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二章
阮虞晚站在祠堂中央,案几上摊着那本从苏星尘处得来的手记。
自谢知晏离开后,长公主府的下人们都学会了在这种时候远离祠堂。
那里成了长公主的禁地,只有每日子时的更漏声能打破死寂。
阮虞晚的指尖抚过手记上晕染的泪痕。这些天她几乎能背下每一页内容、
【今日学做桂花糕,烫了三个水泡......】
【穿越男说她穿玄色好看,今日便将所有衣裳都换成了这个颜色......】
每一笔每一画,都仿佛已经刻在了她的心上。
长公主!侍卫突然闯进来,陛下派人来了!
阮虞晚头也不抬:陛下既然放心不下我,给他便是。
自从上次她在朝堂上当众吐血,皇帝就打着长公主身染重疾,力不从心为由,开始了明目张胆的夺取先皇给她的封地。
西北、江南一带……全部一样样被剥离。
而阮虞晚,从始至终都一言未发,朝中都在传,长公主疯魔了。
或许她真的疯了。
阮虞晚拿起案上的酒壶,烈酒混着鲜血从嘴角溢出。
太医说她的内腑早已千疮百孔,全是强行施展禁术的反噬。
窗外飘起今冬第一场雪。
阮虞晚推开祠堂大门,寒风裹着雪粒灌进来。
恍惚间,她看见谢知晏站在廊下,她伸手去碰,幻影却消散在风雪中。
长公主!侍卫惊呼。
阮虞晚倒在雪地里,鲜血从嘴角汩汩流出,在纯白上绽开刺目的红。她怀中紧紧攥着那本手记,最后一页被血浸透。
【饮下第七符,愿君得所爱,我亦得自由。】
当夜,长公主府挂起了白幡。
皇帝在听闻阮虞晚的死讯时,只是笔尖略微停顿了片刻,便继续批阅奏折。
传话的太监不敢再出声,弯着腰退了出去。
无人知晓,阮虞晚咽气前,嘴角竟带着一丝解脱的笑意。
雪越下越大,渐渐覆盖了长公主府的屋檐。
谢知晏睁开眼,身侧的床铺已经空了,厨房传来煎蛋的滋滋声。
他走出卧室,客厅的墙上挂着他们的结婚照。
照片里的他穿着一席白色礼服,捧着一束向日葵,笑容明亮。
醒了宋雪芜端着早餐从厨房走出来,身上还系着印有卡通图案的围裙。
她放下餐盘,自然地在他脸颊落下一个吻,今天要去医院复查,记得吗
谢知晏牵着她的手,点点头。
早餐后,他站在阳台上给绿植浇水。
楼下公园里,几个孩子正在追逐嬉戏。
恍惚间,他想起很久以前,在那个世界,他也曾幻想过和阮虞晚有个孩子。
手机震动起来,是博物馆同事发来的消息:【谢老师,唐代婚俗展的策展方案您看了吗】
他回复了一个笑脸。
现在的他是博物馆最年轻的研究员,专门负责古代男性文物研究。
那些曾经让他痛彻心扉的经历,如今成了专业领域里独到的见解。
阳光照在无名指的婚戒上,折射出细碎的光芒。
谢知晏望着远处湛蓝的天空,忽然意识到,他已经很久没有梦到过那个世界了。
西域的黄昏将沙漠染成金色。
苏星尘坐在骆驼背上,笔记本摊在膝头,墨迹被风沙晕开些许。
五年来,他走遍了这个世界的高山与大河,把见闻写成了一本又一本游记。
先生,前面就是楼兰遗址了。向导指着远处隐约可见的残垣断壁。
他合上笔记本,指尖抚过封面上烫金的《浮生异闻录》几个字。
这是他的第三本游记,记载着那些无法用常理解释的经历。
包括他曾在另一个世界生活过的故事。
夜幕降临时,苏星尘独自坐在篝火旁。
沙漠的星空格外明亮,他想起离开长公主府那日,阮虞晚猩红着眼睛质问他:连你也要走
火星噼啪作响,他往火堆里添了根枯枝。
有商队经过,带来了又一个新的古老传说。
这样很好。
他裹紧斗篷躺下,听着远处传来的驼铃声。
明天还要继续向西,据说那里有座古城,藏着新的传说。
北风卷着雪粒,呼啸着掠过荒凉的山岗。
长公主的墓碑孤零零立在那里,没有雕栏玉砌,没有守墓人,只有一块粗粝的青石,刻着简单的【阮氏虞晚】四个字。
这是皇帝最后的仁慈——允许她以庶民的身份下葬。
雪越下越大,渐渐覆盖了碑前的几束枯草。
那是老管家去年偷偷来祭拜时留下的,今年他也没能熬过寒冬。
一只乌鸦落在碑顶,远处的官道上,有马车缓缓驶过。
车里的少女掀起帘子,指着那座孤坟问:那是谁的墓
据说是当朝长公主的墓。老者摇头,说是死前就已经疯疯癫癫的了,不停地念叨着什么‘知晏’,临死还攥着个旧香囊不放。
马车渐行渐远,将这段对话碾碎在风雪中。
宋雪芜的预产期在春天。
某个午后,他整理书房时,从一本古籍里掉出一张泛黄的纸页。
那是他刚来这个世界时,下意识写下的阮虞晚三个字。
阳光透过窗户照在纸上,墨迹已经淡得几乎看不清。
他静静看了一会儿,然后将纸页折成一艘小船,放进宋雪芜给他买的玻璃瓶中。
周末去海边野餐时,他把瓶子放进了海里。
浪花推着小船渐行渐远,最终消失在蔚蓝的天际线上。
随后,谢知晏转身走向在沙滩上烧烤的妻子。
远处,苏星尘的商队正穿越戈壁,驼铃声回荡在丝绸之路上。
而那个世界的雪,依旧年复一年地落在那座无人祭拜的坟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