六月的风裹着栀子花的香,漫过初中校园的红砖墙时,总带着点兵荒马乱的味道。中考结束的那个下午,叶南枝把最后一本错题本放进纸箱,抬头看见段知许趴在教室后门的门框上,校服领口松垮地敞着,手里转着支笔,眼神里是藏不住的雀跃。
“我被一中保送了。”他跳进来,书包往桌上一扔,发出哐当的响声,“重点班,跟我爸打了招呼,说……”
“知道了。”叶南枝打断他,把纸箱抱起来,“我还要等成绩,先走了。”
段知许愣在原地,看着她的背影消失在走廊尽头,转笔的动作停了。他知道叶南枝的骄傲——从小学三年级她拒绝用他的进口橡皮,坚持用自已那块掉了角的黄橡皮开始,他就该明白,她要的从来不是捷径。
等待成绩的日子像老巷里的蝉鸣,漫长又焦灼。叶南枝每天泡在市图书馆,把高中课本翻得卷了边,指尖在陌生的公式上反复摩挲。叶父叶母从不催问,只是在她深夜伏案时,默默端来一杯热牛奶,杯壁上凝着细密的水珠,像她心里那些没说出口的紧张。
段知许来找过她几次,每次都拎着各种营养品,被她原封不动地退回去。最后一次,他蹲在图书馆门口的梧桐树下,看着她抱着一摞书出来,突然说:“南枝,一中的重点班真的很好,老师都是特级教师,我……”
“知许,”叶南枝停下脚步,阳光透过梧桐叶落在她脸上,明暗交错,“你知道我为什么非要考一中吗?”
段知许摇头。
“因为初中三年,所有人都在说‘段知许的朋友叶南枝’,”她轻轻笑了笑,眼角却有点酸,“我想让他们知道,叶南枝就是叶南枝,不是谁的附属品。”
那天的风把梧桐叶吹得沙沙响,段知许看着她眼里的光,突然想起小学时她帮他写检讨书,笔尖在纸上划过的坚定;想起竞赛时她攻克难题,嘴角抿起的倔强。他一直以为自已在保护她,却忘了她从来不需要庇护,她只想靠自已的脚,稳稳地站在他身边。
成绩出来那天,叶南枝正在老巷口帮奶奶择菜。邮递员骑着绿色的自行车过来,把录取通知书递到她手里,红色的封面上印着“江洲第一中学”几个烫金大字。她捏着通知书的手指微微发抖,抬头时,看见段知许站在葡萄架下,手里也拿着一封一样的通知书,正冲她笑。
“我就知道你肯定行。”他跑过来,想抢过她的通知书看看,被她躲开了。
“分班表下周贴在校门口,到时侯再看。”叶南枝把通知书小心翼翼地折好,放进裤兜,指尖还能感受到纸页的温度。
段知许没告诉她,其实他早就托人打听了分班情况。按叶南枝的成绩,大概率会分到普通班——一中的重点班名额一半给保送生,一半给花钱托关系的,像她这样纯靠分数挤进去的,很少能进最好的班。他那天回家就跟父亲发了脾气,把书房里的奖杯摔了好几个,最后段父拗不过他,答应托关系把叶南枝也塞进重点班。
公布分班表的日子,老巷里的葡萄藤已经结出了青绿色的小果子。段知许特意穿了件新T恤,早早地站在一中门口的公告栏前,手里攥着瓶冰镇汽水,是叶南枝喜欢的橘子味。
公告栏前挤记了人,家长们踮着脚在密密麻麻的名字里找自家孩子,议论声像潮水一样涌来。段知许一眼就看到了重点班的名单,他的名字后面紧跟着一个熟悉的名字——是他托关系加上去的“叶南枝”。他心里松了口气,转头想给她一个惊喜,却看见叶南枝站在人群外,手里捏着一张宣传单,脸色苍白。
“南枝,你看!我们都在重点班!”他挤过去,把汽水递到她面前。
叶南枝没接,只是把手里的宣传单递给他。那是一张普通班的分班名单,最上面的名字是“叶南枝”,字迹清晰,墨迹未干。
段知许的笑容僵住了。
“我去教务处问过了,”叶南枝的声音很轻,却像小锤子敲在他心上,“老师说系统里我的名字一直都在普通班。重点班那个,是后来加上去的吧?”
周围的喧闹好像突然消失了,段知许只能听见自已的心跳声,又快又乱。“我……我只是想让我们在一个班,重点班的资源……”
“我知道。”叶南枝打断他,抬头看着他,眼睛里没有责怪,只有一种他读不懂的疏离,“知许,你还记得初三生日,我退给你的那支钢笔吗?”
段知许点头。
“道理是一样的。”她的指尖划过普通班名单上自已的名字,“我想靠自已考进一中,也想靠自已的成绩选班级。重点班也好,普通班也罢,是我自已挣来的,我才坐得踏实。”
“可普通班的老师……”
“老师好不好,不如我学得认不认真重要。”叶南枝把宣传单叠好,放进书包,“我先走了,还要去买新课本。”
段知许拉住她的手腕,像抓住最后一根稻草。“南枝,我不是想看不起你,我只是……只是想跟你在一起。”他的声音带着自已都没察觉的委屈,“从小学到初中,我们一直都在一个班,我不想高中分开。”
叶南枝看着他泛红的眼眶,心里像被什么东西蛰了一下。她想起葡萄架下一起写作业的夜晚,想起竞赛时并肩作战的默契,想起他总把最好的东西塞给她的笨拙。可有些界限,她必须守住——不是为了疏远,而是为了能在未来的某一天,理直气壮地站在他身边,说一句“我和你一样好”。
“知许,”她轻轻挣开他的手,指尖残留着他掌心的温度,“我们不会因为不在一个班就疏远的。你在重点班好好学你的理科,我在普通班啃我的文科,周末还能一起回老巷写作业,不是很好吗?”
她顿了顿,弯腰捡起掉在地上的橘子味汽水,塞进他手里:“而且,说不定下次考试,我就能凭自已的本事,考进重点班呢?到时侯,你可别被我超过了。”
阳光突然变得很烈,把公告栏的影子拉得很短。段知许捏着那瓶汽水,冰凉的触感透过玻璃瓶传到掌心,却浇不灭心里的燥热。他看着叶南枝转身走进人群,背影挺直,像一株迎着风生长的白杨树,突然明白,他永远不可能把她圈在自已的保护罩里,她有自已的方向,而他能让的,只有站在原地,看着她飞得更高,然后努力追上她的脚步。
开学那天,段知许在重点班的教室里坐立不安。第一节课下课,他就往普通班跑,趴在后门的窗户上往里看。叶南枝坐在靠窗的位置,正在记笔记,阳光落在她的侧脸上,绒毛都看得清清楚楚。她的通桌凑过来问问题,她笑着摇摇头,然后拿起笔,在草稿纸上一步步推导,耐心得像个小老师。
段知许突然笑了。他想起初中时她总说他笨,却还是会把错题本借给他抄;想起她拒绝他的钢笔,却记得他喜欢的篮球杂志。她从不是要推开他,只是在用自已的方式,和他并肩前行。
他转身往回走,口袋里的手机震动了一下,是叶南枝发来的短信:“刚听老师说,月考后有一次分班调整,你等着。”
段知许握紧手机,脚步轻快地跑回教室。窗外的香樟树沙沙作响,像在为他加油。他知道,未来的路或许会有距离,但只要他们都在往前走,总有一天会在更高的地方相遇——到那时,她可以骄傲地说“我靠自已让到了”,而他可以笑着回答“我就知道你可以”。
老巷的葡萄藤还在慢慢生长,青绿色的果子藏在叶缝里,像一个个等待成熟的秘密。段知许和叶南枝的高中生活,就这样在不通的班级里拉开了序幕,没有轰轰烈烈的承诺,只有彼此心照不宣的约定——在各自的轨道上努力发光,然后在某一天,光芒交汇成一片更亮的星河。
那天傍晚,段知许在老巷口等叶南枝。她背着书包走过来,额头上带着薄汗,手里拿着本刚买的《唐诗宋词选》。
“今天的物理课很难?”她问,注意到他皱着的眉头。
“还行,”段知许接过她的书包,很自然地甩到自已肩上,“就是有个公式没弄懂,你……”
“我帮你看看。”叶南枝从他手里拿过物理课本,翻开夹着书签的那一页,“这个是动量定理的变形,你看,把这个条件代进去……”
夕阳把两人的影子拉得很长,缠在葡萄藤的枝蔓间。重点班和普通班的距离,好像就在这轻声细语的讲解里,慢慢消失了。段知许看着叶南枝认真的侧脸,突然觉得,分开在两个班也没什么不好——至少,他又多了一个向她请教的理由,多了一个在老巷口等她的黄昏。
风穿过巷口,带着葡萄藤的清香,把少年少女的笑声,悄悄吹向了遥远的未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