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人一边往前走着,一边继续聊天,青石板路上的积水映着路灯微光。段景宏和叶澜沧并肩走过云河镇古旧老街,专案组会议后的疲惫还挂在二人脸上,但叶澜沧忽然放缓了前行的脚步,侧头看向身旁的段景宏。
只见段景宏额前的湿发贴在皮肤上,侧脸线条在昏暗光线下,看上去反而格外利落。
“景宏,我有个事想问你。”叶澜沧想了老半天,最终还是斟酌着开口,目光扫过他肩章上的警徽,“刚才我看你跟王队汇报相关工作时,那股子利索劲儿像是从小在警队大院里泡大的那种劲儿。”
段景宏的脚步微顿,眼角余光瞥见叶澜沧眼中一闪而过的探究。他知道这话题迟早会被提起,毕竟滇南警界其实也不算很大,关于“段家小子”的传闻从未断过。只是段景宏根本没想到,叶澜沧居然会如此直接发问。
这倒是段景宏入警后,第一次被别人如此实在地谈聊家庭之中的事情,反而有点不习惯。
“算你猜对了。”段景宏扯了扯嘴角,雨水顺着雨衣帽檐滴落,“我父亲确实在省厅工作。”
叶澜沧微微挑眉,故意拖长语调:“哦?省厅哪个部门?总不至于只是个普通科员吧?”
段景宏停下脚步,转身正视她,路灯在他身后投下长长的影子,遮住了半张脸的表情。
段景宏内心也很清楚,在专案组这种需要绝对信任的环境里,藏着掖着反而容易生隙。
别的先姑且不说,叶澜沧如今也是自己的同事加并肩战友,迟早会接触到他的背景资料。
“常务副厅长。”段景宏语气平淡,颇为平静又补了一句,“分管刑侦和反走私工作。”
此话一出,空气瞬间都安静了下来,叶澜沧的瞳孔当即微缩,难以置信望着身旁之人。
虽然,叶澜沧早听说段景宏是出生于警察世家,却完全没想过其父亲的职位如此之高。
在90年代末的体制内,省厅常务副厅长已是手握实权的重要角色,更何况分管的还是刑侦这种核心业务。因为再往前上一步就是省厅厅长,可以说是前程无量,手握了不小的实权。
“你!”叶澜沧张了张嘴,忽然觉着之前对段景宏的认知,现在需要重新拼凑,“那你还来滇南当基层文侦警察?放着大好前途不要?我看过你的学历,正儿八经警校毕业,你要是去省厅工作也没问题吧?”
“不,我穿警服不是为了前途。”段景宏打断了她,眼神里闪过一丝不易察觉的认真之色,“我父亲当年在滇南边境去贩毒集团卧底剿过大毒枭,我从小就听着古滇国的各种传说长大,总觉着这片土地上的事,要有人实实在在去做跟守护,我当文侦警察就是为了守护珍贵文物。”
段景宏的坦诚让叶澜沧很意外,她原以为会听到官场上的套话,却没料到理由如此直白。
沉默片刻,叶澜沧忽然轻笑一声,岔开了话题道:“行吧,算我多问了,不过呢...”
叶澜沧话锋一转,眼中闪过狡黠道:“既然你说了你的家世,我也不能光听着,你猜猜我家里人主要干什么?”
段景宏微微挑眉,饶有兴致打量身旁之人,试探性发问道:“你之前说你父亲是老师?”
“对,历史老师。”叶澜沧点点头,语气坦然,却在低头整理雨衣领口时,避开了段景宏的目光。叶澜沧确实也没有说谎,她的父亲叶南诏确实曾是教师,只不过刻意隐去了“古董修复大师”的身份。
叶澜沧会隐瞒这层关系也很简单,因为若被文物犯罪团伙察觉,只会给父亲招来危险。
更何况,叶澜沧只想靠自己的专业能力在专案组立足,而非借助自身所谓的家世背景。
段景宏没继续追问,他注意到对方细微的动作,心里隐约觉着事有蹊跷,但看着叶澜沧眼中不容置疑的坦然,便又强行将疑问压了下去。二人重新迈开脚步,老街深处传来更夫敲梆子的声响,梆子声混着远处江面的涛声,在雨夜中反而透出几分古意。
“行了,咱们还是说回沐思茅吧。”段景宏主动转回话题,提出自己内心猜测,“她突然离职又离奇人间蒸发,背后一定有人精心运作,明天咱俩返回馆里好好问问吧,深挖一下这个沐思茅。”
叶澜沧当即收敛了笑意,神色恢复严肃点头道:“嗯,你放心吧,我能明白你的意思。”
段景宏颔首,目光望向远处古城墙的黑影:“无论如何,滇王印和金玉衣都要找回来。”
雨声渐密,二人的身影消失在老街的拐角。叶澜沧不知道的是,段景宏在她转身时,目光曾短暂停留在她胸前挂着的一枚古滇国青铜纹饰吊坠上。看着吊坠的纹路极为古朴,绝非普通饰品。
而段景宏也没说破,他父亲之所以分管反走私,正与当年滇南边境猖獗的文物黑市交易有关,这场“猎赝”行动,于他而言,早已不止是任务。而是一种刻在血脉中守护文物的使命!
第二日,清晨的滇南被一层薄雾笼罩,雨过天晴后的空气里混着泥土与植物的清新气息。
段景宏和叶澜沧准时在古城博物馆雕花铁门前汇合,藏蓝色警服熨烫得一丝不苟,肩章在晨光下泛着金属光泽。昨夜下了一场暴雨,那场暴雨仿佛洗去了老街的尘埃,博物馆门前的石狮子更显威严,爪下踩着的绣球纹路清晰可见。
“早。”段景宏抬手拂去叶澜沧肩头上的一片湿叶,“昨晚没睡好?眼下有青影。”
叶澜沧理了理警帽系带,苦笑一声道:“整理一些文物资料到后半夜,你看这...”
叶澜沧从帆布包里抽出一叠复印件,特意进行解释道:“古滇国青铜器的纹饰图谱,还有滇王印的历代摹本,你现在要开始学习一些文物知识了,日后要是碰到一些情况,比如遇到赝品,好歹都能有个参照。”
二人说话间,博物馆厚重的实木大门“吱呀”一声打开。门内站着一位五十岁左右的中年男人,藏青色中山装洗得发白,鼻梁上架着一副金丝眼镜,看见二人后立刻迎上来,右手不自觉地在裤缝上擦了擦。
“段警官,叶警官,快请进!”男人声音略显沙哑,却透着一股文人特有的温和,“我是馆长陈维桢,昨晚就接到市局电话了,让我配合二位展开复勘工作,希望能早日追回被盗文物。”
段景宏和叶澜沧同步立正敬礼,然后异口同声回答道:“我们会竭尽全力缉凶!”
二人踏入博物馆的那个瞬间,一股子混合着旧木与樟脑的气息,很快就扑面而来。
大厅中央悬挂着一盏仿古铜灯,光线柔和地洒在大理石地面上,映出三人的倒影。
段景宏注意到陈维桢的目光,曾在自己的肩章上短暂停留。他是正处级的事业编单位负责人,相当于市局副局长的行政级别。而段景宏和叶澜沧不过是副科级警员,这样的级别差距在体制内,严格来说根本无需亲自迎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