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城市褶皱里的暗影
清晨五点,城市还沉浸在半明半昧的灰色里,像一个巨大的、尚未完全冷却的烟蒂。高楼大厦投下的暗影,严实地覆盖着城中一角——泥泞街。这里与光鲜亮丽的市中心隔着几条铁轨,仿佛是两个世界被生硬地缝合在一起,留下了这条扭曲、肮脏的缝隙。
张小五推开那扇吱嘎作响、覆盖着厚厚油垢的铁门,一股混杂着劣质煤烟、隔夜饭菜馊味、公共厕所刺鼻氨气和潮湿霉烂的气息扑面而来,沉重得几乎要将人顶个趔趄。这就是她住了三年的家——或者更确切地说,是个容身之所——温馨公寓,这招牌上的字早就斑驳脱落,像个巨大的讽刺挂在摇摇欲坠的楼顶。
她习惯性地低下头,用左侧微长的头发尽力遮住右脸颊上那块从眼角一直蜿蜒到耳根下的、暗红色的胎记。这块如同不规则地图般烙印在她皮肤上的印记,是她与生俱来的烙印,也是挥之不去的噩梦。孩童时期起,它就是异样目光、嘲讽讥笑、被孤立排挤的导火索。即使在泥泞街,在这被遗忘的角落,那些猝不及防的打量和随之而来的微妙回避,依然像细小的针,反复刺穿着她本就脆弱的自尊。
她沿着昏暗油腻的楼梯爬上三楼。墙壁上挂满了经年累月积攒的黑色污渍,如同这座城市不愿示人的肮脏内脏。走廊狭窄得仅容一人勉强通行,两边门对门挤满了十几户人家。304的门缝里飘出激烈的争吵声,是住在对门的老王和他老婆,起因多半又是老王丢了临时工,或者昨天那点微薄工钱又换成了劣质的白酒。
滚!喝死你个没出息的东西!女人尖利的哭骂声破门而出。
接着是钝器砸在地上的闷响和男人含糊的咆哮。张小五脚步不停,像只受惊的小兽快速溜进了自己的302室。
砰!身后的门关上了,暂时隔绝了外界的喧嚣和窥探。这个不到十平米的房间,是她唯一能喘息的地方,尽管只有一张吱呀作响的木板床、一张掉漆的小桌子、一个散发出微弱塑料味的廉价衣橱和墙角堆着的简易厨具。唯一的窗户对着隔壁更高的楼房墙壁,终年难见阳光。
她放下手里装着夜班剩饭的塑料袋——那是她从通宵营业的好又多超市凌晨换班时,关系还算好的清洁阿姨偷偷塞给她的。在超市通宵整理货架、上货,是她维持生存的主要工作。薪水仅够糊口,减去七百块的房租和必须的水电煤,她每个月的结余常常是负数,需要靠捡些废品或偶尔在清晨市场帮人临时卸货才能勉强维持。每一分钱都被她反复咀嚼过好几遍。生病那是她最深的恐惧。
简单洗漱后,小五疲惫地躺下,却毫无睡意。隔壁的争吵停了,只剩下女人压抑的呜咽和男人沉重的鼾声。楼下传来了婴儿撕心裂肺的啼哭,那是带着病孩的单亲妈妈小陈的孩子,据说那孩子从娘胎里就带病,需要不少医药费。早晨六点半,公共水池旁准时响起哗啦啦的水声和邻里日常的、抱怨夹杂着刻薄揶揄的交谈声,各种方言混杂,刺耳而真实。
她戴上破旧的耳塞,试图隔绝这些嘈杂。窗外的天色挣扎着透进一丝灰白的光,照亮了她床头一张小小的照片。那是她母亲,一个和她有着相似命运的女人,很早就因劳累和疾病去世了。母亲临走前握着她的手,浑浊的眼睛里满是愧疚和不舍,艰难地挤出几个字:小五……好好活……那是支撑她在这泥沼里挣扎下去的唯一念想。
好好活在这座巨大机器的底部,在被现实碾磨的人生里,谈何容易
第二章:偶然的馈赠与沉重的代价
日子像沉重的磨盘,缓慢而单调地旋转。白天是浅眠中夹杂着各种恼人声响的轰炸,夜晚是超市冰冷灯光下无尽的货品、顾客的挑剔和老板的数落。每一天都像是前一天的复刻,疲惫、拮据、小心翼翼和挥之不去的自卑感构成了她生活的全部底色。
转折发生在一个异常沉闷的雨夜。深秋的冷雨已经连绵下了一周,泥泛街的排水系统几近瘫痪,巷子里的积水混合着各种垃圾发酵出令人作呕的气味。空气潮湿得能拧出水来,渗入骨髓的寒意比任何严冬都更让人绝望。
张小五下夜班回到楼道口时,被楼道拐角压抑的啜泣声绊住了脚步。昏黄的声控灯忽明忽灭,映照出角落里蜷缩的身影。是隔壁的王嫂。她全身湿透了,头发凌乱地贴在脸上,额头靠近鬓角的地方有一块明显的青紫,雨水和泪水混在一起在她绝望的脸上流淌。王叔显然又在酒劲上头发了疯。
王姨……小五犹豫了一下,还是走上前。冰冷的楼道,湿透的背影,那绝望的呜咽刺得她心脏一抽一抽地疼。她经历过太多类似的时刻,只是从来没有人向她伸出过手。
她小心地蹲下身,轻声说:王姨,地上凉……她伸出手,轻轻去扶王嫂颤抖的肩膀。
就在她指尖触碰到王嫂湿漉冰冷肩膀的瞬间,一股难以言喻的感觉猛地攫住了她!不是物理上的接触感,而是某种冰冷的、沉重的、令人窒息的情绪——纯粹的绝望、无助和深入骨髓的痛苦——像一股汹涌的黑色洪流,毫无预兆地从王嫂身上猛地涌入小五的体内!
张小五如遭电击!身体猛地僵硬,心脏瞬间像被一只冰手攥紧,难以言喻的冰冷、沉重和剧痛瞬间蔓延到四肢百骸。她的呼吸几乎停滞,眼前发黑,一种想要呕吐的感觉顶在喉咙口。那感觉如此真实,如此剧烈,仿佛她自己刚刚经历了被深爱的人殴打的痛苦和抛弃的绝望。
王嫂的啜泣却在这几秒内戛然而止。她茫然地抬起头,脸上那深切的、几乎将她撕裂的痛苦似乎瞬间淡去了很多,只剩下麻木和疲惫。她困惑地眨眨眼,看着脸色惨白、全身都在不受控制微微颤抖的小五,嘶哑地问:小五……你……你怎么了
张小五根本说不出话,那股绝望的感觉还在她体内冲撞翻腾,她只觉得无比疲惫,只想立刻倒下昏睡过去。她努力控制着快要脱臼的下颌,勉强挤出几个字:没……没事……王姨……你……回去休息吧……说完,几乎是手脚并用地爬回了自己房间,重重关上门。
背靠着冰冷的门板,张小五大口喘着粗气,心脏狂跳不已。刚才的感觉……太诡异了!王嫂的痛苦好像……转移到了她的身上
她挣扎着挪到那块模糊不清的、唯一能勉强当镜子用的玻璃片前。镜子里的人脸色苍白得吓人,眼神里充满了巨大的恐惧。她的视线缓缓移向那块胎记——那熟悉的暗红色。她猛地凑近,心脏仿佛要跳出胸腔!
胎记的颜色……似乎变得更深、更暗沉了一点
尽管变化极其细微,像是多覆盖了一层无形的阴影,但在她常年观察这块印记的敏感目光下,这变化清晰得如同一个炸雷在她脑海中轰鸣!
不是幻觉!绝对不是!
恐惧瞬间淹没了她。这是什么是诅咒是某种病吗为什么会发生这种事
之后的几天,张小五像受惊的兔子,对所有邻居都避而远之。她不敢碰任何人,不敢靠得太近,生怕那种可怕的体验再次发生。那个能力是什么代价是什么她一无所知,只觉得那像是一个隐藏在体内的可怕炸弹。
但她越想避开,残酷的现实似乎越要将她推向前。
一天清晨,她早早出门,想在市场找点零活。在市场后门肮脏的小巷里,她看到一个熟悉的身影无力地倒在地上——是住在一楼靠边的李奶奶,靠着拾荒为生的孤寡老人。她痛苦地蜷缩着,捂着胸口剧烈咳嗽,每一次咳嗽都伴随着可怕的哮鸣音,脸憋成了紫绀色,整个人像一片在寒风中即将凋零的枯叶。
周围偶有经过的人,眼神漠然,甚至下意识绕得更远。李奶奶浑浊的眼睛看向路人,那眼神里充满了巨大的痛苦和对死亡的恐惧,却发不出呼救声。
一股冲动淹没了小五的恐惧。她想转身逃走,但李奶奶眼中那纯粹的、濒死的恐惧狠狠地攫住了她的心!这眼神,像极了她母亲弥留之际的样子!
李奶奶!理智的防线瞬间崩塌,在巨大的不忍和冲动驱使下,她冲了过去,跪在冰冷肮脏的地面上,紧紧握住了老人干枯冰冷、还沾着煤灰的手!
同样的感觉如约而至!汹涌而来!不再是纯粹的绝望,而是极度的虚弱、撕裂般的胸痛、窒息的恐惧和刺骨的寒冷!这些本属于李奶奶的痛苦,像潮水般疯狂涌入小五的身体。她感觉自己的心脏被一只无形的手攥紧,几乎无法跳动,肺部火烧火燎,每吸一口气都像吸入滚烫的刀子,那属于垂死的冰冷感觉浸透了她的骨髓!她几乎要昏厥过去。
但神奇(或者说可怖)的一幕发生了:李奶奶急促的呼吸竟在几秒内逐渐平稳下来!脸上的青紫褪去,胸口剧烈的起伏慢慢平复,眼中那股濒死的恐惧迅速被茫然和一种难以置信的、短暂的平静所取代。她无力地喘息着,惊讶地看着跪在面前、脸色灰败得像纸一样、额头上冷汗瞬间涌出、几乎虚脱的小五。
小……小五……我……我感觉……突然……好些了李奶奶的声音微弱,带着劫后余生的疑惑。
张小五艰难地抬起头,只觉得天旋地转,眼前阵阵发黑。她想开口,却发现发不出任何声音。那股巨大的痛苦在她体内盘踞着,远比自己劳作一天要疲惫沉重千百倍。她用尽最后的力气支撑着身体没有倒下,目光下意识地投向旁边湿漉漉水洼里模糊的倒影。
她脸上的胎记……变得清晰可见地深了!范围也似乎扩大了一丝!那暗红色像淬了血,更像一道活物留下的狰狞灼痕!
这一次,她彻底明白了。
她能吸收别人的痛苦。以自己的身体和精神作为代价。她脸上的胎记,正是这能力使用过度的标记,甚至可能是她生命力被加速侵蚀的信号。
那不是馈赠。
那是交换。
是用自己的光去熄灭别人的黑暗。
第三章:短暂的喘息与渐沉的烙印
发现真相后的几天,张小五陷入了无边的恐惧和自我厌恶的深渊。她把自己关在狭小的房间里,躲避着所有人,像个身患绝症的怪物。每一次试图触碰别人都可能引火烧身,那种撕心裂肺的痛苦如同附骨之疽,残留了很久才渐渐平息。而镜子里的那块胎记,仿佛成了悬在她头顶的达摩克利斯之剑,每一次扩大和变深都预示着生命力的流失。
她是多么想摆脱这一切!做一个彻底的隐形人!
然而,泥泛街的苦难如同永不停歇的漩涡,而她那颗被绝望浸泡过、被边缘化、却从未完全泯灭的、善良敏感的种子,在黑暗的土壤里,终究还是萌生了异样的芽。
又是一个深夜,下班回来的张小五,拖着比往常更加沉重的脚步(白天的休息被一种更深沉的疲惫所取代)。刚走到三楼,就听到熟悉的争吵声,但这次比以往都更令人心悸。老王粗野的咆哮、女人高亢尖利的哭骂声中,夹杂着小女孩凄厉惊恐的哭喊。是他们的女儿婷婷!
你个畜生!放开孩子!王嫂的哭叫撕心裂肺。
老子打自己的种!关你屁事!妈的赔钱货!接着是响亮的耳光声和更加无助的女孩嚎哭。
愤怒像冰冷的火焰瞬间点燃了张小五的血液!恐惧在这一刻被彻底压制。她想起了自己童年被嘲笑、被打骂、孤立无援时,对那双伸过来的手的渴望!
身体比理智更快一步。她猛地推开虚掩的304房门。
眼前一片狼藉:小桌子翻了,碗碟碎片一地。老王正赤红着眼睛,一手抓住挣扎尖叫的王嫂头发,另一只粗壮的手高高扬起,正狠狠掴向吓得小脸煞白、蜷缩在墙角的女儿婷婷!那孩子眼中是无尽的惊恐和无助。
住手!小五自己都惊讶于声音的力度,带着一种连她自己也未曾察觉的决绝。在老王和屋里其他两人惊愕的注视下,她一个箭步冲上去,不是攻击老王,而是猛地张开了双臂,像一个绝望的屏障,紧紧抱住了墙角瑟瑟发抖的小女孩!
就在她的手臂环住女孩瘦小身体的瞬间!汹涌的洪流再次到来!
但这一次的感觉无比混乱:有王嫂被拖拽头皮的剧痛和对丈夫疯狂的恐惧;有老王体内那股被酒精点燃却找不到出口的、毁灭一切的暴怒;有婷婷稚嫩的、对父亲的巨大恐惧和对母亲受伤的无助悲伤……数种尖锐、激烈、狂暴的负面情绪如同无数根冰冷的钢针,瞬间刺穿了小五的精神!她闷哼一声,感觉自己像被丢进了精神撕裂的刑场。
然而,奇迹又一次降临。
婷婷的尖叫声戛然而止!她惊恐紧绷的小身体不可思议地在小五怀里迅速松弛下来,像一个终于找到安全港湾的小舟,眼神里的恐惧被茫然和一丝奇怪的安宁所取代,剧烈的颤抖也随之停止。几乎同时,抓着老婆头发的老王高高扬起的手僵在半空,眼中疯狂燃烧的火焰像被泼了一盆冰水,瞬间熄灭,只剩下空洞的困惑和一种不知所措的茫然。王嫂瘫坐在地,看着丈夫和孩子,又看看紧紧抱着婷婷、身体微微发抖、脸色惨白的小五,忘记了哭骂,只是大口喘着气,满脸的惊疑不定。
房间里只剩下粗重的喘息和窗外更显清晰的雨声。时间仿佛凝固了几秒钟。老王像泄了气的皮球,放下手,踉跄着后退了一步,眼神闪烁不定,似乎对刚才的疯狂行为感到陌生。王嫂慢慢爬起来,小心翼翼地看着丈夫,又难以置信地看向小五怀里异常安静的女儿。
小五……你……王嫂声音颤抖,满是疑惑。
张小五强忍着体内翻江倒海的痛楚和精神撕裂的眩晕感,松开了手臂。她感觉自己快要虚脱了,双腿发软,只能勉强靠着墙壁支撑。她不敢看任何人,只是低着头,艰难地说:带……带婷婷去睡吧……
她没有解释,也无法解释。在那个尴尬、诡异的氛围里,老王没有再次发作,王嫂默默抱着安静下来的女儿回了屋。小五几乎是逃一样离开了304。
回到自己房间,锁上门,她冲到水龙头前,用冰冷的水狠狠地冲刷着自己的脸,试图洗掉那深入骨髓的冰冷和不适。冰冷的水流让她略微清醒。她抬起头,看向镜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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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印记!它像一个贪婪的、苏醒的怪物!颜色更深,如同凝固的暗血,边缘似乎更加模糊,如同缓慢溶解的墨点,向外晕开,侵蚀着周围白皙的皮肤!体积肉眼可见地扩大了!它不再是胎记,更像一块正在吞噬她的、狰狞的烙印!
一种强烈的不祥预感狠狠攫住了她的心。每一次使用能力,都是在燃烧自己的生命!
第四章:楼栋里的守护者与日益沉重的十字架
张小五成了泥泛街3栋一个无法解释的秘密。虽然没人知道具体发生了什么,但王嫂家那晚诡异的变化像风一样在楼道里悄悄传播开。人们开始用一种复杂的眼神看她:混杂着好奇、感激,还有一丝难以言喻的……畏惧。
起初,张小五坚决地想要划清界限。她害怕那种痛苦,更害怕自己最后会变成人不人鬼不鬼的怪物。她只想躲起来。
但现实没有给她退缩的机会。
一天,她刚出门,就碰上双眼通红、面容枯槁的小陈(那个病孩子的母亲)。小陈像抓住救命稻草一样猛地抓住小五的手腕,力气大得惊人,指甲几乎掐进她的肉里:小五!小五你帮帮我!求求你!帮我抱抱小宝!抱抱他!他快疼死了!一晚上都在哭!我快……我快撑不下去了!我觉得我也要疯了!她的声音破碎不堪,充满了母亲眼看着孩子受苦却无能为力的绝望深渊。
小五的身体瞬间僵硬,本能的抗拒让她想抽手逃跑。但小陈的眼神,像溺水者看见浮木,死死地、绝望地抓住了她。
那是一种来自同类深处的、被逼到绝境的求救信号。它越过理智的防线,直接撞击在张小五心底最柔软、也是伤痕最密布的地方。她想起了王嫂抱着婷婷的夜晚,想起了李奶奶水洼边的窒息。她也是一个在绝望边缘跋涉的人。
她颤抖着,没有立刻松开手,也没有主动去握。声音干涩无比:陈姐……我不是医生……
我知道!我知道你不是!但我……小陈的眼泪汹涌而出,哽咽着,小宝……他说不清……可抱着你,他……他就会安静……求求你……就一会儿……我感觉昨天之后……他真的安稳了很多……
她语无伦次,眼神狂乱。显然,那次楼道安慰的后果,让这位绝望的母亲产生了病急乱投医的念头和一丝幻觉般的期望。
在小陈那几乎泣血的目光下,张小五的所有防线土崩瓦解。她麻木地点点头,跟着小陈走进那个弥漫着浓烈药水味、气息压抑得让人喘不过气的狭窄房间。病弱的孩子小宝躺在小床上,小脸烧得通红,紧皱的眉头显示出巨大的痛苦,每一次微弱的呼吸都伴随着痛苦的呻吟。
小陈颤抖着将孩子抱起来,塞进小五怀中,眼神充满哀求。
当孩子滚烫、脆弱的小身体依偎在怀中的刹那。痛苦,瞬间降临!
但与之前任何一次都不同。这股痛苦……太微弱了,同时又太磅礴了。微弱是因为它来自一个孩子稚嫩的生命;磅礴是因为它纯粹而巨大——是不被理解病痛的委屈,是持续煎熬的烦躁,是对黑暗本能的恐惧,像无数细小的刀片同时割裂着小五的心脏和神经!更让她心惊的是,其中还裹挟着一股强大的、粘稠的绝望——那是小陈日夜被孩子病痛折磨、看不到任何希望、身心俱疲到几乎崩溃的绝望!是母亲替孩子承受却无法分担的痛苦!这两种痛苦交织在一起,形成一股可怕的精神漩涡。
小五的身体剧烈地颤抖了一下,脸色瞬间灰败下去。
但奇迹再次发生。小怀中小宝紧绷的身体竟真的在她怀里一点点软化了!痛苦的呻吟微弱下去,紧皱的眉头微微舒展,那双因痛苦而紧闭的眼睛竟然也费力地睁开了一条缝,迷茫地、带着一丝本能的安宁看着她,小手无意识地抓住了她一缕垂下的头发。
看!看啊!小陈激动地哭喊出声,几乎是扑过来,他……他好了!他安静了!她看着小宝,又看看几乎站立不稳、承受着巨大精神冲击的小五,眼神中不再是纯粹的感激,而是闪烁着一种近乎狂热的光芒。小五!你有办法!你真的有办法!你是老天爷……老天爷派来救我们的!
这一句近乎神化的话语,像一个无形的烙印,砰地一声刻在了张小五的心上。小陈眼中那灼热的光芒,是她在无数个被漠视、被排斥的日夜里从未见过的——一种叫作被需要的光芒。它微弱、虚妄,但它点燃了小五心底那株最卑微、也是最渴望获得承认的火苗。那一刻,李奶奶的平静,王家的那夜安稳,小陈眼里的光……汇聚成一种强大的麻痹剂。她在别人的好转里,第一次清晰地看到了自己存在的价值。
尽管体内还残留着那令人崩溃的刺痛和沉重,尽管镜子里的烙印无声地控诉着它的深黯和扩大……张小五却在一种巨大的、自我牺牲式的幻觉中,感受到了一丝诡异的救赎感。
也许……这就是她的命也许她用这痛苦换取的能力,真的是为了……
从那一天起,张小五的心态彻底变了。她开始小心翼翼地、近乎仪式感地使用自己的能力。
她主动去隔壁探望缓过劲来的李奶奶。老人在失去儿子后,记忆经常混乱,沉溺在巨大的悲痛里无法自拔。小五握着她枯槁的手,温和地陪她说话。当老人又一次陷入思念儿子的哭泣时,小五轻轻引导着,让那股深入骨髓的孤独和无望像黑色的潮水涌入自己体内。代价是让她胃部一阵翻江倒海般的精神恶心和随之而来的、持续数天的消沉低落。但李奶奶浑浊的眼中恢复了片刻难得的清明,竟对她露出一个慈祥、甚至是带着些少女般羞涩的笑容:闺女……你长得真像我年轻那会儿……那一刻,张小五觉得蚀骨的疲惫似乎都轻了一些。
她也会在听到隔壁老王烦躁的摔打声响起时,壮着胆子去敲开304的门,装作询问些生活琐事。在狭小的空间里,她努力靠近老王。当那暴烈的、无处发泄的、被生活逼到角落的怒火试图焚烧周遭一切时,小五成了泄压阀。那狂暴的烈焰涌入体内,灼烧她的精神,让她瞬间暴躁易怒,只想歇斯底里地砸毁眼前的一切。她只能咬紧牙关,承受着,直到老王眼神中的癫狂渐渐退去,被一种沉沉的疲惫取代。虽然沉默不语,但至少暂时不再挥拳向妻女。
小陈家更是成了她需要定期拜访的地方。每一次,都是一个轮回:小陈希冀热切的眼神,孩子暂时安宁片刻所带来的虚假好转,然后是她带回的痛苦以及那份叠加其上的、沉重得几乎让人窒息的母爱的绝望。每一次离开时,她都感觉自己像从水里捞出来一样,精疲力竭,眼神空洞,步伐虚浮。唯有脸上那块日益深黯、狰狞的印记,在无声地记录着每一次交换。
泥泛街3栋仿佛真的因为张小五的存在,有了一些微妙的变化。激烈的争吵减少了,某些绝望的眼神里偶尔能捕捉到一丝稍纵即逝的平静。人们看她的目光不再是单纯的好奇或漠然,多了一种复杂难言的东西。老王的妻子会在她下夜班时默默在门口放上一把自家炒的带壳花生;李奶奶偶尔清醒时会固执地给她塞一个捂得热乎乎的煮鸡蛋;小陈则在任何遇见她的地方都报以充满感激的微笑。
这一切都让张小五感到一种扭曲的满足。是的,扭曲。因为她清晰地感受到身体越来越差。失眠愈发严重,头痛如影随形,胃口全无,原本就不算强壮的身体日渐消瘦下去。而那脸上的印记——她不再称它为胎记——它像一块疯狂生长的黑色苔藓,颜色已经深得像凝固的墨渍,覆盖范围明显扩大到了眼角下方和颧骨边缘,丑陋而刺目,即使在昏暗的光线下也无法完全遮蔽。每一次使用能力后,它似乎都带着嘲弄的姿态变得更加狞恶一分。
邻居们的善意如同微弱的烛火,无法驱散她自身生命力飞速流逝的寒冷。但她已经陷进去了。她在别人因她而片刻宁静的眼神里,找到了存在感;在别人因好转而产生的感激里,找到了她从未体验过的有用和被需要。这是一种致命的甜头,像饮鸩止渴。她开始分不清是自己在救人,还是沉溺在了这种以生命为代价换取的病态认同感中。
泥泛街的天空,在她头顶,似乎裂开了一道狭窄的缝隙。但这缝隙透下的微光,照亮的是他人脸上的安宁,而她自己脚下的阴影,却在无声而迅速地蔓延吞噬着仅存的生机。
第五章:人欲难填与囚笼初显
张小五小心翼翼地维持着岌岌可危的平衡。给予,付出代价;获得短暂的感激和更深的空虚;然后再次给予。身体在看不见的地方加速磨损,精神如同被反复揉搓的薄纸,越来越脆弱易碎。
然而,欲望是永不知足的沟壑,尤其在绝望中挣扎的人性面前。
第一个越过雷池的人,是老王。
一个周末的午后,张小五正试图在邻居难得的寂静中补个觉。沉重的敲门声蛮横地响起,带着不容拒绝的急迫。
小五!开门!是我!老王粗哑的声音穿透薄薄的门板。
小五心头一跳,一种不好的预感瞬间升起。老王自从她介入他家后,已经很久没有如此暴躁地敲过门了。她犹豫了一下,还是开了门。
老王站在门口,脸上不是前一阵那种偶尔出现的平静或茫然,而是重新布满了阴鸷和烦躁,更可怕的是眼底有一丝失控的红。他浑身散发着刺鼻的酒气,显然又灌了不少。还没等小五开口,他一把握住她的手腕,力道大得几乎要将骨头捏碎!
进来!他不由分说,就把小五往自家屋里拽!
王叔!你干什么!小五惊慌地挣扎,心瞬间沉到谷底。
老王将她猛地拖进304,反手关上大门。屋里一片狼藉,王嫂抱着满脸惊恐的婷婷缩在角落,脸上带着泪痕。地上滚倒着一个空酒瓶。
干什么老王喷着酒气,通红的眼睛死死盯着小五,那眼神贪婪得像发现了猎物的鬣狗,老子丢了活计!老婆又他妈唠叨个没完!这日子还让不让人过了!你不是有本事吗你不是能让人好受点吗来!快点!给老子也弄一下!像上次那样!让我舒服点!他说着,更用力地攥紧小五的手腕,粗暴地把她往自己跟前拉扯。
放手!我做不到!小五恐惧地尖叫着,拼命想抽回手。老王的痛苦是明确的——丢了工作的巨大焦虑和对未来的绝望、酒精刺激下被点燃的毁灭欲、对妻子唠叨的不耐烦以及潜在的暴力倾向——一股脑地向她涌来。但这一次,她强烈地抗拒着!她预感到巨大的危险!
你做得到!老子看见过!老王的声音陡然拔高,带着疯狂和不容置疑的蛮横,那天晚上!老子一肚子的火!就是你!你一碰我闺女我就蔫了!别他妈装蒜!快点!他另一只手竟然也抬起来,似乎想抓住小五的肩膀。
恐慌攫住了张小五。她像被踩了尾巴的猫,猛地爆发出惊人的力量挣脱了老王的钳制,不顾一切地向门口冲去!老王被推得一个踉跄,随即暴怒!
操!给脸不要脸!他抄起墙边一根木棍就要追上去。
缩在角落的王嫂此时却像被电击般跳了起来,尖叫着扑过来死死抱住老王的腰:老王你疯了!你干啥啊!你放开小五!女儿婷婷也吓得大哭起来。
趁着这片刻混乱,张小五终于拉开了门栓,夺门而出!老王在他老婆的拼死拖拽和女儿的哭声中,发出了野兽般的怒吼。
回到自己的小屋,背靠着冰冷的铁门,张小五滑坐在地上,浑身抖得像秋风里的落叶。刚才老王眼中那赤裸裸的贪婪、索取和暴力威胁,像一把冰冷的匕首刺穿了她的心脏。那不是感谢!那不是认同!那是把她当成了……工具止痛药甚至……奴隶
那个夜晚带给她的不是安宁,而是打开了一个欲望的潘多拉魔盒!老王的行为像一个警钟,瞬间击碎了她这段时间苦心营造的、自我感动的救赎幻象。
她以为自己在救人,可在别人眼里,她更像一件奇货可居的工具!那份短暂被需要的暖意,在瞬间变成了刺骨的冰寒。
接下来的日子,变得更加艰难。她把自己关得更紧,刻意减少外出,甚至连必要的工作也尽量避开高峰时间。但欲望一旦开启,便无法轻易关上。
小陈的祈求越来越频繁,也越来越让她感到沉重。孩子小宝的病痛没有实质性好转,仅仅依靠小五短暂的安抚根本无法治病。每一次小陈的眼泪和哀求,除了带给孩子短暂的安宁,带来的更多的是绝望的回响。这股绝望在小五每次离开后都会加倍反扑向小陈,甚至蔓延到小五身上。小陈的眼神不再仅有感激,开始掺杂了深深的依赖和……一丝不易察觉的埋怨埋怨小五为何不能治好她的孩子,为何不能长久地提供这种安宁
有一天,小陈在小五婉拒她的又一次请求后,脱口而出:小五,你摸摸小宝也不行吗你那天不是一碰他就好了吗他现在又发烧了,闹得厉害!你是不是……怕我们再麻烦你了那眼神里的失望和隐含的指责,像针一样扎进小五的心。
张小五无言以对,只能落荒而逃。她怕的不是麻烦……是身体越来越清晰的警告信号:每一次吸收后晕眩、心悸的时间越来越长;脸上那块暗红的印记已经如同半张面具,狰狞地附着在她右脸上,边缘爬向了太阳穴和下颌线。一次照镜子时,她甚至产生了幻觉,觉得那印记的边缘似乎在缓缓蠕动,如同活物。
更可怕的是邻里间微妙的气氛变化。老王事件后,一种猜测和不健康的关注开始弥漫。李奶奶神志不清时,会喃喃念叨:小五姑娘是菩萨……能收走烦恼……;有人私下议论说她是不是用了什么神婆的手段;有人则半开玩笑半认真地在她下夜班时试探着抱怨几句自家的烦心事。那些目光里,探究、好奇、怀疑甚至……期待索取的光芒,开始替代了最初的畏惧和感激。
她感觉自己像一只被无数无形丝线缠绕、开始收紧的茧。每一次善意的探望、每一句故作熟稔的抱怨,都可能变成下一次掠夺的借口。她的能力不再是秘密,更像一种被觊觎的资源。
被需要的光芒逐渐熄灭,取而代之的是名为被索求的冰冷深渊。
张小五觉得,她正一步步走向一个看不见尽头的囚笼边缘。
第六章:深渊的合围
那场彻底的灾难,降临在一个令人窒息的、连风都带着粘稠闷热的夏夜。白天刚刚下过一场暴雨,泥泛街的积水混合着各种垃圾的恶臭被热气蒸腾出来,弥漫在空气里,压得人喘不过气。
张小五下了夜班回来,刚一踏入楼道口,浓得化不开的闷热和死寂就让她心头一紧。太安静了。不同于寻常邻居们电视、吵嚷或争吵的噪音组成的白噪音,今晚的楼道笼罩在一种令人不安的、沉默的、蠢蠢欲动的氛围里。
她硬着头皮向上走,脚步不由自主放得很轻。刚走到二楼半的拐角,几声刻意压低的议论声顺着半开的楼梯间窗户飘了上来,钻进她的耳朵里。声音很熟悉。
……妈的老李!你说这事能成吗真那么邪乎——是老王的粗哑嗓门。
……肯定能!我亲耳听陈姐说的!她还亲眼看见了!那小丫头片子一碰那病娃子,那娃子立马安静!老王你自己不也……——是住在二楼的一个常和老王喝酒的邻居老李。
……可……可小五那脸……那块红记也太吓人了……上次我碰了她一下,浑身不舒坦了好几天……——一个中年女人的声音,带着畏惧。
怕什么!老王的声音陡然提高,带着不容置疑的蛮横和一种孤注一掷的狂热,吓人吓人能好使就行!陈姐家那小子疼得嗷嗷叫,她摸一下就能好!你他妈身上关节疼得要死要活多少年了让她摸一把试试!顶多难受一会儿!万一有用呢李老头一天到晚念叨他死儿子,把人都念疯了!让她给那老头‘清清’脑子!再这样下去,这日子真没他妈过头了!要么疯了!要么……
后面的话压低了,听不太清,但那股子破罐子破摔、必须放手一搏的狠戾气息扑面而来!
张小五的血液瞬间冻结了!一股冰冷的寒意从脚底板直冲天灵盖!他们想干什么他们要强行……使用她!
她浑身汗毛倒竖,像被钉在原地无法动弹。过了几秒,求生的本能才战胜了恐惧,她猛地转身就想往楼下冲!
晚了!
四楼的声控灯骤然亮起!灯光下,老李和老王像两个门神,带着另外两三个眼神闪烁、表情复杂却明显带着豁出去态度的邻居堵在了一楼向上的楼梯口!楼下,也传来了脚步声和低语!他们竟形成了上下的合围!
小五!王嫂的声音突兀地从楼上响起,带着复杂的哭腔,大家……大家都不容易……你就帮帮大家吧!大家都快受不了了!她的声音里充满了道德绑架的痛苦。
对啊小五!帮个忙嘛!你看李大爷今天又犯糊涂了,都念叨一下午了!另一个女邻居的声音响起。
小五姑娘,我……我这腿疼得实在受不了了……一个男人痛苦地呻吟道。
我们不会白让你帮忙的!大家凑点钱……凑点东西……这是小陈的声音,她不知何时也被裹挟进来,语气透着虚弱和无可奈何的逼迫感。
无数的声音像冰冷的潮水从上下两个方向涌来,汇成一股将她彻底淹没的洪流。恳求、抱怨、诉苦、哀嚎……还有老王那双在昏暗灯光下闪烁着贪婪、凶狠和志在必得目光的眼睛!
张小五像一尊被摆放在祭坛上的祭品,浑身冰冷,牙齿打颤,巨大的绝望和愤怒在她胸腔里炸开!这些人!这些她曾经以为可以稍微帮到的人!他们看到了她的价值,现在却像一群嗅到血腥味的鬣狗,要把她吃干抹净!为了他们自己一刻虚假的安宁,哪怕明知道会让她更加痛苦!
现实就是这么残酷!所谓的善意,在巨大的生存压力面前,瞬间就变成了敲骨吸髓的工具!
不!!张小五发出一声不似人声的尖叫!她不顾一切地朝楼上冲去,试图闯回自己的小屋!那是她最后的堡垒!
按住她!老王一声低吼,像扑食的饿虎般带头冲上来!老李和另外两个壮实的男人也围了上来!
几双粗糙、带着生活磨砺茧子、甚至散发着烟草和汗臭的手猛地抓向她的胳膊、肩膀、头发!拉扯、推搡!混乱中不知是谁碰到了她的脸,冰冷粗糙的触感让她胃里一阵翻搅。
反抗是徒劳的。她像一个布偶被粗暴地推进了304的房间。门被砰地关上,甚至从外面用什么东西别住了!
房间里灯光惨白。老王、老李、小陈、王嫂、李奶奶(眼神茫然空洞)以及另外两三个邻居将张小五团团围在中心。王嫂和李奶奶在角落无声地抹泪。其他人的眼神各异:有内疚,有恐惧,有麻木,但更多的是一种在绝境下被点燃的、病态的光——那是对止痛的希望之光,哪怕这希望建立在彻底牺牲另一个人的基础上。
一个一个来!老王喘着粗气,抹了把脸上的汗,眼神凶悍地扫视众人,像在进行某种邪恶的分赃仪式,老李!你不是腿疼几十年了吗你先上!
老李面露痛苦,但眼神里更多的是贪婪和热切。他捂着一条膝盖,一瘸一拐地朝被按在椅子上、因恐惧和屈辱而剧烈颤抖的张小五走去。
小五……对不住……叔实在……太疼了……老李说着,毫不犹豫地伸出那只又脏又糙的手,重重地拍在了张小五的胳膊上!
第七章:黑暗中的蚀光与冰冷的审判
手掌落在胳膊上的瞬间,张小五的意识就被那汹涌而来、清晰无比的痛苦淹没了!
那不是单一的痛楚,而是一整个苦难世界的浓缩!沉疴痼疾带来的持续钻心刺骨!对未来毫无希望的麻木绝望!被病痛折磨多年积累的狂躁易怒!……数十年煎熬积累的负能量如同高压水枪般狠狠注入张小五的神经和灵魂深处!
唔呃……她喉咙里发出一声闷哼,身体瞬间弓起,像一只被投入滚油中的虾,剧烈的颤抖让控制她的人几乎按不住!脸色瞬间从苍白转为死灰,冷汗像打开的水龙头一样顺着鬓角和下颌流淌,浸透了衣领!更可怕的是她的眼睛,瞳孔瞬间放大,充满了巨大的痛苦和一种濒临崩溃的浑浊!
哎哟!与此同时,老李猛地抽回了手,脸上的痛苦表情奇迹般地缓和,甚至浮现出一种短暂的、难以置信的轻松。他揉着那条膝盖,惊讶地叫唤:神了!……是不一样了!好像……松快了不少!
他的声音带着发现宝藏般的狂喜。这种狂喜瞬间点燃了屋子里其他人眼中那病态的火苗!那些犹豫、内疚、恐惧瞬间被巨大的渴望所取代!
真的管用!轮到我了!我这腰……
还有我!我这心口一直闷得慌!
……
一个个邻居像看到救世主一样,争先恐后地扑向张小五!无数只带着生活粗粝的手、各种不同的痛苦诉求(有些只是臆想出的不适),贪婪地抓向她的胳膊、肩膀、后背甚至头发!
每一次触碰,都像是一次酷刑!
每一次吸收,都带来毁灭性的痛苦浪潮!
老王的失业焦虑、老婆的刻薄怨气、经济的巨大压力。
小陈对孩子沉疴缠身的绝望、对未来无望的疲惫、日夜煎熬的焦虑。
另一个女邻居更年期带来的身体燥热和强烈眩晕以及琐碎生活积累的怨毒。
……
数不清的、五花八门的、或真实或放大的痛苦绝望,像无数条冰冷的毒蛇,顺着那些接触点疯狂地钻入张小五的身体!在她的精神世界里疯狂噬咬、缠绕、注射毒液!这些来自不同生命的苦痛情绪在她体内冲突、爆炸、融合!
她感觉自己的脑子被撑爆了!心脏被无数双手撕扯着!骨头缝里都在渗出寒气!肺像塞满了尖锐的冰碴!耳边是混乱的哭嚎、尖叫的幻听!更可怕的是,脸上那块被无情展露在众人面前的印记——那片狰狞的暗红在每一次痛苦的注入下都如同被点燃的煤,在昏黄的灯光下清晰可见地跳动着、加深着、范围肉眼可见地吞噬着周围的皮肤!它不再仅仅是暗红,中心区域甚至开始呈现出一种不祥的、仿佛来自地狱的幽紫色!
但那些邻居们根本无暇(或者说刻意无视)她的痛苦。他们短暂地体会到了痛苦的疏解,沉浸在一种扭曲的舒适里。
舒服!真的舒服了!
脑袋……好像没那么胀了!
不闷了!心口一下不闷了!哈哈!
短暂的、虚假的、建立在榨取基础上的安宁感,让他们陷入一种病态的狂欢。
张小五的意识开始模糊、混乱。身体承受的痛苦已经超出了极限。她能清晰地感觉到,每一次触碰带来的不仅是精神的折磨,更在加速掏空她本就微薄的生命力。那狰狞的印记就像一个吸血鬼的口器,贪婪地吸食着她的生机!心脏沉重得如同挂上了铅锤,每一次跳动都无比艰难。四肢百骸传来无法言喻的酸软和剧痛。
呃……一口腥咸涌上喉咙。她低下头,无法控制地呕出了一小口暗红的鲜血!
这一幕瞬间让狂欢的气氛凝固了一下!角落的王嫂和李奶奶发出惊恐的呜咽声。
血……她吐血了……有人颤声道。
老王眼中闪过一丝不易察觉的慌乱,但随即被更深的贪婪和一种破罐破摔的戾气掩盖:怕什么!死不了!还有谁没弄抓紧点!快点!
张小五被这声催促猛地拉回了一丝清醒的边缘。她抬起头,嘴角挂着血痕,眼神涣散,脸如同戴了半张来自地狱的面具,那幽暗紫红的印记狰狞地狞笑着。
呵……呵呵……低低的、破碎的笑声不受控制地从她喉咙里挤了出来。那声音带着哭腔,更带着无尽的嘲弄,既嘲笑眼前这些愚昧贪婪的嘴脸,更嘲笑那个曾经抱着虚假救赎感妄图拯救别人的自己!
她看着他们——这些曾短暂沐浴过她恩惠的人,此刻却像被魔鬼附身般围猎着她。他们眼里的光,是贪婪索取的光,是沉溺于短暂麻痹的光,是在绝望泥潭里抓住一根稻草就想把别人拖下去的光。
这不是拯救!
这是自毁!
这是愚蠢的止痛药!
这是助纣为虐!
这能力……根本不是光!它是腐蚀她自己的黑日!是榨干她生命的漩涡!是现实给她最大的讽刺和最深的嘲弄!它让周围的人变成了更丑陋的魔鬼,也将自己彻底推向了永夜的深渊!
就在老李准备再次伸出手的瞬间!
就在老王眼中戾气喷薄而出的瞬间!
就在所有邻居又一次贪婪围拢上来的瞬间!
积蓄到顶点的痛苦、愤怒、绝望、屈辱和被现实玩弄的深刻嘲讽感——所有被强行注入她体内的、属于他人的痛苦和绝望,所有她自己燃烧生命带来的创痛,所有对人性最后的希冀破灭后的冰冷——所有的一切!
在张小五身体和精神双重崩溃的边缘,以一种决绝的方式,轰然倾泻!
没有惊天动地的爆炸。
没有摧枯拉朽的物理冲击。
张小五猛地抬起头!眼中失去了所有的焦距,只剩下一种极致痛苦到极致后的、冰冷的、绝对的虚无!她张开了嘴,却没有发出任何声音。
然而,一股无形的、却拥有实质冲击力的力量——纯粹由人类所能承受的所有极端负面情绪凝结而成——以她为中心,如同一个绝望灵魂引爆的精神核弹,无声无息却势不可挡地瞬间爆发开来,席卷了整个房间!
它不是攻击!
它是反射!
它是……现实的冰冷镜子!
每一个接触到这股冲击的人——
正伸出手的老李:动作瞬间定格!他看到了!清晰地看到自己那张因腿疼而扭曲狰狞、对着老婆咆哮发泄的脸!看到了自己内心深处,被生活压垮后如何将对命运的怨毒,悄悄转嫁到家人身上的懦弱和卑劣!那腿疼似乎消失了,但一种更深的、源自灵魂的羞耻和肮脏感让他如遭雷击,脸色瞬间煞白,踉跄后退!
站在中央、满脸戾气的老王:身体剧烈一震!他那张贪婪凶狠的脸凝固了!他看到了!清晰地看到自己是如何在酒精中沉沦,如何将暴力变成逃避现实的工具,如何为了自己片刻的舒坦而罔顾小五的死活!他看到了自己灵魂深处那条名为自私的丑陋毒蛇!那双充血的眼睛瞬间被巨大的惊骇和茫然取代,所有凶狠的气焰荡然无存!
角落里的小陈:捂脸痛哭的她像是被无形的冰锥刺穿!她看到了!清晰地看到自己的母爱如何被绝望逼成了扭曲的索取!看到自己是如何将小五当成了救命稻草,将希望寄托在虚无缥缈的能力上,甚至不惜牺牲小五的健康!她为儿子所做的一切感动瞬间变成了无尽的空虚和对自我的厌恶!
其他每一个在场的人:无论是带着身体不适来的,还是纯粹好奇甚至跟风的,此刻都如同暴露在极度寒冷和强烈探照灯下的罪犯!他们赤裸裸地、毫无防备地看到了自己内心深处最不愿面对的角落:自私、懦弱、刻薄、麻木、对他人的苦难习以为常甚至成为帮凶……
短暂的舒适感瞬间烟消云散!所有被小五强行吸走的痛苦,都携带着其真实的根源——源于现实困境,源于自身的软弱、无能或恶念——以百倍千倍的重量,狠狠砸回每一个人的灵魂深处!
整个304的房间陷入了一种诡异的死寂。没有惨叫,没有嘶吼。只有粗重的、恐惧的喘息声。刚才还带着病态光芒的眼睛,此刻全都充满了巨大的震惊、茫然、难以置信的羞耻、肮脏感和赤裸裸的恐惧!所有人,像一尊尊失去了灵魂的泥塑,僵立在原地,巨大的冲击让他们连基本的思考都停滞了。
第八章:余烬中的微光
那场无声的精神海啸过去了。
如同退潮后留下狼藉的滩涂,304房间里的众人还沉浸在灵魂被彻底扒开的巨大冲击中,无法动弹,无法思考。世界在他们眼前崩塌又重组,照见了自己内心最丑陋的底片。
张小五感觉所有力气都被瞬间抽空,仿佛连血液都流干了。那恐怖的印记仿佛凝固在了她脸上,但颜色褪去了一丝妖异的幽紫,暗红依旧深邃,覆盖了大半个右脸,一直蔓延到太阳穴附近,如同被滚烫的烙铁残忍地烙印过。它不再跳动,不再扩张,像一个燃烧殆尽、徒留冰冷灰烬的火山口。
一阵剧烈的眩晕袭来,她眼前骤然一黑,身体软绵绵地向前栽倒。
预想中撞击地面的疼痛没有到来。一双同样在剧烈颤抖、但无比温热的手——是王嫂——抢先一步,用尽全身力气托住了她下坠的身体。她听到王嫂压抑不住的、带着巨大悔恨和恐惧的哭音在她耳边响起,声音断断续续、充满颤栗:对不起……小五……对……对不起……我们……是畜生……我们……不是人……
这声哭诉仿佛惊醒了一潭死水。老王猛地打了个寒噤,看着被妻子抱着、脸色像死人一样灰白、脸上带着骇人印记、嘴角还有未干血痕的小五,再看看周围邻居如同被抽走了魂的样子,巨大的恐惧和一种前所未有的、混杂着恶心与自厌的情绪攫住了他。他发出了一声不似人声的、短促的嚎叫,抱着自己的头,像逃避瘟疫一样撞开了挡路的人,踉踉跄跄、失魂落魄地冲出了304,逃也似的消失在楼道里。
其他人,也如同被解开了定身咒,彼此惊恐地看了一眼,在巨大的羞耻和恐惧驱使下,没有人再说一句话,没有人再敢看小五一眼,甚至连滚带爬地纷纷逃离了这间刚刚还进行着邪恶仪式的房间。
转眼间,屋内只剩下抱着昏迷小五痛哭的王嫂,和依旧目光空洞、喃喃自语罪孽……罪孽啊……的李奶奶。
仿佛过了很久,又仿佛只是一瞬。张小五在王嫂压抑的哭声和眼泪的浸润中,艰难地撑开沉重的眼皮。视线模糊了好一阵才聚焦。
王嫂看到她醒来,激动得泪如泉涌:小五!你醒了!你怎么样别吓我!我们错了!我们不是人……她语无伦次地忏悔着。
张小五想说话,却发现嗓子干涩嘶哑,发不出完整的声音。她只是轻轻摇了摇头,眼神平静得令人心悸,那里面没有任何责备,也没有原谅,只有一种近乎看透一切的疲惫和疏离。这平静比任何责骂都让王嫂感到更加羞愧和心痛。
她极其缓慢地、用尽全身力气挣脱了王嫂的搀扶。身体摇晃得厉害,像狂风中一根将折的芦苇,每一步都踩在云里。脸上的印记如同勋章,沉重而耻辱,将她彻底地与周围隔绝开来。
她扶着冰冷的墙壁,艰难地一步步挪出304,穿过死寂、弥漫着无形硝烟的楼道。邻居们的房门都紧闭着,一片压抑的沉默,仿佛刚才那场灾难从未发生,却又无处不在地宣告着它惨烈的存在。曾经那些微妙的关注目光消失了,只剩下门板后无声的、复杂的窥探和沉重的灵魂拷问。
走到楼下铁门处,天还没亮。深沉的夜幕边缘,透出了一点极淡极淡的鱼肚白。
破晓前的空气带着雨后特有的冰冷和一丝微弱却执着的清新。张小五下意识地伸出手,冰凉的空气拂过她滚烫发胀的脸颊,拂过那块狰狞的印记,带来一丝微弱的刺痛和清凉。
她没有再试图用头发遮掩。
就这样,带着一身被榨取后的残破不堪,带着那块如同烙印般再也无法抹去的印记,如同一个从炼狱里爬出来的归魂者,她离开了泥泛街3栋。她的步履沉重而缓慢,每一步都像踏在荆棘上,但那背影却挺得笔直。
不知走了多久,疲惫欲死。天边泛起真正的、浅金色的晨曦。寂静的街道尽头,一个小小的、几乎不起眼的街角早餐铺正亮起第一盏灯。
昏暗的橘黄色灯光在湿冷的空气中晕开一圈小小的、模糊的光晕。
一个系着白色围裙、头发花白的老婆婆正掀开一个巨大的蒸笼。瞬间,浓郁而温暖的白雾夹杂着面食的香甜气息汹涌而出,向上翻腾,在破晓的寒气中凝成一朵小小的、温暖的、不断上升的云朵。
张小五停下脚步,远远地望着那团白雾。
晨风依旧寒冷,刮过她褴褛的衣服,吹动她凌乱的头发,露出那块刺眼的印记。街对面有几个早起赶工的民工走过,目光无意中扫来。张小五没有像过去二十多年那样,条件反射般地低下头躲藏。
她第一次,平静地、坦然地迎向了那些陌生人的目光。脸上那块深深烙印的印记,在熹微的晨光中,不再仅仅是痛苦的证明。它更像一种无声而沉重的宣告,宣告着她曾跌落深渊,曾背负着黑暗前行,曾被现实撕扯碾磨,被利用、被榨干。
但此刻,她站在这里。带着洗不去的烙印,带着几乎耗尽的残躯,被风裹挟着。
远处,那一团团在寒冷中不断向上挣扎扩散的蒸汽,在朦胧的晨曦映衬下,宛如微弱却倔强的光焰。它们在告诉她,哪怕现实如同寒铁般坚硬冰冷,纵然背负着沉重的印记踽踽独行——
活着本身,挣扎着向前迈出的每一步本身,或许,才是黑暗中唯一属于她自己的、微弱而真实的光。
(全文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