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叫唐言,是艺术学校的美术生。从小跟着爷爷奶奶长大让我养成了比较孤僻的性格,喜欢独来独往,甚至有一些社恐,宿舍里叽叽喳喳的讨论着下周一的作业,太吵了,真的很难让人静下心来,趁着还有2个小时,赶紧找个安静的地方想办法赶一赶进度,跟往常一样,我又去了308教室。
308教室在3楼的尽头,我们学校学生不多,大家也懒得爬楼,所以很少有人会走这么远到这间教室来。
11月的夜晚逐渐转凉,窗外刮起了风,窗帘沙沙作响。我走到窗边拉上了窗户,瞥见楼下一排排路灯把雕塑拉的老长,在阴影中凝成一片朦胧的灰白轮廓。窗外的风声呼呼作响,抬头望去,教室两侧只有一排排石膏头像,其中不知道是谁恶作剧,把一个模型涂的张牙舞爪。我向来不信那些鬼话,却还是不自觉摩挲颈间冰冷的玉牌——那是奶奶给的平安玉。
我准备铺开画板开始今天的作业,在书包摸索着我的画具,嘶,手指不小心摸到了小刀,被扎的好痛,下次再也不图方便乱扔了,我就此展开画布,一不小心留下一点微微的血迹,手指更痛了,动作就此停滞。细看那痛处,指腹上竟凭空绽开一点猩红,新鲜的、甚至带着一丝微热的血。血珠颤巍巍落下,啪嗒,砸在雪白纸面,晕开一个不规则的、殷红的点。
我屏住呼吸,把这当作一场偶然,但那点微红在纸上迅速化开、蔓延,像活物在贪婪吮吸水分。它蠕动着,毫无规则地延展出更细、更密的红痕。一股铁锈腥气,浓郁刺鼻,毫无征兆地弥漫开来,霸道地侵入我的口鼻。对面那堵空无一物的白墙,正缓缓渗出极细密的血迹,血珠一颗颗沁出墙面,无声滑落,它们在流淌,汇聚,像有无数无形的手在引导,血线正诡异地自行勾勒出救我的字样。而在两个泣血大字的下方,一行小一些、却也同样殷红的字母正加速凝结——程潇。门唰的一下关闭。我的大脑一片真空般的死寂。我瞬间寒毛直竖,踉跄着后退,后背重重撞上冰冷坚硬的画架,刺痛感尖锐地传来。那沉重的石膏大卫像在摇晃的视线中晃了晃,冰冷的眼神空洞地与我对视,仿佛无声的嘲讽。画纸早从我僵硬的手中飘落,在地面晕开更大的、不规则的深红印迹。
灯光,毫无预兆地熄灭了。并非骤然跳闸的黑暗,更像是某种巨大的、粘稠如墨的实体瞬间将光亮覆盖并吞噬殆尽。绝对的、伸手不见五指的墨黑,如同实质的水银倾泻而下,沉沉压住我的眼睑、口鼻乃至每一寸裸露的皮肤。空气也凝固了,沉重得令人胸腔发痛,每一次试图吸气都像是拼命挤开一层厚厚的油脂。
想到这里,我的心砰砰直跳,耳朵里甚至能听到自己的心跳声,我集中着精神,回忆着刚才的一切,程潇是那个女学生会主席,她不是死了吗。就在上个月,凌晨,她冲出校门,在马路中央被连环撞击……那惨状,整个学校无人不知。据说,她当时动作僵硬如提线木偶。
这时,隐隐传来一阵旋律。每一个音符都拖曳着刺耳的颤音尾调,却仍依稀可辨——那是我们熟稔入骨的校歌前奏!
它并非来自任何一个确切的喇叭,更像直接在这栋旧楼的冰冷砖石、腐朽梁木的内部缓缓共鸣,带着墙壁腐朽的微震和木头发霉的喘息,从所有方向涌来,紧紧包裹住我的身体。歌声近了!不再是单一模糊的旋律,而是无数道声音!那些声音男女混杂,或苍老嘶哑如砂纸刮擦,或年轻尖锐如玻璃碎裂,或虚弱断断续续似风中残烛。无数重叠的低语,细碎、模糊,如同湿透的纸张摩擦,穿透墙壁、穿透骨髓,每一个词都冰冷地钻进我的耳道深处:
……怕……别……
……不怕……
……我们不是……不是恶鬼……
……献祭……祭品……
……命……填……泉眼……
填……逃……
……不掉的……
那无数破碎的低语如同冰冷的毒蛇,交织、缠绕、钻入我的脑海深处。它们混乱、叠加、又诡异地统合在一个冷酷的意念之下——
我们是祭品,是献祭给这座建筑下的某个东西的鲜活血肉!
巨大的恐惧如同强电流猛地贯穿四肢百骸!我再也无法抑制身体的本能,尖叫如同失控的气流从喉咙深处撕裂而出——但那声音却被更为粘稠浓重的黑暗生生吞咽,传不出去一丝一毫!我凭着模糊的方位感,连滚爬动,膝盖和手掌狠狠撞在冰冷坚硬的地板上、散落画具的棱角上,带来清晰的痛楚。心脏在胸腔里剧烈跳动,几乎要挣脱束缚,肺叶像被紧紧攥住,每一次喘息都艰难无比。
就在我挣扎着似乎即将接触到那扇门把手冰冷坚硬的触感时——
嗡——
一声沉闷而压抑至极的低鸣,仿佛源自地底深处,带着地面都随之轻微震动的微颤,从图书馆那边遥遥传来。声音并不大,却有着山岳般的沉重,直压心底。
黑暗中的低语戛然而止。
浓稠得如同胶质的黑暗瞬间褪去,如同它涌来时一般突兀。灯光,骤然回到了本该的位置,惨白的光线刺得我瞬间眯起了眼。刺目的白炽灯冰冷地照亮每一寸空间。
世界恢复了正常。或者说,恢复了它表面该有的样子。
墙壁,苍白一片。那曾经淋漓着救我和Cheng
Xiao字样的地方,光洁得像是刚刚粉刷过,只有几道细微的、不易察觉的水痕纹理,像是悲伤的泪痕,无声地蜿蜒向下。地面,那些晕开的暗红色印迹也已消失不见,只有先前被我撞倒的杂物狼藉地散落一地。唯有刺鼻的、令人作呕的血腥气,依然执着地悬浮在空气中,清晰得如同一个冰冷的烙印,证明着刚刚发生的一切绝非幻梦。
颈间的平安玉冷得如同刚从冰窖里取出,寒气仿佛要冻结我的皮肤。我疯了一般的跑回了宿舍。一夜未眠,头痛欲裂,像个丢失了魂魄的躯壳,拖着灌了铅的双腿向图书馆走去,那里人多。但大脑深处,那无数重叠的冰冷低语仍在无声回荡——献祭、祭品、泉眼、填进去……这几个词如同烧红的铁钉,反复凿击着我紧绷的神经。图书馆里混杂着消毒水和某种难以言喻的、类似于生锈金属的淡淡味道。我穿过一排排巨大书架,找了个位置坐下。
可能是昨晚太累,我趴着就睡着了,还做了个噩梦。我梦见我走进了图书馆,来到了地下一层,那个通常被学生遗忘的角落——校史资料室。沉重的木架一排排肃立,架上堆满了蒙尘的牛皮纸档案盒,卷着边角的泛黄纸张,还有一些看不出年代的黑白照片。我的目光死死的盯住了艺术学院口述史·特别卷。标识下方是一串难以辨认的手写编号。
我费力地辨认着模糊的标签,终于在第三层最里面,指尖触到了一个盒子。它不是牛皮纸盒,而是某种深沉的紫黑色硬壳材质,触手冰凉坚硬,仿佛不是木料或纸张,更像是……某种打磨过的、风干的骨头。盒子表面没有任何文字标记,只有一些深浅不一、难以名状的凹凸纹路,摸上去有种不祥的粘滞感。
盒子没有锁扣,只有一道看似简单的缝隙。我双手试探着用力。那盒子仿佛天生一体的磐石,纹丝不动。我又加了几分力,指甲几乎要劈开。
——咔哒。
一声轻微到几乎听不见的弹响。
盒子盖毫无征兆地向上掀开了一条细缝!盒盖缓缓打开,露出里面一小卷用褪色红绳捆扎的焦黄纸页。绳子脆弱的像是一碰就会化作灰烬。纸页边缘残缺不全,呈现出不自然的卷曲焦黑色,仿佛曾在火焰边缘挣扎求生又被强行拖回。
我小心翼翼地解开枯草般的绳结。纸页触手极脆,有种异常的冰冷感,似乎是某种经过特殊鞣制的薄羊皮而非普通纸张。上面的字迹是深褐色的,扭曲,凌乱,笔划间布满细密的颤抖,透出一股刻骨的恐惧和绝望。这是一份私人手记,记录者显然当时承受着巨大的精神冲击。
……三月十七日,夜,又见红光自小花园地隙透出,细察之,卵石小道蜿蜒如血线……心悸欲呕……
……五月九日,凌晨,308画室……李教授……神情恍惚,执笔狂舞于墙,血色符文……怪异至极……符成之际,似有地底哀鸣呼应……王教授竟趋前一步,以手蘸血画其腕……狂笑……(字迹在这里骤然狂乱颤抖,几乎无法辨识,几大滴深褐色的污迹溅在边缘)
……刘主任秘告,此楼非吉地,古称‘锁魂眼’需生魂镇之!……熊校长……似知内情……避重就轻……(字迹在此中断,像是记录者被猛地打断)
……七月,酷暑难当,心中寒凉更胜冰窖。连日异兆不断……楼内夜夜闻有步履声,细碎如虫行……水房镜面,夜半常现模糊白影……有人言,旧档案馆前……每见无面黑影徘徊……惶惶不可终日……
我的心跳几乎凝固。手记残页的最后一个日期被突兀的朱砂红笔狠狠划掉,触目惊心。在日期之上,用同一种赤红颜料,颤抖着、却用力刻下最后一行字,笔划深深陷入纸背,带着某种垂死挣扎的决绝:
勿信校歌!非安魂曲!乃锁魂印!!!——
周翰阳书
绝笔
周教授……那个不苟言笑的老头子正当我准备将这份沉重带回地面仔细研究时,资料室角落堆积的废弃胶片堆里,倏地传来轻微的滋啦声,像静电划过毛皮。空气里飘来一股若有若无的、更陈旧的灰尘气息。我几乎能感觉到一股冰冷的目光穿越时光的尘埃,落在了我的背上。我猛地转身!
角落废弃胶片堆旁,不知何时站着一个人影。
一个老人。瘦骨嶙峋,如同蒙着一层人皮的骨架。头发稀疏花白,贴在宽大而布满老年斑的头颅上。他穿着一件浆洗得发白、样式过时的蓝色涤卡外套,袖口磨破的毛边清晰可见。裤子肥大,更衬出腿的细弱。他驼着背,站在那片漂浮着更多灰尘的昏暗角落里,脸上没有任何表情,皮肉松弛,唯有一双眼睛,浑浊发黄,瞳孔却异常幽深,死死地、一瞬不瞬地钉在——我手中的那卷泛着焦黄色的手记残页上!
那眼神没有温度,没有波动,更像是在确认一件失落物件的归来。
周教授我的声音干涩,在这死寂中异常刺耳。
老教授的眼珠缓慢地转动了一下,目光终于从手记残页移到了我的脸上。他没有任何反应。嘴角极其缓慢地、极其僵硬地向后拉扯开,形成一个完全空洞的、没有半点笑意的弧度,仿佛脸上僵硬的皮肤被无形的线向上提起。他咧着嘴,露出发黄而稀疏的牙齿,维持着这个静止的、诡异万分的笑容。
就在这无声的对峙中,他慢慢地、慢慢地抬起了干枯如同树枝的右手。那动作僵硬异常,仿佛不是他自己的肢体。干瘪的食指带着突出的指节关节,笔直地指向我手中的焦黄残页,随即,那根指头极其诡异地向内侧弯曲回来,越过他自己的胸口,最终,指向了地面深处——资料室冰冷水泥地的下方!
指向地下!
一股冰冷的电流顺着脊椎直窜头顶!资料室下面……再往下是什么没人说过图书馆还有更深的建筑!
老人指向地下的手指并未收回,反而更用力地朝下虚点了三下,力道之大,令人感觉他要将那并不存在的地板戳穿!然后,他保持着那令人毛骨悚然的笑容和那根直指地下深渊的手指,身体开始极其缓慢地向后退去。脚步无声无息,就像被一双无形的手牵引着滑行。苍老的身影一寸寸地退入资料室后方更加浓稠的黑暗之中,那片由巨大书架构成的阴影深处。那蜡黄的脸孔,那空洞的笑容,在阴影中迅速模糊、扭曲,最终如同被投入墨池一般,完全溶化在了暗影里。
消失了。连同那若有若无的陈腐灰尘气息,一并消失得无影无踪。
颈间的平安玉骤然滚烫起来,我闷哼一声,原来是个梦!
可我不自觉的看向了负一楼。我起身向负一楼走去,果然看到有这份文档,我清晰了看到了那份残稿。
恐惧和惊愕使我的手颤抖起来,那几页焦黄脆弱的纸片脱手飘落——
无声地落在尘埃里,却没有碎裂。平安玉的灼热也瞬间平息,只余下被烫伤似的剧痛残留在胸口肌肤上。
我来不及思索这诡异的呼应,强烈的冲动驱使着我——他指向的地下!我猛地蹲下身,右手成拳,用指关节用力敲击着老人刚才所指的水泥地!敲击声空洞!
咚咚咚!
声音并非结实的闷响,而是带着一种空洞的回音!下面是空的!
跟梦里周教授的动作一模一样。
我不假思索,发疯般地在地面摸索、按压、敲打。指尖触碰到靠近墙角的一个暗沉旧书架的底座边缘,触感坚硬冰凉,然而当我用尽全力将那个沉重的金属书架朝外拉扯出些许(书架底座异常沉重,发出与地面摩擦的沉闷噪音),墙角那片原本被挡住的、布满灰尘的水泥地面显露出来。墙角与墙壁结合处,赫然有道几乎与地面颜色融为一体的、手指宽的缝隙!
沿着这条狭长细缝仔细摸索,我在冰冷粗糙的水泥地边缘摸到了一个小小的、难以察觉的凹陷!那凹陷非常浅,形状扭曲而不规则。
几乎是在同一秒,胸前那块刚刚灼烫过我的平安玉,毫无征兆地发出一阵微不可察的冰冷震颤。鬼使神差般,我猛地扯下颈间的玉牌,温润的玉质此刻却冰寒刺骨。
玉牌下方,那曾被奶奶仔细打磨过的、带有不规则缺口的边缘……此刻,不偏不倚,正对着墙角地面上那个扭曲的凹陷!
一股无法形容的寒意混合着命运冰冷的恶意瞬间攫住了我。是巧合是注定还是它早已安排好的戏码指尖因极度的寒冷和恐惧而麻木僵硬,几乎不听使唤。我将那块冰冷异常的玉牌颤巍巍地举起,小心翼翼地朝着那个墙角地面的凹陷按了下去。
玉石与水泥摩擦,发出令人牙酸的细微喀吱声。凹陷的形状扭曲,玉牌的缺口边缘也并不完全贴合,但一股诡异的力量牵引着我的手——
咔哒。
一声清脆而冰冷的机括咬合声在地底响起!
紧贴着墙角那片半平米见方的水泥地面,猛地一震!无声无息地,像一个巨大的抽屉被弹开了一条缝!一股强烈到极致的、混合着浓重草药腐败味的阴冷气流从缝隙中汹涌喷出!
冰冷的气流夹杂着无法言说的气味,那味道像是无数枯骨挤压腐化的腥腐、凝固变质的污血、还有浓烈刺鼻的、某种陌生草药的刺鼻混合,浓烈得几乎形成实质的粘稠感,重重地糊在脸上,窒息感瞬间攫紧我的喉咙!我无法控制地弯下腰,剧烈地干呕起来,眼前阵阵发黑。
黑暗中,我摸索到那冰冷异常的玉牌,它像刚从冰库里取出的金属。几乎耗尽全身仅存的力气,我猛地向外抽拉那块沉重的抽屉盖!
嘎吱——嘎吱吱——
巨大的摩擦声在死寂的资料室地下深处响起,回荡在巨大书架之间的幽暗空间里,沉重的石板在我的拉力下艰难地移动起来。几块附着在上面的墙皮碎屑簌簌掉落,砸进下方不可见的黑暗里。
半平米左右的石板终于被我拉离了洞口。一个黑洞显露出来,往下大约两三米深。下面不再是水泥地底,而是更古老的红砖结构。昏黄的光线下,能隐约看到几级向下延伸的粗砺石阶,洞口中逸出的寒气更盛,带着一种彻骨的阴潮,带着那挥之不去的气味。我颤抖着,摸出手机,那惨白微弱的光柱,战战兢兢地捅向那深邃的洞口,顺着石阶向下晃去——
光线所及,最下面似乎是一个狭窄的方形空间,被粗大的、爬满暗绿色黏滑苔藓的红砖墙体所包围。空气里漂浮着浓重的水汽和霉菌孢子。
就在光线划过墙壁的一瞬,我看到了!
正对着洞口下方的墙壁上,一个巨大的血手印!
那手印狰狞无比,足有平常人的两三倍大小!掌印边缘极其不规整,指头异样地细长扭曲,呈现出一种被巨大痛苦撕扯开般的姿态,用力地拍按在古老的砖墙上!暗红的颜色如同凝固多年的血浆,已经变成了诡异的深褐,却在手机惨白的光线下,依然散发着一种无法言喻的、沉淀了无数岁月的狂乱和绝望!
昨晚未消的恐惧和新生的巨大惊恐死死攥住了我的喉咙。但更深处,一股莫名的力量,一种源自程潇血字求助的拉扯感,以及那无数阴魂祭品控诉的压力,混合着强烈到极致的不甘——
凭什么!
我牙关紧咬,身体因寒冷和恐惧而剧烈发抖,但双脚却不由自主地迈出第一步。冰冷的石阶如同万年玄冰的断面,寒气透过单薄的鞋底瞬间刺穿骨髓。那股沉溺般的气味像是沼泽中腐败的淤泥,将我拖向无底深渊。我紧紧攥着胸前那块冰冷的平安玉。
手机的冷光在狭小的楼梯上劈开一道扭曲的光路,仅仅照亮身前两级台阶和潮湿欲滴的、爬满厚重青苔的砖壁。
石阶不多,但异常陡峭湿滑。每一步都踩在滑腻的青苔和不知名的粘液上,每一次落脚都让心跳快上一分。终于,脚下由悬空变成了踩在坚实的地面——冰冷、粘稠、布满湿滑的水渍。首先撞入眼帘的,是四面墙壁上密集而诡异的图案!
不是壁画,更像是用利器、甚至指甲,在古老坚硬的墙砖上深深刻画的,沟壑深陷,边缘却光滑,像是经历了漫长的水流冲刷。线条扭曲癫狂,互相缠绕、堆叠、撕扯,勾勒出极其怪诞的形态:似人非人,有的长着巨大空洞的眼窝,有的四肢扭曲断裂如同昆虫残骸,有的躯体破碎被诡异的漩涡卷入……那些刻痕里沉淀着浓重的暗红色,早已干涸发黑,显然是某种深浸入骨髓的颜料,或者……就是凝固无数岁月的血!它们在惨白的光线下,无声地透露出刻骨铭心的怨毒、憎恨和无尽岁月的挣扎嘶嚎。
这些符号……似乎在哪见过!一个惊悚的念头如电光火石闪过——308画室墙壁上流血的轨迹!那份周翰阳遗稿中描述的、李教授濒死时狂舞的符文!它们竟如此相似!是某种……邪恶的字符古老的阵法
光束因我手臂剧烈的颤抖而晃动,瞬间掠过墙角。
那里蜷缩着一样东西!
像一堆被随意抛弃的黑色破布,凌乱地堆叠在污秽的地面上,紧靠着墙根。光柱停留其上,勾勒出细长的、几乎要折断的腿部轮廓,手臂以一种完全不似活人的角度软软垂下。破布边缘露出一点点皮肤的颜色——枯槁、发青、毫无生机的死白!还有一抹异样的暗蓝色布料,极其眼熟……
是周翰阳教授身上那件过时的旧外套!是他曾穿着挡在周教授门外!心脏骤然被一只冰冷的手攥紧!
光线猛地晃动向上,扫过那堆衣物上方倚着冰冷红砖墙体的东西——
一颗头颅!
花白稀疏的头发依旧紧贴在头皮上,蜡黄的面皮紧绷,深陷的眼窝一片浓黑的阴影。最令人灵魂冻结的是那张干瘪的嘴——
它此刻大张着!不是普通的张口,而是像一个被暴力撕裂的黑洞!上下颚几乎绷直成一条恐怖的直线!那张大到诡异的嘴巴占据了小半张脸,黑洞洞地朝着上方,仿佛在无声地发出一声穿透地狱的、凝固在时间尽头的尖嚎!一种巨大的、被强行剥夺了生命最后一息的极致痛苦被永恒地定格在这里!
呃……喉咙里挤出一声压抑不住的、野兽般的抽气声。胃里的酸水混着胆汁不受控制地涌上,我死死捂住嘴,身体剧烈地晃了晃,眼前阵阵发黑,几乎栽倒在地。手机脱手,向下滑落——
就在这瞬间,脱手坠落的手机灯光乱晃,光束猛地扫过地宫最中央、我刚刚站立位置的正后方!
地面上,有东西!
光线一闪而过,我看得并不真切。但那轮廓……竟隐隐像一个巨大的、环形的图案!图案线条复杂,似曾相识,但又比墙壁上那些支离破碎的鬼怪刻痕更完整、更连贯!图案中心区域的暗红色比周围显得……更新鲜如同刚刚泼洒上去的一般!
而在这惊鸿一瞥中,那环形图案中心区域的地面上,正静静地躺着几样小东西:一支刻有CS缩写的银质钢笔、一个沾染了暗色污渍的学生会袖标……这些都是程潇随身携带之物!
就在这时——
咚!
咚!咚!
连续几声沉闷巨响,如同巨人沉重的脚掌用力踏在我头顶的水泥地面上!沉闷的震动沿着墙壁和地底深处传来,震得脚下一阵酥麻!
资料室的大门!有人在疯狂踹门!
开门!里面的人!开门!唐言!唐言你在不在里面!声嘶力竭的叫喊穿透厚重的木门和地板的缝隙,闷闷地传来!是我室友刘欣的声音!带着前所未有的惊恐和绝望!
出事了!死人了!那个看门张大爷……被……被压在升降杆下面了!……好惨……全是血……他……他好像一直在盯着图书馆这边看……声音因极度恐惧而扭曲变调,……唐言!你开门啊!快点!他临死前……一直指着图书馆……嘴里……念叨着……‘血……填……进去’……
血填进去……这冰冷的字句如同来自地狱的索命咒语,每一个音节都带着浓重的血腥气狠狠砸进我的耳膜!那具尸体、那狰狞张大的嘴、那地上的图案……程潇的遗物……献祭……周教授最后指向这里的手指……碎片轰然拼接!一股炸裂的寒意瞬间冻结了我全身的血液,直冲头顶!
轰隆!
一声震耳欲聋的、仿佛天崩地裂的巨响毫无预兆地从我头顶正上方猛劈下来!比刚才刘欣踹门的动静猛烈千百倍!整个地下空间都在剧烈摇晃!
头顶!
坚固的水泥预制板!布满冰冷青苔红砖拱顶的地下空间顶部!它们像酥脆的饼渣一样,猛地向下崩裂开数条巨大的、漆黑的裂口!大小不一的水泥块、夹杂着图书馆地板的碎片、还有燃烧着的、焦黑的木屑如同暴雨般当头砸落!
浓烟!
刺鼻的浓烟带着焦臭和尘土气息从上方巨大裂缝中疯狂涌入!隐约间,有撕心裂肺的哭嚎和更加惊恐混乱的奔跑撞击声从上面被炸裂的地板破口中倾泻而下!
燃烧……爆炸!是图书馆!不可能!这是钢筋水泥!如此猛烈的爆炸!我的目光瞬间被火焰般刺目的焦黑木屑吸引——其中一片较大的碎片边缘,似乎被火燎烧过,但上面清晰可见残留的纹路……是那个存放周教授遗稿的、深紫色硬壳盒子上那种不祥的骨头状纹路!
它被炸碎了!
念头电闪即逝。致命的碎石烟尘已经劈头盖脸砸下!我来不及思考,整个人几乎是凭借求生的本能,在呛人的浓烟尘土中连滚带爬,发疯般向着唯一的光源——那个我刚刚爬下来的方形洞口冲去!
一块手掌大的带着钢筋的尖利水泥擦着我的肩膀狠狠砸落在刚才站立的地面,溅起的碎石打得脸颊生疼!我什么都顾不上了,手脚并用,不顾一切地冲向石阶!手机的亮光在坠石烟尘中剧烈跳动。
肺部灼痛,眼睛被浓烟呛得泪水直流。刚跌跌撞撞爬上两级滑腻的石阶,身后轰隆一声巨响!一块巨大的、带着无数扭曲钢筋的沉重楼板如同天罚之石,裹挟着滚滚浓烟和火焰,狠狠地砸在了地宫中心那个巨大的环形图案之上!刺耳的金属扭曲和砖石碎裂声混成一片!
石块崩飞!烟尘如同浑浊的海啸般掀起!
就在那致命的巨石撞击地宫中心的瞬间,借着洞口涌入的些微混乱光线和手机将熄的微光,我在腾起的污浊烟尘缝隙中,似乎瞥见一抹刺目的鲜红——它并非血污的干涸暗褐,而是极其新鲜、甚至带着光泽的液体,从那被巨物撞击的环心位置喷溅而出!但下一瞬就被坍塌的巨石和汹涌的烟尘彻底覆盖。
仿佛大地愤怒的最后一记猛击!整个空间猛烈震荡了一下,我死死抠住粗糙的墙壁裂缝,才没跌落回那即将成为巨墓的深渊。终于,我拼尽最后一丝力气,带着一身碎石划出的血痕和厚厚的灰烬烟尘,狼狈不堪地重新摔回了资料室的地面!刺骨的冰冷空气混着灰尘焦烟味涌入火辣辣的肺里。
环顾四周,一片死寂。那些老旧巨大的书架如同在烟尘中微微战栗的黑棺,沉默地矗立在昏黄、濒临熄灭的灯下。地板上散落着厚厚的灰尘、被我撞破的杂物、还有不少从天花板崩落的小碎块。
那个被我拉开的、通往地宫入口的巨大方形石板抽屉,依旧冰冷狰狞地敞开着。洞口下方,已被更浓重的烟尘和彻底的黑暗吞噬,彻底听不到丝毫声响,只有刺鼻的硫磺燃烧和尘土味道不断涌出。
资料室外,踹门声和呼喊声不知何时已经消失。一片死寂。
劫后余生的瘫软只持续了半秒,就被一个更冰冷的念头狠狠刺穿——刘欣!还有那个看门的张大爷!那句‘血填进去’!
我挣扎着站起来,踉跄冲向资料室紧闭的铁门。厚重冰冷的金属把手在我染血又沾满灰烬的掌心微微震颤。门外,刚才刘欣那歇斯底里的哭喊仿佛还在空气中残留着尖锐的余音。我猛地按下门把——
咔嗒。
门应声而开,阻力远小于预期。铁门缓慢无声地滑开一道缝隙。没有预想中的混乱人群,没有尖叫。门外……是深沉的、粘稠的暗影。图书馆的灯光呢
资料室那点昏黄的光芒仿佛被无形的界限死死压制在门口,仅仅能照亮门外一步之遥的晦暗地面。一步之外,是如同墨汁浸透过的走廊空间。死寂。绝对的死寂。
手机光束晃动。走廊正中央,有东西!
光线首先触到的,是一双鞋尖。深色的旧布鞋,鞋底边缘沾满了厚厚的尘土和某种暗沉的污渍,像干涸的泥浆。我的喉咙猛地收紧,光柱向上艰难移动——深蓝色的、浆洗发旧的工作服裤子。
光线继续向上,掠过腰间一条磨损的黑色人造革皮带,照亮了垂落在裤缝边的两只手。粗糙、关节粗大变形的手,指甲缝里嵌着深黑的油泥,指腹布满了经年累月劳作磨出的老茧。
光束最后停留在那张脸上。
皮肤是风吹日晒后常年特有的深褐近古铜色。稀疏灰白的头发凌乱地贴在额头。额头正中,一道巨大的、外翻的伤口如同丑陋的蜈蚣狰狞地趴在那里,边缘沾满了暗红的血痂和灰黑色尘土混合物。血流早已将半边凝固的脸染成污黑。
然而,真正凝固血液、冻结心脏的是那双眼睛。
张大爷的眼睛。
浑浊而布满血丝的眼球死死地凸出着,浑浊的瞳孔一动不动,失去了一切活气。但那双眼睛的视线……那死人绝望空洞的视线,此刻正直勾勾的、穿过浓稠的黑暗,牢牢地锁定在我的身上!
他的嘴唇半张着,无声无息。嘴角残留着尚未完全干涸的、极其新鲜黏稠的血沫,顺着下巴缓缓滴落,在死寂中发出轻微的滴答声,砸在冰冷的地砖上。
血沫尚未完全干涸……这绝不可能是爆炸前发生的事情!他为什么在这里为什么刚刚死去!
光束因手腕剧烈的颤抖而剧烈晃动。就在光芒扫过他身后更远浓黑的瞬间——
在张大爷僵直站立的尸体肩后,在那扇通往图书馆主通道的厚重防烟门的半透明磨砂玻璃上……一张脸正紧紧地贴着那冰冷玻璃!
那张脸苍白得没有一丝血色,眼睛极其圆睁,虹膜几乎被巨大而漆黑的瞳孔彻底吞没!浓密的乌黑长发散乱地贴在玻璃上……嘴唇似乎异常红润,对着我……
是程潇!
我头皮瞬间炸开!光束猛地转回张大爷的脸上——
他半张的嘴唇微微开合了一下。没有任何声音。但那口型却异常清晰地对着我,重复着两个字——
……快……走……
滴答。又一大滴血液从他下巴滴落。
那血坠落地面,轻微的啪嗒声在死寂的走廊里如同惊雷。寒意瞬间冻结了我的四肢百骸。我猛地抬头,只见张大爷青白僵直的面孔上,那双死死盯着我的浑浊眼球骤然变得一片混浊暗黄!那半张的嘴巴开合的速度骤然加快!无声地、疯狂地翕动着。口型不再是缓慢的快走,而是急促、重复、带着一种濒死扭曲的警告:不能看……眼睛……闭……闭眼!闭眼!
眼睛!
警告如冰锥刺入大脑!我全身的肌肉本能地绷紧,瞳孔因极度惊骇而收缩!来不及思考这嘶声力竭的警告意味着什么,身体最原始的警觉机制已经超越了神经的传导速度——眼帘猛地向下闭合!就在睫毛垂落的最后十分之一秒的间隙里,眼角余光瞥到张大爷身后那片浓得化不开的黑暗中,仿佛有什么东西极其短暂地蠕动了一下!
一片铺天盖地的绝对黑暗笼罩下来。
眼皮紧紧闭锁的黑暗内部,其他的感官瞬间被放大到极致。空气中浓重的尘土气味被一股难以言喻的腥风掩盖!
砰!
一声沉闷而异常清晰的撞击声,带着粘腻液体拍打的动静,就在正前方咫尺之处响起!整个走廊冰冷的空气都随着这沉闷的撞击微微一震!一股带着浓重海腥湿气的冰凉液体,瞬间溅射到我的脸上、脖子上、手背上!
冰冷!黏滑!带着极其细微的、如同细沙般的颗粒摩擦感!
紧接着,一种无法形容的巨大压迫感覆盖在了我的整个正面!那并非实实在在的触压,更像是被某种存在的凝视实质化后产生的精神重压!冰寒彻骨!几乎要挤压碎我的胸腔!
有什么东西……极其庞大、极其冰冷、非人的、难以名状的东西……正悬停在……紧贴在我的身体前方!它的视线……它无形的目光……正穿透薄薄的眼皮,冰冷地注视着我!
颈间那块沾满血污、冰寒刺骨的平安玉猛然爆发出前所未有的灼热!滚烫的剧痛骤然撕扯着皮肤!这股惊人的烫意如同烧红的烙铁,反而像一盆滚烫的油泼在冰面上,滋啦一声,瞬间驱散了覆盖周身的阴寒!
无形的禁锢被剧烈的高温灼穿了一瞬间!我甚至来不及感受痛楚,求生的本能已驱动双腿!身体凭借记忆中资料室的位置,全力向后猛退!
背后撞上坚硬冰冷的铁门门板!是刚才被我打开的、通往资料室的门缝!
就在我跌入资料室门内、后背狠狠撞在冰冷铁门上的瞬间——
嘶啦——咕噜噜……
一声极其怪异的、巨大的、类似于巨型吸盘从湿滑肉壁表面用力剥离撕开的声音清晰地从门外撞击声响起的位置传来!紧接着是一种如同巨大湿冷的囊泡在地面上艰难滚动挪移的粘滞动静!
那难以言喻的庞大沉重感……以及无形凝视……陡然消失!
冰冷的铁门在我背后剧烈震动,如同濒死野兽最后的抽搐,随后被一股无形的巨大力量推动,猛地重新合拢!
咣当——咔嚓!
一声震耳欲聋的巨响伴随着金属锁舌咬合的冰冷脆响!门被死死撞合!巨大的冲击力甚至震落了门框边缘的石灰!
我的后背被狠狠撞在合拢的门板上,眼前发黑,胸腔里翻江倒海。颈间平安玉那恐怖的灼热也瞬间消散,只留下皮肤上火辣辣的剧痛,和被那滚烫驱散的、覆盖全身的沉重阴寒。
门外走廊里那巨大的、令人灵魂战栗的滚动粘滞声也戛然而止。
一片死寂。
更深的寂静。
空气凝滞,只留下我急促得如同破风箱的喘息声,在死寂的资料室里格外刺耳。
就在我浑身发抖,几乎要瘫软在地时,口袋里的手机,突兀地发出一阵极其细微、但在如此死寂中又异常清晰的震动。
我猛地惊醒,手指还在剧烈颤抖,艰难地从口袋里掏出手机。屏幕沾满了灰和暗红的血污,裂开几道蛛网,但竟然奇迹般地亮着。屏幕顶端,一条新信息的通知图标静静闪烁。
发信人是一个从未见过、也绝对不存在的名字——一串难以解读的、闪烁着微弱红芒的混乱符号,如同凝固的血珠在跳动。
点开信息。
纯黑的背景上,没有任何文字。
只突兀地悬挂着一张照片。
一张俯拍的、模糊不清却又令人心脏骤停的照片!
照片拍摄地是图书馆前的小广场。夜色浓重,风雨飘摇,广场上那个肃穆的青铜雕像——老校长熊佛西先生的塑像,在风雨中静默伫立。
而在雕像基座下方那湿漉漉的地面上……大片大片粘稠得令人发指、在手机闪光灯下反射着刺目腥红光泽的新鲜血液!
一个穿着深蓝色旧工作服、身形僵硬如同提线木偶的老人躯干伏卧在血泊中心!看身形正是张大爷!但那身体……头颅却不翼而飞!脖颈处恐怖的断口如同被巨兽撕咬,筋肉骨茬暴露在冰冷的空气里,暗红的血液仍在泊泊涌出!
更令人灵魂冻结的是……
就在这具无头的、尚在淌血的尸体近旁……一个东西静静立在潮湿冰冷的石砖地面上。
一颗头颅。
花白稀疏的头发紧贴着头皮,那张布满沟壑的枯槁脸上,嘴正以一个绝非人类能够张开的极限角度,上下颚几乎被撕裂绷成一条笔直的、令人头皮发麻的黑洞,无声地发出哀嚎!皮肤在灯光下泛着诡谲的蜡黄。
正是周教授的头颅!
周教授蜡黄僵硬的头颅,被置于无头的张大爷尸体旁边。
而在照片画面的最后角落,在尸体和头颅边缘的深红血浆中,有几行潦草、凌乱、显然是用手指或某种尖锐物匆匆划下的扭曲字迹:
它醒了……缺口开了……还不够……缺口开了……还不够……血……填不够……下一个……是谁……
手机屏幕惨白的光映在我脸上,冰冷刺骨。颈间那块平安玉又恢复了死水般的冰冷,沉重地贴着皮肤,像是封存了刚刚那地狱般灼热的最后余烬。
风似乎从未停止过哀嚎。
实验剧院广场正中央,那座巨大的青铜雕像——熊佛西老校长的塑像,在阴沉翻滚的铅灰色云层下巍然矗立。风呜咽着钻进缝隙,发出令人心悸的嘶鸣。
昨晚的喧嚣、爆炸和惊惧,像一场褪色的噩梦,被一层脆弱如纸的宁静覆盖。校园四处悄然拉起了暗黄色的隔离带,警灯刺目地闪烁着蓝红光芒,映照在湿漉漉的地面碎片上。学生们的窃窃私语如同成群受惊的飞蛾,在每一个角落嗡嗡作响。
一个矮胖敦实、眼睛小而有神的男人正对着摄像机,唾沫星子横飞:……我们坚决否认学校与旧时代风水民俗有任何联系!这就是一次严重的安全责任事故!对!事故初步认定是图书馆老旧线路短路,引燃了废弃堆积品中的易燃物……他抹了把头上的汗珠,我们已经在进行彻底的安全排查……
我远远站着,冰冷的视线穿透围观人群,死死钉在他脸上。副校长。他在撒谎,每一个毛孔都在喷吐谎言。那些围拢在焦黑图书馆废墟旁的记者闪光灯,那些被驱赶隔离的学生脸上残留的惊惧,都只是精心编造的假象的一角。
真正的裂缝,在昨夜的地底深处,在那被血污浸透的邪恶圆环崩裂时,就已经撕开。
程潇那张惨白惊恐的脸,如同被寒潮冻结的刻痕,盘踞在我脑海最深处,挥之不去。图书馆已被封死、无法靠近。但她最后指向水房的话语,如同一枚被冻硬的信物,沉甸甸地压在心口。
我必须弄清楚,下一个是不是我!
水房。那座矗立在废弃旧宿舍楼角落的红砖小楼,像个被遗忘的伤口。
推开那扇吱呀作响、结满蛛网和锈斑的铁门,几盏早已蒙尘的白炽灯悬在头顶,光线昏黄如暮,只能堪堪照亮下方浑浊的水汽和巨大水泥砌成的蓄水池。池壁上爬满了厚厚的深绿色青苔和暗褐色的不明污迹。
池水是一种极其污浊的深绿,上面漂浮着腐败的落叶和难以名状的絮状物。水很深,光线勉强透入一小段距离,便被深不见底的幽暗吞噬。池边一排锈蚀严重的水龙头,滴着浑浊的锈水,嗒、嗒、嗒……声音在空旷的水房里被扭曲、放大。墙壁斑驳,大片大片的墙皮剥落,露出内里污秽的红砖,上面布满了来历不明的霉斑,形状诡异。
就在墙角一面巨大的、布满斑点的整容镜下方,似乎有东西。
靠近些。那镜子实在太脏了,边缘布满黄黑的水渍污垢,镜面也模糊不清。但在那浑浊镜面的最下方角落,倒映着地面。那里似乎不是污垢,而是……刻痕
蹲下身。用力蹭掉一层青苔和尘埃。一块约摸半块砖大小的地砖显露出来。它被打磨得很光滑,但材质颜色与周围粗糙的水泥明显不同,呈现出一种诡异的暗沉血玉光泽。玉石表面极其寒冷,那股寒气直透骨髓。玉石正中,清晰刻着一个扭曲的符号——
和我在地下密室墙上看到的那些刻痕如出一辙!但更清晰!它似乎比地宫里的符号多了些什么……像半片碎裂的钥匙轮廓!
冰冷的预感如同毒蔓藤收紧心脏。我摸出那张早已被汗水浸得发软卷边的、从图书馆废墟外围拾到的半张焦黑宣纸残片。那是昨夜大爆炸时被气浪掀飞出来的,边缘焦黑,但残余部分恰好也画着一个古老而残缺的符文碎片。
颤巍巍地将那泛着微弱灼痕的半片残纸,小心翼翼对向玉石地面上那半片扭曲的钥匙刻痕——
咔。
玉石化成的半片符文,与我手中焦黑符文的缺口边缘,竟完美地契合了!不!不仅仅是契合!它们在无形中连成了一个更完整的……钥匙锁孔!
这个念头瞬间汇合了脑海中沉积的无数碎片——图书馆地底密室中心那个巨大血环!老教授最后遗言中的锁魂印!周教授临死前指向地下的手指!献祭、泉眼的低语……一个冰冷彻骨的图景轰然展开:
这座学校本身就是一个巨大、古老、邪恶的法阵!其核心枢纽,正沉睡在图书馆的地底深处!它需要钥匙才能完全开启……或者说,才能暂时锁住那正在泉眼里翻腾、即将冲破禁锢的东西!昨夜周教授以自己的死为代价,填进去一道血祭……但那缺口依旧敞开……程潇留下水房这条线索,是否……她也是钥匙的一部分!或者说,每一把钥匙碎片,都对应着一个祭品!
颈间的平安玉没有任何反应,冰冷如昔。这沉寂反而加剧了不安。必须找到一个能看到所有碎片的人!那个模糊的风水师圆明讲堂!
旧宿舍楼水房沉重的铁门在我身后无声合拢,室外铅灰色的天光吝啬地洒下来,并未带来丝毫暖意。
脚步不由自主地停在了水房外,靠近马路的那片空旷水泥地上。那天……程潇,就是从这里冲出去的
脚下的水泥地坚硬冰冷。我缓缓蹲下身,指尖无意识地拂过粗糙的地面。
就在指腹接触到一处微小凸起的瞬间,脑中猛地嗡一声响!一阵强烈的、天旋地转般的晕眩感毫无征兆地炸开!视野猛地收缩变窄,光线被急速抽离!冰冷的寒意并非来自皮肤,而是直接刺入神经的最核心!
眼前陡然炸开一片刺目的、翻滚的纯白!白得没有一丝杂质,如同极地的雪暴!巨大的耳鸣遮蔽了一切其他声音!眩晕和极度的冰冷瞬间攫住了身体!
在这片纯粹的、撕裂般的白色噪音和视觉风暴中,极其突兀地、清晰地听到了声音!是程潇的声音!撕心裂肺!充满了远超人类极限的、无法承载的巨大痛苦!她不是在嘶喊,更像是在承受某种作用于灵魂本身的、极其残酷的折磨!
接着,这难以言喻的悲鸣迅速碎裂、扭曲、拉长……在短短一两秒内,竟演变成了一种狂乱、阴冷、带着一种病态扭曲快感的笑声!无数道声音在混乱叠加!是程潇的声音……是周教授那不成调的诡异歌唱……是无数模糊男女老少的悲哭与狂笑!疯狂的交响!直刺灵魂!
……命……填进去……堵……堵住眼……
……锁……锁……钥匙……碎片……
……献……给我……更多……更多……
滴答。
一声清晰的水滴落地声在混乱的听觉风暴中炸开!那狂乱的重叠低语瞬间消失!
刺目的白光如潮水般退去,周遭的一切景象以缓慢模糊的速度重新渗透回视野。眩晕感减轻,但心脏依旧因巨大的恐惧而疯狂擂动。
视线艰难聚焦,正落在刚才指尖触碰的那一小块水泥凸起上。
凸起的边缘,颜色明显更深……暗红……像是什么东西被烧焦、融化后浸入了水泥深层。
血。程潇的血。在她最后被碾成碎片的地方,浸透于此!这小小凹坑……就是她惨死瞬间,灼热的血液或组织喷射上去留下的烙印!那巨大的痛苦,那濒死的绝望……还有……某种植入此地的、冰冷邪恶的东西……
……更多……更多……
我猛地缩回手,踉跄着扶住旁边的冰冷水房墙壁,才没有瘫倒在地。那冰冷低语的回声还在脑中嗡鸣。
水房角落里,那镶嵌着半片符文玉砖的位置,地面上不知何时多了一缕乌黑的长发,安静得如同来自深渊的请柬。
圆明讲堂那扇沉重古老的朱漆大门,在身后轻轻合拢,发出悠远而沉闷的回响。一瞬间,仿佛将身后车水马龙的喧闹彻底隔绝。浓重得几乎凝成实质的香烛烟雾扑面而来,带着一种尘封数百年的、沉静而悠长的古木和香料混合的奇异气息。
几束穿过高窗、沾染着无数浮尘的光柱斜斜地刺入这片烟雾缭绕的讲堂。我的脚步很轻,却在这死寂中被放大了无数倍。心沉甸甸地坠着,装着那几张皱巴巴、边缘焦黑的古法符箓拓印碎片。水房玉砖的拓印,图书馆爆炸掀飞的焦纸,废墟边捡到的半张法阵描绘残片……还有一根用旧手帕小心翼翼包裹起来的——程潇在图书馆废墟旁沾血的头发。
一个身着深灰色朴素僧袍、身形清瘦的老者,正站在殿堂深处一盏巨大的青玉灯旁。他背对着我,似乎察觉了入口处的动静,缓缓转过身。
那是一种瞬间冻结时间的感觉。并非因他枯槁的面容、深陷的眼窝。而是他那双眼睛——极其明亮!宛如古井倒映寒星,里面毫无浑浊感,仿佛蕴藏了足以洞悉人世间一切帷幕的锐利光芒。在他目光的落点——我手中紧攥的那包旧手帕。隔着粗糙的布料,他仿佛已直视那缕乌发内部的某种……不祥的黏连!
我张开嘴,干涩发紧的喉咙几乎发不出完整的声音:您……
后面的话尚未出口,老法师已然极其缓慢地抬起了一只手,枯瘦的手指向上平举,一个清晰、有力却无需言语的手势——噤声。
他枯瘦的手指在空中停顿了极其短暂的一瞬,随后缓慢而坚定地向上抬起。并非指向我,而是指向……我身后的某片虚空更准确地说,指向了圆明讲堂大门正对的方向——那正是学校所在的方位!
动作异常缓慢,突然,他脸上古井无波的平静骤然碎裂。
黄……泉……眼……要开……了……
每一个字都带着沉重的喘息,他的目光死死地锁在那无法直视的虚空方向,眼神中的惊恐迅速被一种更深沉、近乎绝望的悲悯取代。
眼开……则……秽气滔天……地翻……人变鬼……他的声音越来越轻,如同即将燃尽的烛火,……她……那些孩子……钥匙……也是……封门的……楔子……楔……锁……
老法师的目光,缓缓落在我身上。……快离开这……。
他指向虚空的颤抖手指猛地向下一划,做出一个斩断的动作!随之,一股无形的、极其柔韧却无法抗拒的力量瞬间包裹了我的全身!仿佛被一只巨大而温凉的手掌轻柔而坚定地推送!
双脚不由自主地向后退去!每一步都轻飘飘,仿佛踩在虚无的空气上。身后,圆明讲堂那扇沉重的朱漆大门,像是被一只无形的手牵引着,正在我眼前无声而迅速地合拢!
视线透过急速缩小的门缝——
老法师依旧站在原地,但他脸上那惊骇凝固的表情正在以肉眼可见的速度崩塌!嘴唇大张着,发出无声的呐喊!那双原本清澈的眼眸,眼白迅速染上不祥的血丝网络,变得一片浑浊暗黄!如同尸液灌入!
门缝急速收窄!
最后那一线缝隙即将消逝的瞬间,我仿佛看到老法师的双手猛地抬起,死死掐住了自己的喉咙!他的脸剧烈地扭动变形,某种非人的、无声的剧烈痛苦正从内部猛烈地撕扯着他……似乎有什么东西……正从他的眼窝、口鼻……奋力地向外钻出!
嘭!沉重的撞击声。
大门彻底闭合。
门外,车水马龙的喧嚣毫无预兆地潮水般涌来,带着午后燥热的阳光气息,重重地拍打在我的脸上。颈间那块平安玉像一块冰,死死地贴在皮肤上,沉得几乎要勒断喉咙。
风掠过耳畔,带来一丝细微到几乎被喧嚣淹没的低语,冰冷得如同来自深渊的吐息:
快……来不及了……
风骤然止息。
夜幕低垂,沉重地压在学校残骸的上空。老法师最后那绝望变形的脸,掐喉的双手,无声的痛苦呐喊,如同烙印深深刻在视网膜上。
钥匙、祭品、楔子、锁……水房那半片符文、图书馆焦黑的残符、程潇的长发……还有昨夜地底喷溅的新鲜血液……碎片在脑海中碰撞轰鸣!
唯一可能的出路!必须拿到那片残符——那封在水房地底玉砖上的符文残片!程潇死前最后所见的……那把锁的一部分!它被镶嵌在地底,或许能暂时堵住那道撕裂黄泉的裂口
没有时间犹豫了。口袋里的手机突然震动,屏幕自动亮起,幽蓝的光映在我脸上。没有任何信息,只有屏保图片,一个巨大而血红扭曲的眼睛,那瞳孔如同深不见底的漩涡,缓缓转动,凝视着我。紧接着,屏幕上跳出一行触目惊心的血字倒计时:
00:23:14:06
时间正在飞快流逝,如同沙漏中的流沙,每一秒都带着黄泉的冰冷寒意。
我猛地攥紧颈间那块冰冷的平安玉,冰寒刺入骨髓深处,却让纷乱的大脑在瞬间获得一丝冰冷的清醒。不能再拖了!玉石的冰冷像是某种警示,也是唯一的依凭。
我害怕的走向水房方向。
旧水房沉重的铁门滑开一道缝隙,我屏住呼吸,一步步挪向墙角那块暗沉泛红的地面玉砖,指尖即将触碰到那冰冷的半片符文刻痕——
滴答……滴答……
声音清晰地响起。不是水龙头滴水,而是……粘稠液体滴落在水面的声音!从蓄水池的深水中央传来!
头皮瞬间炸开!猛地扭头!浑浊的水面荡漾着昏黄的光斑,根本看不清水下!但那声音清晰得如同就在耳边!
噗噜……噗噜噜……
深水下方,一连串浑浊的气泡翻涌而上,炸裂在水面。气泡破裂处,似乎裹挟着……一缕异常浓密、缓慢舒展的漆黑发丝!
寒毛根根倒竖!我咬紧牙关,几乎是扑倒在地,不顾一切地将指甲抠进玉砖符文的边缘缝隙,用力撬动!
冰冷的玉石边缘如同匕首划破了指甲边缘,细密的血珠瞬间渗出,沾染在冰冷的符石上!
咔!
玉石被撬动,向上弹开!
就在那一小块玉石符石弹开的瞬间——
轰!
整个水房的地面猛然向下一沉!接着是剧烈的摇晃!浑浊的池水疯狂搅动,掀起巨大的波浪,重重拍打在肮脏的池壁上!浓密如海藻的漆黑长发如同拥有生命一般,猛地从水底喷射出来!一缕一缕相互缠绕绞动,在空中形成一团蠕动的巨大墨影!裹挟着浓烈的腥臭和冰冷刺骨的水汽,带着令人灵魂冻结的死气,如黑色潮水般向我猛地扑卷而来!
那黑发的海洋中央……一张惨白、没有五官、如同戴着一块光滑石膏面具的脸庞轮廓,若隐若现!
啊——!无法抑制的尖叫冲口而出!那冰冷的潮水瞬息即至!死亡的腥风喷在脸上!
就在此刻!
颈间那块冰冷的平安玉瞬间又一次爆发出前所未有的灼热!滚烫!如同攥住一块刚从炼钢炉里取出的熔铁!皮肤瞬间发出滋滋的灼烧声,巨大的痛楚直冲大脑!
呼!
一团炽烈的、带着煌煌金红色的火光猛地从我的胸前爆发!如同一个浓缩的小太阳骤然降临!光芒瞬间驱散了浓稠的黑暗!那狂扑而来的黑色长发和无脸幽灵般的存在,像是被投入滚烫钢水的冰块,发出一连串极其尖利刺耳的滋滋滋的腐蚀声!浓密的黑发在刺目的金色火焰中迅速卷曲、焦化、化为飞灰!那张惨白的无脸面孔剧烈扭曲,无声地张开黑洞般的嘴,似乎发出了一声穿透灵魂的尖啸,瞬间消失殆尽!
滚烫!剧痛!光芒!
灼热感几乎要将我的意识摧毁!我死死攥着那块烫手的玉符残片,借着那瞬间爆发的金光和强大的推力,身体如同离弦之箭向后猛地弹出水房敞开的铁门!
就在身体飞出门框的瞬间——
轰——隆——!!!
脚下的大地发出了从未有过的恐怖咆哮!
身后那座巨大的、燃烧过的图书馆废墟残骸,猛地向上拱起!更多的混凝土块、燃烧过的梁木如同暴雨般崩落!紧接着,地面以水房为中心,裂开一道漆黑狰狞的巨口!裂缝如同地狱张开的大嘴,无声却疯狂地向前方蔓延、撕开!目标直指广场中央——那座沉默的熊佛西青铜塑像!
深红炽热的岩浆如同巨怪的血脉,在裂缝深处翻涌!硫磺和焦臭的气息排山倒海般喷发出来!大地在痛苦地战栗!
广场的地砖在脚下疯狂跳动、扭曲、碎裂!巨大的裂缝如同活物,迅疾裂开!
咔嚓嚓嚓!
刺耳的金属扭曲折断声震耳欲聋!就在我眼前!
广场中心那座高达数米、作为无数学生寄托的熊佛西青铜塑像,沉重的基座部分被那道撕裂大地的裂缝狠狠吞噬!巨大的雕像失去了支撑,发出令人心胆俱裂的金属呻吟,开始缓缓地、带着千钧之势向侧面倾斜!倾倒的方向……正是我所在的位置!
巨大青铜造物的阴影如同崩塌的山峦,带着死亡的风压,兜头盖下!
整个世界都仿佛在这重压之下失声!平安玉那足以燃尽一切的灼热光芒刚刚爆发,此刻已然彻底耗尽,归于死水般的冰冷沉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