聚热小说 > 玄幻小说 > 逃婚路上捡个王爷 > 第一章

大婚夜,合卺酒里浮着诡异的绿。
我隔着雕花门听见未婚夫的低笑:沈家万贯家财,明日就归你我。
堂姐娇嗔:多亏你那包药,让她爹‘意外’坠马。
我默默撕碎嫁衣结成绳,从后窗坠入暴雨。
马蹄踏碎泥泞时,我发誓要让他们血债血偿。
荒野乱葬岗,我扒开尸堆捡到个浑身是血的男人。
他腰间蟠龙玉佩沾着血,眼神却亮得惊人:姑娘救命之恩,在下以身相许。
后来金銮殿上,他为我亲手剥下仇人的皮时,温柔耳语:夫人可还满意
红烛高烧,映得满室锦绣一片刺目的猩红。那光跳动着,像濒死挣扎的兽眼,死死盯着绣满缠枝并蒂莲的厚重帐幔。空气里弥漫着浓得化不开的甜香,是上好的沉水香,本该宁神静气,此刻却闷得人胸口发堵,几乎窒息。
沈青瓷端坐在那张宽大的、铺着百子千孙被的拔步床沿,凤冠霞帔压得她颈子僵硬酸痛。眼前一片朦胧,唯有透过轻薄红盖头渗进来的烛光,勾勒出室内模糊而奢靡的轮廓。耳畔是远处宴席隐隐传来的喧嚣,丝竹管弦,觥筹交错,一声声都像钝刀子割在心上。她爹沈万山,那个笑得弥勒佛似的豪商,三天前还拍着胸脯说闺女,爹给你置办的嫁妆,十里红妆都装不下!,此刻却已化作城外乱葬岗一具冰冷僵硬的尸首。官府草草定论:意外坠马。
意外沈青瓷藏在宽大袖袍下的手,指甲深深掐进掌心嫩肉里,带来一丝尖锐的清醒。她爹沈万山,那是纵横商海几十年,马背上都能睡着的狠角色!平洲城谁不知道他沈大老板骑术精湛,怎会轻易坠马那匹平日里温顺得如同老狗的爱马追风,怎就偏偏在那日发狂
疑云如同毒蛇,缠绕着她的心脏,越收越紧,几乎要勒出血来。
吱呀——
雕花木门被轻轻推开,带进一股浓郁的酒气和脂粉香。沉稳的脚步声由远及近,停在床边。
是萧景琰,她的新婚夫婿。平洲城人人称道的青年才俊,温润如玉,前途无量。曾几何时,这脚步声也曾让她心如鹿撞,羞怯甜蜜。如今,却只让她浑身寒毛倒竖,每一根神经都绷紧如拉满的弓弦。
盖头被一柄裹着红绸的玉如意缓缓挑起。
烛光猛地刺入眼中,沈青瓷下意识地闭了闭眼,复又睁开。映入眼帘的,是萧景琰那张无可挑剔的脸。剑眉星目,鼻梁挺直,薄唇噙着一抹恰到好处的、属于新郎官的温柔笑意。他穿着同样是大红色的喜服,衬得面如冠玉。
娘子。他声音低沉,带着一丝酒后的微醺沙哑,听在耳中却如同毒蛇吐信。他俯身,拿起旁边托盘上两只用红线系在一起的黄金酒杯。杯身雕着繁复的鸾凤和鸣图案,华贵异常。喝了这合卺酒,你我便是真正的夫妻,从此患难与共,生死相随。他凝视着她,眼神深邃,仿佛盛满了深情。
患难与共生死相随
沈青瓷心底冷笑,面上却竭力维持着新嫁娘应有的羞怯与顺从。她伸出微颤的手,接过其中一只酒杯。冰凉的杯壁触到指尖,激得她微微一抖。酒液是上好的女儿红,澄澈透亮,在烛光下荡漾着琥珀色的光晕。
萧景琰微笑着,也将自己那杯凑近唇边,目光却始终锁在她脸上,带着一种令人毛骨悚然的审视与期待。
就在沈青瓷准备依着礼数饮下这杯酒时,眼角的余光不经意间瞥向自己杯中的酒液。烛火摇曳,光线穿过金杯的边缘,在琥珀色的酒液深处,极其细微地、诡异地,浮起一丝几乎难以察觉的、针尖大小的幽绿!
那绿色极淡,如同水底深处悄然滋生的毒藻,一闪即逝,若非她此刻心神紧绷到了极致,对周遭一切异常都如同惊弓之鸟,根本不可能发现!
一股寒气瞬间从脚底板直冲头顶!沈青瓷的血液仿佛在这一刻彻底冻结。
这酒……有问题!
她爹意外坠马身亡的疑云,与眼前这杯合卺酒中那抹诡异的幽绿,瞬间在脑海中交织、碰撞、炸裂!一个可怕而清晰的念头,如同淬毒的冰锥,狠狠扎进她的心脏!
这不是意外!这绝不是意外!是谋杀!一场针对沈家泼天财富的、处心积虑的谋杀!而她的好夫婿萧景琰,就是执刀者之一!
巨大的恐惧和滔天的恨意瞬间攫住了她,几乎让她窒息。握着金杯的手指因为过度用力而骨节泛白,指关节发出轻微的咯吱声。
萧景琰似乎并未察觉她瞬间的僵硬和眼底翻涌的惊涛骇浪,他依旧维持着那副温润如玉的笑容,举起自己的酒杯,柔声道:娘子,请。
他作势欲饮。
夫君……沈青瓷猛地开口,声音带着一种她自己都未察觉的、强行压抑下的颤抖和沙哑,她努力挤出一个虚弱的笑容,妾身……妾身今日心神不宁,想起爹爹……实在……实在饮不下这酒……她将酒杯往旁边一放,身体微微晃动,一手扶额,做出眩晕不适的模样。
萧景琰的眉头几不可查地蹙了一下,眼底深处飞快掠过一丝不耐与阴鸷,但转瞬即逝,快得让人以为是错觉。他放下酒杯,关切地扶住她的肩:娘子节哀,岳父大人之事……唉,天有不测风云。你身子要紧,这酒,不饮也罢。他语气温和,仿佛无比体贴。
然而这体贴,此刻在沈青瓷听来,无异于毒蛇的嘶鸣。她强忍着推开他的冲动,任由他扶着自己躺下。沉重的凤冠被摘下,放在枕边。
娘子好生歇息,我去外间书房,还有些账目要理。萧景琰替她掖好被角,动作轻柔,眼神却再无半分温度,只剩下一种冰冷的、仿佛打量一件即将完成使命的物品般的漠然。他吹熄了内室几盏最亮的烛火,只留下角落里两盏光线幽暗的长明灯,然后转身走了出去,轻轻带上了内室的门。
门扉合拢的轻微声响,如同丧钟敲响。
沈青瓷躺在冰冷的锦被之中,全身僵硬,如同坠入万年冰窟。外间书房并未完全隔绝,那扇雕着繁复缠枝莲纹的隔门,在幽暗光线下,如同一个巨大而沉默的耳朵,隐隐约约地,能听到些微的声响。
她屏住呼吸,心脏在胸腔里疯狂擂动,几乎要撞碎肋骨。每一根神经都绷紧到了极致,捕捉着门外的每一丝动静。
死一般的寂静持续了片刻。
接着,是极其轻微的脚步声靠近了隔门。然后,一个刻意压低了的女声,带着一种令人作呕的、酥媚入骨的娇嗔,清晰地穿透了并不算严密的门缝,钻入沈青瓷的耳中:
景琰哥哥……那死丫头……睡下了这声音,沈青瓷熟悉得不能再熟悉!是她那向来温婉娴静、对她关怀备至的堂姐——沈玉娇!
嗯。是萧景琰低沉而带着一丝慵懒满足的回应,全无半分在沈青瓷面前的温润,只有一种猎物得手后的得意与冷酷。药效虽慢,但最是稳妥。明日一早,她便会‘伤心过度’,随她爹去了。神不知,鬼不觉。
沈玉娇发出一声极轻的、如同偷腥猫儿般的低笑:景琰哥哥真是神机妙算!沈家这万贯家财,明日就尽归你我之手了!想想就……
嘘……萧景琰的声音带着警告的意味。
沈玉娇似乎收敛了些,但语气中的兴奋和怨毒却丝毫未减:怕什么,那蠢丫头喝了那药,此刻怕是睡得死猪一样!哼,她爹那个老东西也是活该!谁让他死死攥着家财不放,还总想着给那丫头招赘,防着我们这些‘外人’多亏了你弄来的那包药……
轰——!
沈玉娇后面的话,如同九霄惊雷,狠狠劈在沈青瓷的天灵盖上!每一个字都像烧红的烙铁,狠狠烫在她的灵魂上!
……多亏了你弄来的那包药,让他‘意外’坠马……
是她!是他们!是这对狗男女!合谋毒杀了她爹!还要用慢性的毒药,让她在新婚之夜无声无息地殉情而死!好一个天衣无缝的毒计!好一对狼心狗肺的畜生!
滔天的恨意如同岩浆般从心脏深处喷涌而出,瞬间烧毁了所有的恐惧和犹豫!什么礼法!什么闺训!什么柔弱顺从!在这一刻,统统被碾得粉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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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要活!她要他们死!
沈青瓷猛地从床上坐起,动作快得没有一丝犹豫,如同濒死野兽爆发出最后的凶性。她一把扯下身上沉重碍事的霞帔,那象征着喜庆和幸福的华丽外袍,此刻只让她觉得恶心!她的目光如同淬了寒冰的刀子,迅速扫过整个内室。
窗!只有后窗!
后窗对着的是萧府后花园偏僻的一角,紧邻着下人仆役居住的杂院和通往府外后巷的角门。窗外是浓得化不开的沉沉夜色,隐隐传来雨点打在屋檐上的噼啪声。
她扑到窗边,猛地推开紧闭的雕花木窗。一股带着土腥气和冰凉雨丝的夜风猛地灌入,吹得她满头珠翠叮当作响,也让她滚烫的头脑瞬间冷静了几分。
窗外是近一丈高的青砖墙基!下面是湿滑的青石板路!直接跳下去,不死也残!
目光如电,扫过室内。妆台上堆叠的华丽锦缎太慢!太显眼!拔步床上的锦被太笨重!
最后,她的视线死死钉在自己身上——那件用最上等云锦织就、绣满了百鸟朝凤图案的、价值千金的火红嫁衣!
就是它了!
没有丝毫心疼,只有刻骨的恨意和求生的决绝!沈青瓷一把抓住嫁衣宽大的下摆,用尽全身力气,嗤啦一声刺耳的裂帛声响彻寂静的内室!坚韧的云锦在她手中如同脆弱的薄纸,被狂暴地撕开!她双手翻飞,速度快得惊人,将撕下的长长布条疯狂地绞拧、打结!粗糙的布条边缘摩擦着她娇嫩的手心,勒出深深的红痕,甚至渗出血丝,她却浑然不觉。
疼痛此刻是支撑她保持清醒的良药!
隔门外,萧景琰似乎听到了内室那声异常的裂帛声,脚步声顿了顿,带着一丝疑惑:什么声音
沈玉娇不以为意地嗤笑:许是那死丫头梦魇了吧或是耗子碰翻了东西管她呢!景琰哥哥,再让我看看那库房的钥匙……
沈青瓷的动作更快了!手指翻飞如电,将布条结成一条越来越长的、坚韧的绳索。不够!还不够长!她再次抓住嫁衣的衣襟,狠狠撕下!云锦撕裂的声音在死寂中格外刺耳,如同垂死天鹅的哀鸣。
终于,一条由她价值连城的嫁衣残骸拧成的、近两丈长的布绳完成了!一端被她用尽力气,死死系在拔步床那粗壮坚实的床柱上!她用力拽了拽,确认其牢固。
另一端,毫不犹豫地抛向窗外!
咔哒。
内室的门锁,传来了被钥匙插入的轻微声响!萧景琰要进来了!
沈青瓷瞳孔骤缩!最后的时刻到了!
她双手死死抓住粗糙的布绳,翻身,整个人如同轻盈的狸猫,又如同扑火的飞蛾,毫不犹豫地跃出窗外!冰冷的夜风和密集的雨点瞬间打在身上,浸透了薄薄的中衣,刺骨的寒意让她牙齿打颤。
身体急速下坠!布绳猛地绷紧!巨大的拉扯力几乎要将她的双臂生生撕裂!粗糙的布条狠狠勒进她掌心和手臂的皮肉里,鲜血瞬间涌出,混着冰冷的雨水,火辣辣地疼!
她咬紧牙关,将所有的痛呼死死咽回喉咙,双脚拼命蹬踏着湿滑冰冷的墙面,借着布绳的支撑,减缓下坠之势。雨水模糊了视线,手臂的剧痛让她眼前阵阵发黑。
离地面还有三尺!
她再也支撑不住,双手一松!
砰!
身体重重摔在湿冷的青石板上,右腿脚踝处传来一阵钻心的剧痛!她闷哼一声,眼前金星乱冒,几乎晕厥过去。
不能停!不能停!
沈青瓷挣扎着爬起,拖着剧痛的右脚,踉跄着冲向记忆中角门的方向!冰冷的雨水劈头盖脸地浇下,将她淋得透湿,单薄的中衣紧紧贴在身上,勾勒出狼狈不堪的轮廓。头上的珠翠早已在撕扯和坠落中散落殆尽,乌黑的长发湿漉漉地贴在苍白的脸颊上,如同索命的女鬼。
身后,内室的窗户里,猛地探出萧景琰那张因震惊和暴怒而扭曲的脸!他看到地上散落的嫁衣碎片和那条垂下的布绳,瞬间明白了发生了什么!
贱人!给我站住!他气急败坏的怒吼穿透雨幕传来,紧接着是杂乱的脚步声和下人们的惊呼:有贼!快来人啊!新夫人跑了!
追兵来了!
沈青瓷的心提到了嗓子眼,求生的本能压过了脚踝的剧痛,她不顾一切地冲向那道虚掩的角门!那是通往府外的唯一生路!她撞开门栓,冲入漆黑泥泞的后巷!
冰冷的雨水混合着污泥溅了她一身一脸,巷子里弥漫着垃圾和污水在雨中的酸腐气味。她深一脚浅一脚地狂奔,每一次右脚落地都带来一阵尖锐的刺痛,如同踩在烧红的铁钉上。
身后,萧府后门大开,火把的光亮刺破雨幕,萧景琰气急败坏的吼叫声和下人们杂沓的脚步声如同跗骨之蛆,紧追不舍!
抓住她!别让那贱人跑了!
快!封锁巷口!
火光和脚步声越来越近!绝望如同冰冷的潮水,瞬间淹没了沈青瓷。这条后巷是死胡同!前面是高墙!
就在她以为自己必死无疑,准备转身拼个鱼死网破之时,眼角的余光猛地瞥见巷子深处一个不起眼的角落——那里堆满了附近酒楼丢弃的潲水桶和杂物,恶臭熏天,是连野狗都不愿靠近的地方。而在那堆散发着腐臭的垃圾后面,似乎有一个被雨水冲垮了泥土的、黑黢黢的狗洞!洞口不大,被几块摇摇欲坠的破木板半掩着。
一线生机!
沈青瓷没有任何犹豫,如同扑向救命稻草的溺水者,朝着那恶臭的源头、那唯一的生路,不管不顾地冲了过去!她奋力扒开散发着馊味的潲水桶,推开碍事的破木板,一股更加浓烈的、混合着泥土、腐烂物和某种难以言喻的铁锈般腥气的恶臭扑面而来,熏得她几欲呕吐。
洞口狭窄,仅容一人勉强钻过。她顾不上肮脏,手脚并用地往里爬,污泥和秽物沾满了全身。尖锐的石块划破了她的膝盖和手臂,火辣辣地疼。
在那边!她钻狗洞跑了!追兵的火把光亮已经照到了垃圾堆!
沈青瓷用尽最后一丝力气,猛地向前一窜,整个人狼狈不堪地滚出了洞口!
外面,是更加广阔的黑暗,是远离萧府后巷的一片荒地!冰冷的雨水如同鞭子般抽打在她身上,却带来一种劫后余生的虚脱。
她不敢停留,挣扎着爬起,拖着那条剧痛难忍的右腿,辨认了一下方向,朝着记忆中平洲城西那片乱葬岗的方向,一瘸一拐地、跌跌撞撞地冲进茫茫雨夜之中。身后,萧府追兵的叫骂声被雨幕和距离迅速拉远、模糊,最终只剩下哗啦啦的雨声,如同天地为她奏响的一曲悲怆而愤怒的哀歌。
冰冷的雨水如同天河倒灌,无情地冲刷着沈青瓷单薄的身体。她身上的中衣早已湿透,紧紧贴在肌肤上,勾勒出狼狈不堪的轮廓,又沉又冷,像一层冰做的枷锁。右脚踝处的剧痛随着每一次踉跄的移动而尖锐地爆发,如同有一把烧红的钝刀在里面反复绞动。每一次呼吸都带着浓重的血腥味和肺部撕裂般的疼痛,冰冷的空气像刀子一样刮过喉咙。
她不知道自己跑了多久,也不知道跑了多远。意识在剧痛、寒冷和极度的恐惧中时而模糊,时而清醒。眼前只有一片被暴雨扭曲的、无边无际的黑暗,脚下是深一脚浅一脚的泥泞。她不敢回头,只是凭借着本能,朝着远离平洲城的方向,朝着那片连白天都人迹罕至、散发着死亡气息的乱葬岗拼命挪动。
只有那里,才可能暂时躲开萧景琰和沈玉娇的追捕。只有那被生人厌弃的死亡之地,才能给她这逃亡的亡魂一丝喘息之机。
不知过了多久,也许是一个时辰,也许更久。当沈青瓷几乎耗尽了最后一丝力气,感觉身体快要被这冰冷的雨水和刺骨的疼痛彻底冻僵、撕裂时,一股浓烈到令人窒息的恶臭,混杂着雨水也无法完全冲刷掉的血腥气和尸体腐烂特有的甜腻气息,蛮横地钻进了她的鼻腔。
到了。
平洲城西,乱葬岗。
借着天际偶尔划过的一道惨白闪电,眼前的地狱景象瞬间映入她的眼帘,又迅速被无边的黑暗吞没。
累累荒坟,如同大地溃烂后滋生的毒瘤,在暴雨中沉默地拱起。更多的,是那些连草席都无一张的弃尸,被随意抛掷在泥泞之中,被雨水冲刷得肿胀发白,呈现出一种诡异的青灰色。野狗绿油油的眼睛在黑暗中闪烁,发出贪婪而低沉的呜咽,撕扯着那些早已残破不堪的肢体。白骨森森,从泥浆里支棱出来,像是地狱伸出的利爪。
饶是沈青瓷心中早已被仇恨和恐惧填满,此刻目睹这人间地狱般的景象,胃里也是一阵翻江倒海,几欲呕吐。她死死咬住下唇,用疼痛强迫自己冷静下来。她需要找一个能暂时避雨、藏身的地方,哪怕只是几块残碑断石垒起的缝隙!
她拖着那条几乎废掉的腿,深一脚浅一脚地在尸堆和荒坟间艰难跋涉。雨水冲刷着腐烂的皮肉,脚下的泥泞变得滑腻异常,混杂着令人作呕的粘稠物质。好几次她险些滑倒,手掌撑到冰冷湿滑、不知是人骨还是石块的硬物上,激起一阵刺骨的寒意和惊悸。
突然,在一道格外刺眼的闪电撕裂苍穹的刹那!
沈青瓷的目光被不远处一个坍塌了大半的破败义庄角落吸引了过去。
那角落堆叠着几具明显是新近抛来、尚未被野狗啃食殆尽的尸体。而在那几具尸体的缝隙之下,在污浊泥水的浸泡中,赫然伸出了一只手!
一只属于活人的手!
那只手沾满了污泥和暗红的、已经有些发黑的血迹,指节修长有力,此刻却死死地抠进身下的泥地里,手背上的青筋因为极度的用力而根根暴起,微微颤抖着。仿佛那只手的主人,正用尽最后一丝力气,在向这无边的死亡深渊发出微弱而绝望的抗拒。
闪电过后,天地重归黑暗。但那只在电光石火间烙印在沈青瓷脑海中的、属于活人的挣扎之手,却像一道惊雷,狠狠劈开了她心中被恨意和绝望层层包裹的坚冰!
活人!
一个和她一样,在这地狱边缘挣扎求生的活人!
一瞬间的犹豫如同冰冷的毒蛇缠绕上心头。救自身难保,前路未卜,带着一个重伤垂死之人,无异于自寻死路!不救那挣扎的手,那无声的求生意志,像一把重锤敲击在她同样濒临破碎的灵魂上。她刚刚从死亡线上爬出来,深知那种被整个世界抛弃、在绝望中沉沦的滋味。
爹临死前,是否也曾这样徒劳地伸出手
这个念头如同淬毒的针,狠狠扎进她心底最柔软的地方。一股难以言喻的悲怆和决绝瞬间冲垮了所有的权衡利弊。
救!
至少,不能让他死在自己眼前!不能让自己也变成萧景琰、沈玉娇那样冷血的畜生!
沈青瓷深吸一口气,冰冷的空气夹杂着浓重的尸臭灌入肺腑,让她一阵眩晕。她拖着剧痛的右腿,一瘸一拐地朝着那个角落挪去。每一步都异常艰难,右脚踝的剧痛让她冷汗涔涔,混杂着冰冷的雨水流下。
靠近那堆叠的尸体,恶臭几乎令人窒息。她强忍着呕吐的欲望,屏住呼吸,用尽全身力气,徒手去扒开压在那只手上的、冰冷僵硬的尸骸。尸体的重量超乎想象,湿滑冰冷,带着死亡特有的沉坠感。污泥和腐烂的皮肉沾满了她的双手、臂膀,滑腻冰冷的触感让她头皮发麻,胃里翻江倒海。
终于,在她几乎耗尽力气,指甲因为用力而翻卷渗血时,压在那只手上的两具尸体被艰难地挪开了少许,露出了下面的人。
闪电适时地再次照亮天地。
沈青瓷的呼吸猛地一窒。
那是一个男人。
一个极其年轻、极其狼狈,却依旧难掩其轮廓深刻、气质凛冽的男人。
他仰面躺在泥水和尸骸之间,双眼紧闭,脸色是一种失血过多的、近乎透明的惨白。雨水冲刷着他脸上干涸的血迹和污泥,露出几道深可见骨的狰狞刀伤,其中一道斜斜划过他紧闭的右眼下方,皮肉翻卷,触目惊心。身上的玄色劲装早已被血水和污泥浸透,破破烂烂,胸口、肋下、手臂……处处都是深可见骨的伤口,有些地方甚至还在缓慢地渗出暗红的血水,混着雨水流淌。最严重的是左肩靠近锁骨的位置,一个血肉模糊的窟窿,边缘皮肉焦黑翻卷,像是被某种钝器硬生生洞穿!
他还活着,但气息微弱得如同风中残烛,胸膛的起伏几乎难以察觉。
然而,让沈青瓷瞳孔骤然收缩的,并非这满身的致命创伤,而是他腰间!
一块巴掌大小、即使在如此污秽泥泞中依旧无法完全掩盖其质地的玉佩!玉佩被污泥和血水糊住大半,但在闪电的强光下,依旧能清晰地看到边缘露出的、极其精妙的浮雕纹路——五爪蟠龙!龙身盘绕,鳞爪飞扬,带着一种睥睨天下的威严与……禁忌!
蟠龙!
只有皇室宗亲、亲王之尊,才有资格佩戴五爪蟠龙玉佩!
这荒郊野岭,乱葬尸堆里,奄奄一息的……竟然是一位亲王!
巨大的震惊如同冰水浇头,让沈青瓷瞬间僵在原地。救还是不救救一个亲王,卷入的将是何等可怕的漩涡这背后的杀机,恐怕比萧景琰和沈玉娇更加凶险百倍!不救他腰间那块蟠龙玉佩,如同一个滚烫的烙印,灼烧着她的理智。见死不救已是罪过,见皇室亲王垂死而不救,一旦事发,将是诛九族的大罪!虽然她的九族,如今恐怕只剩她一人了……
电光火石间,男人紧闭的双眼倏地睁开了!
那双眼睛,即使在如此虚弱垂死的境地,即使在暴雨冲刷下,依旧亮得惊人!如同暗夜寒星,又如同淬炼了千年寒冰的利刃,带着一种穿透灵魂的锐利和一种仿佛与生俱来的、深不见底的沉静。那目光瞬间锁定了沈青瓷,没有恐惧,没有哀求,只有一种近乎漠然的审视和一种……洞悉一切的穿透力。
他沾满污泥血污的嘴唇极其微弱地翕动了一下,声音低哑得如同砂纸摩擦,却带着一种奇异的、不容置疑的穿透力,清晰地传入沈青瓷耳中:
姑娘……救命之恩……在下……以身相许……
话音未落,那点强撑的神采如同燃尽的烛火,骤然熄灭。他头一歪,彻底陷入了深沉的昏迷。
以身相许
沈青瓷愕然地看着那张即使在昏迷中也带着刀削斧凿般冷硬线条的脸,心头仿佛被什么东西狠狠撞了一下,荒谬感夹杂着一丝难以言喻的悸动,瞬间冲散了部分恐惧。
这都什么时候了!命悬一线,他居然还有心思说这个!
然而,那句荒谬的以身相许和他腰间那块冰冷的蟠龙玉佩,却如同两道无形的枷锁,彻底断了她转身离去的退路。
救!
沈青瓷不再犹豫。她咬紧牙关,俯下身,艰难地将男人沉重的、毫无知觉的身体从冰冷的尸堆泥水中往外拖拽。每一次用力,都牵扯着她脚踝钻心的剧痛,汗水(或许是雨水)混合着污泥从额头滚落,流进眼睛里,涩得发疼。男人身上的伤口在拖拽中再次被撕裂,渗出更多暗红的血水,在泥泞中拖曳出刺目的痕迹。
终于,她用尽吃奶的力气,将他拖离了那堆叠的尸体,拖到了一处勉强能遮蔽一些风雨的、半塌的断墙残垣之下。
接下来,才是真正的考验。
她需要止血!需要清理伤口!否则,就算把他拖出来,他也撑不过今晚!
沈青瓷强迫自己冷静下来,抛开杂念。她撕下自己身上仅存的中衣还算干净的下摆——布料早已被泥水浸透,但也顾不得了。她环顾四周,目光落在不远处几株在风雨中顽强摇曳的野草上。借着偶尔划过的闪电,她辨认出其中一丛叶片狭长、边缘有细密锯齿的植物——是车前草!虽然效力微弱,但聊胜于无,有清热止血之效。还有几株叶片肥厚的马齿苋,也能消炎。
她忍着脚踝的剧痛,几乎是爬过去,采了一大把。又找到几块被雨水冲刷得相对干净的石头,将草药放在石头上,用另一块石头拼命地砸、碾,直到捣出粘稠的绿色草汁。
回到断墙下,男人依旧昏迷不醒,气息微弱。沈青瓷深吸一口气,开始处理他身上最致命的伤口。她小心翼翼地撕开他左肩处早已被血水浸透、粘连在皮肉上的破碎衣物,露出那个血肉模糊、深可见骨的恐怖伤口。雨水不断冲刷着,反而冲掉了一些污物。她咬紧牙关,用撕下的布条蘸着冰冷的雨水,一点一点,极其艰难地清洗伤口周围的血污和污泥。
每一次触碰那翻卷的皮肉,沈青瓷的手指都在微微颤抖。那狰狞的伤口,那皮肉焦黑的边缘,无声地诉说着下手之人的狠毒与力量。清洗的过程漫长而痛苦,她必须小心翼翼,避免造成更大的伤害。冰冷的雨水和着草汁涂抹在伤口上,昏迷中的男人似乎也感受到了剧痛,身体无意识地抽搐了一下,发出一声极其压抑的闷哼。
沈青瓷的心也跟着揪紧,手上的动作更加轻柔,也更加迅速。她将捣烂的车前草和马齿苋混合的糊状物,厚厚地敷在那恐怖的创口上,然后用撕下的布条,一圈一圈,紧紧地、仔细地包扎起来。接着是胸口一道深长的刀伤,手臂上深可见骨的豁口……她像一个最专注的医者,忘却了自身的疼痛和寒冷,忘却了周遭地狱般的环境,全副心神都投入在这场与死神的赛跑中。
处理完几处最致命的伤口,沈青瓷几乎虚脱。她背靠着冰冷的断墙残壁滑坐下来,大口大口地喘着粗气,冰冷的空气刺激着喉咙,引发一阵剧烈的咳嗽。身上的力气仿佛被彻底抽干,脚踝的剧痛如同潮水般再次汹涌袭来,让她眼前阵阵发黑。
雨势似乎小了一些,但依旧淅淅沥沥,敲打着残破的瓦砾和泥泞的大地。寒意如同跗骨之蛆,从湿透的衣服侵入骨髓。
她转头看向旁边依旧昏迷不醒的男人。草药的糊状物暂时止住了最汹涌的血流,但他脸色依旧惨白如纸,气息微弱得几乎断绝。失血过多加上这冰冷的雨水,他随时可能死去。
不能停!她需要火!需要干净的水!需要真正的药物!
沈青瓷的目光扫过乱葬岗远处影影绰绰的轮廓。她记得再往西几里,似乎有一个很小的村落。那里或许能找到她需要的东西。
她挣扎着想要站起,右脚踝处传来的剧痛让她闷哼一声,又跌坐回去。冷汗瞬间浸湿了额发。不行,以她现在的状态,拖着这条腿,根本走不了那么远!
绝望再次如同冰冷的潮水,无声地漫上心头。难道好不容易逃出狼窝,却要在这乱葬岗里,和一个素不相识的王爷一起冻死、病死
就在这时,昏迷中的男人似乎又微微动了一下,沾满污泥血污的手指无意识地蜷缩了一下,仿佛在虚空中抓住了什么。腰间那块蟠龙玉佩,在微弱的天光下,依旧散发着冰冷而沉重的光泽。
沈青瓷的目光死死盯在那块玉佩上。
一个极其大胆、极其冒险的念头,如同黑暗中的鬼火,在她心中猛地窜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