聚热小说 > 都市小说 > 郑大异闻录 > 第一章

钟灵路的墨色残影
郑大的钟灵路总在午夜后显露出另一副模样。路灯的光晕被深秋的风揉成碎金,洒在斑驳的柏油路上,两旁的悬铃木影影绰绰,像无数只伸向天空的手。09级历史系的周明远第一次踏上这条路时,是他刚入学的第三个月,为了赶一篇关于地方史的论文,他在图书馆待到了闭馆前最后一刻。
闭馆音乐响起时,整栋楼已经空荡荡的,管理员锁门的铁链声在走廊里撞出悠长的回响。周明远裹紧外套走出图书馆,冷意瞬间钻进领口,他打了个哆嗦,抬头望见钟灵路尽头的昏黄灯光,像浸在水里的萤火。
同学,请等一下。
一个女声自身后响起,不高,带着点老式收音机的沙沙质感。周明远回头,看见路灯下站着个女生,梳着两条垂到腰际的麻花辫,发尾系着褪色的红绳。她穿一件洗得发白的蓝布褂子,袖口磨出了毛边,脚上是双黑面布鞋,鞋头绣着朵暗黄色的菊花——那款式,周明远只在老家奶奶的旧相册里见过。
最扎眼的是她斜挎的军绿色书包,帆布面硬挺挺的,边角却泛着与年代不符的新。
有事吗周明远攥紧了手里的《河南地方史纲要》,夜里的风突然变凉,吹得悬铃木叶子哗哗作响,像有人在暗处窃笑。
女生往前走了两步,路灯在她脸上投下深浅不一的阴影。她的皮肤很白,是那种不见阳光的苍白,眼睛却亮得异常,像浸在水里的黑曜石。我想借你手里的书,明天这个时间还你。她的声音很平,听不出情绪,手指却在微微发颤,指甲修剪得很整齐,泛着淡淡的青白色。
周明远愣了一下,这书是他从特藏室借来的,封皮都快掉了,按理说不外借。但女生的眼神太执着,像有什么东西攥着他的喉咙,让他说不出拒绝的话。可以,他把书递过去,你记一下我的名字和宿舍,方便还书。
女生接过书,指尖触到他的皮肤时,一阵刺骨的寒意顺着手臂爬上来,周明远忍不住打了个寒颤。她从书包里摸出支铅笔和一张泛黄的纸,低头写字时,辫子垂在胸前,周明远看见她后颈有块淡褐色的胎记,像片干枯的树叶。我叫林秀雅,历史系69级的。她把纸条递过来,纸边卷得厉害,墨迹却很清晰,明天晚上十点,还在这里。
说完,她转身就走,蓝布褂子的衣角在风里飘了一下,很快融进路尽头的黑暗里,军绿色的书包随着脚步轻轻晃动,却没发出一点声音。周明远看着她的背影消失,才发现自己手心全是汗,纸条被攥得皱巴巴的。他低头看了眼,地址写的是北院3号楼207,那片宿舍区早在八十年代就拆了,现在是片小树林。
第二天上课,周明远总觉得不对劲。讲台上老师的声音像隔了层水,他眼前反复出现林秀雅的脸,那双亮得异常的眼睛,还有那双绣着菊花的布鞋。中午吃饭时,他跟宿舍老大提起这事,老大正啃着鸡腿,含糊不清地说:69级那时候郑大还在开封呢,搬过来是78年的事了。
周明远心里咯噔一下,筷子差点掉地上。他想起那张纸条,疯了似的翻书包,终于在夹层里找到了。纸是粗糙的草纸,边缘已经发黑,上面的字迹突然变得模糊起来,林秀雅三个字的笔画像活过来一样,在纸上慢慢晕开,最后只剩下69级三个数字,下面的日期清清楚楚——1969年11月20日。
那天晚上,周明远没敢去钟灵路。宿舍关门前,他去水房打水,镜子里突然闪过一个穿蓝布褂子的身影,他猛地回头,却只有空荡荡的走廊,水龙头滴着水,嗒嗒声在寂静里格外清晰。回到宿舍,他把自己蒙在被子里,却总觉得有人在盯着他,窗外的树影晃一下,他就吓得浑身发抖。
凌晨三点,宿舍门突然吱呀响了一声。周明远屏住呼吸,看见门缝里塞进一样东西,借着走廊的月光,他认出那是自己借出去的《河南地方史纲要》。书被放在地上,封皮朝上,旁边还压着张纸条。他哆哆嗦嗦地爬下床,捡起书时,发现书页间夹着片干枯的菊花瓣,脆得一碰就碎。更诡异的是,书页上原本空白的地方,不知何时多了几行娟秀的小字,墨迹是淡淡的焦黑色,像是用烧过的树枝写上去的,内容正是关于黄河故道水文的片段记录,但写到关键处,突然被一道烧焦的痕迹截断,像是被大火吞噬了一般。
纸条还是那张泛黄的草纸,上面的字迹换了,歪歪扭扭的,像用指甲刻上去的:书我看完了,谢谢你。他们说这里要拆了,可我还没找到那篇关于黄河故道的论文……
周明远突然想起特藏室的管理员说过,1969年冬天,有个叫林秀雅的女生在整理旧档案时,为了找一份黄河故道的水文记录,深夜留在馆里,结果特藏室失火,人没跑出来,那批档案也烧光了。后来重建图书馆时,地基就打在原来的特藏室上,而钟灵路,正好穿过当年的火场。管理员还说过,那把火来得蹊跷,明明是冬天,却烧得异常猛烈,像是有什么东西在助燃,现场除了烧焦的书籍,还发现了一滩奇怪的水渍,在高温下却没蒸发,反而像活着一样,慢慢渗入了地下。
他抬头看向窗外,月光把悬铃木的影子投在墙上,像无数只手在抓挠。远处的钟灵路上,路灯依旧昏黄,一个穿蓝布褂子的身影正站在路中间,手里捧着本书,低着头,辫子垂在胸前,军绿色的书包在风里轻轻摇晃。这一次,周明远清楚地看到,她脚下的路面隐隐有些湿润,像是刚下过雨,而她的布鞋边缘,正不断有黑色的灰烬掉落,在地上积成一小堆。周明远捂住嘴,不敢出声,直到那身影慢慢变淡,像墨滴进水里,最后消失在路灯的光晕里,空气中却留下一股淡淡的焦糊味,久久不散。
第二天,周明远去特藏室查档案,在1969年的火灾记录里,果然找到了林秀雅的名字,照片上的女生梳着两条麻花辫,后颈有块淡褐色的胎记,笑起来眼睛弯弯的,像盛着星光。档案最后附了张火灾现场的照片,焦黑的书架旁,有只烧变形的军绿色书包,里面露出半本烧焦的书,封皮上黄河两个字还能辨认。他还在一份不起眼的事故调查报告里看到,当时有目击者称,火灾发生时,曾看到特藏室的窗户里有个女生的影子,一直在书桌前写写画画,任凭火焰吞噬她的衣角,也没有动弹,像是完全没有察觉。
从那以后,周明远再也没在深夜去过钟灵路。但每年11月20日前后,总有学生说,在图书馆门口看到个穿蓝布褂子的女生,问人有没有见过一本关于黄河故道的旧书,她的布鞋沾着潮湿的泥土,书包里露出的书页,边缘总在慢慢变黄、卷曲,像被火烤过一样。有一次,一个学生好奇地问她找那篇论文做什么,她抬起头,眼睛里闪过一丝火光,轻声说:我要补全它,不然,火会一直烧下去的。
有一年冬天,特藏室漏水,管理员在整理被泡湿的旧书时,发现一本1968年版的《黄河流域水文志》里夹着半张照片,照片上的女生站在图书馆前,梳着麻花辫,军绿色的书包斜挎在肩上,背景里的钟灵路还没铺柏油,是条坑坑洼洼的土路。照片背面用铅笔写着:等找到那篇论文,就把它补全。字迹清秀,和周明远见过的那张纸条上的笔迹,一模一样。更奇怪的是,这本书的最后几页,竟然有几页是后来补上的,纸质和前面的完全不同,上面的字迹正是林秀雅的,内容也正是那篇未完成的论文的后续部分,但写到结尾处,又戛然而止,最后一笔拖得很长,像是一条燃烧的火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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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3级有个女生,也是历史系的,为了写论文在特藏室待到深夜,走的时候发现桌上多了一叠泛黄的稿纸,上面是用蓝黑墨水写的论文提纲,标题正是《黄河故道变迁考》,字迹和林秀雅的如出一辙。女生以为是哪位学长留下的,没当回事,第二天再来时,稿纸却变成了灰烬,只在桌角留下一个烧焦的印记,像朵盛开的菊花——和林秀雅布鞋上绣的那朵,一模一样。而那个女生,后来在写论文时,总觉得有人在她耳边低语,提示她引用哪些资料,甚至帮她修改语句,她的论文最终得了优,但从那以后,她再也不敢在晚上靠近特藏室,因为她总觉得,自己的论文里,有一半的字,不是自己写的。
有人说,林秀雅的魂魄一直困在钟灵路,是因为她没完成论文的执念太深,而那场火,其实是她为了保护那些未整理完的资料,与某种邪恶力量对抗时引发的,她的魂魄与那场火、那些资料融为了一体,所以才能在几十年后,依然执着于完成论文。每年图书馆闭馆后,如果你仔细听,能听到悬铃木的叶子声里,夹杂着笔尖划过纸张的沙沙声,还有女生轻轻的叹息,像在说:还差一点,就差一点了……甚至有学生说,在深夜的钟灵路上,偶尔会看到路面上凭空出现几行字,很快又被风吹散,那正是林秀雅论文里的句子。
荷园夜话
郑大荷园的荷塘,是出了名的邪门。尤其是三号楼后面那片,紧挨着围墙,平时少有人去,塘边的柳树长得歪歪扭扭,枝条垂在水里,像无数根搅水的手指。塘水总是呈现出一种诡异的墨绿色,即使在盛夏阳光最烈的时候,也看不到底,仿佛水下藏着什么不为人知的秘密。07级外语系的张萌第一次听到荷园的传说,是在大一军训后的卧谈会上,舍长压低声音说:你们知道吗三十年前,有个女生在塘里淹死了,听说头天晚上还在湖边背单词,第二天就漂在水上了,手里还攥着本英语词典。更邪门的是,捞上来的时候,她的眼睛是睁着的,直勾勾地盯着教学楼的方向,像是在看什么人,而且她的红裙子,明明在水里泡了一夜,却一点褶皱都没有,像刚穿上似的。
张萌住的四号楼,离荷塘只有五十米,窗户正对着那片歪脖子柳。她胆子小,每次晚自习回来,都要拉着同学一起走,路灯照在荷塘上,水面泛着青黑色的光,总像有什么东西在底下晃。有一次,她无意中看到水面上倒映着自己的影子,旁边却多了一个模糊的红色身影,她吓了一跳,再定睛一看,又什么都没有了,只有自己的影子在水里微微晃动。
九月底的一个晚上,张萌发烧了,躺在床上翻来覆去睡不着。宿舍里其他人都睡熟了,呼吸声此起彼伏。她渴得厉害,刚想起来倒水,就听到窗外传来一阵唱歌的声音,是首很老的民谣,调子慢悠悠的,带着点哭腔。
月亮圆,水弯弯,荷花落了叶儿黄……
声音很轻,像贴在窗玻璃上唱的。张萌吓得赶紧钻进被子,用枕头捂住耳朵。但那声音钻缝儿似的往里飘,她能清楚地听到水滴滴答答的声音,还有布料摩擦的窸窣声,像是有人穿着湿衣服在走路,而且那脚步声,正一步一步地靠近她的窗户。
不知过了多久,歌声停了。张萌刚松了口气,突然听到咚的一声,像是有什么东西掉进了水里,紧接着,她感觉到窗户玻璃上有什么东西在蠕动,冰凉凉的,像是有人用湿手在外面抚摸。紧接着,是指甲刮擦玻璃的声音,沙……沙沙……,一下一下,越来越快,越来越响,像是要把玻璃刮碎。她死死闭着眼,感觉那声音就在耳边,冰冷的气息吹着她的头发,还带着一股浓郁的、腐烂的荷花味。
第二天早上,张萌发现自己枕头边的墙上,有几道淡淡的划痕,像指甲划的,边缘还带着点湿痕,凑近闻,有股淡淡的淤泥味。更让她毛骨悚然的是,窗户玻璃上,布满了密密麻麻的手印,都是湿漉漉的,指纹清晰可见,而且每个手印的指尖,都指向她的床铺。她跟宿舍的人说,大家都以为她烧糊涂了,只有舍长皱着眉说:前几年也有女生说,半夜听到荷塘边有人唱歌,第二天去看,塘边的泥地上总有串脚印,从水里一直延伸到围墙根,然后突然不见了。而且那些脚印很奇怪,看起来像是女人的,但每个脚印里,都有一片完整的荷叶,即使在冬天,荷叶早就枯了的时候也是这样。
张萌心里发毛,从那天起,她总觉得荷塘不对劲。白天路过时,塘里的荷花明明都谢了,却总能闻到一股浓郁的荷香,甜得发腻,像是腐烂前的最后芬芳。有次她亲眼看见,一片枯黄的荷叶底下,有什么东西在动,水纹一圈圈散开,露出半截白森森的东西,像人的手臂,皮肤被水泡得发胀,还带着黑色的淤泥。她吓得拉着同行的室友就跑,回头看时,水面又恢复了平静,只有风吹着柳叶,沙沙作响,而那片荷叶,却像是长了腿一样,慢慢漂向了岸边,停在她刚才站过的位置。
十月中旬的一个雨夜,张萌加完社团活动回宿舍,路过荷塘时,雨突然下大了。她躲到塘边的柳树下避雨,雨水顺着柳枝滴下来,打在脸上冰凉。就在这时,她听到水里传来哗啦一声,像是有人从水里探出头来,紧接着,是书页翻动的声音,哗啦,哗啦,在雨声中格外清晰。
张萌僵在原地,不敢回头。她透过雨幕,看见水面上漂着个红色的东西,像朵盛开的荷花。仔细一看,才发现是件红裙子,被水浸得沉甸甸的,领口处露出一缕黑色的头发,随着水波轻轻晃动。而在红裙子旁边,一本红色封面的词典正浮在水面上,书页还在不停地翻动着,像是有只无形的手在操作。
同学,能帮我捡一下词典吗
一个声音在耳边响起,带着水的凉意,还有点含糊不清,像是嘴里含着东西。张萌猛地回头,看见柳树后站着个女生,穿一身红裙子,头发湿漉漉地贴在脸上,水珠顺着下巴往下滴,在胸前汇成一片深色的水渍。她的眼睛很亮,在雨夜里像两盏绿灯,手里空荡荡的,却在做着抓握的动作,而她的嘴角,似乎还嚼着什么东西,鼓鼓囊囊的,偶尔有黑色的淤泥从嘴角滑落。
什么词典张萌的声音在发抖,脚下的泥地软乎乎的,像踩在棉花上,而且她感觉自己的脚正在慢慢往下陷,像是有什么东西在底下拉她。
女生指了指水面:刚掉下去了,红色封面的,我考研要用。你看,它在动呢,它不想离开我……
张萌顺着她指的方向看去,水面上的那本词典果然在动,而且像是有了生命一样,正慢慢向女生的方向漂去,书页翻动的速度越来越快,发出的声音也越来越响,像是在尖叫。她突然想起舍长说的话,那个淹死的女生,手里就攥着本英语词典。一股寒意从脚底窜上来,她转身就跑,高跟鞋陷在泥里,差点摔倒,而她感觉那泥地里,像是有无数只手在抓住她的脚踝,冰冷而有力。
身后传来女生的喊声,越来越近,带着哗啦啦的水声,像是有人在水里追她:别跑啊,帮我捡一下……就快考试了……我还没记住那个单词……graduate……graduate……
跑到宿舍楼下,张萌才发现自己的裤脚沾了很多黑色的淤泥,还缠着几根水草,腥气扑鼻。更可怕的是,她的脚踝上,出现了几道青紫色的指印,像是被人用力抓过。她回头看向荷塘,雨幕中,那棵歪脖子柳下,红裙子的身影还站在那里,手里不知何时多了本词典,正举起来朝她晃,红色的封面在雨夜里格外刺眼,而她的脚下,那片泥地已经变成了黑色的沼泽,正不断地冒泡,像是有什么东西要从里面钻出来。
那天晚上,张萌做了个噩梦,梦见自己掉进了荷塘,冰冷的水裹着她往下沉,无数只手从泥里伸出来,抓着她的脚腕、胳膊、头发,把她往深水里拖。一个穿红裙子的女生在她面前浮着,脸上带着诡异的微笑,翻开词典让她看,书页上的单词全都活了过来,变成一条条黑色的虫子,钻进她的嘴里、鼻子里、耳朵里。女生的嘴里不停地念着:graduate……graduate……你帮我记住它,我就放你上去……
从那以后,张萌再也不敢独自走荷塘边的路。但怪事并没有结束。她开始整夜整夜地失眠,总在凌晨听到窗外传来背单词的声音,一个单词念了一遍又一遍,带着哭腔,像是记不住又不甘心。graduate……graduate……那声音在寂静的夜里回荡,清晰得仿佛就在宿舍里,而且每次念到这个单词,她的书桌抽屉就会自己打开,里面的英语书会掉出来,翻到有graduate这个单词的那一页。
十一月初的一个晚上,宿舍突然停电了。应急灯亮起时,发出幽幽的绿光,把每个人的脸照得惨白。张萌缩在被子里,听着窗外的风声,总觉得有什么东西在窗户上爬,窸窸窣窣的,像是水草在摩擦玻璃。凌晨一点多,她迷迷糊糊快睡着时,听到宿舍门被推开了,一股潮湿的寒气涌进来,带着浓郁的荷花味——虽然已经入秋,荷塘里的花都谢了,而且这股味道里,还夹杂着淡淡的血腥味。
她眯着眼看过去,借着应急灯的光,看见个穿红裙子的女生站在宿舍中间,头发湿漉漉地往下滴水,滴在地板上,汇成小小的水洼,而那些水洼里,竟然有几条小鱼在游动,闪着银色的光。女生低着头,马尾垂在胸前,手里拿着本湿透的英语词典,页脚都泡烂了,封面上用金色写的考研必备四个字,被水泡得模糊不清,却依然能辨认。她慢慢走到张萌床边,停下了,张萌能感觉到冰冷的水珠滴在脸上,带着淤泥的腥气,还有一丝若有若无的血腥味。
你能帮我念念这个单词吗女生的声音黏糊糊的,像含着水,还带着点咀嚼的声音,我总记不住……我妈妈说,只要我考上研究生,她就不逼我嫁人了……
张萌想喊,却发不出声音,身体像被钉在床板上,只能眼睁睁看着女生抬起头——她的脸白得像纸,眼睛里全是浑浊的水,瞳孔被泡得发胀,已经看不出原本的颜色,嘴角还挂着水草和黑色的淤泥,甚至有半截小鱼的尾巴露在外面。词典翻开的那页,赫然是graduate这个词,墨迹被水泡得晕开,像朵黑色的花,而那个单词的每个字母上,都缠着一根细细的头发,黑色的,湿漉漉的。
就在这时,窗外突然响起一声猫叫,凄厉得像婴儿哭。红裙子女生浑身一颤,手里的词典啪地掉在地上,化成一滩黑水,带着股腥臭味,而那滩黑水里,竟然浮出了半块腐烂的人骨,上面还挂着点碎肉。她转身就往外跑,红裙子扫过地板,留下一串湿漉漉的脚印,到门口时,突然消失了,只留下一道淡淡的水渍,像条蛇爬过的痕迹,而那水渍上,还冒着细小的气泡,像是水下的东西在呼吸。
第二天,张萌在宿舍地板上看到那滩黑水的地方,长出了几株小小的荷叶,嫩得能掐出水,根部却缠着几根黑色的头发,还有几片细小的鱼鳞。舍长找了个懂行的老乡来看,老乡围着荷叶转了三圈,脸色凝重地说:这是水鬼借气,想找替身,她不是单纯要你的命,是想借你的身体完成她没完成的事。这荷叶不能留,得用桃木枝把荷叶连根拔了,再撒把糯米,不然过几天,她就会借着你的样子,去参加研究生考试了。
拔荷叶的时候,张萌清楚地听到咔嚓一声,像骨头断了,紧接着是女人的哭声,细细的,从地底下钻出来,还夹杂着单词的发音:graduate……graduate……老乡说,这是那个淹死的女生在哭,她当年考研失败,又被家里逼婚,想不开跳了塘,临死前还攥着英语词典,执念太深,才留在这里。她不仅想找替身,更想完成考研的心愿,所以总缠着学外语的女生,尤其是那些准备考研的。
从那以后,荷园三号楼后面的荷塘就被围了起来,学校说是要整修,其实是怕再出事。但每到下雨天,还是有人能听到塘里传来背单词的声音,断断续续的,像个女生在哭着念书。有次一个新来的保安不信邪,夜里偷偷翻墙进去,第二天被人发现瘫在塘边,手里攥着片腐烂的荷叶,嘴里不停地念叨:graduate……graduate……医生检查后说,他是受到了过度惊吓,精神失常了,但他的皮肤上,却出现了许多青紫色的指印,和张萌脚踝上的一模一样,而且他的口袋里,还多了一本红色封面的英语词典,封面上写着他的名字,像是他自己的,但里面的字迹,却是女人的,娟秀而潦草,还带着水迹。
后来,学校在荷塘边盖了栋教学楼,施工的时候,挖土机挖到了塘底的淤泥层,带出很多骨头碎片,还有一本烂得只剩封面的英语词典,红色的封面上,考研必备四个字还能辨认,而封面上,竟然有两个名字,一个是当年淹死的女生的,另一个,却是那个精神失常的保安的,像是后来被人加上去的。工人把这些东西烧了,烧的时候,火苗突然变成了诡异的绿色,还传出女人的哭声和单词的发音,在场的人都吓得不敢说话,而火堆里,还飘出一股浓郁的荷香,和荷塘里的味道一模一样。
更奇怪的是,教学楼投入使用后,三楼的女厕所总是出问题。进去的女生经常会听到隔间里传来翻书的声音,还有人说,在镜子里看到过一个穿红裙子的影子,梳着马尾,手里拿着本红色的词典,对着镜子喃喃自语,念着单词。有个女生胆子大,推开隔间的门,里面空无一人,只有天花板在往下滴水,滴在马桶里,发出咚、咚的声音,像有人在水里吐泡泡,而马桶里的水,竟然是墨绿色的,还漂着几片荷叶。
张萌毕业那年,回学校参加毕业典礼,特意绕到那栋教学楼前。阳光很好,荷塘被填成了小广场,几个学弟学妹在放风筝。她突然听到一阵熟悉的歌声,还是那首老民谣,从教学楼里飘出来:月亮圆,水弯弯,荷花落了叶儿黄……
她抬头看去,三楼的窗户开着,风吹起窗帘,露出里面空荡荡的教室。窗台上,放着一本红色的词典,封面在阳光下闪闪发亮,像一朵盛开在记忆里的红荷花。而广场的地砖缝里,不知何时冒出了几株荷叶,嫩得发亮,在风里轻轻摇晃,像在朝她招手。有个戴眼镜的女生正坐在荷叶旁边的石凳上,捧着一本英语书在背单词,声音清脆:graduate……graduate……
张萌看着那个女生,突然发现她穿的裙子,也是红色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