引:柳如烟的指尖又一次毫不犹豫地按下了接听键。
屏幕上的季博达三个字,像淬了毒的针,扎进我的眼底。
饭桌上,热气还没散尽的长寿面,是我重生后为她煮的第一顿饭,也是最后一次。
前世就是此刻,季博达一通抑郁症发作,濒临崩溃的电话,将柳如烟从我身边叫走。
而那场飞驰赶去的车祸,成了我永远的地狱。
重活一世,我试图阻挡过,哀求过,此刻却只剩一片冰凉的死寂。
好,你走。我的声音平静得可怕,甚至带着一丝解脱后的疲惫。
柳如烟惊愕回头,撞入我深不见底、再无波澜的眼底。
她以为这又是一次我的妥协,拿着车钥匙冲出家门。
楼下刺耳的引擎轰鸣声远去。
我擦掉眼角冰凉的湿意,拉开衣柜,行李箱早已收拾妥当。
当她以为我还会在原地时,我的消失,将比她奔向季博达的速度,更快,更绝。
一个月后,柳如烟终于撕碎了季博达所有的伪善和诊断书,哭喊着跪在楼下。
却只看见我搂着新搭档的纤腰,微笑着从她面前经过,彻底抹去了她世界里的色彩。
窗外的雨淅淅沥沥,敲打着玻璃,像是某种执拗又徒劳的叩问。厨房里最后一点水汽氤氲上来,带着葱花混着猪油的鲜香——柳如烟曾经最爱这一口。她说这味道朴素踏实,像家的味道。可此刻,这香气在逼仄的空气里飘荡,莫名地显得腻味,甚至让人透不过气。
墙上老旧的挂钟,嗒、嗒、嗒,秒针拖着沉重的步伐,终于将时针和分针精准地推向那个刻在我灵魂深处的数字。
八点整。
刺耳的、专属的铃声,毫无征兆地从沙发上炸开。像一只无形的巨手,猛地扼住了整个空间的咽喉。柳如烟几乎是弹射而起,带着一种近乎条件反射般的急迫,扑向那部正在疯狂叫嚣的手机。
博达!指尖在屏幕上划过的速度快得令人心寒。她的声音,瞬间切换成一种我既熟悉又无比痛恨的模式——轻软得像是羽毛,裹挟着浓烈到化不开的紧张、心疼,还有一丝面对易碎品般的全神贯注。慢慢说,别着急……是不是又……又喘不过气了药呢身边有人吗
砰——!
不是幻觉。是我内心深处,某个支撑了一世的支柱,在这一刻轰然倒塌的声音。
碎片四溅,刮得五脏六腑都鲜血淋漓。
前世的画面裹挟着血雨腥风撞进脑海——
季博达那带着哭腔,声嘶力竭的求助语音留言(前一晚刻意录下);
柳如烟抓起车钥匙时苍白焦灼的脸;
惨厉尖锐到撕裂夜空的刹车声;
骤然亮起又熄灭的血红尾灯;
倒车镜碎片划破她脸颊飞溅出的血珠;
120刺耳呜咽的笛声,旋转的蓝光打在每个人绝望的脸上……
还有……太平间那蚀骨的冰冷……医生那句送来得太晚了……
一切的终点,都凝固在柳如烟最后奔向的那个方向,凝固在季博达那张事发后躲在柳如烟父母身后,苍白柔弱、挂着晶莹泪珠,却难掩一丝得逞后疲惫松懈的脸孔上!
胃里一阵剧烈的痉挛翻搅,喉头涌上一股难言的铁锈腥甜。我死死掐住掌心,尖锐的疼痛勉强压住那股想要毁灭一切的眩晕。
我端着那碗面条走过去。瓷碗边缘还有些烫手,细白的长寿面上,翠绿的葱花撒得均匀。汤色清亮,雾气盘旋着上升,像一个微弱的、即将湮灭的希冀。
如烟,我的声音出乎意料地平直,没有丝毫波澜,仿佛只是在陈述一个与己无关的事实,面好了,再不吃,真要坨了。
她没回头。甚至连一丝迟疑和犹豫都没有。只是极其烦躁地、带着明显被打扰的不悦,对着我所在的空气方向,猛地挥了一下手。像驱赶一只聒噪的苍蝇。
知道了!你烦不烦!她压低声音呵斥,每一个字都像淬了冰的小刀,没看到博达现在很难受吗!她的全部身心、所有的感官,都牢牢吸附在那小小的屏幕上,仿佛那里正上演着唯一值得关注、关乎生死存亡的戏剧。而那碗我用心煮了两个小时、期待着重生后能改变些什么的面,此刻像个荒诞的道具,在冰冷的空气中迅速冷却、凝滞,散发出一种垂死的颓败气息。
好。
一个字。
轻飘飘地落下。
却带着陨石撞击的沉重余波。
柳如烟挥在半空的手臂,几不可察地僵了一下。也许是那个音节里太过陌生的平静,也许是这回应来得太过干脆。她终于,在沉浸于季博达生命危急的表演中,勉强分出了一点眼角的余光,朝我扫了过来。
这一眼,直直撞入我的瞳孔深处。
那里没有她预想中的委屈、愤怒、嫉妒或者苦苦哀求的卑微。什么都没有。
只有一片望不到尽头的漆黑荒漠,风沙卷过,寸草不生。荒芜得令人心慌。
一丝疑惑的裂痕在她眼底飞快划过,但转瞬便被季博达在电话那头加重的、带着气音的痛苦呻吟盖过。博达!你撑着点!我马上来!
再没有一丝犹豫。她像一道离弦之箭,抓起鞋柜上的车钥匙。金属碰撞发出刺耳的声响。脚步急促地冲向门口,连拖鞋都来不及换,那双家居软底拖鞋被她随意踢飞到墙角,歪歪扭扭地躺着,如同被主人遗弃的垃圾。
砰!
家门被狠狠甩上。巨响声在空旷的客厅里回荡,带着空洞的回音。
紧接着,楼下传来那辆我陪她去提的车子,引擎被暴躁打火的声音。一声尖锐的轮胎摩擦地面的嘶鸣——她在用和前世一模一样的、拼命般的速度,奔向那个将她和我共同推向深渊的男人。
时间,仿佛凝固了一瞬。
我站在原地,身体里被强行压制的风暴终于平息。只剩下一种深入骨髓的寒冷和……疲惫。无比的疲惫。
指尖有点凉。我下意识地抚上脸颊,触碰到一丝潮湿的痕迹。是眼泪吗什么时候流的我竟全无察觉。就像前世无数次,等她等到深夜,却在昏沉中不知泪已沾襟。
不重要了。
我面无表情地抬手,用衣袖狠狠擦去那点湿痕。布料粗糙,摩擦得皮肤有些刺痛。也好,这点刺痛,反而像一道清晰的划痕,分隔开了前世今生。
深吸一口气。空气里似乎还残留着她身上那股淡淡的香水味,曾经让我迷恋,此刻只觉刺鼻。
转身,不再看那一桌狼藉,不再看那两碗已经冷透坨掉、面目可憎的面。
径直走向书房。角落里,一只低调的黑色行李箱安静地立在那里。尺寸不大不小,刚好能装下我所有重要的东西。不是临时起意。是重生醒来后的这三天里,我分批次、冷静地、一件件收拾好的。身份证,护照,几张重要的银行卡,几件替换的衣物,一些工作相关的文件。没有照片,没有承载共同回忆的信物。那些东西,在重生后的第一时间,就被我亲手扔进了楼下的粉碎机里。磨碎的声音,像某种解脱的仪式。
原来,告别,早在告别发生之前,就已经悄然开始了。身体比心更早认清现实。
钥匙我摸出这间公寓的钥匙,唯一的一把。
冰凉的金属,握在手心有些咯人。
没有丝毫留恋。我把它轻轻放在了玄关的鞋柜上——那个最显眼,她回来第一眼就能看到的位置。
像一个无声的句点。
楼下汽车引擎的嘶吼声已经完全听不见了。雨声似乎大了些。
拖着拉杆箱,轮子在光洁的地板上滚动,发出轻微的、持续的咕噜声。这声音在死寂的房间里显得格外清晰。
走到门口,最后看了一眼这个承载了五年欢笑、争执、甜蜜与最终全部毁灭的空间。没有想象中的伤感,只有一种尘埃落定后的空茫。像终于走出一场旷日持久的噩梦,疲惫不堪,但也终于能喘口气。
关门。
咔哒。
轻得几乎听不见。像一个疲惫至极的灵魂,终于轻轻合上了自己的壳。
走廊的声控灯应声而亮,照亮前方被雨水打湿的、空无一人的楼道。
也照亮了我眼中那片不再为任何人泛起波澜的、绝对的平静死海。
柳如烟,这一次,你的世界,我彻底退场。
1
重生后的第一天
冰冷刺骨的水流冲刷着脸颊,镜子里的人苍白而憔悴。水珠顺着额发滴落,流进眼中,带着微微的涩意,但眼神却清冷得像深冬的湖面。
公寓是托老同学提前租好的,一间高层单身公寓,极简风格的装修,空荡荡的墙壁,没有任何装饰。站在落地窗前,能俯瞰半个城市的灯火,璀璨得虚假,遥远得冷漠。像另一个世界的烟火。
手机早已设置了陌生来电和所有与柳如烟相关的号码(包括季博达的)的来电和信息拦截。世界瞬间清净得只剩窗外呼啸的风声。
打开邮箱,一封辞职信在草稿箱里静静躺着,是昨天深夜写好的。措辞简洁,感谢栽培,因个人原因请辞,交接文档已备妥。鼠标点在发送键上,没有丝毫犹豫。点击。发送成功的提示音,像斩断最后一根与过去腐朽生活连接的丝线。
工作重生前的秦夏,为了所谓陪伴柳如烟的情绪,把绝大部分精力耗在了一个不咸不淡的职位上。现在不需要了。另一个世界线里沉淀的记忆清晰地告诉我,一个月后,一个刚成立不久的跨国互联网咨询公司将发布一份堪称行业变革性的招聘需求。那份工作,才是我前世的遗憾,真正能匹配我能力的战场。简历早已准备好,针对性地进行了优化。
现在就投过去吗不。时机需要精准把握,需要让对方在最渴望人才的时候看到最合适的我。三天后,才是最佳投递时间点。我切换到浏览器的财经新闻页面,冷静地开始规划这一个月缓冲期的技能刷新与资料收集。
手指在键盘上敲击,节奏沉稳而有力。敲下的每一个字,每一个操作,都像是在为崭新的自己铺设坚固的基石。
过去……柳如烟的脸庞短暂地滑过脑海。随之而来的不是心痛,而是一种审视般的冷然。爱或许曾经有过。但早已在无数次的忽视、无数次奔向季博达的背影中,消磨殆尽。重生只是放大了这份清醒的认知,把那份沉甸甸的、名为不甘的妄念也彻底粉碎。
心死,原来并非山崩地裂,而是沉默中的冰封万里。挺好。
桌上的手机屏幕黑着,安静得像一块黑色的墓碑。
2
重生后第七天
秦先生您好!我这里是‘开拓者咨询’HR部!我们收到了您的简历,非常惊喜!您的专业背景和前瞻性的行业见解与我们正在寻找的‘数字战略顾问’职位要求高度契合!不知您这两天是否有时间进行一个简短的电话沟通
电话那头的声音洋溢着掩饰不住的激动。和我预测的时间分毫不差。这场即将开始的面试,前世我因为柳如烟的争吵情绪低落而草率应付,错过了一个本该属于我的机会。
当然,明天下午三点,我的时间空档很方便。我的声音平稳,带着恰到好处的自信。
太好了!秦先生!我们非常期待与您的交流!
电话挂断。
几乎是瞬间,屏幕顶部连续弹出多条信息。并非电话,而是微信。
来自柳如烟的几个朋友,以及……她的妈妈。
秦夏,如烟说你电话打不通了你们怎么回事她这两天跟丢了魂似的,也不上班,就抱着手机……你闹脾气也要有个限度!
秦哥,不是我说你,你这次是真把嫂子惹毛了她眼睛肿得跟桃子似的!季博达那边好像这次挺严重的……
小秦啊,吵架归吵架,闹失踪过分了吧你在哪赶紧给我回来!我们家如烟哪点对不起你了!
字里行间充斥着质问、不满和理所当然的指责。仿佛我秦夏,从来就不是一个独立的个体,而只是围绕着柳如烟情绪运转的一个附属部件。需要我时就该在,不需要时就该乖乖等待,哪怕她的眼泪大部分是为另一个男人流的。
一股混杂着讽刺与冰冷的戾气,从脚底直冲头顶。
她们知道真相吗知道柳如烟抱着手机,是为了她那个抑郁症的男闺蜜季博达,还是为了我这个失踪的男友她们可曾关心过,我为何突然消失不,她们只看到了柳如烟的表面痛苦,并急于让我认错,让我归位,填补那个让柳如烟不开心的缺口。
我直接点开微信设置,开启了全新的仅通讯录好友可添加/查找,然后将所有柳如烟社交圈的人,毫无犹豫地批量移入了黑名单。
世界彻底清净。
心湖不起丝毫涟漪。只专注于屏幕上关于开拓者咨询的核心业务分析与竞品报告。这才是我需要全力以赴的战场。
3
重生后第十五天
电话再次响起。屏幕上显示的是国际区号。我的神经瞬间绷紧,心跳却没有加速,只有一种猎物即将落入陷阱的冷静专注。
Mr.
Qin
Good
morning!
我是开拓者咨询的首席咨询官James
Thompson!感谢您时间!我和HR团队对您在两次面试中展示出的卓越洞察力和清晰的战略思维印象深刻!尤其是您对东南亚新兴市场数字化整合路径的分析,与我们内部正在构思的项目蓝图高度吻合!令人赞叹!我们相信您的加入,将为我们的亚洲战略注入关键驱动力!
对方语速很快,充满了职业性的热情和毫不掩饰的欣赏。
Thompson先生,您过誉了。能与开拓者这样的行业先锋探讨未来,是我的荣幸。我的英文流畅自然,带着东方式的谦逊和内敛的自信。
我们希望您能尽快加入!我们为您提供的是Senior
Consultant
Level
3(高级顾问三级)的职位,薪酬包绝对是行业顶尖水平,包括极具吸引力的签约奖金和项目分红!此外,您期望的base地点新加坡分部完全没问题!工作签我们会立刻启动,流程会以最高优先级处理!您看……您需要多久能入职
一切进展顺利得如同设定好的程序。薪酬比预期高出30%,职位也直接达到了我预期的起点。新加坡,这个政治稳定、经济开放、远离一切过去纷扰的国际化都市,是比国内任何城市都完美的选择。
我非常感谢贵公司的诚意。我没有表现出欣喜若狂,依旧保持着专业冷静,我原则上接受这份邀约。但考虑到目前工作的正式交接流程(虽然是虚构的必要缓冲),我最快可以在五周后,也就是下个月的20号正式入职。签约文件的最终确认,我需要两个工作日来审阅细节。
Perfect!完全没有问题!我们会以最快速度准备好电子合同!欢迎加入开拓者,Mr.
Qin!我们非常期待在狮城与您会面!
Thompson的声音透着真正的兴奋。
通话结束。
几分钟后,电子邮箱的提示音响起。主题栏上清晰地写着:开拓者咨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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正式录用通知及合同文件
(Senior
Consultant,
Digital
Strategy)。附件是两份PDF文档,一份是措辞严谨、福利详尽的Offer
Letter(录用通知),另一份则是正式的雇佣合同。
我点开Offer
Letter。那行代表最终年薪的数字,清晰得刺目。这意味着,一旦签字,我的人生轨迹将彻底脱离那个被柳如烟和季博达阴影笼罩的世界,跃入一个全新的、充满无限可能的广阔天地。
心底深处,那最后一丝微弱的、连我自己都未曾察觉的、关于如果她知道后悔了……的不切实际的挂碍,在看清这串数字的瞬间,彻底蒸发殆尽,不留一丝痕迹。我拥有了完全不需要她回头也能傲然前行的资本。
就在这时,咚咚咚!
公寓的门被猛烈地拍响。声音急切、杂乱,带着一种不管不顾的疯狂。
紧接着,是钥匙在锁孔里疯狂转动,却因明显对不上而失败发出的金属碰撞刮擦声!刺耳!
一个早已被我遗忘在记忆角落的声音——柳如烟那个好管闲事的表姐——隔着厚重的防盗门,尖锐地穿透进来:
秦夏!你给我开门!我知道你在里面!躲什么躲!快开门!我妹妹被你害惨了!你还有没有良心!你知不知道她……
她的声音因为用力拍门而拔高扭曲,充满了道德高地上的愤怒指责。
我坐在电脑前,屏幕的光幽幽地映在脸上,平静无波。外面的喧闹如同另一个次元传来的噪音,隔着厚厚的结界,毫无意义。
我拿起手机,点开小区物业的APP。报警功能。输入简洁信息:7号楼25A门外有陌生人持续骚扰喧哗,请立即处理。业主秦夏,电话188xxxx9999。
点击发送。用时三秒。
然后,我戴上桌上准备的专业级降噪耳机。
激昂的交响乐瞬间淹没了门外的一切噪音。我的视线和全部心神,重新落回屏幕那份清晰标注着未来航程的合同文本上。
门外刺耳的咒骂和拍打声,终在几分钟后被赶到的保安严厉制止、带走。世界重归宁静。真正的宁静。
属于我秦夏的新生,正式拉开序幕。与过去,再无瓜葛。
4
重生后第三十天
柳如烟的炼狱
柳如烟觉得自己快要疯了。
这三十天,像一个被无限拉长、循环播放的噩梦。秦夏的消失,不是以往的小打小闹、晾着她、等她去哄。这次是彻底的、不留一丝缝隙的抹除。
电话永远转入未知的号码状态(她不知道是他故意设限了)。
微信发出的消息,全部石沉大海,后来更是带着刺眼的红色感叹号告诉她——你已被拉黑(其实是通讯录权限限制和后来的操作)。
去他公司堵人,前台小姐抱歉地微笑:秦夏先生一个月前已经主动离职了哦,具体去向我们不便透露。
去他们住过的公寓,物业摇头:秦先生早在一个月前就退租了,钥匙也归还了。
甚至……她惊愕地发现,秦夏的个人微博、知乎、所有能想到的社交账号,内容全部清空,头像变成了空白,如同一个个冰冷的墓穴。
他像一滴水,彻底蒸发在了这个城市里,蒸发在她自以为是的掌控里。
恐慌,是第一个袭来的情绪。像冰冷的潮水,迅速淹没了脚踝。然后是不敢置信。接着,一股被彻底否定和抛弃的愤怒熊熊燃烧,烧得她几天几夜无法入眠,歇斯底里地砸碎了所有秦夏留下的、不值钱但属于他的小东西(那些值钱和有用的他早带走了)。季博达恰到好处地出现,用温柔到能滴出水的声音劝慰,送吃送喝,无微不至。
可这份体贴,渐渐在她空洞的心里失去了往日的安抚魔力。
当愤怒的潮水退去,留下的是无边无际的空虚和一种无法言说的巨大失落。屋子里每一样东西都似乎在无声地提醒她秦夏的存在,可又全都带着他离开的嘲讽。她开始失眠,整夜整夜地失眠,睁着眼睛,回忆着过去的点点滴滴。吵架时他受伤的眼神,无数次在季博达电话响起时他欲言又止的沉默,他做好晚饭后坐在桌边安静等待的样子……那些曾经被她视为理所当然、甚至偶尔嫌弃不够激烈不够浪漫的细节,此刻清晰得刺目,每一次想起都像钝刀子割肉。
季博达的关心和脆弱仍在持续。他依旧会在傍晚发来消息,语气透着微妙的消沉:
如烟,今天雨好大,感觉透不过气……吃了药也没用……
昨晚又做了噩梦,惊醒一身冷汗……还好有你在。
看到你的关心(指她习惯性回复的安抚话语),心里就暖多了……还是你最好。
放在过去,这些信息会立刻激起柳如烟全部的母性和保护欲,让她放下一切奔向他身边。
可现在……
她手指悬在屏幕上方,指尖冰凉。一股莫名的烦躁涌上来。她烦躁地放下手机,不去回复。这种烦躁不是因为担心秦夏看到(她知道不可能了),而是……看着这些诉苦的文字,第一次产生了强烈的……厌烦感。
他为什么总是在下雨天难受
为什么吃了药总说没用
为什么他的噩梦那么频繁
为什么……为什么他永远那么需要她像一个填不满的无底洞
而秦夏……那个说走就走,消失得无影无踪的男人……他……他以前也是这样忍着的吗忍着自己的难受,看着自己一次次为了季博达推开他柳如烟猛地打了个寒颤,不敢深想。
她强迫自己去洗澡。温热的水流冲刷在冰冷的皮肤上,让她稍稍找回一点实感。浴室的水声掩盖了外面的声音。
忽然,客厅里传来尖锐刺耳的门铃声!同时伴随着更加猛烈的拍门声!还有一个她无比熟悉、此刻却充满气急败坏的声音在吼叫:柳如烟!你给我开门!柳如烟!
是她的妈妈!
柳如烟心里一慌,胡乱裹上浴巾冲出去开门。门外,柳妈妈脸色铁青,一把将一个平板电脑几乎是摔进了她湿漉漉的怀里,手指因为愤怒而剧烈颤抖着指向屏幕:
你看看!你自己好好看看!姓季的!那个季博达!就是这个你当成亲弟弟一样护着的季博达!你都干了些什么好事!我的傻女儿!!
柳如烟的心脏骤然缩紧,一种极其不好的预感攫住了她。她低头,看向屏幕上定格的画面。
那是一个很短的、明显是私人拍摄视角的视频。地点是一家装修奢华的私人会所包厢。光线暧昧,烟雾缭绕。画面中心,季博达那张原本应该带着忧郁和脆弱的苍白脸蛋,此刻却洋溢着一种极度放松、甚至带着点得意洋洋的放纵笑容!他穿着一件价格不菲的、极其扎眼的亮片衬衫(这绝不是他那抑郁症衣柜里该有的风格),身体随着震耳的音乐节奏摇晃着,一只手还轻佻地搭在旁边一个身材火辣、穿着清凉的女人肩上!
镜头外的声音带着哄笑和一点恶意问道:
季少,你那‘重度抑郁症’的帽子还戴得舒服不
视频里的季博达夸张地翻了个白眼,做了个脱帽又戴上的动作,扯着嗓子,带着浓浓的酒气和不屑:
舒服!舒服得很!哈哈哈!我跟你们说,这招百试百灵!那姓柳的女的就吃这套!傻白甜一个!只要我装得快要死的样子,哭两声喘不上气,她保准啥都忘了,男朋友都能甩一边!赶着给我送药端水!比亲姐都体贴!哈哈,前几天刚又把她那傻叉男朋友气跑了!这次走得真干净,啧……
他的语气是那样轻佻、那样充满恶意利用的炫耀!每一个字都像烧红的烙铁,狠狠烫在柳如烟骤然失去所有血色的脸上!
视频旁边,还有几张清晰的、翻拍的医院文件照片截图。那是季博达病历的其中几页!重要的诊断结论部分被刻意圈了出来!上面清清楚楚是医生的笔迹:病情稳定,无器质病变证据,患者自述症状与客观观察不完全相符……——那分明是一份对季博达自己表演的、委婉的否认!
最后一张图,是一个私家侦探的初步调查报告邮件截图。核心信息被红笔标出:根据医院内部人员核查及心理评估专家复诊(匿名),目标人物季某……多年伪装抑郁症状……社交圈内以病弱形象博取同情及资源……尤其在柳姓女性关系方面……
轰——!
天旋地转!
柳如烟眼前猛地一黑,整个身体剧烈地晃了一下,狼狈地撞在冰冷的门框上!发出沉闷的声响。手中的平板滑落在地毯上,发出噗的一声。屏幕还亮着,定格在季博达那张充满了虚伪、恶毒和得意笑容的脸上!
所有的线,瞬间被连通!
所有的巧合,所有的痛苦,所有秦夏眼中那一闪而过的……绝望和死寂……所有的疑问!
都是假的!
都是精心设计的骗局!!
她成了这个天大骗局里唯一的傻子和笑柄!!
是她!
是她亲手把那个把她捧在心上、最后却被她伤得心死如灰的男人,一次次推开,推向了季博达精心编织的深渊!把他从自己身边彻底推走!推向决绝的、彻底的消失!
而季博达!这个她掏心掏肺、当亲弟弟一样守护、无数次为他放弃秦夏感受的畜生!他在背后,用那些所谓的病情,作为最锋利的刀,肆意嘲笑着她的愚蠢,割碎着她和秦夏之间最后仅存的感情纽带!
前所未有的、撕心裂肺般的剧痛,瞬间从心脏蔓延到四肢百骸!那不是失去的痛,而是被最信任的人背叛、被自己亲手酿下的愚蠢所反噬的剧毒!
啊——!!!!!
一声凄厉到不似人声的尖叫,终于从柳如烟的喉咙深处爆发出来!带着濒死的绝望和毁天灭地的恨意!她双手死死揪住自己的头发,身体顺着门框滑落到冰冷的地板上,蜷缩成一团,猛烈地颤抖着!泪水像决堤的洪水,汹涌而出,瞬间模糊了视线,打湿了胸前冰冷的浴巾。
悔恨!滔天的悔恨!
像无数只冰冷带着倒刺的手,将她的五脏六腑狠狠攥紧,搅得粉碎!
秦……夏……秦夏……啊……秦夏……她像一条濒死的鱼,张大着嘴,艰难地从齿缝里挤出那个名字,每一个音节都带着血泪般的剧痛。她不顾一切地、手忙脚乱地去抓掉在地上的平板,屏幕碎了一个角,冰冷的玻璃划破了她的手指,鲜血渗出,她却浑然未觉。
指纹解锁!微信!疯狂地、一次又一次地试图添加秦夏的微信好友!
红色的感叹号!
红色的感叹号!!
还是红色的感叹号!!!
不……不……她摇着头,泪水混合着血水滴落在屏幕上,一片狼藉。秦夏……我错了……是我错了……求你……加我……听我解释……她语无伦次,手指颤抖地在搜索框里疯狂输入秦夏的电话号码!拨打!
您拨打的号码是空号……
您拨打的号码是空号……
冰冷的机械女声,成了压垮她的最后一根稻草。
他不会原谅我了……他不会再理我了……没了……什么都没有了……呜……绝望如同冰冷的海水彻底将她淹没。她哭得肝肠寸断,喉咙因为过度嘶喊发出破风箱般的嗬嗬声。悔恨像最毒的药,让她清晰地看到了自己往日的自私、愚蠢和冷漠!那些被秦夏默默承受的委屈和不公,像电影片段一样在悔恨的泪水中无限循环放大。
她要找到他!无论如何!当面跪下来求他!求他再给她一次机会!即使被践踏,被唾弃,她也认了!
柳如烟像一个疯魔的人,猛地从地上弹起来。浴巾滑落大半她也顾不上了,随便套了件宽大的T恤和裤子,甚至没穿内衣,赤着脚就要往外冲!
柳妈妈被女儿这副模样吓坏了,又痛又急,想拉住她:如烟!你冷静点!你这样去哪里找啊你先……
放开我!柳如烟猛地甩开母亲的手,眼睛里是疯狂的执念和濒临崩溃的光芒,我知道!我知道有一个地方!他以前的朋友今天在那办活动!他可能……他可能认识……我要去找!我一定要找到他!放开我!!
她踉跄着,冲向玄关,连鞋都顾不上穿,赤着脚,头发湿漉漉地滴着水,脸颊红肿,手指还在流血,如同一个真正的精神失常者,不管不顾地冲进了外面的楼道。
柳妈妈看着她冲进电梯的背影,捂着脸,绝望地痛哭起来。
5
同一时间
城市另一端
璀璨酒会
轻柔舒缓的爵士乐流淌在五星级酒店顶层的宴会厅。
巨大的落地窗外,是整个城市流光溢彩的夜景,车河如织,灯火绵延。巨大的水晶吊灯折射出璀璨的光华,空气里弥漫着高级香槟和昂贵香水的淡雅气息。
这是一个新锐科技企业的融资成功庆功晚宴。衣香鬓影,觥筹交错。
我穿着一身剪裁完美的藏蓝色高定西装,袖口的铂金袖扣在灯光下折射出低调的微光。手中端着一杯色泽清透的香槟。
Mr.
Qin,恭喜你!开拓者的‘狮城之眼’项目能这么快在新加坡落地启动,你在幕后的战略框架建议功不可没!一位穿着灰色西装,年约四十、气质沉稳的男人举杯,语气真诚地对我说道。他是开拓者亚太区的总裁,Robert
Zhao,也是这次邀请我参加晚宴的主要人物。
Zhao总过奖了,主要是团队的力量,我只是提供了一个方向性的思路。我微笑举杯,碰了碰他的杯沿,发出清脆的轻响。举止从容,风度卓然。
秦顾问幸会幸会!一个穿着香槟色露背晚礼服,身姿窈窕、妆容精致的年轻女人端着酒杯走过来,脸上带着恰到好处的热情微笑。她是本次晚宴承办方的公关总监,叫Lily,人脉很广,做事干练。刚刚赵总还在夸您是开拓者挖到的战略瑰宝!果然闻名不如见面,秦顾问不仅年轻有为,气质更是出众。不知道下月初在新加坡的那个创投峰会,是否有荣幸邀请您出席我们希望能借您专业的视角,给亚洲的创业者们多一些启发。
她递过一张设计感很强的烫金邀请函。姿态优雅,眼神中带着专业的欣赏和一丝社交场合应有的妩媚。
Lily小姐客气了。我接过邀请函,扫了一眼,内容确实专业。目光再次落到她脸上,回以一个礼貌又不失距离感的社交微笑,新加坡的行程需要和总部确认,但我个人对这个峰会的主题很感兴趣。会优先考虑的。谢谢你的邀请。
那太好了!Lily的笑容更加明媚了几分,期待能在狮城再次见到秦顾问。她自然地又靠近了小半步,举起酒杯,为了未来的合作可能,干杯
我自然地迎上一步,微抬起手,玻璃杯相碰的瞬间,肩膀的距离恰好处于一种社交礼仪中微妙而暧昧的亲近边缘——足够让旁人解读出一些信息,却又保持着清晰的界限。
就在这衣冠楚楚、笑语晏晏的时刻。
不远处宴会厅那扇华贵的、沉重的双开雕花大门,被猛地从外面撞开!发出巨大的哐当声响!
刺耳的动静瞬间盖过了轻柔的音乐和众人的交谈!
整个会场的人,几乎都下意识地循声望去,皱起了眉头。
门口的光影下,站着一个女人。
一个与这金碧辉煌、优雅奢华的晚宴场合格格不入,如同从地狱里爬出来的女人!
长发湿漉漉地黏在苍白得没有一丝血色的脸侧,一绺一绺滴着水。身上只胡乱套着一件皱巴巴、明显尺码过大、廉价普通的灰色T恤,露出了大片未干水痕的锁骨和前胸,下面是一条洗得发白的运动裤,一只脚上穿着歪歪扭扭的廉价人字拖,另一只脚竟然是赤裸的!脚趾蜷缩在冰冷的大理石地面上,沾着泥土。
她的眼睛红肿得骇人,眼神空洞却又死死钉在一个方向——我的方向。脸颊上纵横交错的泪痕混合着未干的水迹,下巴上甚至还有未擦干净的血污。嘴唇干裂惨白,微微颤抖着。整个人如同风中残烛,摇摇欲坠。
柳如烟!
她竟然真的找到了这里!以这样一种……彻底撕碎所有尊严和体面的姿态!
会场瞬间陷入一片诡异的死寂。
所有的目光,带着惊愕、茫然、探究、鄙夷、看笑话般的玩味……无数种复杂的情绪,齐刷刷地聚焦在我和门口那个狼狈女人的身上。
香槟杯壁的冰凉透过指尖传来。
柳如烟那双死寂绝望的眼睛里,在看到我、也看到了我身边站着的衣着光鲜、举止优雅的Lily,以及我手中那张烫金邀请函的瞬间,猛地爆发出一种近乎毁灭的、混合着极度的卑微与疯狂祈求的光芒!
她的嘴唇剧烈地颤抖起来。
下一秒,她在所有衣冠楚楚的注视下,在那令人窒息的沉默和异样目光的聚焦中——
噗通!
直接双膝重重砸在光洁冰冷的大理石地板上!
膝盖与坚硬地面的碰撞声清晰得刺耳!
她跪在了那里。
赤着的那只脚,蜷缩在另一只穿拖鞋的脚边,显得无比可怜又可悲。
秦……秦夏……她的声音沙哑破碎得不成调,却用了全身的力气嘶喊出来,仿佛用尽了生命最后的力量,带着令人头皮发麻的绝望哭腔和不顾一切地卑微乞求:你……你别不要我……我知道错了……我真的知道错了……你回来……你回来好不好……求你……我什么都不要了……我只要你……
泪水决堤般涌出,冲淡了下巴上的血污,冲刷在她毫无血色的脸上。她的身体因为巨大的悲恸和绝望而剧烈地颤抖着,像一片在狂风暴雨中即将被彻底摧毁的枯叶。那双眼中,再无半分往日面对我时的那种不耐与理所当然,只有一片被她亲手推入的无尽深渊般的恐惧和悔恨。
全场死寂。空气凝滞得令人窒息。所有宾客都屏住呼吸,成为这场惨烈追夫火葬场最无言的看客。
Lily微微蹙起她精致的眉头,略显惊讶地看了看跪在地上凄惨的女人,又若有所思地抬眼看向身边的我。
我站在璀璨的灯光下,脸上的表情甚至没有任何一丝波澜。如同在看一幕令人厌倦乏味的、与自己毫无关系的街头闹剧。
平静不,那是一种比平静更彻底的……虚无和冷然。仿佛那个跪在冰冷地面上、卑微乞求的,只是一个与我毫不相干的陌生人。
我甚至还维持着端着香槟杯的姿势,指尖在晶莹剔透的杯壁上缓缓摩挲了一下,姿态矜贵而疏离。
没有愤怒。
没有快意。
甚至……没有一丝半点的动容。
如同宇宙尽头最冷漠的旁观者。
缓缓地,我微微侧过身,对着身旁面带关切和询问之色的Lily,唇角牵起一抹礼貌性、完全符合社交礼仪却冰冷彻骨的微笑,声音不高不低,平和到没有一丝涟漪地开口:
抱歉,Lily小姐,好像有点小状况。需要处理的噪音。
我的声音清晰、稳定,甚至带着一丝恰到好处的、对眼前这荒诞一幕的无奈烦扰,以及对被打扰了雅兴的客人的歉意。
说罢,我微微抬起另一只手,朝宴会厅门口训练有素、早已因为突发状况而围拢过去的几位工作人员示意了一下,动作优雅得无懈可击,语气如同只是请人清理掉一片挡路的落叶:
麻烦安保人员,把门口那位‘情绪失控’的女士,请出去吧。
我的视线,掠过那道崩溃的身影投向门口,又迅速收回,重新落在Lily脸上,那抹无可挑剔的假面微笑甚至加深了些许。
别让无关紧要的人,打扰了大家的雅兴。
麻烦安保人员,把门口那位‘情绪失控’的女士,请出去吧。
别让无关紧要的人,打扰了大家的雅兴。
我的声音,如同淬了冰的金属,清晰、平稳,不带一丝多余的情绪,在骤然死寂的宴会厅里回荡。每一个字,都精准地落在柳如烟耳中,像一把把烧红的钝刀,反复切割着她早已血肉模糊的心脏。
她猛地抬起头,那双被泪水冲刷得红肿不堪的眼睛里,充满了难以置信的惊骇和更深更沉的绝望!她似乎想尖叫,想质问,想扑过来抓住我的裤脚,但巨大的冲击和羞辱让她浑身剧烈地颤抖着,喉咙里只能发出破碎的、不成调的呜咽。
训练有素的安保人员已经迅速上前,动作专业而带着不容置疑的力道。两人一左一右,礼貌但强硬地架住了柳如烟的双臂。
女士,请您离开。声音公式化,不带感情。
不……不要……秦夏……秦夏你看看我……你看看我啊……柳如烟如同濒死的困兽,爆发出最后的力量挣扎着,赤着的脚在冰冷光滑的地面上徒劳地蹬踹,留下湿漉漉的痕迹。她拼命扭过头,视线穿过安保人员身体的缝隙,死死地钉在我脸上,那眼神里混合着卑微的乞求、刻骨的悔恨和一种被彻底抛弃的恐惧。
我甚至没有再看她一眼。
我的目光平静地落在Lily脸上,那抹社交性的、带着一丝被打扰的无奈微笑依旧挂在嘴角,仿佛刚才那场惊天动地的闹剧,不过是飞过眼前的一只苍蝇,不值得浪费半点心神。
Lily小姐,抱歉让你见笑了。我微微颔首,语气带着恰到好处的歉意,我们继续
Lily是何等人物,瞬间便调整好了表情,脸上重新挂上得体的微笑,甚至带着一丝对无关紧要插曲的宽容:当然,秦顾问。一点小意外而已,无伤大雅。我们刚才说到……她自然地接上了之前的话题,仿佛什么都没发生。
安保人员已经将挣扎哭喊的柳如烟半拖半架地带离了宴会厅门口。那凄厉绝望的哭喊声,被厚重的雕花大门隔绝在外,迅速消散在酒店走廊的尽头,最终归于一片死寂。
宴会厅内,短暂的骚动很快平息。音乐重新流淌,交谈声再次响起,人们举杯、微笑,仿佛刚才那惊心动魄的一幕从未发生。只有少数几道目光,带着探究或同情(但绝不是对我),短暂地扫过紧闭的大门,随即又移开。
世界,迅速恢复了它华丽、冰冷、秩序井然的表象。
我端着香槟,与Lily和Robert
Zhao继续着关于新加坡峰会和未来合作的交谈。思维清晰,逻辑缜密,应对得体。没有人能从我的脸上、我的声音里,捕捉到一丝一毫的波动。
心湖深处,那片死寂的冰原,连一丝涟漪都未曾泛起。
柳如烟的眼泪,她的跪地哀求,她的狼狈不堪……这些前世足以让我痛彻心扉、恨不得付出一切去抚平的画面,此刻,只让我感到一种深沉的疲惫和……尘埃落定后的彻底解脱。
她终于知道了真相。
她终于尝到了悔恨的滋味。
她终于体会到了被彻底无视、被当成无关紧要的垃圾扫出门外的感觉。
但这与我何干
她的眼泪,洗刷不了她曾经的愚蠢和对我造成的伤害。
她的悔恨,填补不了我心中那片被彻底冰封的荒漠。
她的哀求,更不可能撼动我早已规划清晰、通往新生的道路。
迟来的深情,比草都贱。
6
重生后第三十五天
机场
启程
新加坡樟宜机场T3航站楼。
巨大的落地窗外,阳光炽烈,停机坪上飞机起起落落,引擎的轰鸣声被厚厚的玻璃过滤,只剩下低沉的嗡鸣。空气里弥漫着消毒水和冷气的味道,混合着世界各地旅人匆忙的气息。
我穿着简单的休闲装,坐在贵宾休息室的角落。面前放着一杯冰美式,手边是一本摊开的商业周刊。姿态放松,眼神平静。
手机屏幕亮着,显示着开拓者咨询内部通讯软件的信息。是新加坡分部负责接机的同事发来的确认消息。简洁明了。
距离登机还有四十分钟。
我拿起咖啡,浅浅啜了一口。苦涩的液体滑入喉咙,带来一丝清醒的凉意。目光扫过窗外一架正在滑行、即将起飞的波音777。那巨大的钢铁之鸟,将载着我,彻底离开这片承载了太多不堪回忆的土地。
没有留恋。
没有不舍。
只有一种即将奔赴新战场的、冷静的期待。
就在这时,休息室入口处传来一阵轻微的骚动。并非喧哗,而是一种压抑的、带着焦灼和绝望的喘息声。
我的目光没有移动,依旧停留在手中的杂志上,仿佛那骚动来自另一个维度。
一个身影,踉跄着冲进了休息室。她的出现,瞬间吸引了休息室内寥寥几位旅客和工作人员的目光。
柳如烟。
她比那天在酒会上看起来更加憔悴。脸色是一种病态的蜡黄,眼窝深陷,浓重的黑眼圈像是被人狠狠揍了两拳。头发枯槁,随意地扎在脑后,几缕碎发黏在汗湿的额角。身上穿着一件洗得发白的旧外套,里面似乎还是那天那件宽大的T恤,整个人瘦得脱了形,仿佛一阵风就能吹倒。
她的眼神疯狂地扫视着休息室,带着一种孤注一掷的、濒临崩溃的搜寻。最终,她的视线死死地钉在了角落里的我身上。
她的身体剧烈地颤抖了一下,像是被电流击中。下一秒,她不顾一切地朝我冲了过来!脚步虚浮,却带着一股拼命的狠劲!
秦夏!秦夏!她的声音嘶哑得如同砂纸摩擦,带着哭腔和不顾一切的绝望,等等!等等我!求你!听我说!就一句!就听我说一句!
她冲到我面前,距离我坐着的沙发只有一步之遥。浓重的汗味、一种长久未好好梳洗的颓败气息,混合着她身上散发出的、浓烈的绝望和悔恨扑面而来。
她似乎想伸手抓住我,但手臂抬到一半,又因为巨大的恐惧和卑微而僵在半空,剧烈地颤抖着。她的嘴唇哆嗦着,眼泪如同断了线的珠子,汹涌地滚落,砸在她自己脏兮兮的鞋面上。
我……我知道……我蠢……我瞎了眼……我该死……她语无伦次,每一个字都像是从破碎的肺腑里挤出来,带着血淋淋的痛楚,季博达……那个畜生……我都知道了……他骗我……他一直在骗我……利用我……是我……是我亲手把你推开的……是我……呜呜……
她哭得几乎喘不上气,身体摇摇欲坠,仿佛下一秒就要瘫倒在地。
秦夏……对不起……对不起……我真的错了……我知道错了……你看……她慌乱地从那个破旧的外套口袋里掏着什么,手指颤抖得厉害,掏了半天,才抓出一把皱巴巴的纸片——是几张被撕碎后又勉强用透明胶带粘起来的医院文件复印件,还有几张私家侦探报告的打印件。她像捧着什么稀世珍宝,又像是捧着自己最后一点可怜的、用来赎罪的证据,急切地、卑微地想要递到我眼前。
你看……你看啊……都是假的……他的病是装的……他一直在演戏……就是为了……为了让我离不开他……为了让你……让你……她泣不成声,后面的话被剧烈的哽咽堵住。
休息室里一片寂静。所有人都看着这一幕,眼神复杂。
我缓缓地,放下了手中的咖啡杯。动作从容不迫。
然后,我抬起眼。
目光,终于落在了柳如烟那张涕泪横流、写满了悔恨和卑微乞求的脸上。
没有愤怒。
没有厌恶。
甚至没有一丝一毫的波动。
只有一片深不见底的、如同宇宙真空般的漠然。
那眼神,像是在看一件毫无价值的、被丢弃在路边的垃圾。带着一种彻底剥离了所有情感联系的、纯粹的审视和……无视。
柳如烟撞入这双眼睛的瞬间,整个人如遭雷击!她递着证据的手猛地僵住,然后剧烈地颤抖起来,连带着那些皱巴巴的纸片都簌簌作响。她脸上的血色瞬间褪得一干二净,只剩下一种被彻底宣判死刑的、灰败的死寂。
秦……秦夏……她嘴唇哆嗦着,声音微弱得如同蚊蚋,带着最后一丝不敢置信的绝望,你……你看看……你看看这些……
我微微偏了偏头,视线掠过她手中那些可笑的证据,最终,重新落回她的脸上。
唇角,极其缓慢地,向上牵起一个弧度。
那是一个笑。
一个冰冷得没有一丝温度,带着毫不掩饰的嘲讽和……彻底解脱后轻松的笑。
柳如烟,我的声音响起,平静,清晰,每一个字都像冰珠砸落在地,你的事,跟我有什么关系
!!!
柳如烟的身体猛地一晃,像是被无形的重锤狠狠击中!她踉跄着后退一步,眼睛死死地瞪大,瞳孔里最后一点微弱的光芒,在我这句话落下的瞬间,彻底熄灭!只剩下无边无际的、浓稠得化不开的黑暗和绝望!
我……她张着嘴,却发不出任何声音。喉咙里只有嗬嗬的、如同破风箱般的抽气声。巨大的、灭顶般的绝望和羞耻感,如同海啸般将她彻底淹没!她终于明白,她所做的一切,她的悔恨,她的眼泪,她的哀求,甚至她以为能证明自己清白的证据,在这个男人眼里,都成了彻头彻尾的笑话!
她在他心里,早已死去。连一丝痕迹都不配留下。
她所有的挣扎,都只是在自取其辱!
啊——!!!
一声凄厉到不似人声的、带着彻底崩溃的绝望尖叫,终于从她喉咙深处爆发出来!她双手死死抱住自己的头,身体如同被抽走了所有骨头,软软地、毫无尊严地瘫倒在光洁冰冷的地面上!蜷缩成一团,剧烈地抽搐着,发出野兽濒死般的哀嚎!泪水、鼻涕糊了满脸,狼狈不堪到了极点。
休息室的工作人员和安保人员早已闻声赶来。
女士!女士!请您冷静!这里是公共场合!工作人员试图上前搀扶。
不……不要碰我……让我死……让我死……柳如烟疯狂地挥舞着手臂,拒绝任何人的靠近,只是沉浸在自己彻底崩塌的世界里,哭嚎着,翻滚着,像一个真正的疯子。
我面无表情地站起身,拿起放在旁边的登机箱和随身背包。动作流畅,没有一丝停顿。
广播里,适时地响起了我那趟航班开始登机的通知。清晰,悦耳。
我甚至没有再看地上那团崩溃的、曾经是我整个世界的东西一眼。
拖着行李箱,轮子在地板上发出平稳的咕噜声。我径直走向登机口的方向,步履从容,背影挺拔而决绝。
身后,是柳如烟撕心裂肺、彻底崩溃的哭嚎,以及工作人员试图安抚和处理的混乱场面。
那一切,都迅速地被抛在了身后。
如同甩掉鞋底一块肮脏的泥巴。
7
新加坡
三个月后
滨海湾金沙酒店顶层的无边泳池。
傍晚时分,夕阳的金辉洒满波光粼粼的水面,远处是新加坡繁华的城市天际线和宁静的海湾。微风拂过,带着海洋特有的湿润气息。
我靠在泳池边的躺椅上,身上披着柔软的白色浴袍,手里端着一杯冰镇的鲜榨果汁。刚刚结束了一场高强度的游泳,身体有些疲惫,精神却异常放松和清醒。
手机放在旁边的小圆桌上,屏幕亮着。是开拓者内部通讯软件的消息。
Qin,恭喜!‘狮城之眼’项目第一阶段交付获得客户高度评价!董事会点名表扬!你的战略框架是项目成功的基石!——来自Robert
Zhao。
秦顾问,今晚的庆功宴别忘了哦!地点发你了!这次一定要多喝两杯!——来自项目组的同事。
Mr.
Qin,关于下季度亚太区战略布局的初步构想,我已发您邮箱,期待您的宝贵意见。——来自新加坡分部的市场总监。
信息一条条弹出,带着工作的节奏和认可的气息。
我拿起果汁喝了一口,酸甜的滋味在舌尖蔓延。目光投向远方,海天一色,辽阔无垠。
这里的生活,忙碌而充实。每天接触的是最前沿的商业案例,与最顶尖的行业精英共事,思考的是足以影响区域经济格局的战略问题。薪水丰厚,环境优越,尊重和专业是这里的通行证。没有无谓的情感纠葛,没有令人窒息的道德绑架,更没有需要小心翼翼去照顾的脆弱灵魂。
自由。前所未有的自由。
心,像一片被彻底清空的旷野,平静而开阔,只等待着播种新的、充满无限可能的种子。
手机屏幕又亮了一下。这次不是工作消息,而是一个陌生号码发来的短信。没有备注,但那个号码,我前世曾烂熟于心。
秦夏,我知道你不想见我,不想听我说话……我……我快撑不下去了……求求你……哪怕回我一个标点符号……让我知道你还活着……让我知道……我还能有……哪怕一丝赎罪的机会……求你了……我真的……好想你……好恨我自己……
短信很长,字里行间充满了自毁倾向的绝望和卑微到尘埃里的乞求。
我的目光在屏幕上停留了不到一秒。
指尖在屏幕上轻点。
删除
然后,将这个号码拖入黑名单。
动作干脆利落,没有一丝犹豫。
夕阳的余晖将泳池的水面染成一片温暖的金红。我放下手机,闭上眼,感受着微风拂过脸颊的轻柔触感。
远处,城市的灯火次第亮起,如同繁星落入凡间。
新的生活,才刚刚开始。
而过去,早已在重生后我决然转身的那一刻,彻底埋葬。
8
全文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