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重生在儿子葬礼的第二天。
>上辈子他跳楼前给我发短信:妈,下辈子别生我了。
>这辈子我放弃事业做全职妈妈,把儿子宠上天。
>直到他十三岁生日宴上,警察突然逮捕我:有人举报你长期虐待儿童。
>精神病院里,少年隔着铁窗看我:妈,我也重生了。
>你上辈子说养我像养条狗,这辈子换你被关到死。
>他掏出的美工刀,正是前世割断他生命的那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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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的指尖死死抠着手机冰冷的金属边缘,屏幕上那行字像淬了剧毒的冰锥,一下,又一下,狠狠凿进我的眼底,凿进我早已千疮百孔的心窝里。
妈,下辈子别生我了。
周澈。我的儿子。我的阿澈。他才十七岁。那张总是带着点倔强和沉默的脸,此刻却定格在灵堂中央那张巨大的黑白照片里,苍白得没有一丝活气。照片下方,小小的骨灰盒安静地躺着,像个残酷的玩笑,嘲笑着我这个母亲的彻底失败。空气里弥漫着劣质香烛和新鲜白菊混合的、令人窒息的气味,黏稠地堵在喉咙口。四周嗡嗡的说话声、压抑的啜泣声,都像是隔着一层厚厚的毛玻璃,模糊而遥远,唯一清晰的,是胸腔里那颗心脏被无形巨手攥紧、碾碎的剧痛。
每一次呼吸都扯得肺叶生疼。眼前的一切——飘摇的白幡、亲友们模糊而怜悯的脸、丈夫周明远那张挂着虚伪悲痛的面具——都在剧烈的眩晕中扭曲、旋转,继而彻底崩塌,沉入一片无边无际、令人窒息的黑暗深渊。
……
意识是被一种久违的、刺骨的寒意唤醒的。身下是硬邦邦的触感,硌得骨头生疼。我猛地睁开眼,视线在最初的几秒是模糊的,只能辨认出天花板上那盏造型熟悉得令人心悸的吸顶灯。灯罩边缘积着一圈灰,那是……那是很多年前,我和周明远刚搬进这个逼仄的两居室时,在宜家随手买的廉价货。
心脏在肋骨下疯狂擂动,几乎要破膛而出。我像一尾被抛上岸濒死的鱼,猛地从床上弹坐起来,大口喘着粗气,冰冷的空气呛入喉咙,激得我剧烈咳嗽。环顾四周,斑驳的旧墙纸,窗台上那盆半死不活的绿萝,还有床头柜上那个廉价的、印着卡通图案的塑料闹钟……一切都带着一种陈腐又清晰的印记,狠狠撞进我的脑海。
闹钟的时针,正指向凌晨五点一刻。日期……我的目光死死钉在闹钟小小的液晶屏上。
XXXX年,5月12日。
这个日期像一道裹挟着万钧雷霆的闪电,瞬间劈开了我混沌的记忆!这是我儿子周澈六岁那年的夏天!也是……也是他葬礼的前一天不!不对!葬礼是昨天……不!是上辈子的事情!是昨天……还是明天混乱的时间感让我头痛欲裂。
阿澈!
一个名字带着滚烫的岩浆和冰冷的恐惧,冲破了所有混乱的思维。我几乎是滚下床,赤着脚,跌跌撞撞地冲向那个小小的、位于客厅角落的儿童房。心脏在胸腔里疯狂地冲撞,撞得肋骨生疼,撞得我眼前阵阵发黑。那扇薄薄的木门紧闭着,像一个决定生死的审判入口。
我的手抖得不成样子,指尖冰凉,几次才勉强握住冰冷的金属门把。拧动。
咔哒一声轻响,在死寂的凌晨里,却如同惊雷。
门,缓缓被推开一条缝隙。昏暗的光线从窗帘缝隙挤进来,吝啬地洒在小小的床铺上。
小小的身影蜷缩在那里,裹着印着小恐龙的薄被,只露出一个毛茸茸的后脑勺。随着门开的微响,那小小的身影似乎动了动,被子被掀开一角。然后,他慢慢地,慢慢地转过了头。
一张小小的、带着睡意朦胧的脸。皮肤是健康的、属于孩童的细腻白皙,脸颊还残留着一点可爱的婴儿肥。眼睛半睁着,长长的睫毛像小扇子一样扑闪着,带着初醒的懵懂。不是灵堂照片里那种渗人的青白,也不是……也不是坠落在地面上那种支离破碎的惨烈。
是温热的。是活着的。是我的阿澈!
巨大的、失而复得的狂喜,如同海啸般瞬间吞没了我。所有的理智、所有成年人的克制,在这一刻土崩瓦解。喉咙里爆发出一声尖锐到变调的呜咽,我像疯了一样扑过去,膝盖重重地砸在硬木地板上也毫无知觉。我用尽全身力气,死死地、死死地将那个温软的小身体箍进怀里,仿佛要将他揉碎,嵌进我的骨头缝里,融进我的血液里。
阿澈!阿澈!我的阿澈!眼泪决堤而出,滚烫地汹涌着,瞬间浸湿了他小小的睡衣肩头。我语无伦次地哭喊着,每一个字都带着劫后余生的巨大震颤,妈妈在!妈妈错了!妈妈再也不会了!再也不会丢下你一个人了!对不起!对不起阿澈!妈妈错了……
怀里的小身体异常僵硬。他没有像往常那样,带着点不耐烦地挣扎,或者用软软的小手推开我。他只是僵直地被我抱着,小小的下巴搁在我的肩窝,呼吸均匀,却带着一种说不出的滞涩。过了好几秒,才有一只小手,带着点迟疑,轻轻地、非常轻地,拍了拍我的背。
那动作,生疏得像是在完成一个设定好的程序,没有一丝属于六岁孩童的亲昵和依赖。
狂喜的浪潮稍稍退却,一种冰冷的异样感,如同细小的冰针,悄无声息地刺破了我的心房。我稍稍松开一点力道,双手捧起他的小脸。他的眼睛已经完全睁开了。
那双眼睛……清澈,黑白分明,映着窗外熹微的晨光。可那清澈的眼底,却像两口深不见底的古井,沉静得可怕。没有一丝属于清晨初醒孩童的迷糊和娇憨,更没有一丝被母亲突如其来的疯狂拥抱所惊扰的委屈或不满。那里面只有一片空旷的、近乎虚无的平静,平静得让我心头发毛。
阿澈我的声音还带着浓重的哭腔,试探地、小心翼翼地唤他,指尖拂过他温热的、真实的眼角,吓到了吗是不是做噩梦了妈妈在这里,不怕啊。
他长长的睫毛垂了下去,遮住了那深潭般的眸子。再抬起时,里面竟然真的漾开了一点属于孩童的、恰到好处的茫然和无措,小嘴微微扁了扁,带着一丝软软的鼻音:妈妈……你怎么了哭得好大声……
那瞬间的异样感,仿佛只是我过度激动下的错觉。
我用力把他重新搂进怀里,脸颊贴着他柔软的发顶,贪婪地汲取着他身上淡淡的奶香和温暖的体温,声音哽咽却无比坚定:没事,没事了宝贝。妈妈就是……就是太想你了。以后妈妈天天陪着你,再也不走了,好不好
怀里的小身体似乎放松了一点点,但那份细微的僵硬感,如同最顽固的刺,依旧扎在我的感官深处。他轻轻地嗯了一声,小小的手臂终于环上了我的脖子,动作依然带着一种小心翼翼的、试探性的笨拙。
没关系。我在心里疯狂地呐喊,像溺水者抓住唯一的浮木。没关系!他还活着!他就在我怀里!这一次,一切都不一样了!我再也不会为了那该死的升职机会把他一个人丢在空荡荡的家里,再也不会因为他成绩下滑就口不择言地责骂,再也不会忽视他越来越沉默的眼神……我会用我的一切,我的命,去弥补!去填平那个深不见底的窟窿!
当天,我就拨通了顶头上司的电话。手指因为用力而指节泛白,声音却带着一种奇异的、近乎燃烧的平静:王总,我是苏晚。抱歉,我家里有非常重要的事情,需要我全职照顾。我的辞职申请,稍后会邮件发给您。工作交接,我会尽快安排好。
电话那头是长久的沉默,然后是难以置信的拔高声调:苏晚你疯了!下个月总监的位置……
谢谢王总一直以来的照顾。我打断他,没有一丝犹豫,指尖一划,挂断了电话。手机屏幕暗下去,映出我苍白却异常坚定的脸。窗外,清晨的阳光终于刺破了云层,金灿灿地泼洒进来,照亮了空气中飞舞的细小尘埃,也照亮了我眼前这个失而复得的、小小的世界。
从那天起,我的人生只剩下一个坐标——周澈。
清晨六点,厨房里弥漫着烤面包的焦香和牛奶的醇甜。不再是便利店冰冷的饭团和豆浆。我会变着花样,用模具把煎蛋做成小熊的形状,在吐司上挤上笑脸的番茄酱。当我把精心准备的早餐端到小餐桌前时,周澈已经自己穿好了幼儿园的制服,小书包也整齐地放在脚边。他安静地坐在那里,小口小口地喝着牛奶,动作斯文得不像个六岁的孩子。阳光穿过窗棂,在他低垂的眼睫上投下细密的阴影。
阿澈,今天幼儿园有户外活动,妈妈给你带了小水壶和汗巾。我把东西放进他书包侧袋,习惯性地想揉揉他的头发。
他像是预判到我的动作,头微微向旁边偏了一下,幅度很小,但精准地避开了我的触碰。我的手尴尬地停在半空。
谢谢妈妈。他抬起头,嘴角向上弯起一个标准的、无可挑剔的弧度,露出整齐的小白牙,眼神却平静无波,我会好好玩的。
那笑容,像一张精心描摹的面具,完美,却毫无温度。我的心,像被细小的冰棱刺了一下,细微的疼,却又迅速被汹涌的愧疚淹没。是我上辈子伤他太深了,他还在害怕,还不习惯我的亲近。没关系,我有的是时间,有的是耐心。
下午三点,幼儿园门口总是挤满了翘首以盼的家长。我永远站在最显眼的位置。当那个小小的身影出现在门口,我立刻蹲下身,张开双臂:阿澈!
他背着大大的书包,脚步不急不缓地走过来。没有像其他孩子那样欢呼着扑进妈妈的怀抱,只是在我面前站定,仰起小脸,又是那种无懈可击的乖巧笑容:妈妈。
我把他抱起来,感受着他小小身体的分量,心里才稍稍踏实。回家路上,我絮絮叨叨地问着幼儿园里发生的趣事。他回答得条理清晰,挑不出毛病:今天玩了积木,老师教了新歌,午饭吃了鸡腿和青菜。语气平铺直叙,像在背诵一份格式化的报告。没有孩童特有的跳跃思维和夸张描述。
那有没有交到新朋友呀我努力让自己的声音听起来充满期待和轻松。
他沉默了几秒,长长的睫毛垂下去,遮住了眼底的情绪。嗯。他轻轻应了一声,随即又补充道,小明和小红。说完,便把头转向车窗外,不再言语。窗玻璃上,映出他模糊的侧脸,那抿紧的嘴角,泄露出一丝与年龄极不相符的、深深的疲惫和疏离。
周末,儿童乐园里人声鼎沸,充满了尖叫和欢笑。我牵着周澈的手,几乎跑遍了每一个角落。阿澈,想玩旋转木马吗海盗船还是那个新开的蹦床乐园我的声音因为兴奋和刻意的讨好而显得有些尖利。
他乌黑的眼睛扫过那些色彩斑斓、喧闹无比的设施,脸上没有任何兴奋或渴望的表情,平静得像在看一场与己无关的默剧。
妈妈决定就好。他说,小手任由我牵着,没有抗拒,也没有主动的亲近。
最终,我们坐在了相对安静的小火车上。小火车叮叮当当地沿着轨道行驶,速度慢得令人发指。周围的孩子们大呼小叫,兴奋地挥舞着手臂。周澈只是安静地坐在我身边,小小的脊背挺得笔直,目光投向远处灰蒙蒙的天际线,仿佛灵魂已经抽离了这个喧嚣的躯壳。
一种无力感,像冰冷的海水,渐渐漫过我的脚踝。我伸出手,想把他揽进怀里,想告诉他可以像其他孩子一样大声笑、放肆闹。可指尖刚碰到他小小的肩膀,那单薄的肩膀就几不可查地绷紧了。我最终还是收回了手,只是更紧地握住了他放在膝盖上的小手。那只小手,指尖冰凉。
日子就在这种近乎窒息的完美中,一天天滑过。日历翻过一页又一页,周澈在长大。他不再需要我送他去幼儿园,自己背起书包,踩着清晨的阳光出门。他不再需要我陪写作业,总是把自己关在房间里,安静得听不到一点动静。他拿回来的成绩单永远是漂亮的优,老师评语永远是聪明、自律、省心。
省心。多么讽刺的评价。
家里的气氛,像一张被无形之手越绷越紧的弓。周明远的存在感越来越稀薄。他依旧早出晚归,身上带着不同的香水味。偶尔在家,面对周澈那种超越年龄的、近乎审视的平静目光时,他会显得格外烦躁和不自在,常常借口加班,匆匆逃离这个令他窒息的家。
而我,像一头困兽,被圈禁在这座用愧疚和补偿筑成的牢笼里。周澈像一个最精密的人偶,精准地执行着好孩子的每一个程序指令,却吝啬于给我一丝真正的情感反馈。我小心翼翼地试探,笨拙地讨好,用尽全身力气去拥抱,却仿佛永远抱着一团冰冷的空气。
只有一次,在他八岁生日后不久的一个深夜,我因为胃痛醒来,迷迷糊糊地经过他紧闭的房门时,听到里面传来极细微的、压抑的啜泣声。像受伤小兽绝望的呜咽,微弱得几乎被黑暗吞噬。
我的心猛地揪紧!是阿澈!他哭了!他终于……终于肯流露一点点真实的情绪了吗巨大的酸楚和一丝隐秘的、近乎病态的狂喜瞬间攫住了我!我颤抖着手,几乎要不顾一切地拧开门冲进去!
就在指尖即将触碰到冰凉的门把时,里面的啜泣声,戛然而止。
死一样的寂静。
仿佛刚才那几声破碎的呜咽,只是我极度渴望下的幻觉。我的手僵在半空,在冰冷的空气中微微发抖。最终,那点微弱的勇气如同被戳破的气球,迅速瘪了下去。我像个小偷一样,悄无声息地缩回手,背靠着冰冷的墙壁,缓缓滑坐到地板上,在无边的黑暗里,无声地泪流满面。
日子如同上了发条的钟摆,在一种令人窒息的、表面平静的轨道上,麻木地向前摆动。周澈长高了,肩膀有了少年人的雏形,脸上的婴儿肥彻底褪去,显露出清晰的、带着点冷峻的轮廓线。那双眼睛,越发深邃沉静,像封冻了千年的寒潭,偶尔扫过我时,带着一种不易察觉的审视,冰冷得让我心头发颤。
家里属于他的痕迹,越来越少。那些我曾经精心购置的、色彩鲜艳的儿童玩具,早已被收进储物箱,蒙上厚厚的灰尘。取而代之的,是他房间里越来越多、摆放得一丝不苟的书籍——天文、物理、甚至晦涩的哲学。书桌抽屉永远锁着,像守护着一个不容侵犯的禁区。
唯一显眼的,是他书桌一角,一个被摩挲得有些发亮的旧马克杯。那是我上辈子在公司加班时常用的,杯壁上印着一个早已褪色的卡通图案。不知何时被他收在了身边。每次看到那个杯子,一股混杂着愧疚和不安的寒意就会顺着我的脊椎爬上来。
还有他的画。他很少画画,偶尔一次,被我不小心瞥见画纸的一角。那画面……触目惊心。铅灰色的天空沉重地压下来,扭曲的、火柴棍似的小人从高楼坠落,背景是无数模糊的、冷漠的旁观者面孔。线条凌乱而压抑,充满了绝望的气息。那分明是……他前世终结自己的场景!当我惊慌失措地想要看得更清楚时,他却迅速地将画纸揉成一团,扔进了垃圾桶,脸上没有任何表情,仿佛那只是一张无用的废纸。
阿澈……我试图开口,声音干涩得像砂纸摩擦。
随便画的,不好看。他淡淡地截断我的话,转身拿起一本厚重的物理书,隔绝了我的视线,也隔绝了任何交流的可能。只留给我一个冷漠疏离的背影。
时间终于爬到了他十三岁生日这一天。
为了这一天,我耗尽心力。气球、彩带、巨大的Happy
Birthday横幅把家里装扮得如同童话世界。客厅中央的长餐桌上,铺着雪白的桌布,上面摆满了精致的菜肴和那个我亲手做的、缀满鲜奶油花朵的三层蛋糕。空气中弥漫着甜腻的奶油香和食物的香气。
邀请来的,都是他幼儿园和小学时期关系尚可的同学,还有几个周明远生意场上不得不请的、带着孩子的朋友。孩子们在客厅里追逐打闹,发出阵阵尖叫和笑声,大人们则端着酒杯,三五成群地寒暄着,虚伪的热闹充斥着整个空间。
周澈穿着一身崭新的、合体的休闲西装,像个训练有素的小绅士,周旋在宾客之间。他嘴角噙着恰到好处的微笑,对每一个递上礼物的人说着谢谢,举止得体,无可挑剔。他端着饮料杯,走到一个穿着公主裙、看起来有些怯生生的小女孩面前,微微弯下腰,用一种温和的语调说着什么,惹得小女孩羞涩地笑了起来。那画面,美好得如同电影海报。
我站在厨房门口,远远地看着他游刃有余的样子,心里却像是塞满了浸透冰水的棉花,又冷又沉。这种完美无瑕的社交面具,熟练得令人心惊。他像一个经验丰富的演员,精准地扮演着众人期待中的小寿星角色,唯独在我面前,那面具坚不可摧。
我深吸一口气,努力压下心头的酸涩,挤出笑容,端起一大盘刚切好的水果走向客厅。大家吃点水果……话音未落,我的目光猛地定格在周澈身上。
他正侧身对着我,和那个小女孩说话。就在那一瞬间,他眼角的余光似乎无意地扫过我。那目光……不再是之前那种深潭般的平静,而是像淬了毒的冰刃,带着一种极致的、毫不掩饰的冰冷恨意!快得如同错觉,等我再定睛看时,他脸上依旧是那副温和有礼的模样,正微笑着接过小女孩递过来的一块蛋糕。
我的心脏骤然停跳了一拍,一股寒意从脚底板直冲头顶!手里的水果盘差点脱手滑落。是错觉吗一定是的!是我太紧张了!一定是灯光晃的!
就在这时,门铃响了。
叮咚——叮咚——
突兀而急促,瞬间盖过了屋内的喧闹。
离门最近的周明远皱了皱眉,嘀咕了一句谁这么晚还来,不情不愿地走过去开门。
厚重的防盗门被拉开一条缝。
外面站着的,不是迟到的客人。
是警察。
深蓝色的制服,肩章在玄关顶灯下反射着冷硬的光。两名身材高大的警察面无表情地站在门外,目光如鹰隼般锐利地扫视着屋内骤然安静下来的人群。
空气仿佛瞬间凝固了。所有的喧闹、笑声、交谈声,如同被按下了暂停键,戛然而止。只剩下背景音乐还在兀自播放着欢快的生日歌,此刻听来却充满了荒诞的讽刺。
为首的中年警官向前一步,视线精准地越过开门的周明远,越过客厅里一张张惊愕茫然的脸,最终,牢牢地钉在了我的身上。他的眼神像冰冷的探照灯,不带一丝温度。
哪位是苏晚女士他的声音不高,却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穿透力,清晰地回荡在死寂的客厅里。
我端着水果盘,僵硬地站在原地,大脑一片空白。水果盘边缘的冰凉触感,此刻像烙铁一样灼烧着我的指尖。无数道目光,惊疑的、好奇的、幸灾乐祸的,齐刷刷地聚焦在我身上。
我……我是。我的声音干涩得厉害,几乎不成调。
中年警官的目光没有丝毫偏移,他掏出一张折叠整齐的纸,在我面前唰地一下展开。白纸黑字,印着庄严的国徽,还有一个鲜红刺目的印章。
苏晚女士。他的声音冰冷而公式化,像宣读判决书,现有人实名举报你涉嫌长期虐待未成年子女周澈。根据《中华人民共和国反家庭暴力法》相关规定,现依法对你进行口头传唤,请你配合我们回局里接受调查。
虐待……周明远像是被这个词烫了一下,猛地回头看我,脸上混杂着震惊、怀疑,还有一丝不易察觉的……撇清关系的慌乱,警察同志,你们是不是搞错了她……
举报人提供了详实的证据。中年警官打断他,目光锐利如刀,包括伤情照片、诊断记录以及多段录音。他的视线转向客厅中央,那个穿着崭新西装、如同精致人偶般的少年。
周澈同学,警官的声音稍微放缓和了一些,但依旧带着公事公办的严肃,你是否愿意作为证人,随我们一同回局里协助调查
时间仿佛被无限拉长,粘稠得令人窒息。所有的目光,带着震惊、探究、难以置信,像无数根冰冷的针,密密麻麻地刺向客厅中央那个穿着崭新西装的少年。
周澈站在那里,背脊挺得笔直,像一株迎向寒风的幼竹。他脸上那种完美无瑕的、属于小寿星的面具,在警察话音落下的瞬间,如同被投入石子的冰面,裂开了一道细微的缝隙。
他没有看我。一眼都没有。
他只是缓缓地、缓缓地抬起了头,目光越过混乱的人群,直直地迎向门口警察询问的视线。那张清俊的、属于十三岁少年的脸庞上,血色正以一种肉眼可见的速度褪去,变得像纸一样苍白。他的嘴唇微微颤抖着,那双深潭般的眼眸里,瞬间蓄满了泪水,在灯光下折射出破碎的、令人心碎的光芒。那不是属于孩童的嚎啕大哭,而是一种无声的、巨大的恐惧和委屈,如同濒死的小兽,看得人心头发紧。
他没有说话,只是轻轻地点了一下头。动作细微,却带着千钧的重量。那无声的点头,比任何声嘶力竭的控诉都更具毁灭性的力量。
轰——
我的世界,在这一点头之下,彻底崩塌了。水果盘终于从我僵硬麻木的指间滑脱,哐当一声巨响,砸落在光洁的地板上。鲜艳欲滴的草莓、切好的奇异果、晶莹的葡萄……滚落一地,狼藉不堪,如同我此刻被碾碎的心。
阿澈……我喃喃地开口,声音破碎得不成样子,带着绝望的乞求和难以置信。我踉跄着向前一步,试图靠近他,想抓住他,想从他眼中看到一丝一毫属于我儿子的痕迹。
两名警察迅速上前,动作训练有素地挡在了我和周澈之间。那深蓝色的制服,像两堵冰冷的高墙,瞬间隔开了我们之间那短短几步的距离,却仿佛隔开了生与死的鸿沟。
苏晚女士,请配合。中年警官的声音没有任何波澜,如同冰冷的机械。
我的手臂被一只带着薄茧、力量十足的手牢牢扣住。那力道,带着不容抗拒的意味,像铁钳。我没有挣扎,也失去了所有挣扎的力气。我的目光,穿透那两个警察身体的间隙,死死地钉在周澈苍白的脸上。
他依旧没有看我。他微微侧着头,长长的睫毛低垂着,在苍白的脸颊上投下浓重的阴影,遮住了那双刚刚还盛满泪水、此刻却深不见底的眼睛。他小小的身体似乎还在微微颤抖,那姿态,脆弱、无助、饱受惊吓,一个完美的、无可挑剔的受害者形象。
只有那微微抿紧的、没有一丝血色的唇角,泄露出一丝极致的、冰冷的弧度。那弧度,快如闪电,带着一种淬毒的、令人骨髓生寒的恶意。
不是错觉!刚才在厨房门口看到的那一瞥,绝不是错觉!
巨大的荒谬感和刺骨的寒意瞬间攫住了我!我像被抽走了所有骨头,任由警察半架着,拖向门口。经过周明远身边时,他下意识地后退了一步,眼神复杂地看了我一眼,嘴唇翕动了一下,最终什么也没说,只是避开了我的目光。
身后,是死一样的寂静。宾客们僵在原地,孩子们被大人紧紧捂住嘴巴,惊恐地睁大了眼睛。只有那个巨大的三层蛋糕上,代表13的数字蜡烛,还在兀自燃烧着,小小的火苗跳跃着,映照着满地的狼藉和那个站在狼藉中心、如同精致祭品的少年。
我被带离了这个曾经被我视为救赎起点的家。警笛声由远及近,又由近及远,像一场荒诞噩梦的配乐。车轮碾过城市的道路,窗外的霓虹灯流淌成模糊而冰冷的光带。
调查、询问、笔录……程序冰冷而冗长。我一遍遍地重复着,声音嘶哑,语无伦次:我没有……我没有打过他……从来没有……我怎么会……他是我儿子啊……我翻出手机里无数张照片,周澈穿着整洁的衣服,吃着精致的食物,在游乐园里,在生日会上……每一张照片里,他都穿着干净体面,脸上带着或平静或浅浅的笑容。
这些……这些能证明吗他一直好好的……
负责询问的年轻女警看着我手机里的照片,又翻看着桌上打印出来的所谓证据——几张角度刁钻、光线昏暗的照片,显示着孩子手臂、后背一些模糊不清的陈旧淤青痕迹;一份社区诊所的简单记录,写着疑似软组织挫伤,原因待查;还有几段经过剪辑处理的录音,是我在极度疲惫或压力下,对周澈不耐烦的斥责,声音尖锐刺耳,在安静的询问室里反复播放,显得格外狰狞。
苏女士,女警放下照片,语气带着职业性的疏离和一丝不易察觉的审视,照片只能说明某个瞬间的状态。这些伤情记录和录音证据……我们需要综合判断。另外,周澈同学本人的证词,以及他表现出的强烈恐惧感和心理创伤状态,是法庭非常重视的。
恐惧感心理创伤我猛地抬起头,巨大的悲愤和荒谬感几乎要将我撕裂!那个在生日宴上,在我面前永远平静得像个假人的孩子,那个眼神深处藏着冰冷深渊的孩子……他在警察面前,在所谓的专业人士面前,完美地演绎了恐惧和创伤!
他在演戏!我失控地尖叫起来,指甲深深掐进掌心,他恨我!他在报复我!你们看不出来吗他在演戏啊!
我的失控,换来的只是女警更加严肃的表情和记录本上沙沙的书写声。她眼中的那一丝同情消失了,取而代之的是更深的怀疑。
苏女士,请控制你的情绪。我们理解你的心情,但一切都要讲证据。鉴于周澈同学目前表现出的精神状态,以及你情绪的不稳定,我们建议……
后面的话,我仿佛隔着一层厚厚的毛玻璃在听。我只捕捉到几个冰冷的字眼:心理评估、精神卫生中心、强制医疗观察。
没有审判。没有定罪。只有一份冷冰冰的、印着专业术语的评估报告。报告里充斥着偏执型人格障碍倾向、被害妄想、情感表达异常、存在对未成年子女的潜在威胁等字眼。这些陌生的、带着巨大杀伤力的词语,组合在一起,像一张从天而降的铁网,将我牢牢罩住,动弹不得。
我甚至没有被允许再见周明远一面。只在被押送上一辆印着XX市精神卫生中心字样的白色面包车时,透过狭小的车窗,看到周明远站在远处医院行政楼的台阶上。他正和一个穿着白大褂、看起来像是领导的人交谈着,脸上带着一种如释重负的、甚至可以说是轻松的神情。他完全没有看向我这边的方向,仿佛我只是一个被清除掉的、令他厌烦的垃圾。
车门哐当一声关上,隔绝了最后一丝外面的光线和空气。车厢里弥漫着消毒水和一种陈旧的、令人作呕的气味。我蜷缩在冰冷的铁座椅上,听着引擎发动的声音,看着窗外飞速倒退的、熟悉的街道景象,最终消失在视野里。
一切都完了。我的重生,我的救赎,我倾尽所有去弥补的梦想……像一个被戳破的肥皂泡,在阳光下折射出最后一抹虚假的七彩光晕,然后,啪地一声,彻底破灭,不留一丝痕迹。
剩下的,只有这座白色的、巨大的、如同坟墓般的牢笼。
三年。
时间在这座被高墙电网围困的白色坟墓里,失去了它原本的刻度,只剩下一种粘稠的、令人窒息的混沌。日复一日,年复一年。
冰冷的铁窗将天空切割成一块块灰蓝色的碎片。狭窄的单人病房,墙壁是令人压抑的、毫无生气的惨白。空气里永远漂浮着消毒水、廉价清洁剂和某种无法言说的、属于绝望和药物的混合气味。每一天的开始,是穿着浆洗得发硬、散发着漂白粉味道的蓝白条纹病号服;是护工冷漠而程式化的叫醒服务,动作粗鲁得像在挪动一件没有生命的物品;是走廊里沉闷而拖沓的脚步声,伴随着铁门开合的刺耳哐当声。
然后是排队。排队领药。小小的白色药片,或者装在透明塑料杯里、散发着古怪气味的浑浊液体。它们被面无表情的护士递过来,用那种监视囚犯般的眼神盯着你咽下去。你必须张开嘴,伸出舌头,证明药片没有藏在舌下。任何迟疑或抗拒,都会招来严厉的呵斥,甚至更强硬的治疗手段——束缚带,或者注射针剂。
排队去活动室。那是一个巨大而空旷的房间,天花板很高,墙壁同样是令人绝望的白色。几把塑料椅子散落在角落,一些破旧的、缺页的杂志和益智玩具(通常是残缺不全的拼图)随意丢在桌子上。大多数时候,病人们只是沉默地坐着,眼神空洞地望着窗外被铁栏杆分割的天空,或者毫无目的地来回踱步,嘴里喃喃自语着无人能懂的话语。偶尔会爆发出一两声尖锐的哭喊或狂笑,很快又会被面无表情的护工粗暴地制止。
在这里,交流是一种奢侈,更是一种危险。任何试图深入交谈的行为,都会被警惕的护工打断,视为病情波动的征兆。我学会了像其他人一样沉默,像一具被抽空了灵魂的躯壳,在规定的路线上机械地移动。只有回到那个小小的、四壁空空的病房,躺在硬邦邦的木板床上时,我才能允许自己蜷缩起来,任由那深入骨髓的冰冷和巨大的荒谬感将我吞噬。
记忆里那个鲜活跳动的名字——周澈——像一块烧红的烙铁,每一次在心底浮现,都带来一阵尖锐到无法呼吸的剧痛。我强迫自己不去想,用药物带来的麻木和日复一日的机械重复来填塞大脑的每一寸缝隙。我几乎成功了。我让自己变成了这座坟墓里一个合格的、沉默的符号。
直到那个下午。
初夏的午后,空气闷热而凝滞,活动室里弥漫着一种昏昏欲睡的颓靡气息。我靠在冰冷的墙壁上,闭着眼睛,试图隔绝周围那些意义不明的呓语和脚步声。突然,活动室通往探视区的厚重铁门处,传来了不同寻常的动静。
钥匙在锁孔里转动,发出生涩刺耳的金属摩擦声。然后是铁门被拉开时沉重的吱呀——声。
一个穿着白大褂的医生身影出现在门口,他的声音带着一种公式化的、毫无波澜的腔调,清晰地穿透了活动室里沉闷的空气:
苏晚,有人探视。
探视
这两个字像两颗冰冷的石子,骤然投入我死水般的心湖,激起一圈微弱的、带着刺骨寒意的涟漪。三年了。整整三年,没有任何人来看过我。周明远他大概早就拿着我的钱,逍遥快活去了。亲戚朋友在我被冠上虐待狂、精神病的标签后,早已避之不及。谁会来
一丝极其微弱、却又无法忽视的预感,如同黑暗中悄然滋生的冰冷藤蔓,瞬间缠绕上我的心脏,勒得我喘不过气。我的身体几不可查地僵硬了一下。
在护工严厉目光的监视下,我慢慢地、动作有些迟滞地站起身,像一台上锈的机器。脚上的塑料拖鞋摩擦着冰冷的水磨石地面,发出单调而刺耳的沙沙声。每一步,都仿佛踩在布满冰碴的泥泞里,沉重而艰难。
穿过长长的、弥漫着消毒水气味的走廊,两侧是一扇扇紧闭的铁门,门上小小的观察窗后面,偶尔会闪过一双双空洞或狂乱的眼睛。最终,我被带到探视区。这里同样被冰冷的铁栅栏分割开来。里外,是两个截然不同的世界。
我站在铁栏的这一侧,手指下意识地攥紧了宽大病号服的粗糙布料,指节因为用力而泛白。心脏在胸腔里沉重地、缓慢地跳动着,每一下都牵扯着麻木的神经,带来迟钝的疼痛。
铁栏对面,连接着外面走廊的门被推开了。
一个身影走了进来。
颀长,挺拔,穿着剪裁合体的深色休闲装,勾勒出少年人特有的、介于青涩与成熟之间的轮廓。头发修剪得干净利落,露出光洁饱满的额头。他走到铁栏前站定,双手随意地插在裤袋里。
时间,仿佛在他踏入探视区的那一刻,被一只无形的手猛地按下了暂停键。
我的瞳孔骤然收缩!全身的血液仿佛在这一瞬间冲上头顶,又在下一秒被彻底冻结!一股混杂着极致恐惧和巨大荒谬感的寒流,如同西伯利亚的暴风雪,瞬间席卷了我的四肢百骸,将我死死钉在原地,动弹不得!
周澈。
三年不见,他几乎脱去了所有孩童的痕迹,长成了一个清俊而冷漠的少年。那张脸,依稀还能看出六岁时的轮廓,但线条更加清晰、冷硬,像用最坚硬的玉石精心雕琢而成。他的身量拔高了许多,肩膀宽阔了不少,站在铁栏外,带着一种居高临下的压迫感。
最可怕的,是他的眼睛。
那双眼睛,不再是我记忆中深潭般的平静,也不再是生日宴上那惊鸿一瞥的冰冷恨意。那是……一片虚无的冻土。没有任何情绪波澜,没有恨,没有怨,甚至连一丝一毫属于人类的温度都找不到。只有一片深不见底的、纯粹的、能将人灵魂都冻结的冰冷。他就用这样一双眼睛,平静地、毫无波澜地,穿透冰冷的铁栏,落在我身上。那目光,像在审视一件没有生命的物品,一件……终于落入他掌中的、等待被彻底碾碎的物品。
喉咙像是被一只无形的手死死扼住,我张了张嘴,却发不出任何声音。只能徒劳地、剧烈地喘息着,每一次吸气都带着铁锈般的血腥味。大脑一片空白,只剩下一个疯狂旋转的念头:是他!真的是他!那个举报我的人!那个将我送进这座活地狱的人!
铁栏内外,一片死寂。只有头顶惨白的日光灯管,发出细微的、令人烦躁的电流嗡鸣声。
时间在令人窒息的沉默中,一分一秒地爬行。
终于,铁栏外的少年,缓缓地、极其轻微地,牵动了一下唇角。
那不是一个笑容。
那只是一个冰冷的、毫无温度的弧度。像手术刀在皮肤上划开的一道细微口子,精准地切开凝固的空气。
然后,他开口了。
声音是变声期后特有的低沉质感,却如同被冰水浸透的金属,每一个字都带着砭骨的寒意,清晰地穿透铁栏,砸进我的耳膜:
好久不见,苏晚。
他没有叫我妈妈。他叫了我的全名。苏晚。像在称呼一个毫不相干的陌生人,或者……一个罪人。
巨大的冲击让我眼前阵阵发黑,我踉跄着后退了一步,脊背重重撞在冰冷的墙壁上,才勉强支撑住摇摇欲坠的身体。我死死地盯着他,嘴唇剧烈地颤抖着,破碎的音节从齿缝里艰难地挤出:阿澈……你……你……
很惊讶周澈微微歪了歪头,那个动作带着一种近乎天真的残酷。他冰冷的视线在我身上那套刺眼的蓝白条纹病号服上缓慢地扫过,像是在欣赏一件得意的作品。看到我出现在这里还是惊讶于……这一切
他向前走了一小步,更靠近铁栏。那双毫无温度的眼睛,如同深渊的入口,牢牢地锁住我惊骇欲绝的脸。
别装了。他薄唇轻启,吐出的话语,每一个字都像淬了剧毒的冰针,狠狠扎进我早已千疮百孔的心脏,我知道,你也回来了。
轰隆——!
这句话,无异于一道撕裂天幕的惊雷,在我早已崩塌的世界废墟上,再次投下了毁灭性的打击!我的大脑一片轰鸣,所有的思维、所有的感官,都在这一刻被彻底炸得粉碎!
他……他知道他知道我重生了!他……他难道也……
那个一直深埋心底、最恐怖、最不敢触碰的猜测,在这一刻,被他自己,用如此冰冷而直白的方式,血淋淋地剖开,摊在了我的面前!
巨大的恐惧如同冰冷的潮水,瞬间将我淹没至顶。我浑身抖得如同秋风中的枯叶,牙齿咯咯作响,几乎站立不住。我用尽全身的力气,才从喉咙深处挤出几个不成调的音节:你……你……也……
周澈的脸上,终于浮现出一丝可以称之为表情的东西。那是极致的嘲讽,如同在看一场拙劣至极的表演。
不然呢他反问,声音依旧平静,却带着一种令人毛骨悚然的穿透力,你以为,重来一次,就能把过去一笔勾销就能用你那廉价又恶心的‘补偿’,抹掉你上辈子说过的话、做过的事
他的目光,像冰冷的探针,刺穿我所有的伪装,直抵灵魂最肮脏的角落。
你忘了吗他微微前倾,隔着冰冷的铁栏,声音压得更低,却字字如刀,清晰地切割着我的神经,在我十七岁生日那天,你为了赶一个该死的项目会议,把我一个人丢在空荡荡的家里。我打电话给你,你说什么
他停顿了一下,似乎在给我回忆的时间。那短暂的沉默,却如同凌迟前的倒计时。
然后,他清晰地、一字一顿地,复述出那句如同梦魇般缠绕了我两辈子的话:
——‘周澈,你以为我养条狗吗狗还会摇尾巴讨人欢心,你呢除了给我添堵,你还会什么别烦我!’
轰!
我的世界彻底坍塌了!眼前阵阵发黑,胃里翻江倒海,一股腥甜猛地涌上喉咙!是他!真的是他!那个站在天台边缘,给我发完最后一条短信,然后决然跃下的少年!他带着前世所有的记忆回来了!他不是我的救赎……他是……他是回来向我索命的复仇者!
不……不是的……阿澈……我痛苦地捂住头,指甲深深掐进头皮,试图否认这比地狱更残酷的真相,妈妈错了……妈妈真的知道错了……上辈子是妈妈混蛋……妈妈不是人……这辈子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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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辈子周澈像是听到了世上最好笑的笑话,那冰冷的嘲讽骤然放大,扭曲成一个近乎狰狞的弧度,眼底却依旧是一片冻死人的冰原。这辈子你只是在演!演一个你自己都快信了的‘好妈妈’!你放弃工作,嘘寒问暖,不过是为了满足你自己那点可悲的赎罪欲!为了让你自己心里好过一点!你问过我吗问过我想不想要吗
他的声音陡然拔高,带着一种压抑到极致的尖锐,像困兽的嘶吼,却又被他强行压制在冰冷的表象之下,显得更加扭曲可怖:
你看着我!看着你精心喂养的‘宠物’!看着我在你面前装乖、演戏!看着我一点点长大,看着我……亲手把你送进这里!是不是很痛苦是不是很绝望
他猛地又向前一步,双手紧紧抓住了冰冷的铁栏!指节因为用力而泛出青白色,手背上青筋暴起。他隔着铁栏,那张清俊的脸因为极致的恨意而微微扭曲,那双冰冷的眼睛里,终于燃烧起熊熊的、足以焚毁一切的火焰!
苏晚!他嘶吼着我的名字,每一个字都像从牙缝里挤出来,带着血淋淋的恨意,上辈子,你用你的冷漠和刻薄,把我关在绝望的笼子里!这辈子,我就让你尝尝真正的笼子是什么滋味!让你也尝尝,被当成疯子、被所有人抛弃、关到死的滋味!
你说养我像养条狗好!很好!他死死地盯着我,眼神疯狂而冰冷,那这辈子,就换你在这里,像条疯狗一样,被关到死!
每一个字,都像烧红的烙铁,狠狠烫在我的灵魂上!我再也支撑不住,双腿一软,沿着冰冷的墙壁,重重地滑倒在地。肮脏的水磨石地面传来刺骨的寒意。我蜷缩在那里,像一只被彻底打碎的瓦罐,浑身抖得不成样子,喉咙里发出嗬嗬的、如同破风箱般的抽气声,却连一滴眼泪都流不出来。巨大的痛苦和绝望已经抽干了我身体里所有的水分。
结束了。一切都结束了。我的重生,是一场彻头彻尾的笑话,一场由他精心导演、只为将我推入更深地狱的复仇剧。
头顶惨白的灯光,像一只巨大的、冰冷的眼睛,冷漠地注视着这一切。
就在我意识模糊、几乎要被这灭顶的绝望彻底吞噬时,铁栏外,周澈那令人窒息的、充满恨意的嘶吼声,却诡异地停顿了。
极致的死寂,再次降临。
只有我粗重而破碎的喘息声,在空旷的探视区里回荡。
我茫然地、机械地抬起头。
透过朦胧的泪眼,我看到铁栏外的少年,不知何时已经松开了紧抓着栏杆的手。他脸上那狂怒的、扭曲的表情消失了,又恢复了之前那种令人心悸的、深不见底的平静。仿佛刚才那场歇斯底里的控诉,只是一场幻觉。
他缓缓地、缓缓地,将一直插在裤袋里的右手,抽了出来。
他的手指修长,骨节分明。在他摊开的掌心,静静地躺着一件东西。
那东西很小,在惨白的灯光下,反射着冰冷而刺目的金属光泽。
一把美工刀。
普通的银色金属外壳,边缘因为长期使用而有些磨损。刀片被推出来一小截,薄如蝉翼,闪烁着令人胆寒的锐利锋芒。
我的呼吸,在这一刻,彻底停止了。
时间倒流,画面重叠。前世,在那个冰冷的黄昏,我接到警察电话赶到现场时,在一片混乱和刺耳的警笛声中,看到的就是这样一把染着刺目猩红、跌落在他冰冷身体旁边的美工刀!那扭曲的银色外壳,那一点寒芒,成了我此后无数个夜晚挥之不去的梦魇!
此刻,这把象征着终结、浸透了他前世鲜血的凶器,就这样冰冷地、赤裸地躺在他此刻干净的手掌上。
周澈垂着眼帘,目光落在那截锋利的刀片上。他的指尖,极其缓慢地、带着一种近乎病态的温柔,轻轻抚过那冰冷的金属刃口。那动作,轻柔得像是在抚摸情人的肌肤。
然后,他抬起了眼。
目光再次穿透冰冷的铁栏,落在我因为极致恐惧而扭曲的脸上。那眼神里,没有了恨,没有了怒,只剩下一种纯粹的、令人骨髓都冻结的冰冷。那是一种……彻底掌控猎物生死后,近乎神祇般的、漠然的冰冷。
他看着我,嘴角再次勾起那抹毫无温度的、冰冷的弧度。
没有再说一个字。
只是将那把染着两世血债的美工刀,在我眼前,极其缓慢地、充满仪式感地,轻轻晃了晃。
冰冷的金属光泽,像毒蛇的信子,舔舐过我的眼球。
下一秒,他毫不犹豫地转过身。
颀长而冷漠的背影,没有丝毫留恋,决绝地走向探视区那扇通往外面世界的门。
脚步声,在死寂中响起,清晰,稳定,一声,又一声。
咔哒。
门开了。
哐当!
门又被重重关上。
那沉重的撞击声,像最后一道闸门落下,彻底隔绝了我与外界、与生路的最后一丝联系。
狭小的探视区里,只剩下我一个人。
蜷缩在冰冷肮脏的地面上。
头顶,是惨白到刺眼的灯光。
面前,是冰冷坚固、如同天堑的铁栏。
还有,死一般的寂静。
空气里,仿佛还残留着他身上那股冰冷的、混合着淡淡洗涤剂的味道。
以及,那把美工刀,在灯光下反射出的、挥之不去的、绝望的寒芒。
我的目光,空洞地、毫无焦距地,越过冰冷的铁栏,投向对面墙壁上那扇小小的、同样被铁条封死的窗户。
窗外,灰蒙蒙的天空,不知何时,开始飘起了雨。
细密的雨丝,无声地敲打着冰冷的玻璃,蜿蜒流下,像一道道浑浊的、永远也流不尽的眼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