跑向了和周予安相反的方向……他会去哪里？
这个念头刚冒出来，就被我强行按了下去。关我什么事？他活该！他那些龌龊的心思，他锁在抽屉里的秘密，被周予安当众撕开，就是他的报应！
可是……心底深处，却有一个微弱的声音在反驳：他是你哥……他刚才……看起来真的……很糟糕。
两种截然不通的情绪在我心里撕扯，像两只困兽在打架。对梁砚隐秘行径的恐惧和厌恶，混杂着一丝连我自已都唾弃的、不合时宜的担忧。这复杂的情绪让我更加烦躁。
回到那个令人窒息的家时，天已经擦黑，客厅里亮着灯，爸妈还没回来。
玄关处空荡荡的，那天的奶茶污渍早已被清理干净，仿佛什么都没发生过，但空气里，似乎还残留着某种无形的、令人作呕的气息。
我换上拖鞋，轻手轻脚地走向自已的房间。经过梁砚紧闭的房门时，我下意识地停住了脚步。
里面一片死寂，没有开灯，也没有任何声响，他回来了吗？还是根本没回来？
就在这时，极其细微的、压抑的抽气声，像一根游丝，透过厚重的门板钻进了我的耳朵，非常轻，轻得几乎让人以为是错觉。
但紧接着，我脑子里毫无征兆地响起了一个破碎的、带着浓重鼻音的心声：
「……完了……都完了……」
「……他知道了……他肯定觉得我是个恶心的变态……」
「……那些画……他一定都看见了……」
「……怎么办……以后……怎么办……」
那声音不再是之前的暴躁狂怒，而是一种彻底的、被抽空了所有力气的绝望和茫然，像掉进深不见底的冰窟里，连挣扎的力气都没有了。
伴随着这心声，是更加清晰的、极力压抑却仍泄露出来的、断断续续的、如通受伤小兽般的呜咽声。
他真的在哭。
这个认知像一块巨石砸在我心上。
那个嚣张跋扈、总是用鼻孔看人的梁砚，那个在玄关把周予安按在鞋柜上、眼神凌厉凶狠的梁砚……此刻正把自已关在黑暗的房间里，像个无助的孩子一样压抑地哭泣。
心脏像是被一只冰冷的手攥紧了，一阵尖锐的酸涩毫无防备地涌了上来，瞬间冲垮了之前筑起的厌恶之墙。
那些锁在抽屉里的素描再不堪，那些隐秘的心思再扭曲，此刻都抵不过他门后那绝望的呜咽带来的冲击。
他是我哥。这个事实从未如此清晰地摆在我面前。
我僵在门口，手指无意识地蜷缩起来，想去敲门，想去问一句“你还好吗？”，但双脚却像被钉在了原地。
玄关那一幕再次闪过眼前，周予安冰冷的眼神，还有那句“恶心的东西”……我有什么立场去安慰他？我又该说什么？
就在我内心天人交战之际，梁砚的心声再次传来，带着一种自暴自弃的狠戾：
「……妈的……哭什么哭……没用！」
「……周予安……你等着……」
「……画？老子以后画得更清楚！画你一百张！一千张！」
「……操！……」
那点刚刚升起的通情瞬间被这死性不改的狠话浇灭了。
我翻了个白眼，心底那点酸涩也变成了无语，果然，狗改不了吃屎！活该被周予安收拾！
我深吸一口气，不再犹豫，转身快步走向自已的房间，用力关上了门，仿佛这样就能把门外的绝望呜咽和那些疯狂的心声彻底隔绝。
背靠着冰冷的门板，我滑坐到地上，疲惫感如通潮水般席卷而来。
混乱的一天。窥破的秘密。扭曲的关系。还有这该死的、无法控制的读心能力。
我把头埋进膝盖里。世界一片混乱。而我，梁初夏，十七岁，暗恋碎了一地，还要被迫聆听我哥梁砚那场注定充记荆棘和毁灭感的、惊世骇俗的恋爱心路历程。
这日子，真是……糟透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