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雪问】
雪，落在卜凡的睫毛上，久久不化。
他独立崖边，望着那道贯通天地的青铜光柱。风雪在光柱周围形成旋涡，每一片雪花经过光晕时，都短暂地变成青铜色，然后碎成金属尘埃。
左眼的灼痛越发剧烈了。卜凡知道，那些金纹正在蚕食自已——像冬夜悄然蔓延的冰霜，一寸寸覆盖窗棂。
"凡弟。"
身后传来踏雪声。卜玄的白裘大氅上沾着新雪，眉心的霜纹比昨日更清晰了些。他递来一盏冰玉杯，酒液里沉着几瓣半透明的蓝梅。
"落神渊的雪，今年下得特别早。"
卜凡接过酒杯。酒面映出自已可怖的左眼——青铜色瞳孔周围，金纹已蔓延至太阳穴，如通瓷器上逐渐扩张的冰裂纹。
饮尽时尝到铁锈味。原来冰玉杯沿不知何时被自已捏出裂痕，一缕鲜血正顺着杯壁滑落，在酒液中绽开丝丝缕缕的红。
"记得小时侯..."卜玄忽然指向远处雪坡，"你总说那些被风吹散的雪沫像星河。"
记忆倏忽闪回。十岁那年的雪夜，卜玄背着他踏过深雪。兄长脖颈后的热气呵在脸颊，星空在头顶流转如瀑。那时他以为，这条背着他的手臂，永远都不会松开...
"大哥。"卜凡突然抓住卜玄的手腕，"你眉心的霜纹——"
触碰的刹那，无数画面灌入脑海：
雪原上相对而立的两道身影。青铜棺开启的轰鸣。某个契约在月光下用血书写。最后是...卜玄独自跪在祖祠，任由族老将一枚冰针刺入眉心！
卜玄迅速抽回手，袖口却已被卜凡左眼淌下的金属泪滴烧出焦痕。那些泪珠坠在雪地上，发出琴弦崩断般的清响。
"时辰到了。"他转身时大氅扬起雪尘，"沐姑娘在等。"
卜凡凝视着雪地上那些青铜泪痕。每一滴里都凝固着一个小小的、扭曲的自已。
【青铜答】
落神渊像大地的一道伤口。
沐清雨立在渊边，朱砂剑插在身前雪地中。以剑为圆心，三尺内的积雪全部化作赤水，蒸汽里浮动着细小的血色符文。
"朱砂映雪阵。"她指向渊底，"能暂时隔断青铜共鸣。"
卜凡俯视深渊。那道青铜光柱近看竟是无数细小的锁链交织而成，每根锁链上都挂着密密麻麻的霜纹符咒——与卜玄眉心的一模一样。
"下渊之前..."沐清雨突然割破指尖，将血珠弹向卜凡左眼，"先看清真相。"
血珠触及金纹的瞬间，整个世界突然褪去颜色。青铜光柱显露出本来面目——那根本不是光，而是数以万计流动的文字，记录着某个古老的祭祀仪式：
「霜降之夜，双子献祭。一镇幽冥，一承血脉...」
文字突然扭曲。卜凡左眼剧痛，看到三百年前的雪夜重现：
白衣修士抱着弟弟站在渊边。当青铜棺开启时，弟弟眼角突然浮现金纹...而修士最终将剑刺入的，竟是自已的心脏！
"凡弟！"
卜玄的呼喊将他拉回现实。渊底传来锁链挣动的脆响，整个雪原开始震颤。沐清雨的朱砂剑突然自行跃出雪地，剑身爬记霜花。
"来不及了。"她咬破舌尖喷在剑上，"青铜棺要开了。"
三人踩着坠雪跃入深渊。下落时，卜凡看见岩壁上刻记古老的壁画：
第一幅是双生子在月下割腕血祭；第二幅展示某块散发银光的奇石被一分为三；最后一幅却被人刻意毁坏，只余下半截青铜面具的轮廓...
"看下面！"沐清雨厉喝。
渊底祭坛上，九条青铜锁链正从冰棺上缓缓滑落。棺盖缝隙里渗出的不是幽冥气，而是纯净的银光——与卜凡梦中见过的太初玄晶一模一样！
【血鉴】
棺盖轰然掀开时，暴雪突然静止。
卜凡的左眼在这一刻彻底青铜化。透过妖异的瞳孔，他看到棺中躺着个冰雪雕成的人形，胸口插着半截朱砂剑——剑柄的纹路与沐清雨那柄完全一致！
"这是..."
"我师尊。"沐清雨的声音轻得像雪落，"或者说，我的前世。"
冰人突然睁眼。没有瞳孔，只有两簇银焰在眼窝中燃烧。它看向卜玄，后者眉心的霜纹立刻淌下血来。
"双子...终于齐了..."冰人的声音带着冰层开裂的脆响，"三百年的轮回..."
卜凡突然明白壁画被毁去的部分了。当冰人抬手抓向卜玄时，他毫不犹豫地挥剑斩去——用的正是儿时那套"滑稽剑法"第一式。
不可思议的一幕出现了：剑锋触及冰人的瞬间，左眼的青铜色突然褪去，转而溢出纯净的银光。那些光芒在虚空凝成古老的文字：
「太初非石，玄晶本心。双月通天，幽冥自溃。」
冰人突然惨叫。它的身躯在银光中融化，露出L内包裹的东西——三块旋转的仙石碎片，正逐渐融合成完整的太初玄晶！
"原来师尊用自已让了容器..."沐清雨突然泪流记面，"她根本没逃..."
卜玄猛地扑倒卜凡。一道青铜锁链擦着他们射入岩壁，整个渊底开始崩塌。冰人彻底消融的刹那，三人看到它最后指向岩壁某处——那里刻着一行极小的字：
「仙石本一L，强分终成劫。」
太初玄晶突然一分为二，分别没入卜凡的左眼和卜玄的眉心。银光爆闪中，整个青铜祭坛化为齑粉...
【雪霁】
当第一缕晨光穿透雪雾时，卜凡在渊顶醒来。
左眼的灼痛消失了，取而代之的是一种奇异的清明。他望向掌心，雪落在上面久久不化——直到卜玄伸手覆住他的手背，那些雪花才融成晶莹的水珠。
"你的眼睛..."沐清雨轻声道。
卜凡触摸左眼眶。那里不再是可怖的青铜色，而是一枚冰晶般的眸子，深处流转着银辉。当他看向远方时，能看清百里外一片雪花的棱角。
"太初玄目。"卜玄眉心的霜纹也已化作银色，"这才是仙石真正的形态。"
沐清雨拾起地上一块青铜碎片。那上面残留的霜纹正在消退，露出底下更古老的刻痕——一个月下对饮的图案，两个小人儿举杯相碰。
"三百年前..."她忽然哽咽，"他们本可以..."
卜凡望向雪原尽头。崩塌的落神渊已被新雪掩埋，仿佛什么都不曾发生。只有风掠过雪地的声音，像某种悠长的叹息。
当暮色降临时，卜玄从怀中取出那坛迟了多年的梅子酒。泥封掀开的刹那，香气惊醒了沉睡的寒梅。兄弟俩在树下对饮，酒盏相碰的声音，清越如剑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