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为苏家掌管中馈,指尖盘活了万贯家财。
未婚夫却让我把主母印鉴,让给一个镖局的野丫头。
他说完,我指甲掐进肉里,一滴血污了算盘。
我没有看他。
转身跪在了苏家老太君面前。
恳请老太君,将我嫁予他的二叔。
他执掌刑堂,是苏家真正的主宰。
他要娶我,苏子安见了我,得恭恭敬敬地,叫我一声二婶。
01
把宗家的印鉴给秦筝。
苏子安的声音很轻,像怕惊扰了窗外的雀鸟,落在我耳朵里,却像惊雷。
我停下拨弄算盘的手,一颗算珠被指甲划出一道印子,嵌进肉里,细细地疼。
你说什么
晚照,你一向最懂事。
他走过来,握住我的手腕,语气是惯常的温存,筝儿她性子直,不像你们这些在后宅算计惯了的。她说她不在乎管家之权,但‘当家主母’这个名头,必须是她的。这印鉴,不过是个名分,给她,哄哄她。
他顿了顿,补充道:我们成婚后,家里的账目,还是你来管。我信你。
我看着他。今天,他不该在这里。秦筝的镖局新开张,请了全城的人去看她耍枪,他本该在那儿为她喝彩。
他眼神躲闪了一下,干咳一声:我我想过了,筝儿那样的性子,若是做小,怕是要闹翻天。她说了,威风镖局的女儿,不给人做二房。所以正妻的位置,我想给她。
悬着的心,终于落了地,摔得粉碎。
我抬头看他:所以,要我做二房
苏子安皱起眉:晚照,你怎么也学得这般小家子气你从小就是当主母培养的,知道这些都是虚名。家里中馈还是你掌,这才是实权。你不要像筝儿一样胡闹,我最喜欢你的,就是知书达理,从不给我添乱。
今天,把印鉴让给她,就算是我……是我送她的聘礼。
指尖的刺痛加剧,一滴血珠渗出来,落在紫檀算盘上,污了一片。
小姐,老太君请您过去一趟。丫鬟小桃在门外轻声说。
我慢慢抽出被他握着的手,将那枚沾血的算珠拨回原位,声音平静无波:知道了。
我没再看苏子安一眼,径直朝老太君的静安堂走去。
静安堂里,檀香袅袅。
老太君看着我,有些惊讶:照丫头,这时候过来,可是账目有事
我跪在地上,背脊挺得笔直:老太君,子安要娶秦家姑娘为正妻。
老太君手中的佛珠停住了。
林家女儿,世代为正妻,从无为妾的先例。晚照不能破了祖宗的规矩。我叩首,声音清晰,但晚照也不愿坏了子安和秦姑娘的情分。恳请老太君,收回婚书,取消我与子安的婚约。
02
老太君叹了口气:傻孩子,苏家这一辈,除了子安,便再无嫡系子弟可堪当家主之位。退了这门婚,我怕委屈了你。
我抬起头,目光坚定:恳请老太君恩准,将晚照嫁予二叔。
这下,连老太君身边的张嬷嬷都惊得倒吸一口凉气。
老太君盯着我,一字一句地问:你知道你在说什么吗二爷他……他执掌的是苏家暗处的‘刑堂’,手上沾的血,比谁都多。你嫁过去,就再无回头路了。
我再次叩首:晚照,不悔。
老太君闭上眼,惋惜地摇摇头:你是我亲自为苏家挑选的未来主母,论算计、论谋略、论手段,满城的姑娘,无人及你。子安……真是糊涂啊。
正说着,外面传来一阵急促的脚步声。
老太君,少东家带了威风镖局的秦姑娘在外求见。
让他们进来。
苏子安一进门就看见我跪在地上,他先是一愣,随即怒气冲冲地质问:林晚照,你又来告状
我早上与你说得清清楚楚,你以为求老太君做主,我就会娶你吗
我以为你是个知进退的,没想到也这么汲汲营营,贪图一个主母的虚名!你太让我失望了!
他身后,秦筝一身红衣劲装,手里把玩着一根短鞭,毫不客气地跟着他跪下,却不是对着老太君,而是对着苏子安。
子安,我就知道她会来嚼舌根!她声音清亮,带着一股子野气,老太君,我喜欢子安,子安也喜欢我,这事就这么简单。你们这些大户人家的规矩,条条框框,把人变成木头,有什么意思难道他连娶谁的权力都没有吗
老太君冷笑一声:苏家的主母,不仅仅是个名分。她要掌管苏家上下百十口人的生计,要与各路商家周旋,要平衡各房的利益。秦姑娘,你自认担得起吗
秦筝仰起头,一脸傲气:我爹是威风镖局总镖头,手下上千号兄弟,护着苏家的漕运线,没我爹,你们的货都出不了城!我怎么就担不起了比起这些只会拨算盘的女人,我爹的铁拳,才是最硬的道理!
她一句话,将在场所有靠算盘吃饭的苏家人,都骂了进去。
03
老太君挥挥手,一脸疲惫:我乏了,这事,我会考虑。你们都退下吧。
苏子安扶着秦筝,心满意足地退了出去。
我跟着起身,刚走到庭院,就被苏子安拦住。
他怒气未消:你和老太君在里面说了什么我告诉你,我和筝儿已经交换了信物,你休想拆散我们。
我当初给你的那枚玉算盘,待会儿我会派人去取。我知道,做不成苏家主母你会损失很多,我会补偿你,但你别再痴心妄想。
我甩开他的手:苏少东家,你以为林家的女儿,是没人要的滞销货吗非要缠着你你放心,我林晚照,不屑。
秦筝在一旁抱着臂,嗤笑道:最烦你们这种假清高的女人,嘴上说不屑,脚却往老太君这跑。老太君不喜欢我,肯定是你说了我不少坏话吧。
不过林晚照,你们林家,不过是账房先生起家,得意什么。我就不一样,我爹手握苏家一半的漕运安危,是你们所有人的靠山。你拿什么跟我比
我爹最疼我,我要是受了委屈,我爹只要让镖师们歇两天,你们苏家的货船,就等着在河里喂鱼吧。你觉得,老太君是要护卫家族命脉的镖局,还是你一个没用的账房女儿
我几乎要被她蠢笑了。她就这么堂而皇之地,把用镖局威胁东家的话说了出来。武夫最忌讳的就是挟恩图报,她还生怕别人不知道她爹功劳大。
这话,都不用我传,自己就能长着翅膀飞进苏家每个管事的耳朵里。
我退开一步,微微一笑:那就,祝苏少东家和秦姑娘,生意兴隆,财源广进。
回到房中,小桃忧心忡忡:小姐,您真要嫁给二爷听说二爷那个人……喜怒无常,前年有个管事犯了错,被他亲手打断了腿,至今还躺在床上。
我安抚地拍拍她的手:小桃,你信不信,林家的女儿,嫁到哪里都不会过得差。
而且你没发现吗虽然人人都怕二叔,但家族里最要紧的几桩生意,最后拍板的都是他。子安不过是台前的光鲜少爷,二叔才是苏家真正的定海神针。
嫁给他,苏子安见了我,得恭恭敬敬地叫我一声二婶。
三日后,老太君的决定下来了。苏子安与我林晚照的婚约作罢,另娶威风镖局总镖头之女秦筝为正妻。
一时间,我成了全城商家的笑柄。
所有人都等着看我如何灰溜溜地被林家送回老家。
04
苏家少了林家的助力,许多精细的账目对接都乱了套。而威风镖局则因为女儿即将成为苏家主母,行事越发张扬。
总镖头在酒宴上喝高了,拍着桌子大笑:账房先生算什么东西有我手里的刀把子硬吗我女儿嫁过去,苏家的家产,还不就是我外孙的以后这生意,是我们老秦家说了算!
这话很快就传遍了。听说老太君气得砸了一套她最爱的汝窑茶具,最后只说了一句:罢了,终究不是自己肚子里爬出来的,他要自毁长城,我这把老骨头也拦不住。
我没空理会那些流言蜚语,正忙着清点我的嫁妆。
我带着小桃去了聚宝斋,听说他们新得了一块罕见的血玉,正好拿来给我未来夫婿做个印章。
我正让掌柜的拿出来看看。
这块玉,我要了!一个霸道的声音从身后传来。
我回头,正是秦筝。她依旧一身红衣,手里捏着马鞭,得意地看着我:哟,这不是林小姐吗真不巧,这块血玉,我看上了。
我笑了。她常年混迹于江湖草莽,哪里知道聚宝斋的东西是什么价码。
我做了个请的手势:城里买卖的规矩,聚宝斋的珍品,只收现银。秦小姐要是带够了银子,尽管拿去。
秦筝从怀里掏出一叠银票,往柜台上一拍,少说也有一千两:这些,够不够
旁边几个看货的富家公子和小姐都捂着嘴笑了起来。
笑死,一千两就想买聚宝斋的镇店之宝‘凤血玉’
能买下那块玉的红木底座就不错了。
我还以为未来的苏家主母多有钱呢,原来就这点见识,哈哈。
秦筝的脸瞬间涨成了猪肝色,她瞪着掌柜:这破石头到底要多少钱
掌柜的擦着汗:回……回秦小姐,这块凤血玉,要价,一万五千两白银。
她一拍桌子,怒道:你抢钱啊!就一块破石头,你敢要一万五千两你信不信我让子安哥哥明天就封了你的店!
掌柜的吓得腿都软了:少夫人饶命啊!这……这是行价,全城的人都知道,小的不敢乱开价啊!
我淡淡开口:秦小姐,这玉你到底买不买若是不买,还请让一让,别耽误掌柜的做生意。
秦筝涨红了脸指着我:是你!是你搞的鬼!你故意让我出丑!林晚照,你抢男人抢不过我,就用这种下三滥的招数!
我正要说话,苏子安从门外进来,一把将秦筝护在身后,眼神冰冷地盯着我:晚照,筝儿和你不一样,她心思单纯,不会你们那些弯弯绕绕。你当众羞辱她,就能改变什么吗我一样不会娶你。
筝儿就像个孩子,哪里经得起你这样算计你让她当众出丑,你就高兴了
你做得再多,不过是让我更心疼她罢了。林晚照,你这满腹的算计,都用在对付筝儿身上,这就是你们林家的家教
你这个样子,别说主母,就是二房的位置,我看着都嫌多余。
谁要娶我苏敬亭的女人做二房一个低沉而冷冽的声音从我身后响起,整个聚宝斋瞬间鸦雀无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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05
是苏敬亭,苏家的二爷。他一身玄色长衫,静静站在门口,不怒自威。
所有人都噤了声,连呼吸都小心翼翼。
他缓步走到我身边,目光落在柜台那块血玉上,声音竟放柔了几分:你看上了这块玉
我第一次和他离得这么近,能闻到他身上淡淡的龙涎香,混合着一丝若有似无的铁锈味。我微红着脸,低声回道:想……想给二叔做个印章。
他极轻地笑了一声,那张素来如冰山般的脸上,仿佛瞬间冰雪消融。他屈指敲了敲柜台:包起来,送到林府。以后林小姐在聚宝斋的所有开销,记在我的账上。
满堂死寂。
苏子安怔怔地看着苏敬亭,半晌才找回自己的声音:二叔……
苏敬亭淡淡瞥了他一眼,那眼神冷得像冬日的冰棱:我教你的规矩,见了长辈,就是这副模样
苏子安脸色一白,立刻躬身行礼:子安见过二叔。
苏敬亭将我护在身后,看着苏子安,一字一句道:下次见到晚照,也要懂尊卑。老太君的文书明日就到,从今往后,她是你的二婶。见了她,要行晚辈礼。
苏子安失声叫道:二婶二叔您在说什么她……她本是我的……
我立刻截断他的话:苏少东家,是你亲口在老太君面前,取消了婚约,另娶秦家小姐。你忘了
苏子安急切地辩解:可我说了,家里中馈仍由你掌管,你何必……何必拉着二叔来演这出戏给我看
我冷笑一声:苏少东家,林家世代经商,最重信诺。林家的女儿若给人做小,不如直接投了江水干净。你以为,我还稀罕你那点中馈之权吗
我林晚照要嫁谁,如今,与苏少东家再无半点关系。
秦筝在一旁扯着苏子安的衣袖,又娇又横:子安,你说过只娶我一个人的!不许你再管她!苏家只能有我一个女主人!
苏敬亭发出一声不屑的嗤笑,似乎对这种场面极为看不上。
他扶住我的手臂:我带你去别处看看。听说‘天工坊’新出了一套点翠头面,配你正好。
走到门口,他忽然停步,头也不回地对苏子安说:你既然选了她,就要为她的言行负责。她说要买下这块凤血玉,苏家的少东家,该知道怎么做吧
说完,他护着我,上了门外的马车。
聚宝斋里,苏子安黑着脸,看着掌柜小心翼翼捧出的凤血玉,咬着牙对秦筝说:你知不知道这东西多贵
秦筝也红了眼:你现在是嫌我了嫌我不如她懂这些金银玉器嫌我只会舞刀弄枪看见她跟别的男人走了,你心疼了是不是
苏子安不耐烦地吼道:我不是这个意思!你能不能别无理取闹!
秦筝气急,手里的马鞭一甩,啪地一声,在苏子安的手背上抽出一条血痕。她自己也愣住了,又怕又不服气,一跺脚,哭着跑了出去。
不出半日,秦家小姐当街鞭打苏家少东家,和我即将嫁给苏二爷的消息,一起传遍了全城。
06
苏敬亭陪我在城里逛了一圈,送我回到林府时,天色已晚。他在马车前对我轻声说:早些歇息,明日,我会亲自带人来下聘。
我看着他的马车消失在街角,才转身回府。刚一进门,手腕就被人死死抓住。
晚照,你不能嫁给二叔!
是苏子安。
我用力挣开他的手:苏少东家,我们婚约已除,拉拉扯扯,于理不合。
他上前一步,声音压得很低:二叔那个人,心狠手辣,他手上掌管着家族的刑堂,这些年为了家族生意,暗地里不知道处理了多少人。你嫁给他,不会有好下场的!
啪!我狠狠一耳光甩在他脸上,气得浑身发抖:苏子安!就算你是少东家,也不能如此污蔑长辈!苏敬亭,他将是我的夫君!明日聘书一到,我就是他的妻。无论他是谁,做什么,我都会陪着他。
我不像你,背信弃义,见异思迁!
你的未婚妻是秦筝,还请苏少东家自重,别让她误会了。我怕惹一身腥,更怕我未来的夫婿误会。
来人,送客!我再不看他,转身就走。
苏子安在我身后大喊:晚照!你明明喜欢的是我!你为了和我赌气,就要嫁给二叔吗
你不就是计较一个名分吗就为了一个正妻之位,你要闹到这个地步你知不知道,只要聘书下了,你就再也没有后悔的机会了!
我看着他,一字一句,冰冷刺骨:我最后悔的事,是当初答应了与你的婚事。还好,现在回头,还来得及。
他看着我的背影,声音里带着一丝绝望的乞求:晚照!我娶你做正妻!我让秦筝做二房!你别嫁给二叔!
我脚步未停,径直走进了内院。
听说,苏子安在老太君的院子里跪了一夜,求老太君收回成命,让他娶我为妻,将秦筝降为二房。
老太君动了大怒,第一次当着所有管事的面,用戒尺打了苏子安的手心。
主母之位,岂是你可以随意买卖的儿戏!当初为你选了林家女,你为个镖师之女,闹得满城风雨,如你所愿了,如今又要反悔
你知不知道什么叫‘人无信不立’苏家的基业,靠的就是一个‘信’字!
你给我滚回自己的院子好好反省!什么时候想清楚了,什么时候再出来!
苏家少东家为了婚事被老太君斥责禁足。
这意味着什么,城里的明眼人,一看便知。
07
不管苏子安如何被禁足,第二天,苏敬亭的聘礼还是抬进了林府,整整一百二十抬,从街头排到巷尾,比当初苏子安订婚时,还要风光十倍。
苏家二爷要娶被少东家退婚的林家女,这桩婚事,成了全城最大的新闻。
来林府贺喜的宾客踏破了门槛,我母亲忙得脚不沾地,脸上的笑意却怎么也藏不住。
宾客中,我没想到秦筝会来。
她没拿马鞭,换上了一身月白色的衣裙,学着大家闺秀的样子,斯斯文文地走进来。但那满脸的憔悴和眼底的怨毒,却怎么也掩饰不住。
她屏退左右,红着眼睛看着我:林晚照,你现在是不是很得意子安为了你被禁足,你转头就搭上了他二叔,成了他的长辈。你是不是正等着看我的笑话
我正在看聘礼单子,闻言头也没抬:秦小姐,你想多了。你与我,本就不是一条路上的人,我看你的笑话,于我何益
赐婚是老太君的意思,我没想过要压你一头,更没想过要在你面前得意什么。
你和子安的婚事已定,安心待嫁就是,何必自寻烦恼。
按规矩,我未来是你的二婶。下次见了面,秦小姐,记得行礼。
她踉跄地后退几步,像是被我的话刺痛了:满城的人都在传,说子安是为了你才被禁足!他跪了一夜,就是想取消和我的婚约,要娶你!
那我算什么我为了他,学着穿这些不舒服的裙子,学着你们那些扭捏的规矩,可他却嫌我粗鲁,说我让苏家在人前丢脸,担不起主母的位子!
明明是他当初说,就喜欢我这不拘小节的爽快性子,和你们这些算盘珠子不一样!如今他又嫌我不知礼数,凭什么!
她越说越激动,突然面露凶光,恨恨地看着我:是你!都是你的心计!用嫁给别人来刺激子安,让他后悔,让他嫌弃我!只要你死了,他是不是就会回头看我了是不是就不会取消婚事了
她猛地朝我扑过来,手已经摸向了腰间的软鞭。
可她的手还没碰到鞭柄,就被一道黑影狠狠踹了出去。
苏敬亭不知何时站在了门口,脸色冷得像冰。
秦筝在地上翻了个身,竟抽出了软鞭:我今天一定要毁了你的脸!看你还怎么嫁人!
没等她扑上来,苏敬亭身后的护卫已经上前,反剪她的双手,将她死死按在地上。
绑了,送到苏家祠堂,交给老太君处置。苏敬亭的声音没有一丝温度,告诉老太君,苏家的准少夫人,意图刺杀未来的二夫人。
秦筝疯狂地尖叫:林晚照!我做鬼也不会放过你!
我看着苏敬亭,心还未定:二叔,你怎么来了
他走过来,带来了一件用金线绣着凤凰的嫁衣,比我见过的任何一件衣服都华美。他看着我,眼神柔和下来:这是我母亲留下的,她说,要等我娶妻时,亲手为我的新娘穿上。我想,她若是泉下有知,会很满意你。
08
我与苏敬亭成亲的前一日,苏子安解了禁足。
他没来,只派人送来了几箱珠宝首饰,说是替秦筝赔罪的贺礼。
我照单全收,谁会嫌钱多呢。
成亲那天,祠堂里,我与苏敬亭拜过天地和祖宗。正要被送入新房时,听到了苏子安的声音。
老太君命我,来给二叔和二婶送上贺礼。他捧着一柄玉如意,声音干涩,祝二叔、二婶,和和美美,早得贵子。
我隔着盖头,似乎能感觉到他的目光,像针一样,想刺透这片红布,看清我的脸。
喜宴上,听说苏子安大醉,最后是被下人抬回去的。
第二天,我随苏敬亭去给老太君敬茶,却看到苏子安跪在堂前。
老太君,孙儿想去西北,为家族打理那边的商路。那边风沙大,苦寒,孙儿愿为家族分忧。
老太君皱眉:胡闹,你马上就要大婚了,等娶了秦筝再去。
苏子安一脸决绝:孙儿现在,还不想成家。等孙儿做出一番事业,能独当一面了,再谈婚事不迟。
他正闹着,外面却传来一阵喧哗。管家连滚带爬地进来:老太君!威风镖局的总镖头,带着秦小姐,在外面……在外面说有天大的要紧事!
总镖头和秦筝一进来,秦筝就噗通一声跪在地上,泣不成声:请老太君为我做主啊!
总镖头红着眼,声音洪亮如钟:老太君!我女儿,已经有了子安的骨肉!子安,你现在说不想娶她,是想让我们父女一尸两命吗!
这话如同一声炸雷,震得满堂皆惊。老太君迭声道:快!快请大夫!
大夫诊断后,点点头:秦小姐确实已有了一个多月的身孕。只是近日郁结于心,动了胎气,需好生静养。
总镖头看着苏子安,一字一句道:我一生走南闯北,拿命换钱,就是为了让我女儿不受半点委屈!当初若不是你和她有了夫妻之实,我大可以为她另择佳婿!如今她怀了你的骨肉,你却想反悔,这是什么道理!
我敬您苏家是百年大族,可我镖局上千兄弟的刀,也不是吃素的!今天,你们必须给我一个说法!
苏敬亭在一旁冷冷开口:子安,身为苏家长孙,自己犯下的错,总该自己承担。
老太君长叹一口气,满脸疲惫地挥挥手:去叫人看日子,尽快,让你和秦筝完婚。
09
苏子安的婚期,很快定了下来。
秦筝再次风光无限,以胜利者的姿态,嫁入了苏家。
只是,成亲那日,苏子安同时纳了两房貌美温柔的侍妾。大婚之夜,他更是宿在了侍妾房中,将她这个正妻丢在空房里。
第二天,秦筝在院子里,罚那两个侍妾跪了两个时辰的石子路。
消息传到老太君耳中,老太君派了最严厉的教养嬷嬷过去,当着全院下人的面训斥秦筝:身为苏家主母,当为家族开枝散叶为重,却善妒成性,毫无正妻风范,成何体统!
秦筝被当众训斥,脸面丢尽,在苏家彻底成了一个笑话。
我难得去给老太君请安,在花园里遇见了她。
她穿着一身锦绣华服,头上插满了珠翠,努力扮演着一个她曾经最看不起的贵妇人。
她拦住我,得意地笑:林晚照,你到底还是输给了我。子安,最终还是娶了我。
你不是看不起我吗说我粗鄙,不像大家闺秀。如今,这满城里,谁还敢说我半句不是
我知道,你们都在背后笑我,笑我奉子成婚。那又如何笑到最后的,才叫赢家。
我看着她近乎癫狂的模样,只觉得可悲,轻声说了一句:秦筝,你这样,值得吗
这句话,像是戳中了她最痛的地方。她猛地尖叫起来:什么值不值得我是苏家的少夫人,以后就是苏家的老太君!你以为你当个二夫人就了不起了
子安都跟我说了!老太君最忌惮的就是苏敬亭!说他手里的刑堂势力太大,早晚要反噬家族!老太君巴不得他早点死呢!
她的话音刚落,周围死一般的寂静。
她这才惊觉不对,一回头,看见老太君带着几个家族里最核心的叔公,就站在她身后不远处的假山旁。
地上跪了一片下人,一个个恨不得自己是聋子,从未听过这等诛心之言。
一位叔公喃喃道:疯了……这女人真是疯了,竟敢说出这种话来……
老太君的脸,阴沉得能滴出水来:我竟不知道,子安心里,是这么想我这个祖母的。
苏敬亭是我亲手养大的,他为苏家流血卖命,我一直心中有愧。没想到我的亲孙子,却盼着他二叔早死。
这等不忠不孝、离心离德之人,如何担得起苏家长孙之位!如何继承苏家百年基业!
匆匆赶来的苏子安,正好听到老太君最后几句话,他面如死灰,双腿一软,瘫倒在地。
10
老太君失望地挥了挥手:来人!将苏子安和秦氏,给我关进后院的废宅!没有我的命令,谁也不准出入!
家主一怒,天翻地覆。
听说,苏子安一被关进去,就一巴掌将秦筝打倒在地:你这个蠢货!你知不知道你刚才说了什么!你害死我了!我完了!苏家的继承权,全被你这张破嘴给说没了!
他气得双眼通红,一脚踹在秦筝身上,又一脚。
秦筝护着肚子,哭着求饶:子安,我错了,我不是故意的……我肚子里还有你的孩子啊,子安……
可是,被怒火和绝望冲昏头脑的苏子安根本听不进去,只顾着发泄他的恨意。直到秦筝发出一声凄厉的惨叫,鲜血从她裙下蔓延开来。
下人尖叫着:不好了!少夫人小产了!
少夫人小产,还是被少东家亲手打掉的。
这桩丑闻,彻底压垮了苏家最后一丝颜面。
总镖头跪在祠堂前,磕头求情,说女儿教导不严,闯下大祸,不配再做苏家妇,只求老太君开恩,让他们父女和离。
老太君允了。
秦筝被抬出苏家时,人已经瘦得脱了相,眼神空洞,嘴里还喃喃念着:我是少夫人啊……
而苏子安,则被老太君下令,废除长孙身份,从宗谱上除名,发配到庆州鸟不拉屎的铺子里,自生自灭。
听说,他带着那两个侍妾上路,中途遇到了山匪。一番打杀之后,人是救回来了,但下半辈子,都只能在轮椅上过了。
11
风波过后,老太君在祠堂里召见了我与苏敬亭。
她看着苏敬亭,满眼疲惫和欣慰:敬亭,这些年,辛苦你了。苏家这副担子,以后,就要交给你了。
苏敬亭却跪了下来:老太君,敬亭恳请辞去刑堂掌事之位。
我跟着跪下:启禀老太君,儿媳……儿媳已有身孕。大夫说,江南水土温润,更适合养胎。二叔他……他答应了儿媳,去江南安胎。这是苏家下一代的骨血,我们不敢有丝毫怠慢,还请老太君体谅,恩准。
老太君看着我们,久久不语。最后,她长叹一声,扶起了我们。
罢了,你们想过自己的日子,也好。她从怀中取出一枚温润的玉印,交到苏敬亭手上,这是苏家的大印。我本想让你接管整个苏家,但你心不在此,我也不强求。这江南一带所有的生意,从今天起,都交由你们夫妻二人打理,不受宗家节制。去吧。
我们离开的那日,正是阳春三月。
京城的喧嚣和算计,被远远抛在马车后。
苏敬亭将我揽入怀中,轻声说:以后,我们就做一对闲散富贵人,游山玩水,再不理会那些俗务。也让老太君,彻底安心。
我靠在他怀里,笑了。
眼前的路,通向我梦寐以求的江南。
从此,天南海北,江河湖海,都有他陪着我,慢慢走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