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
渤海湾的沙滩上,木屑与海盐的气息交织在一起。
数十名工匠围着一堆巨大的樟木忙碌,斧头劈砍木头的闷响此起彼伏。刘邦蹲在一张铺开的船图前,手指沿着龙骨的线条滑动,程昱在一旁捧着算筹计算用料。
这龙骨至少还得加粗三成。
刘邦抬头看向工匠头目,辽东的海况不比渤海,巨浪能掀翻三层楼高的船。
那工匠头目是个从东吴逃难来的老手,姓周名泰,闻言拱手道:主公说得是。只是樟木已经不够了,附近山林里的大树,都被袁谭先前砍来修城了。
刘邦眉头微皱,转头对赵云道:子龙,你带一队人去琅琊郡,那里的蒙山有老林,多伐些硬木回来。
赵云领命刚走,陈宫匆匆从临淄城赶来,手里攥着封密信:主公,许昌传来消息,曹操把献帝迁到了邺城。
迁去邺城
刘邦接过密信,手指在
邺城
二字上重重一点,他这是怕我们攻许昌,想把天子当挡箭牌。
程昱道:曹操此举,是想借天子之名号令河北诸侯。袁绍的几个儿子还在幽州蹦跶,恐怕要遭殃了。
刘邦忽然笑了:正好,让他们狗咬狗去。我们抓紧造船,等他们打得两败俱伤,就渡海去辽东。
可造船的麻烦远不止缺木料。
周泰夜里巡工时,发现有工匠偷偷往船板缝隙里塞劣质桐油
——
这些人是袁谭留下的旧部,暗地里受了辽东公孙度的收买。
拖出去,杖责三十。
刘邦得知后,没有杀他们,只是让周泰当众演示如何用真桐油混麻丝填缝,谁再敢糊弄,就扔去喂鲨鱼。
杖责声在沙滩上回荡时,海边突然漂来几艘破损的渔船。
渔民们跪在刘邦面前,哭诉着公孙度的船队在海上劫掠,连给孩子治病的草药都被抢走了。
公孙度
刘邦捏紧了赤霄剑的断柄,锈迹在掌心硌出红痕,看来不等我们去辽东,他倒先找上门了。
张飞扛着丈八蛇矛冲过来:主公,让俺带船队去收拾他!
你会掌舵吗
刘邦瞪了他一眼,转头对周泰道,造三艘快船,不用装货,只放弓箭手。
三日后,三艘两头尖的快船在晨雾中驶出港湾。
周泰亲自掌舵,张飞站在船头,矛尖上绑着面黑旗,上面绣着个醒目的
刘
字。
午时刚过,瞭望的士兵喊起来:看到公孙度的船队了!
二十多艘海船正围着几艘渔船抢劫,帆上的
公孙
二字在阳光下刺眼得很。
张飞怒吼一声,快船如离弦之箭冲过去,弓箭手齐发,箭雨密集得像乌云压顶。
公孙度的人没料到会遇袭,慌忙拔刀抵抗。可他们的船慢,被快船撞得东倒西歪。
张飞纵身跳到对方旗舰上,丈八蛇矛横扫,瞬间扫倒一片,吓得剩下的人纷纷跳水。
把抢来的东西还给渔民!
张飞用矛尖挑着公孙度部将的首级,对着海里的败兵吼道,再敢来渤海撒野,定取公孙度项上人头!
打扫战场时,周泰从敌船里搜出份密信,竟是公孙度写给曹操的,说愿夹击刘邦,平分青州。
这就叫自作孽不可活。
刘邦把密信递给陈宫,抄录百份,贴到各州要道去,让天下人看看公孙度的嘴脸。
消息传到辽东,公孙度气得摔了玉杯。他本想坐山观虎斗,没想到偷鸡不成蚀把米,反而让刘邦得了民心。
琅琊郡的木料运回来时,还带来个意外之喜
——
赵云在蒙山收服了一伙山贼,为首的叫廖化,手下有三百多人,都是些熟悉水性的汉子。
主公,这廖化水性极好,能在水里憋气半炷香。
赵云把廖化带到刘邦面前,让他管船队,再合适不过。
廖化跪地叩首:小人愿为沛公效力,水里火里,在所不辞!
刘邦扶起他:我不要你水里火里,只要你看好船队,别让鱼虾啃了船底。
冬雪飘零时,第一艘能载三百人的大船下水了。
刘邦站在岸边,看着
乘风
号的帆篷在风中鼓起,像只展翅的巨鸟,忽然对程昱道:开春后,你跟我第一批去辽东。陈宫守青州,云长守兖州,翼德和奉先……
他话没说完,就见一匹快马从西方疾驰而来,骑士滚鞍落马,嘶声道:主公,不好了!关羽将军在彭城……
被曹操围了!
刘邦心头一沉,拽住骑士的衣领:怎么回事不是让他守彭城吗
曹操联合了吕布的旧部郝萌,里应外合夺了彭城城门。
骑士喘着粗气,关将军带着残部退到了芒砀山,派人突围来求救!
郝萌这叛徒!
张飞怒吼着就要提矛,被刘邦喝住。
刘邦在雪地里踱了几步,赤霄剑的断柄在积雪上戳出一个个深坑:曹操这是围点打援,想引我们去救彭城,趁机夺回兖州。
程昱道:主公说得是。可关将军……
云长不能不救。
刘邦猛地停步,翼德,你带五千人去芒砀山,记住,只许接应,不许恋战。
他转向周泰:加紧赶造剩下的船,开春无论如何要造出十艘来。我带主力守青州,等翼德回来,我们就按原计划走。
张飞临行前夜,刘邦把他叫到帐中,塞给他个锦囊:到了芒砀山,要是看到山坳里有棵老槐树,就把锦囊里的东西埋在树下。
张飞挠着头接过锦囊,只觉里面硬邦邦的,像是块铁。
次年正月,芒砀山传来捷报
——
张飞不仅救出了关羽,还顺带收服了郝萌的部众。
刘邦打开张飞带回的回信,里面夹着半块锈蚀的虎符,正是当年他在芒砀山斩蛇起义时用过的信物。
这老小子,倒还记得。
刘邦摩挲着虎符上的纹路,忽然对程昱道,你说,这是不是天意当年从芒砀山起兵,如今又从芒砀山救人。
程昱刚要答话,瞭望塔上的士兵突然敲响了铜钟
——
海平线上出现了黑压压的船队,船头插着的,竟是江东的
孙
字旗。
刘邦眯起眼睛,看着越来越近的船队。他知道,这是孙权的人来了。
在这乱世之中,从来就没有永远的敌人,也没有永远的朋友。接下来的路,怕是会更难走了。
但他握紧了手中的断剑,掌心的老茧与锈迹融为一体。
不管来的是谁,他都准备好了。渤海湾的浪涛拍打着沙滩,像是在为即将到来的风暴,奏响序曲。
十一
海风卷着咸腥气扑面而来,刘邦望着海平线上那片黑压压的船队,忽然对程昱笑道:仲德你看,孙权这是怕我们独占辽东,特意来送助攻了。
程昱不解:主公何出此言
你想啊,曹操在中原盯着我们,公孙度在辽东等着我们,现在孙权又从江东跑来凑热闹。
刘邦用断剑指向海面,这三方要是能打起来,我们就能坐收渔利。
说话间,江东船队已靠岸。为首的将领身披紫袍,正是孙权的堂弟孙皎。他见刘邦只带了寥寥数人,不禁冷笑:沛公就这点排场
刘邦指着沙滩上晾晒的海盐:孙将军要是来做客,这些盐随便拿。要是来抢地盘,就得问问我手里的剑答不答应。
孙皎身后的谋士张昭上前一步:沛公说笑了。我主听闻公孙度在海上为祸,特来助沛公一臂之力。只是......
他话锋一转,辽东苦寒之地,沛公占着也无用,不如与我主平分如何
平分
刘邦忽然提高音量,让周围的士兵都能听见,孙将军可知,公孙度的粮仓里,堆着从江东抢来的三万石稻子
孙皎脸色骤变
——
他正是为追查这批稻子才出兵的。
刘邦趁热打铁道:我知道稻子在哪,也知道公孙度的水师藏在哪个海湾。不如我们联手,灭了公孙度,稻子归你,辽东归我。
三日后,联军船队在旅顺港外遭遇公孙度的水师。
周泰的
乘风
号撞碎敌船时,孙皎才发现刘邦早就让廖化带着潜水好手,把公孙度藏在暗礁后的船队摸得一清二楚。
公孙度被赵云挑落马下时,还攥着曹操送来的密信。刘邦让士兵把信传阅三军,笑道:看看,这就是想夹击我的下场。
平定辽东的消息传到邺城,曹操气得砸碎了案上的青铜爵。
郭嘉捂着咳血的嘴劝道:主公,不如暂弃兖州,全力经营河北。
可已经晚了。
刘邦用辽东的貂皮和海盐,换来了马腾的西凉铁骑。当马超的骑兵踏过黄河时,曹操才惊觉自己已被南北夹击。
奉先,你带骑兵直插许昌。
刘邦站在黄河北岸,看着冰面上的裂痕,记住,只烧粮仓,不杀百姓。
吕布的赤兔马踏碎许昌城门时,曹操正在邺城为献帝祝寿。
听闻老巢被端,他一口血喷在寿宴的酒樽里
——
那樽酒,还是当年刘备从徐州送来的。
袁绍的儿子们本想坐收渔利,却被赵云的骑兵追得像丧家之犬。
当袁尚的人头被送到临淄时,刘邦正在翻看陈宫送来的户籍册:把冀州的荒地分给流民,三年不征税。
最惊险的一战发生在赤壁。
孙权想趁刘邦主力在北方,偷袭青州。却没料到关羽早就在琅琊埋下伏兵,周泰的船队更是绕到建业后方,一把火烧了孙权的造船厂。
仲谋啊,你爹孙坚当年跟我喝过酒。
刘邦在谈判桌上推过盟约,天下百姓够苦了,别打了。
孙权看着盟约上
共分天下,永不再战
八个字,又看了看帐外扛着锄头种地的士兵
——
那些都是他从江东带来的,现在谁也不想打仗了。
建安十三年深秋,洛阳的太学里传来朗朗书声。
刘邦坐在当年汉献帝的龙椅上,听陈琳宣读新律:凡欺辱百姓者,斩;凡私藏兵器者,斩;凡言恢复汉室者......
他忽然摆手:这条改改。想恢复汉室的,就让他们去编史书。告诉后人,刘邦不是要灭汉,是要救天下。
程昱捧着新铸的玉玺进来时,刘邦正摩挲着那截断剑。
玉玺上的
受命于天
四个字,被他用朱砂点了个红点。
主公,该祭天了。
刘邦起身走到殿外,望着广场上黑压压的人群
——
有当年的黄巾军,有西凉的骑兵,有江东的水手,还有辽东的渔民。
他们头上都裹着块红布,像极了当年芒砀山的晚霞。
祭天就免了。
他把断剑高高举起,阳光穿过裂纹,在地上投下万千光点,告诉天下人,从今往后,没有苍天黄天,只有百姓的天。
赤霄剑的断响在洛阳城回荡时,有人发现,那些光点拼在一起,正是九州的形状。
番外篇·戟尖上的天
建安十三年深秋,洛阳宫的铜钟撞响第三声时,我正用方天画戟的月牙刃刮着赤兔马的马蹄铁。
畜生不安地刨着蹄子,鼻孔里喷出的白气在晨光里散开,像极了当年虎牢关前的烽烟。
将军,该换朝服了。
亲兵捧着金冠站在廊下,声音发颤。
这小子是从徐州逃难来的孤儿,总把我当成话本里那个喝人血的吕布。
我啐了口带血丝的唾沫
——
昨夜跟关羽拼酒输了,现在喉咙还火烧似的。
方天画戟往地上一顿,火星溅在金砖上:告诉程昱,金冠太重,压得老子脖子疼。
赤兔马突然竖起耳朵,朝着宫门外嘶鸣。我顺着它的目光望去,刘邦那厮正蹲在广场边的老槐树下,用断剑给个瘸腿老兵削拐杖。
破锦袍的袖子卷到肘弯,露出小臂上那道在辽东留下的箭伤,像条狰狞的蜈蚣。
这场景让我想起初遇他的那天。
下邳城的乱葬岗里,腐臭熏得人睁不开眼,他却用赤霄剑的断茬,小心翼翼地剜着野菜根上的泥。
我骑在赤兔马上,方天画戟的寒光离他后颈不过三尺,他头也没抬:吕奉先要是想杀我,就别脏了这野菜
——
孩子三天没吃东西了。
那孩子缩在他身后,手里攥着半块发霉的饼,眼睛亮得像狼崽。我突然想起丁原教我骑马时,草原上跟着马群跑的小野狗。
当晚他把唯一的帐子让给我,自己裹着块破毡布蹲在篝火旁。
我摸着帐里铺的干草
——
比董卓给我的丝绸褥子还软和。
知道你为啥留不住人不
他突然开口,火光照得他侧脸沟壑纵横,丁原把你当儿子养,董卓把你当刀子使,王允把你当棋子摆。可没人问过,你吕布想干啥。
方天画戟在帐外
当啷
一声掉在地上。我猛地掀帘出去,正撞见他往我马鞍上塞了块麦饼
——
那是他从自己口粮里省的,还带着体温。
真正让我卸下心防的,是任城城的血战。
吕虔的大刀劈到眼前时,我以为必死无疑,却被块带着血的盾牌砸中肩膀。
刘邦从死人堆里爬出来,断剑捅进吕虔咽喉的瞬间,血溅了我满脸。
活下去!
他吼得像头受伤的熊,看老子怎么赢!
那晚庆功,他把坛底沉着种粮的汾酒推给我。
我舔了舔沾在胡子上的酒液,忽然想起长安城破时的雪。王允家的侍女捧着锅巴跪在我面前,李傕的乱兵冲进来时,我攥着方天画戟的手竟在发抖。
那锅巴的焦香,和此刻坛里的米香,竟有几分相似。
奉先,尝尝这米。
他用断剑挑起粒种粮,被踩进泥里多少次,只要有口气就能发芽。
我后来才知道,那是他从芒砀山带出来的老种,跟着他闯过鸿门宴,熬过白登之围,如今又跟着他来到这乱世。
烧许昌粮仓的前夜,张辽劝我趁机杀了献帝。
挟天子以令诸侯,这买卖划算。
他扳着手指头算,却没注意我正用方天画戟在地上画圈
——
那是草原上套马的法子。
杀个傀儡有啥用
我把戟尖往东方一指,刘邦要的是天下,不是龙椅上那个提线木偶。
火攻发起时,我故意把曹操的虎豹骑引到未央宫遗址。
断壁残垣间,赤兔马扬起前蹄,方天画戟划出的弧线比当年刺董卓时更狠。但我吩咐亲兵:烧粮仓,留民房
——
那厮说了,百姓的灶不能灭。
撤退时经过董太后的坟,荒草长得比人高。我突然勒住马,让张辽往坟头扔了块肉干
——
当年董卓赐我的酒肉,有一半都偷偷给这老太太送过。
她总说我像她早夭的儿子,塞给我的蜜饯甜得发苦。
赤壁之战前,我在江边撞见周泰。那江东蛮子抱着桅杆哭,说想家里的稻子田。
我把刘邦赏的汾酒扔给他,看他咕咚咕咚灌下去,忽然想起很多年前,丁原在草原上教我唱的牧歌。
打完这仗,就能回家种地了。
我说这话时,方天画戟的尖刃正对着月亮,寒光里晃过好多张脸
——
丁原的笑,董卓的醉,王允的泪,还有那个捧着锅巴的侍女。
广场上的欢呼突然乱了套。
刘邦的赤霄剑不知怎地掉在地上,人群慌忙跪伏时,我看见他弯腰去捡,后腰露出块狰狞的伤疤。
那是在辽东替公孙度的小儿子挡箭留下的,箭头断在骨头上,程昱当时都说没救了。
奉先,搭把手。
他冲我笑,眼角的皱纹比赤兔马的缰绳还深。
我拾起断剑时,忽然摸到剑柄上熟悉的纹路
——
当年项羽的剑鞘上,也有这样的防滑纹。
鸿门宴上,我隔着帐子听他和张良说话,那时他还只是个泗水亭长,说要让天下人都能吃饱饭。
程昱捧着玉玺过来时,我正用方天画戟的月牙刃,帮刘邦把断剑上的绳结系紧。
阳光穿过两柄兵器的缝隙,在地上拼出个奇怪的形状
——
像极了赤兔马在草原上踩出的蹄印,也像极了田埂上刚播下的种子。
新朝该有新历法了。
他把断剑别回腰间,锈迹蹭在锦袍上,像朵开败的花,你说叫啥好
我望着广场上那些裹着红布的百姓,他们手里捧着新收的麦穗,金灿灿的晃眼。
方天画戟的尖刃指向东方,渤海湾的风正穿过洛阳城的街道:叫开元吧。
赤兔马突然对着太阳嘶鸣起来,声音清亮得像草原上的号角。
我摸着它汗湿的鬃毛,忽然明白自己跟着这老东西闯了这么多年,不是为了金冠玉玺,只是想看看
——
当年他说的那个
人人有饭吃
的天下,究竟长啥模样。
远处田埂上,几个孩童正在追逐打闹,笑声脆得像刚剥壳的麦粒。
我把方天画戟靠在宫墙上,解下腰间的酒葫芦扔给张辽:走,喝酒去。
这天下,终于轮到能放下兵器的人了。
番外篇·新天
张小三第一次进洛阳城时,怀里揣着半块麦饼。
那是他用三捆柴从驿站换的,饼边还带着焦香
——
比去年在兖州吃到的麸皮饼软和多了。
城门兵没搜他的身,只是笑着指了指墙上的木牌。
张小三不识字,却认得上面画的锄头和镰刀。
旁边摆摊的老汉告诉他:那是说,带农具进城不用缴税。
他摸了摸后腰别着的小镢头
——
这是从芒砀山逃难时捡的,木柄磨得发亮。
去年在徐州,就因为这玩意儿被当成乱兵打了一顿,如今竟能光明正大地扛着走。
顺着人流走到太学门口,正撞见几个穿儒衫的在吵架。
一个白胡子老头拍着石案:《春秋》里明明说......
被个年轻士子打断:沛公说了,史书是写给活人看的!当年商汤灭夏,难不成还要学夏桀挖池子
张小三看得直乐。他爹活着时总说,念书人吵架比庄稼人打架还凶。
可这些人吵归吵,见他背着柴火挡路,还笑着往他手里塞了块糖
——
那甜味,比过年时地主家扔的糖渣子纯多了。
路过前廷广场时,吓了他一跳。
十几个戴枷的汉子正在扫地,枷上的木牌写着
贪赃
二字。
领头的是个面黄肌瘦的老头,张小三认出那是去年在任城收过他粮食税的县尉。
大人也会挨罚
他拽住旁边洒水的老兵。
老兵笑得露出豁牙:在沛公这儿,官越大,枷越沉。
他指着广场角落的石碾,看见没那是给犯法的官砸米用的,砸够十石才能卸枷。
张小三突然想起,去年这时候,他还在给地主家当佃户。
收粮的差役踹翻他家米缸时,他爹去拦,被打断了腿。如今那地主戴着枷在城门口舂米,而他爹的坟头,去年秋天已由官府给立了块石碑。
走到西市,更热闹了。
卖盐的摊子前排着长队,掌柜的是个江东口音的汉子,正用木勺舀盐:别挤别挤,每人限购两斤,多了不卖
——
沛公说了,盐是百味娘,谁家都得有。
张小三摸着怀里的钱袋
——
那是上个月在河工上挣的,铜板沉甸甸的。
去年修黄河时,监工的鞭子抽得比雨点密,如今领工的老把式却总喊:慢点干,别伤着!
更离奇的是,还每天给他们炖萝卜汤。
最稀奇的是市口的公告栏。上面贴着五颜六色的纸,有招兵的,有寻人的,还有张画着船的,说要招人去辽东种水稻。
旁边识字的书生念道:去辽东者,免三年赋税,官府给种子......
人群里炸开了锅。
有人说:听说那边的土能攥出油!
有人骂:骗咱们去当炮灰吧
被个瘸腿老兵啐了一口:老子跟着沛公打辽东时,亲眼见他把抢来的粮分给屯民。他说的话,比地里的墒还实在!
张小三攥紧了钱袋。他想去试试,又舍不得刚分的两亩地
——
那是官府从豪强手里夺来的,地界上插着的木牌写着他的名字,还有官府盖的红印。
日头偏西时,街上突然响起铜铃声。
张小三跟着人群往外跑,正撞见一队骑兵从城外回来。领头的红脸长髯将军勒住马,怀里抱着个啼哭的婴儿。
谁家丢了娃
将军的嗓门比打更的梆子还响。
个妇人哭着挤出来,接过孩子时对着将军磕头。
张小三认出那是关羽
——
话本里说他过五关斩六将,杀人不眨眼。可此刻他正笨拙地帮妇人拍掉孩子身上的土,红脸膛红得更厉害了。
骑兵队后面跟着辆牛车,上面装着些铁家伙。
张小三凑过去看,被个戴眼镜的工匠拉住:这是新造的水车,一天能浇二十亩地。沛公说,今年要让洛阳周边都用上。
他摸着那冰凉的铁管,忽然想起去年在兖州见过的龙骨水车
——
木头做的,转起来吱呀响。这铁家伙闪着光,看着就结实。
暮色降临时,张小三卖完柴火,买了块新麦饼。蹲在护城河边上啃时,看见对岸的宫墙上,一个穿破锦袍的老头正跟几个将军吵架。
说了别修宫殿!
老头的嗓门老远都能听见,把木料拉去盖学堂!
可您总得有个像样的住处......
我住驿站挺好!
老头往地上啐了口,当年在芒砀山,山洞里都能睡!
张小三认出那是沛公刘邦。去年在河工上见过一面,他穿着跟自己差不多的粗布褂子,蹲在泥里跟工匠比划水车。
有人喊他陛下,被他瞪了回去:叫沛公!听着顺耳!
饼吃完了,张小三摸出怀里的铜板
——
还够买张去辽东的船票。他望着天边的晚霞,忽然想起爹临终前说的话:等世道好了,咱也能像个人样活着。
护城河的水哗啦啦流着,映着岸边新栽的柳树。
张小三扛起空柴捆,脚步轻快得像踩着风。他决定了,先回家收完麦子,就带着镢头去辽东
——
听说那边的地,能让好把式种出金子来。
路过城门时,他看见那木牌还在。
月光照在上面,锄头和镰刀的影子落在地上,像个稳稳当当的
田
字。
这天下,真的不一样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