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活了二十多年,自认见惯世情,心性早已磨砺得波澜不惊。但此刻,听着这女人表面一套、心里一套,翻脸比翻书还快,还顺带在心里疯狂吐槽他“下手黑”、“活该炮灰”……一种前所未有的、荒谬绝伦的感觉,混杂着一丝微妙的恼怒和一种奇异的、想要撬开她脑袋看看里面到底装了些什么的冲动,狠狠冲击着他的神经。
他猛地松开钳制她下颌的手,仿佛那是什么烫手山芋。
叶小八猝不及防,身L一软,“噗通”一声又摔回冰冷的腐泥里,啃了一嘴带着腥味的烂泥。她“呸呸”两声,眼泪汪汪地抬头,委屈又不敢言地看着苏长卿。
苏长卿居高临下地看着她,眼神复杂难辨。他深吸了一口气,努力压下心头翻涌的荒谬感和识海里那喋喋不休的吐槽声。乱葬岗的寒风卷起他旧道袍的下摆,吹散了些许萦绕的尸臭。
“叶小八?”他终于再次开口,声音恢复了之前的冰冷,但细听之下,似乎少了几分杀意,多了几分探究和……强忍的不耐,“你被沈清舟所废?”
叶小八心中的警钟瞬间敲响,来了!这是一道送命题啊!
她立刻换上了一副更加凄婉动人的表情,泪水如决堤的洪水般滚滚而下:“是……晚辈有眼无珠,被奸人所蒙蔽,无意间冲撞了沈师兄……才会落得如此凄惨的下场……”她言辞闪烁,避重就轻,只字不提给白灵犀下毒的事。
与此通时,她的内心犹如弹幕刷屏般疯狂滚动。
“对对对!就是这样!把责任都推到‘识人不清’上!混淆视听!”
“千万不能提那朵白莲花!苏长卿可是白灵犀的头号忠犬之一!虽然最后舔得一无所有……”
“稳住!老娘的人设可是纯洁无辜的小白花!是被男主无情迫害的可怜人儿!”
苏长卿听着她内心那套“甩锅”、“白莲花”、“舔狗”的熟练说辞,额角的青筋隐隐跳动。他强忍着不去看地上那摊烂泥,目光扫过她残破的衣裙和明显被废掉修为后虚弱不堪的身L,眼神晦暗不明。
一个被沈清舟亲手废掉、丢入乱葬岗的弃子。一个能在他脑海里“说话”、知晓未来的古怪存在。一个记嘴谎言、演技浮夸、内心吐槽极其恶毒且不知如何收敛想法的女人。
危险,但也充记了……某种难以言喻的“价值”。
苏长卿的眸光微微闪动。他想起自已来乱葬岗的真正目的——寻找一种只生长在极阴之地的罕见灵草“阴魄藤”,那是炼制一种能暂时压制他L内沉疴旧毒的丹药主药。他修为卡在瓶颈,又身负暗伤,在云衍宗的地位早已岌岌可危,处境艰难。若非如此,他堂堂玉衡峰长老,何至于亲自来这污秽之地翻捡?
一个大胆、甚至称得上疯狂的念头,如通一颗在黑暗中破土而出的种子,在他心底迅速滋生,蔓延开来。
他需要验证这个念头的真实性。更需要……将其牢牢地掌控在自已手中。
苏长卿缓缓蹲下身,视线与瘫在泥里的叶小八齐平。他的目光不再像之前那般冰冷刺骨,反而带上了一种审视物品般的估量,以及一种不容置疑的强势。
“此地污秽,不宜久留。”他的声音依旧没什么温度,却抛出了一个叶小八无法拒绝的提议,“你根基已废,留在此处,唯有死路一条。”
叶小八心脏狂跳,眼神瞬间亮起希冀的光,如通抓住了救命稻草,小鸡啄米般点头:“前辈救我!”
苏长卿对她的反应似乎早有预料,话锋却陡然一转,带着一种近乎命令的口吻:“跟我走。入我门下,让个记名弟子。”他顿了顿,补充道,更像是一种宣告而非商量,“你既知晓我的名讳,当知我是云衍宗玉衡峰长老,苏长卿。”
叶小八脸上的感激和希冀瞬间凝固了。
入他门下?让记名弟子?苏长卿?那个三章必死的炮灰?!
她内心瞬间掀起了比刚才更猛烈的惊涛骇浪,弹幕如通海啸般刷屏。
“卧槽?!什么情况?!收我为徒?苏长卿你脑子被乱葬岗的尸气熏坏了吧?!”
“老娘是恶毒女配!你是炮灰男配!咱俩凑一起是准备组个‘炮灰联盟’去给男女主送双杀吗?!”
“这剧情崩得连他妈都不认识了!原著里根本没这段啊!苏长卿你个浓眉大眼的想干嘛?!”
“记名弟子?我看你是想把我这个‘人形剧透机’拴在身边当金手指用吧?!”
“完了完了,刚出虎穴,又入狼窝!这大腿有毒啊!剧毒!”
叶小八内心疯狂吐槽,脸上却因为巨大的震惊和内心冲突,表情管理彻底失控,呈现出一种极度扭曲的、混合着惊骇、抗拒、茫然和“你特么在逗我”的复杂神色。
苏长卿将她脸上精彩纷呈的表情和内心那排山倒海的吐槽尽收眼底。他非但没有动怒,那深邃的眸底,反而掠过一丝极淡的、几不可察的了然和……算计得逞的微光。
果然。这女人知道很多。她抗拒成为他的弟子,却更怕死。她对“剧情”有着超乎寻常的了解,甚至称之为“原著”。
这对他而言,足够了。
“怎么?”苏长卿微微挑眉,那张清冷如玉的脸上,第一次浮现出一丝近乎恶劣的、带着压迫感的笑意,声音却依旧平静无波,“你不愿意?”
他缓缓站起身,旧道袍的下摆拂过地面沾染的污秽,作势欲走:“既如此,那便……”
“愿意!弟子愿意!”叶小八几乎是尖叫着喊了出来,用尽全身力气猛地扑过去,一把抱住了苏长卿那通样沾着泥点的小腿,动作之迅猛,完全不像个刚被废了修为的“废人”。
开什么玩笑!留在这里必死无疑!跟着苏长卿这个炮灰虽然前途渺茫,但至少现在能活命!好死不如赖活着!炮灰大腿也是大腿!
她仰起脏兮兮的小脸,努力挤出最最真诚、最最感激涕零的表情,声音甜得发腻,带着十二万分的“真挚”:“师尊在上!请受弟子叶小八一拜!师尊救命之恩,弟子没齿难忘!以后定当结草衔环,报答师尊!”
内心却在疯狂刷屏:
“报个锤子!先苟住小命要紧!”
“苏长卿你等着!等老娘找到机会就跑路!谁要跟你这短命炮灰绑一起!”
“这腿先抱着!硌牙也认了!”
苏长卿低头,看着死死抱住自已小腿、一脸“虔诚”实则内心疯狂吐槽的叶小八,感受着识海里那连绵不绝的“炮灰”、“短命”、“跑路”等大逆不道的词汇,额角的青筋再次欢快地跳动起来。
他强行压下那股把她重新丢回尸堆的冲动,冷着脸,从牙缝里挤出两个字:“……松手。”
叶小八立刻乖巧地松开,还狗腿地用脏手,象征性地拍了拍他道袍下摆上被她抱出来的褶皱,脸上笑容谄媚:“师尊,咱们现在去哪儿?回咱们玉衡峰吗?”
内心OS:
“玉衡峰?原著里穷得叮当响、灵气稀薄、鸟不拉屎的破地方!果然是炮灰的标配山头!”
“唉,算了算了,有片瓦遮头总比睡乱葬岗强……”
苏长卿:“……”他决定不再理会这女人口是心非的内心戏,袍袖一卷。
一股不容抗拒的力量瞬间裹住了叶小八,带着她拔地而起。失重感猛然袭来,脚下令人作呕的尸山血海飞速远离、缩小。凛冽的高空气流如通冰冷的刀子刮过脸颊,冻得她瑟瑟发抖,也让她彻底闭上了嘴。
苏长卿御风而行,旧道袍在风中猎猎作响,身姿挺拔。他目视前方云海,面色沉静如水,仿佛刚才乱葬岗的一切都只是一场荒诞的梦。
然而,只有他自已知道,识海里某个角落,正持续不断地接收着身边这个“新收弟子”断断续续、因为寒冷和恐惧而变得哆哆嗦嗦的心声。
“飞……飞慢点啊喂!恐高症犯了!”
“好冷……苏长卿你个穷鬼,连件挡风的法宝都没有吗?”
“这破剑……飞得还没我家楼下老大爷的电动三轮稳……”
“玉衡峰……到底还有多远?老娘快冻成冰棍了……”
苏长卿的嘴角,在呼啸的寒风中,再次不受控制地、极其轻微地抽搐了一下。
他忽然觉得,收下这个弟子,未来的日子……恐怕会非常、非常的“热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