邹静重生回刚下船那日,解开与路垚的英国分手误会。
那时我追到码头,却眼睁睁看着船开走。她哽咽道。
路垚眼底冰封的爱意瞬间决堤。
可更大的危机接踵而至——姐姐邹颖要把她送给黄老大做妾。
路垚不惜得罪白老大,疏远痴恋他的白幼宁。
他跪求乔楚生:老乔,救她。
白老大震怒,派人伪装黄老大绑人,却被乔楚生撞见。
血战救下邹静后,乔楚生直言:我救得了这次,救不了下次。
路垚抱紧怀中颤抖的邹静,绝望拍电报回南京:
要么接受她,要么收我和她的尸。
雨夜,路家派人强行绑走路垚。
两人十指紧扣被撕裂,邹静摔在泥泞里哭喊。
白幼宁暗中支开守卫,路垚挣脱狂奔回公寓。
看着泥水中奄奄一息的邹静,他轻声问:若反抗不了,敢不敢同我一起死
她用力点头。
路家收到电报,两位兄长慌了:三弟若死了,谁来传宗接代
父亲沉默整夜,最终派长兄携巨款护送他们赴英。
码头上,白幼宁看着路垚小心翼翼护邹静上船,哭到脱力。
乔楚生轻叹:走吧,我接你回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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海风带着咸涩的冷意,呼啸着灌进肺里,刮得喉咙生疼。邹静猛地睁开眼,视野里是铅灰色的、低垂的天空,还有轮船烟囱喷出的、翻滚不休的浓黑煤烟。不是那间弥漫着鸦片恶臭和血腥气的昏暗卧房,……是海,是船,是码头!
她回来了。她真的重生回来了
就在这一刻,汽笛凄厉地长鸣,如同前世她奔到码头时听到的那声绝望号角。巨大的船身缓缓移动。
甲板上一个穿着浅灰色西装的颀长身影。即使隔着越来越远的距离,邹静也一眼认出了那带着点漫不经心又挺拔的姿态——路垚!
他就要走了,像上一次那样,带着他们之间那个天大的误会,带着他以为的背叛和心碎,永远离开她的世界。
路垚——!
邹静用尽了全身的力气嘶喊,声音被海风撕扯得破碎。她顾不得任何体面,推开身边的人身体拼命向外探去。等等!路垚!你等等!听我说——!
船,还在移动。距离在绝望地拉长。
路垚——!分手信不是我写的!是姐姐!是邹颖!邹静的声音带着哭腔,每一个字都用尽了力气,唯恐被风浪吞没
路垚,在上海等我……一定要等我回去找你
一年后邹静一毕业就如同前世一样被邹颖叫回上海了。黄包车在石子路上颠簸,邹静死死攥着膝上的旧皮箱。车停在法租界的一栋公寓楼下,她深吸一口气,踏上台阶。
门铃响过,门开了。路垚穿着皱巴巴的睡袍,头发凌乱,看清是她时,惺忪的睡眼瞬间清醒,随即覆上一层刻意的疏离。
邹静他声音干涩,你怎么突然来了
邹静没进门,挺直背脊站在门口光影里:路垚,我这次来上海,不是探亲的。
路垚靠在门框上,双手插袋,眼神审视:哦那是
邹颖,邹静清晰地吐出名字,要把我送给闸北的黄老大,做他的第十一房姨太太。
什么!路垚猛地站直,手从口袋抽出,脸上血色褪尽
黄老大!那个老东西!邹颖疯了!他冲到邹静面前,声音因愤怒拔高,什么时候的事你怎么不早说你……
路垚邹静开口打断了他的话
当年的事有误会,你能不能听我解释
路垚愣了一下还有什么好解释的,我都亲眼看到了
邹静轻轻拉着路垚的衣角路垚,我和凯恩斯清清白白……
邹静还没说完路垚就生气的打断了她的话清清白白邹静,你当我傻吗
就算你和凯恩斯是清白的,那分手信呢
还有,我回国那天我在码头等了你很久。等到开船你都没有出现路垚生气的说完,侧身不再看她
我追到码头了!我看着船开走的!我真的追到了!我……我拼了命想赶上你……最后几个字,被汹涌的哽咽堵住,只剩下无声的泪,汹涌地滑过冰冷的脸颊。
分手信不是我写的,是姐姐写的,那天我追到码头了。我在岸边拼命的喊你…可是你不愿意见我………
路垚那双总是带着点戏谑和玩世不恭的漂亮眼睛里,此刻翻涌着极其复杂的东西——有深重的怀疑
先……进…进来吧。他的声音有些干涩,侧身让开。先一步提起邹静的皮箱
公寓里弥漫着一种紧绷的寂静。阳光透过百叶窗,在柚木地板上投下明暗相间的条纹。邹静跟着他走到客厅中央
随便坐吧
你说……你追到码头了路垚率先开口,打破沉默,声音低沉,带着审视。
是。邹静抬起头,迎上他锐利的目光,没有丝毫闪躲
收到你登船消息的时候,我在城西,离外滩码头很远。我疯了一样雇车想要追上你,可路上……有车‘恰好’抛锚挡了道。
她想起那辆横亘在狭窄马路中央的黑色轿车,想起司机慢条斯理的修理,指甲深深掐进了掌心,等我跑到码头,船……已经离岸十几米了。我喊你,声嘶力竭,可你……她哽住了,眼中再次蓄满泪水
你背对着我,走了。
路垚脸上的肌肉猛地绷紧了,下颌线清晰得如同刀刻。他死死盯着她,眼中冰封的堤坝在剧烈地摇晃、龟裂。
分手信呢他追问,声音更沉
那封你说我贪图富贵、攀附权贵,说我们之间只是一场无聊消遣的信
不是我写的!邹静的声音陡然拔高,带着被冤枉的激烈,路垚,你认得我的笔迹!那封信,每一个字,都是姐姐邹颖模仿的!她恨我母亲,也恨我!她怕我留在英国,怕我……跟你在一起,会脱离她的掌控!
她再也支撑不住,身体微微发颤,她要把我嫁给黄老大做妾!就在下个月!这就是她把我从英国叫回来的真正目的!
嫁给谁!路垚像被踩了尾巴的猫,他猛地一步上前,双手紧紧抓住邹静的肩膀,力道大得让她吃痛,可他眼中的怒火几乎要将她焚烧殆尽,她敢!
她有什么不敢的邹静的声音里充满了绝望的疲惫
她是我唯一的亲人了,路垚。在这个吃人的上海滩,她捏着我的命脉。黄老大……看中了‘邹’这个姓带来的那点早已败落的虚名,还有我这副皮囊。她闭了闭眼,泪水无声滑落,姐姐需要黄家的势力和钱,去填补她那个无底洞一样的赌局和虚荣。
路垚抓着她肩膀的手,指节因为用力而泛出青白,微微颤抖着。他眼底翻腾的怒火渐渐被一种深不见底的恐惧和心疼所取代。
邹静……他的声音沙哑得厉害,带着一种近乎破碎的颤抖。所有的怀疑、所有的隔阂,在这一刻土崩瓦解。
下一秒,邹静被一股巨大的力量猛地拉入一个滚烫的怀抱。路垚的手臂像钢铁般紧紧箍住她。他的下巴抵着她的发顶,灼热的呼吸喷洒在她耳畔。
对不起……对不起……他一遍遍地在她耳边呢喃,声音哽咽
是我混蛋……是我没信你……让你一个人……受了这么多苦……他的怀抱收得更紧,紧得她几乎窒息,却让她感到了前所未有的安全和依靠。
邹静所有的委屈、恐惧和绝望,在这一刻终于找到了宣泄的出口。她紧紧地回抱住他精瘦的腰身,失声痛哭。滚烫的泪水迅速浸湿了他的领口。
路垚公寓的窗户正对着街道。一连几天,邹静都能看到一个娇俏的身影在附近徘徊。
是白幼宁。
她眼神带着毫不掩饰的期待和一点点赌气的执着。偶尔,她会故意在街角偶遇路垚,她本来和路垚合租的,但是不知道两个人吵架了还是怎么了,她搬回白公馆住了
三土,你最近怎么怪怪的白幼宁终于忍不住,在一次偶遇时拦住了他,仰着小脸,眼里是受伤和不解,我哪里惹到你了
路垚停下脚步,目光落在她脸上,平静得近乎冷酷:白小姐,我最近很忙,也很累。请你以后,没事不要再来找我了。
为什么白幼宁的声音拔高了,带着大小姐被冒犯的委屈,就为了那个邹静她给你灌了什么迷魂汤一个在英国……
够了!,我必要和你解释什么路垚厉声打断她
白小姐,请你尊重她,也尊重你自己。我和你之间,从来就没有什么。以前没有,以后更不会有。我和你只是朋友他的话语斩钉截铁,不留一丝余地
我还有事,先失陪。
说完,他毫不犹豫地绕过呆立当场的白幼宁,大步流星地朝公寓走去,一次也没有回头。白幼宁站在原地,她看着那个决绝的背影消失在门后,眼圈迅速红了,死死咬着嘴唇,才没让眼泪当场掉下来。
路垚的动作快得惊人。他不想再给白幼宁一些错觉。火速带着邹静搬走了,第二天清晨,当白幼宁哼着歌,拎着刚出炉的生煎包,用钥匙打开路垚公寓的门时,迎接她的是一片人去楼空的寂静。
客厅里属于路垚的痕迹消失得干干净净。白幼宁脸上的笑容僵住了。手里热腾腾的油纸包啪嗒一声掉在地上
空气里,似乎还残留着一丝极淡的、不属于这里的、清冷的茉莉香气。
路三土!一声尖锐到变调的嘶喊猛地爆发出来,你这个混蛋!王八蛋!
白幼宁冲过去,一把将桌布连同上面的杯碟狠狠掀翻!
刺耳尖锐的碎裂声如同冰雹般炸响!洁白的瓷片和金色的碎片四处飞溅,滚落一地狼藉。滚烫的红茶泼洒在昂贵的手工地毯上,晕开一大片难堪的污渍。
她站在这一片暴风过境般的狼藉中央,死死地盯着门边地板上,那个属于邹静的一枚小小的珍珠耳钉,在晨光下泛着微弱而刺眼的光。
好……好得很……她咬牙切齿,每一个字都像是从牙缝里挤出来的冰碴子
路垚……邹静……你们给我等着!
她猛地转身,高跟鞋狠狠碾过地上的瓷片碎片,发出令人牙酸的咯吱声,头也不回地冲出了这间公寓。
白公馆的书房里,空气里弥漫着昂贵雪茄的辛辣气息和一种无形的、令人窒息的威压。
白启礼听着女儿带着哭腔、语无伦次地控诉,脸上没有任何表情,只有一双鹰隼般的眼睛,在袅袅升起的烟雾后,越发显得阴沉锐利。
爹!路三土他为了那个邹静,一声不响就搬走了!他把我当什么了!那个邹静算什么东西!她姐姐不过是想把她卖给黄老大当小老婆的货色!她凭什么……白幼宁哭得眼睛红肿,精心打理的发髻都散乱了。
够了。白启礼终于开口,白幼宁的哭诉噎在了喉咙里。他缓缓吐出一口浓烟,幼宁,一个男人而已,值得你这样
他放下雪茄,身体微微前倾,盯着女儿的眼睛,语气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冷酷:我白启礼的女儿,要什么男人没有他路三少不识抬举,自有识抬举的人。
白幼宁被父亲的眼神看得心头一寒,下意识地瑟缩了一下。
白启礼不再看她,伸手拿起书桌上那部锃亮的黑色手摇电话机。他慢条斯理地摇动手柄,然后拿起听筒,拨了一个号码。电话接通的声音在寂静的书房里显得格外清晰。
喂黄老板白启礼的声音瞬间变得圆滑而世故,甚至还带上了一丝刻意的笑意,与他脸上冰封的表情形成诡异的反差,是我,白启礼。有桩小事,想跟老弟你通个气……
电话那头隐约传来一个粗嘎含混的男声。
白启礼的嘴角勾起一抹毫无温度的弧度,眼神却冷得像淬了毒的刀锋:……令妹邹颖,不是早有意将她那个如花似玉的妹妹,送到老弟你府上添福添寿吗我听说啊,邹小姐已经到上海了。他顿了顿,指尖无意识地敲击着光滑的桌面,发出笃笃的轻响
年轻人嘛,心思活络,在外头待久了,保不齐……就被什么阿猫阿狗迷了眼,忘了自己的本分。这要是夜长梦多……生出些不该有的枝节来,岂不是辜负了邹颖的一番美意,也让老弟你……面上无光啊
他的声音压得更低,带着一种恶魔低语般的诱惑和怂恿:依我看啊,这人哪,既然已经许给老弟你了,那就是你黄老板的人了。这自家的东西,还是早点收进自己库里……才最安稳,您说是不是这个理儿
电话那端沉默了片刻,随即爆发出一阵心领神会的粗嘎大笑。
白启礼也跟着无声地笑了,只是那笑意丝毫未达眼底。他最后慢悠悠地补了一句:老弟你办事,我自然是放心的。改天一起喝茶。
咔哒一声,听筒被干脆利落地挂回机座。
书房里重新陷入一片死寂,只剩下雪茄烟雾无声地盘旋。
白幼宁看着父亲脸上那抹令人不寒而栗的冷笑,她忽然意识到,自己点燃的这把火,似乎已经烧得有些失控了。
路垚直接冲进了巡捕房督察长办公室,门都没顾上敲。
乔楚生正靠在宽大的皮椅上,双脚随意地搭在办公桌边沿,嘴里叼着根没点燃的雪茄,百无聊赖地翻着一份卷宗。阳光透过窗户,照亮他棱角分明的侧脸和一丝不苟的鬓角。
老乔!路垚的声音带着前所未有的急促和沉重。
乔楚生抬眼,看到路垚脸上罕见的凝重和焦灼,挑了挑眉,放下了搭在桌上的腿。
路垚几步冲到办公桌前,双手啪地一声重重撑在光滑的红木桌面上,身体微微前倾,那双总是含着几分笑意的桃花眼里,此刻是赤裸裸的恐惧和恳求:你得帮我!只有你能帮我了!
乔楚生看着他,没说话,只是把雪茄从嘴边拿下来,在指尖慢慢捻着。
邹静……邹颖要把她卖给黄老大做妾!路垚的声音因为激动而微微发颤
就在下个月!那个老混蛋什么德行你比我清楚!邹静落到他手里就完了!老乔,算我求你!看在……看在我们兄弟一场的份上,帮我护住她!我不能看着她被推进火坑!
办公室里陷入了短暂的沉默。只有窗外隐约传来的街市喧嚣。
乔楚生缓缓站起身,绕过办公桌,走到路垚面前。他的目光深沉,带着巡捕房督察长特有的那种洞悉世情的锐利和一丝不易察觉的复杂。
三土,他开口,声音不高,却字字清晰,邹静的事,我多少知道些风声。黄老大那边,确实放出话来了。
路垚眼中瞬间燃起希望的火光:老乔!我就知道……
但是,乔楚生打断他,眼神陡然变得无比严肃,甚至带着一丝警告,你最近对幼宁的态度,太过了。整个上海滩都看在眼里。白老大,他顿了顿,声音压得更低,很不高兴。
路垚脸上的血色瞬间褪去,嘴唇抿成一条苍白的直线。他当然知道得罪白启礼意味着什么,那是上海滩真正的地头蛇,翻手为云覆手为雨。
我知道……我知道这样会得罪白老大。路垚的声音艰涩,带着孤注一掷的决绝
可我没办法,老乔!我不能给幼宁任何希望,更不能让白老大觉得我和幼宁还有可能!邹静现在就是我的命!我但凡有一点犹豫,一点牵扯不清,都会害死她!白老大……他只会更生气,更容不下邹静!他眼中布满血丝,声音带着一丝绝望的嘶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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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只能这么做!我只能把幼宁推得远远的!就算……就算白老大因此要我的命,我也认了!但我求你,老乔,帮我护住邹静!求你!
路垚猛地后退一步,双膝一弯,竟然直挺挺地朝着乔楚生跪了下去!膝盖撞击在坚硬的地板上,发出沉闷的声响。
老乔!帮我这一次!就这一次!我路垚这辈子,只求你这一次!
乔楚生瞳孔猛地一缩。他看着眼前这个一向骄傲、玩世不恭的兄弟,此刻为了一个女人,竟然不惜向他下跪。他沉默了几秒,眼神几度变幻,最终化为一声极轻的叹息。他伸出手,用力将路垚从地上拽了起来。
起来!他的声音低沉有力,带着不容置疑,男儿膝下有黄金,别动不动就跪!他直视着路垚通红的眼睛,眼神复杂难辨,我会看着办。但三土,你要明白,在上海滩,有些线,踩过了,就回不了头了。老爷子……不是那么好说话的。
路垚踉跄着站稳,紧紧抓住乔楚生的胳膊,像抓住最后一根救命稻草:我知道……我知道……谢谢你,老乔!
乔楚生看着他失魂落魄的样子,最终只是重重地拍了拍他的肩膀,没再说什么。办公室里沉重的寂静,预示着风暴的来临。
第二天黄昏时分。路垚在法租界新租下的、一栋僻静小公寓内。邹静坐在窗边,望着外面渐渐沉入暮色的街景,纤细的手指无意识地绞着衣角,一种莫名的心悸让她坐立难安。路垚刚出去不久。
公寓的门被轻轻敲响,很有节奏的两下。
邹静以为是路垚忘了带钥匙,起身去开门。门外站着的却是邹颖。
静静,可找到你了!你这孩子,搬了新地方也不跟姐姐说一声,害我好找!
邹颖不由分说地挤进门,亲热地挽住邹静的胳膊,快,收拾一下,跟我走!
邹静心中警铃大作,下意识地挣开:去哪
哎呀,当然是去吃饭呀!邹颖眼神闪烁,笑容更加夸张,带着一种不容拒绝的强势,姐姐特意在‘一品鲜’订了位子,给你接风洗尘!还有几位贵客要见见你呢,都是上海滩有头有脸的人物,对你以后……大有好处!
邹颖口中那大有好处几个字,像冰冷的针,瞬间刺穿了邹静所有不祥的预感,是黄老大!这个念头如同毒蛇的信子,冰冷地舔舐过她的脊椎。
我不去!邹静猛地甩开邹颖的手,声音因为极度的恐惧而尖锐起来,踉跄着后退,你休想!我死也不会跟你走!
邹颖脸上的假笑瞬间冻结,化作一片狰狞的阴狠。由不得你!她尖声叫道,朝门外使了个眼色。
两个穿着短褂、一脸横肉的彪形大汉立刻堵住了门口,他们的眼神在邹静身上肆无忌惮地游走。
邹静的心沉到了冰冷的谷底,绝望像黑色的潮水瞬间淹没了她。她抓起手边茶几上的一个玻璃花瓶,用尽全身力气朝离得最近的一个大汉砸去!
砰!花瓶砸在对方粗壮的胳膊上碎裂,玻璃渣和水溅了一地,却只换来那大汉一声恼怒的咒骂和更粗暴的抓握。
贱骨头!敬酒不吃吃罚酒!邹颖彻底撕破了脸,厉声指挥,给我绑了!嘴堵上!
邹颖,我是你的亲妹妹啊………
粗糙油腻的麻绳死死勒进邹静纤细的手腕,带来火辣辣的剧痛。
放开我…你们放开我一块破布粗暴地塞进了她嘴里,让她所有的呼喊都变成了绝望的呜咽。她被那两个大汉拖拽着塞进了停在楼下阴影里的一辆黑色轿车。
车门砰地关上,隔绝了外面世界最后的光线。引擎发动,朝着闸北的方向疾驰而去。
仓库巨大的铁门在刺耳的嘎吱声中,带着沉重的回音,缓缓关闭。
邹静被粗暴地推搡在地,粗糙的水泥地磨破了她的膝盖。嘴里的破布被扯掉,她立刻剧烈地呛咳起来,肺部火辣辣地疼。
几盏昏黄刺眼的汽灯被啪地一声点亮,将仓库中央的景象清晰地暴露出来。
一个穿着绸缎褂子、身材矮壮、脸上横亘着一条狰狞刀疤的光头男人,大马金刀地坐在一张太师椅上。他正是黄老大。他那双浑浊而淫邪的眼睛,像打量货物一样,肆无忌惮地在邹静身上扫视着,带着毫不掩饰的占有欲和令人作呕的满意。
啧,邹颖那婆娘,这次倒没诓老子。黄老大咧开嘴,露出一口被烟熏得焦黄的牙齿,声音粗嘎难听果然是个水灵的嫩秧子,比照片上还够味儿。
他粗糙的手指搓了搓下巴,眼神越发露骨来呀,给老子把人带过来,先验验货……
两个手下立刻狞笑着朝邹静逼近。
你们敢…我死也不会从的……
邹静的心脏在胸腔里疯狂地撞击,深入骨髓的绝望和恨意!她死死地盯着黄老大那张令人作呕的脸,指甲深深掐进掌心,渗出血丝。
难道重生一次,还是逃不过这必死的结局路垚……路垚在哪里
就在那两只肮脏油腻的手即将碰到她的刹那——
砰!!
一声枪响,如同惊雷,毫无预兆地在空旷的仓库里炸开!
啊——!被打手惊骇的惨叫声和子弹撞击的巨响同时响起,整个仓库瞬间陷入一片死寂般的混乱!
谁!黄老大惊怒交加,猛地从太师椅上弹起来,脸上的横肉因为暴怒而扭曲抖动。
仓库顶棚高处,一个破损的天窗位置,一道矫健如猎豹的黑色身影利落地翻跃而下,稳稳落地,激起一片灰尘。来人身材高大挺拔,穿着利落的黑色皮夹克,手里握着一把还冒着硝烟的驳壳枪,枪口稳稳地指向黄老大。
巡捕房,乔楚生。低沉有力的声音在死寂的仓库里回荡
乔楚生!邹静蜷缩在地上,难以置信地抬起头,怎么会是他
姓乔的!你他妈敢管老子的闲事!黄老大又惊又怒,咆哮着,手已经下意识地摸向腰间。
砰!回应他的又是一声干脆利落的枪响!子弹精准地打在黄老大脚前半尺的水泥地上,碎石飞溅,逼得他踉跄后退一步。
黄老大,乔楚生的声音冷得像冰,枪口纹丝不动,光天化日,强掳民女,证据确凿。你是现在跟我走,还是让我就地‘请’你他刻意加重了那个请字,威胁意味不言而喻。他的目光锐利地扫过那几个蠢蠢欲动的打手,强大的气场瞬间压制住了场面。
黄老大脸色铁青,死死地盯着乔楚生和他手中那把枪,他知道乔楚生这块骨头有多硬,巡捕房总督察的身份,加上他本身过硬的身手和背景,僵持了几秒,黄老大脸上的横肉剧烈地抽搐了几下,最终从牙缝里狠狠挤出几个字:好!姓乔的!算你狠!这笔账,老子记下了!我们走!
他恶狠狠地瞪了一眼角落里的邹静,然后猛地一挥手,带着几个心有不甘却又不敢妄动的手下,在乔楚生黑洞洞的枪口威慑下,悻悻地退出了仓库。
仓库里瞬间只剩下乔楚生、邹静和一片狼藉的死寂。昏黄的汽灯发出滋滋的电流声。
乔楚生快步走到邹静身边,蹲下身,割断她手腕上的绳索。没有多余的废话。还能走吗
能……邹静的声音嘶哑得厉害,她挣扎着想站起来,腿却因为长时间的捆绑和极度的恐惧而发软。
乔楚生伸出一只手臂,稳稳地扶住了她的胳膊,没有多余的肢体接触,却提供了有力的支撑。先离开这里。他言简意赅,警惕的目光扫视着四周,仿佛黑暗中还潜藏着未知的危险。
当乔楚生半搀扶着几乎虚脱的邹静,走出仓库铁门时,刺眼的车灯光柱猛地打了过来,将他们笼罩其中。
路垚就站在那辆黑色轿车的车灯前。他像是刚从什么极远的地方狂奔而来,平日里一丝不苟的头发凌乱不堪,几缕湿漉漉地贴在苍白的额角。昂贵的西装外套不见了,领带歪斜。他胸口剧烈起伏,大口喘着粗气
当他的目光触及邹静苍白如纸的脸、散乱的头发、手腕上那刺目的深紫色淤痕和破损的衣裙时,眼睛瞬间红了
邹静他猛地冲了过去,一把将邹静从乔楚生身边狠狠拽进自己怀里。力道之大,撞得邹静闷哼一声。
他们碰你哪儿了!伤到没有啊!
路垚的声音抖得不成样子,双手发疯般地在邹静身上摸索、检查,眼神狂乱地在那些淤痕和破损处逡巡,仿佛想用自己的目光把那些伤害都抹去。他捧起邹静的脸,手指冰凉,声音破碎不堪,对不起……对不起……是我来晚了……是我混蛋……是我无能……我没护住你……滚烫的泪水毫无预兆地滚落,砸在邹静冰凉的手背上。
三土,不要哭…不要哭…我没事的邹静泪眼朦胧的看着路垚
邹小姐,乔楚生打断了他们今晚的事,我能救你一次。但……
他顿了顿,目光锐利地扫过周围沉沉的黑暗在上海滩,只要白老大不点头,谁也救不了你第二次。
路垚明白了乔楚生话里的意思——今晚动手的,是白启礼的警告,已经用最直接、最血腥的方式送达了!
乔楚生看着她眼中瞬间弥漫开的巨大绝望,心中也涌起一股难言的沉重和无力路垚,我终究是白老大的人,我的忠心,我的位置,都划定了我的界限。我能做的,也只有这么多了
路垚轻轻的将邹静拥入怀中老乔,今天还好有你,多谢你救了邹静
乔楚生没有说话
回去吧乔楚生最终只是低低说了一句,转身回到车上。黑色的汽车很快发动,无声地滑入夜色深处,只留下尾灯两点猩红的光,迅速消失在街角。
邹静乔楚生离开以后路垚一把将邹静紧紧拥入怀中!那力道之大
路垚……
没事了……没事了……我在这里……我在这里……路垚一遍遍地在她耳边低语,乔楚生临走前那凝重无比的眼神和那句冰冷的话,如同淬毒的冰锥,狠狠扎进他的心脏。
救不了第二次。
白启礼的报复,只会比今晚更狠、更绝!
路垚抱着邹静回到公寓温暖的灯光下,她依旧在他怀里抖得厉害,泪水浸透了他胸前的衬衫,留下冰冷湿濡的一片。他小心翼翼地将她放在沙发上,半跪在她面前,用温热的手心一遍遍擦拭她冰冷脸颊上的泪水,声音放得极轻极柔:告诉我,静儿,他们有没有伤到你哪里疼
邹静只是摇头路垚,我没事…可是他们不会放过我的……
路垚的心像被一只冰冷的手狠狠攥紧,痛得无法呼吸。他起身倒了杯温水,哄着她勉强喝下几口。温热的水似乎稍稍安抚了她紧绷的神经
路垚坐在她身边,将她冰冷的手紧紧包裹在自己温热的掌心,试图给她一点力量。但乔楚生那句救不了第二次如同附骨之蛆,在他脑海里疯狂叫嚣。
他明白乔楚生的意思,更明白白启礼的手段。下一次,邹静可能真的会无声无息地消失在这个世界上。
他不能等了!他不能再赌乔楚生下一次还能恰好出现!他必须给邹静一个绝对安全的避风港,一个连白启礼也无法轻易撼动的地方!
这个念头如同闪电劈开黑暗。路垚猛地站起身,动作大得带倒了旁边的椅子,发出刺耳的声响。邹静被惊得微微一颤,茫然地抬起泪眼看他。
路垚,你怎么了
路垚没有看她,他大步走到书桌前,拉开抽屉,翻找出电报纸和钢笔。他的手剧烈颤抖,几乎握不住笔。他深吸一口气,强迫自己镇定,然后俯下身,用尽全身力气,在电报纸上写下一行字。每一个笔画都带着破釜沉舟的决绝,力透纸背!
*南京路公馆
路兆谦(父)亲启:
父亲大人膝下:儿垚顿首。沪上遇大难,身陷绝境,亟需家中援手。十万火急,盼兄姐速至。详情难述,唯此一途。不孝儿
垚
叩禀。
写罢,他抓起电报稿,看都没再看一眼,转身就冲向门口。门被他拉开,灌进来的夜风吹^_^吹得他心头一片冰凉决绝。
路垚,你去哪邹静在他身后发出惊恐的呼唤。
路垚脚步顿住,却没有解释,只是用异常平静、却蕴含着惊涛骇浪的声音说了一句:邹静,哪儿都别去,等我回来。
然后,他反手关上门,将邹静和所有的恐惧都隔绝在了门内。楼道里响起他急促而坚定的脚步声,迅速远去,消失在深夜的寂静里。只留下邹静一个人,在骤然死寂下来的公寓里,被巨大的、未知的恐慌彻底吞噬。
电报如同投入深潭的石子,在千里之外的南京路公馆激起了滔天巨浪。
混账!逆子!他这是要气死我!路兆谦,这位在军政两界都颇有分量的路家掌舵人,将手中的电报狠狠拍在厚重的红木书桌上,震得茶杯乱跳。他脸色铁青,胸口剧烈起伏,额角青筋暴跳。他离家这么多年,始终不愿意回家,如今为了一个来历不明的女人向家里求援,他眼里还有没有我这个父亲!还有没有路家!
书房里气氛凝重得几乎能滴出水来。路家老大路琛,穿着笔挺的北洋政府将官制服,眉头紧锁,忧心忡忡:父亲息怒。三弟的脾气您知道,他从来就不喜欢回这个家,但他这次主动求援……看这措辞,恐怕是真的遇到麻烦了,我们要去不出手,那三弟真……
真什么真去死!路兆谦猛地打断他,怒极反笑,眼中却是一片冰冷的痛心,他敢!路家丢不起这个人!
一旁的路家老二路珩,穿着文职高官的深色长衫,显得沉稳许多,但眼神同样凝重:大哥说得是。父亲,三弟素来散漫,可骨子里那份执拗,真上来了,九头牛都拉不回。他既然能发出这封电报,就说明……他真的被逼入绝境了。他顿了顿,声音压得更低,三弟……是我们兄弟三人里,唯一能延续路家血脉的人啊。大哥和我远在北平,公务缠身,刀枪无眼……若三弟真有个好歹,路家……可就绝后了。
父亲路琛的声音沉稳,三弟行事虽然荒唐,但此电报言辞急切,恐是真遇到了性命攸关的麻烦。那个邹静,我着人查过,背景复杂,其姐邹颖与上海闸北帮会头目黄老大颇有牵扯。三弟突然求救,或许与此有关。
麻烦那也是他自找的!路父怒不可遏,胸口剧烈起伏,我早说过,上海滩那地方龙蛇混杂!他偏要去!如今竟为了一个女人,惹上这等腌臜事端,还要连累家族为他收拾残局!家门不幸!简直是家门不幸!
路淼上前一步,温婉的声音里带着恳求:父亲,三弟纵然有错,如今身陷险境也是实情。那黄老大是出了名的心狠手辣,三弟一个读书人……我们若不伸手,难道眼睁睁看着他……
住口!路父厉声打断她,眼中是毫不妥协的冰冷,路家百年清誉,岂能因他一人蒙羞为了个下贱女人,就能让他如此昏聩,置家族体统于不顾!这样的儿子,要来何用!
他深吸一口气,浑浊的老眼中闪过一丝狠厉决绝的光芒,斩钉截铁地下令:琛儿!你派人去上海!务必把那逆子给我绑回来!至于那个女人……他顿了顿,语气森寒,一并处置干净!绝不能留任何后患,污了我路氏门楣!
父亲!路淼失声惊呼,脸色瞬间煞白。
老大,路兆谦的声音沙哑干涩,仿佛一夜之间苍老了十岁,记得嘱咐手下人务必把那孽障,给我……平安地带回来。最后几个字,他说得异常艰难,仿佛用尽了全身的力气。
路琛和路珩对视一眼,都从对方眼中看到了一丝沉重。
是,父亲。路琛沉声应道。
上海的天气说变就变。下午还是闷热难当,傍晚时分巨大的雨点砸在屋顶、窗棂和街道上,发出震耳欲聋的哗啦声。路垚正陪着邹静。
急促而沉重的敲门声,盖过了暴雨和雷鸣,一下下如同催命的鼓点,狠狠砸在两人紧绷的神经上!
路垚的心猛地一沉!来了!比他预想的还要快!
他深吸一口气,强迫自己镇定,轻轻拍了拍邹静冰冷的手背:别怕,我去看看。他站起身,走到门边,没有立刻开门,沉声问道:谁
三少爷,属下路平。奉大少爷之命,请您即刻回南京。门外传来一个刻板而恭敬的声音,带着不容置疑。
路垚的心彻底沉入谷底。路平,父亲最信任的贴身护卫之一!大哥路琛竟然把他都派来了!
他猛地拉开房门。
门外,站着四个穿着黑色雨衣、身形彪悍的壮汉。为首一人正是路平,雨水顺着雨衣的帽檐不断滑落,他们身后狭窄的楼道里,似乎还有更多人影在晃动。
三少爷,请。路平侧身,做了一个不容拒绝的手势。
路垚挡在门口,身体绷紧得像一张拉满的弓:路平,你回去告诉我大哥和父亲,我不会回去!除非他们接受邹静!
三少爷,路平的声音毫无波澜,冰冷得像这瓢泼的冷雨,大帅和两位少爷的意思,属下只负责执行。请您不要让属下为难。他话音未落,站在他身后的两名壮汉已经上前一步,一左一右,如同铁钳般抓住了路垚的手臂!
放开我!路垚目眦欲裂,拼命挣扎!可他一个养尊处优的少爷,哪里是这些训练有素、孔武有力的护卫的对手他的挣扎如同蚍蜉撼树。
路垚邹静惊恐地尖叫着扑了过来,想要拉住路垚。
邹小姐,得罪了!路平眼神一冷,旁边另一名护卫立刻出手,毫不怜香惜玉地抓住了邹静纤细的手臂,用力将她从路垚身边扯开!
静儿——!路垚看着邹静被粗暴地拽开,眼珠瞬间充血,爆发出野兽般的嘶吼!
你们给我放开她,别碰她
他用尽全身力气猛地一挣,竟然暂时挣脱了一边钳制,不顾一切地伸手去抓邹静的手!
两人的指尖在冰冷的空气和倾盆的雨水中,瞬间触碰到了!
冰冷,颤抖,却带着拼死也要握紧对方的决绝!
路垚…别松开我的手……邹静哭喊着,另一只手也拼命伸向他。
抓住她!路平厉喝。
更多的护卫涌了上来。几双粗粝的大手粗暴地抓住了邹静的手腕、胳膊,将她死死地往后拖拽!另一边,路垚也被更多的力量死死按住,拖向楼道另一侧的楼梯口!
静儿——!抓紧我——!路垚的脸因为极度的愤怒和绝望而扭曲,他死死攥住邹静冰冷的手指,指甲几乎要嵌进她的皮肉里!
路垚—!我不放——!邹静哭得撕心裂肺,另一只手死死扒着湿滑冰冷的门框,指节因为用力而泛白。
瓢泼的大雨瞬间打湿了两人的衣衫。惨白的闪电一次次照亮这生离死别的一幕。路垚和邹静的手指,在几双大力的撕扯下,一根、一根地被强行掰开!
冰冷,绝望,无能为力!
等我——!邹静!等我——!一定要等我——!路垚被强行拖下楼梯,身体撞在冰冷的墙壁上,他声嘶力竭地吼着,每一个字都像是从喉咙里喷出的血!
路垚……别走……最后的一根手指被彻底掰开!邹静只觉得一股巨大的力量猛地将她向后一推!
啊——!
她整个人如同断线的风筝,重重地摔倒在公寓门外冰冷、泥泞的雨水里!冰冷的雨水劈头盖脸地砸下模糊了她的视线。她挣扎着想爬起来,想去追那个被拖走的身影,剧痛和巨大的绝望让她只能瘫在泥水里,徒劳地朝着楼梯口的方向伸出颤抖的手,发出撕心裂肺的哭喊:
路垚——!路垚——!
那绝望的呼唤,穿透密集的雨幕,在昏暗的楼道里回荡,如同杜鹃泣血。
路垚被粗暴地塞进停在公寓楼后巷的一辆黑色轿车里。雨水疯狂地冲刷着车窗,他拼命地用身体撞击着紧闭的车门,嘶吼着邹静的名字,声音早已嘶哑不堪,眼中是滔天的愤怒和刻骨的绝望。隔着模糊的车窗,他最后看到的,是公寓楼门口那摊冰冷的泥水里,邹静伸向虚空、颤抖而绝望的手……
车子引擎轰鸣,猛地冲入暴雨如注的街道。
街对面,一家早已打烊的店铺狭窄的雨檐下,白幼宁浑身湿透地站在那里,脸色惨白如纸。冰冷的雨水顺着她精致的脸颊不断滑落,分不清是雨水还是泪水。她亲眼目睹了——那个一向吊儿郎当、仿佛什么都不在乎的路三土,竟然能为了一个女人,爆发出那样惊心动魄的疯狂和绝望!
原来……原来他也会这样爱一个人啊……
白幼宁只觉得心脏的位置传来一阵阵尖锐到无法呼吸的绞痛,痛得她弯下腰,死死捂住胸口,再也控制不住,在瓢泼大雨中失声痛哭起来。
车内,路垚被两个护卫死死按在后座上,他不再徒劳地挣扎,双眼赤红地瞪着窗外飞速倒退的、被雨水冲刷得扭曲的街景
车子开得飞快,目标明确地驶向火车站。
火车站巨大的穹顶在雨幕中投下模糊的轮廓。车子并未驶入站台,而是停在了车站侧面一条相对僻静、堆放着一些杂物的辅道上。雨势丝毫没有减弱的迹象,豆大的雨点砸在车顶棚上,发出沉闷的噼啪声。
三少爷,到了。请下车。路平的声音依旧刻板,他率先推开车门,冰冷的雨水立刻灌了进来。
另外两名护卫也立刻下车,绕到路垚这一侧,准备将他带下来。
就在这时,辅道尽头,一个穿着雨衣、身材矮小的身影跌跌撞撞地跑了过来,一边跑一边惊慌失措地大喊:路平大哥!路平大哥!不好了!前面……前面出事了!路大少爷亲自来上海接三少爷了,但是他的车……好像跟人撞了!就在进站口那边!您快去看看啊!
什么!路平脸色一变!大少爷路琛的安危可比押送三少爷重要百倍!他几乎没有任何犹豫,立刻对那两个按住路垚的护卫厉声道:你们两个,看好三少爷!你,跟我去看看!他指了一下车旁的另一个护卫,两人立刻朝着进站口的方向疾冲而去。
被留下的两个护卫显然也有些紧张,一个紧盯着路垚,另一个则警惕地看向路平消失的方向。
就在这电光火石的一刹那!
轰隆——!一道惨白得刺眼的闪电撕裂长空,几乎同时,一声撼天动地的炸雷在头顶轰然炸响!那巨大的声响震得整个地面都在颤抖,两个护卫被这突如其来的惊雷震得本能地一缩脖子,眼神瞬间涣散了一瞬!
就是现在!
路垚眼中精光爆射!被绝望和愤怒压榨到极致的身体爆发出惊人的力量!他猛地用后脑勺狠狠撞向紧盯着他那个护卫的面门!
呃啊!那人猝不及防,鼻血狂喷,痛呼着向后仰倒!
路垚根本不给另一个护卫反应的机会,借着撞击的反作用力,身体如同压缩到极致的弹簧,猛地撞开车门!车门狠狠撞在车外那个正看向雷声方向的护卫身上!
砰!那人被撞得一个趔趄。
路垚像一头挣脱牢笼的豹子,瞬间从车里窜了出来!冰冷的雨水劈头盖脸浇下,他看都没看那两个倒地的护卫,甚至没有去分辨那报信人的真假,心中只有一个念头在疯狂燃烧——邹静!公寓楼门口冰冷的泥水!她绝望的手!
他用尽全身力气,朝着来时的方向,朝着法租界,朝着那个有她的地方狂奔!雨水模糊了视线,泥泞湿滑的地面让他几次踉跄,但他不管不顾,每一步都踏起巨大的水花,速度越来越快!
就在他冲出辅道口,即将汇入主路时,一道穿着米白色雨衣、同样湿透的身影,静静地站在雨幕中,就在他必经之路的旁边。是白幼宁。
路垚狂奔的脚步没有丝毫停顿,他像一阵失控的狂风,从她身边掠过。一个被风雨撕扯得几乎听不清的音节飘了出来:
……谢……
随即,他的身影便毫不犹豫地冲入了主路滂沱的雨幕中,朝着公寓的方向,疯狂地远去,一次也没有回头。
白幼宁站在原地,雨水顺着她的帽檐流淌,像一道冰冷的小溪。她看着那个不顾一切狂奔的背影,越来越小,最终消失在雨幕的尽头。
原来,他也会这样爱一个人……原来,他对自己,连一句完整的谢谢都是施舍……
巨大的酸楚和前所未有的空虚感瞬间将她吞没。
路垚不知道自己是怎么跑回来的。
终于,那栋熟悉的公寓楼在滂沱雨幕中显出轮廓。楼门口空荡荡的邹静——!他嘶哑地吼着,声音被暴雨吞没大半。他冲进楼道,目光急切地扫向楼梯拐角、墙角……
就在这时,靠近公寓大门内侧的阴影里,传来一声微弱到几乎听不见的、压抑的抽泣。
路垚猛地转头!
借着楼道里昏黄的光线,他看到了她。
邹静蜷缩在冰冷的墙角,像一只被遗弃在暴风雨中的幼猫。
路垚他踉跄着冲过去,双腿一软,噗通一声重重跪倒在她面前的泥水里
静儿…我回来了…他颤抖着伸出手,去触碰她冰冷的脸颊。
指尖传来的冰冷触感让他浑身一颤。邹静似茫然地、缓缓地抬起头。路垚…路垚她仿佛在确认眼前的人是不是一个幻觉。
是我!是我!静儿,我回来了!路垚再也忍不住,猛地伸出手臂,将那个冰冷、颤抖、沾满泥泞的身体,紧紧地、紧紧地拥入怀中!
路垚…他们……他们……邹静在他怀里破碎的语句被呜咽淹没。冰冷的雨水和泪水浸湿了他胸前的衣襟。
别怕……别怕了……我在这里……我回来了……路垚的泪水终于控制不住地涌出眼眶,混合着冰冷的雨水,滑过他的脸颊,滴落在她湿透的头发上。他紧紧地抱着她。
乔楚生的提醒、白启礼的狠毒、家族的冷酷无情……一幕幕在他眼前闪过。他低头,看着怀中人苍白脆弱的侧脸
他轻轻捧起邹静冰冷的脸颊,迫使她看着自己的眼睛。
静儿,他的声音低沉沙哑,带着一种奇异的平静,看着我。
邹静茫然地、顺从地看着他。
路垚深深吸了一口气:如果……如果我们真的反抗不了……如果前面是地狱……他顿了顿,带着决绝,你……愿不愿意,跟我一起走
他的目光紧紧锁住她,不放过她脸上任何一丝细微的变化。他在赌!赌她的心意,赌她的勇气,赌他们之间这份足以跨越生死、不惧黄泉的爱!
邹静空洞的眼中,先是闪过一丝极致的惊愕,只剩下纯粹的、不顾一切的决绝!
她伸出冰冷颤抖的双手,用尽全身的力气,死死地回抱住了路垚!她的脸深深埋进他同样湿透却无比温暖的颈窝,用力地、重重地点了点头!
我愿意…无论是生是死…我都不会和你再分开了
我们…同生共死…
这承诺,重逾千钧。
南京路公馆,路兆谦的书房彻夜灯火通明。
路琛捏着那份来自上海、字迹潦草却力透纸背、带着浓烈血腥气的加急电报,手控制不住地微微颤抖。电报内容炸得书房内死寂一片:
父亲大人膝下:儿垚泣血再禀。前电所述女邹静,乃儿此生挚爱,性命所系,绝不可弃!儿深知悖逆门楣,罪孽深重,然情之所钟,九死不悔!若家严执意相逼,不容于她,儿宁引颈受戮,亦绝不负心!黄泉碧落,必与静同穴!此志天地可鉴,鬼神共知!不孝逆子
垚
绝笔。
父亲!路琛的声音带着前所未有的恐慌,他猛地将电报拍在路兆谦面前的书桌上,三弟他……他这是真的存了死志啊!这电报……这措辞!他绝对做得出来!
路珩的脸色也异常难看,他仿佛看到了路垚那双被逼到绝境、闪烁着疯狂光芒的眼睛:‘生同衾,死同穴’……父亲,三弟这是在告诉我们,他和那个女人,已经做好了共赴黄泉的准备!这不是威胁,这是……通知!
路兆谦坐在宽大的太师椅里,背对着他们,书房里的空气凝固了,沉重得让人窒息。窗外的雨不知何时停了,黎明前最黑暗的时刻,寂静得可怕。
路琛和路珩焦急地对视着,额角都渗出了冷汗。时间一分一秒地流逝,每一秒都像一个世纪那么漫长。
父亲!路琛忍不住再次开口,声音带着恳求,三弟的脾气……您是知道的!他从小被母亲和我们宠坏了,可那份死心眼,真上来了,十头牛都拉不回来!他这次,是拿命在赌啊!万一……万一他和那邹静真……真有个三长两短……他不敢再说下去,声音哽咽了,大哥和我……远在北平保家卫国,如今战争一触即发,枪林弹雨,朝不保夕……路家……路家可就真的……
绝后了!路珩接过话头,声音沉重无比,如同敲响了丧钟,父亲!路家三代单传,到了我们这一代,虽有姐弟四人,但是只有三弟还留在您身边!他是我们路家唯一的根苗了!他若没了,路家的香火……就彻底断了!百年之后,我们有何面目去见列祖列宗!
当初我和大哥选择从军,连大姐都被您送进北洋政府当秘书,却唯独留下了路垚将他送到康桥留学,不让他回国从政。不就是怕路家真的会有绝后的那一天吗
绝后两个字,如同最后的、也是最沉重的一击,狠狠砸在路兆谦早已不堪重负的心防上。他那一直紧绷如铁的后背,几不可查地佝偻了一下。
路兆谦极其缓慢地、极其艰难地转过了身。一夜之间,他仿佛苍老了二十岁,原本威严锐利的眼神变得浑浊而疲惫
老大,
他的声音沙哑干涩,如同砂纸摩擦,你……再去一趟上海。带足人手,务必……务必把他们两个,给我全须全尾地送出上海。他顿了顿,每一个字都说得异常艰难,告诉那个孽障……这个儿媳……路家……认了。
路琛和路珩同时长长地舒了一口气,悬着的心终于落回肚子里,但心头那份沉重却丝毫未减。
是!父亲!我立刻动身!路琛立刻应道。
路兆谦疲惫地挥了挥手,示意他们出去。他重新转过身,面对着窗外渐渐泛出鱼肚白的天空,背影萧索而孤寂。没人看到,这位戎马一生、威严赫赫的父亲,在儿子们退出去后,眼角悄然滑落的一滴浑浊的老泪。
几天后,上海十六铺码头。
清晨的阳光带着暖意,驱散了连日的阴霾,洒在波光粼粼的黄浦江面上。巨大的白色远洋邮轮维多利亚女王号如同一座移动的城堡,安静地停泊在泊位上。
一辆黑色的、挂着特殊牌照的豪华轿车,在数辆护卫车的簇拥下,无声地驶近码头。车门打开,路琛率先下车,他穿着便装,但身姿依旧挺拔,只是眉宇间带着一丝长途跋涉的疲惫和凝重。他亲自拉开后车门。
路垚牵着邹静的手,小心翼翼地走了下来。
邹静穿着一身崭新的、剪裁合体的淡青色洋装,依偎在路垚身侧。
路垚也换上了一身熨帖的深色西装,头发梳理得一丝不苟。他脸上惯有的那种漫不经心和玩世不恭彻底消失了,取而代之的是一种沉稳和一种近乎小心翼翼的守护姿态。他一手紧紧握着邹静的手,另一只手始终虚虚地护在她的腰后,仿佛她是易碎的琉璃。他的目光不时扫过周围,带着警惕,只有在低头看向邹静时,才会流露出毫不掩饰的温柔和心疼。
路琛看着弟弟这副从未有过的模样,心中五味杂陈,最终只是化作一声无声的叹息。他走上前,从随从手里接过一个厚厚的、印着外国银行标志的牛皮纸信封,郑重地递给路垚。
三弟,路琛的声音低沉,这是父亲给你的。
路垚微微一怔,眼中闪过一丝复杂,没有立刻去接大哥
路琛看着他,眼神里带着一丝劝慰和深意:父亲说……路家的香火,比面子重要。邹静这个儿媳妇我们路家认了他将信封又往前递了递,补充道,这是父亲给你们的……新婚贺礼。密码是母亲的生辰。他顿了顿,声音更沉了些,足够你们在英国……安稳度日了。
婚礼…可能我们没办法去参加了,父亲交代了,让你和弟妹务必要在国内局势稳定下来以后再回来
如今战争一触即发,全国都已进入战备状态,路家必定战至最后一人……若是…若是……我们都战死了……你也不必回来……路家不能绝后
这也是父亲没有让你从军的原因之一
路垚的喉结滚动了一下,他看着那个沉甸甸的信封,又抬眼看向大哥。最终,他沉默地接了过来。信封入手沉重,里面显然是数额惊人的银行本票。他没有看,只是紧紧地攥在手里,指节微微泛白。
谢谢大哥。他的声音有些沙哑,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波动。国家真到了生死存亡的那一天……我一定会回来,我也不会让路家绝后的…
走吧,该登船了。路琛赞许的点了点头,拍了拍他的肩膀,目光扫过邹静,语气放缓了些,照顾好自己,也……照顾好弟妹。
邹静听到这些话也于心不忍大哥…多谢你们的成全。我会照顾好自己和路垚的
三弟,三弟妹。一路平安
路垚点了点头,不再多言。他紧了紧握着邹静的手,护着她,随着路琛安排的人,朝着邮轮巨大的舷梯走去。他始终将邹静护在身侧,用自己的身体为她隔开拥挤的人流和嘈杂的声音。
不远处,一堆高大的货箱后面。
白幼宁穿着一身不起眼的灰色布衫,头上包着块头巾,将自己隐藏得严严实实。她死死地咬着下唇,几乎要咬出血来,一眨不眨地盯着码头上的那对人影。
她看着路垚小心翼翼地护着邹静,看着他低头轻声对她说着什么,看着他眼中那从未对她展现过的、浓得化不开的温柔和珍视。看着他用自己的身体为她挡住清晨微凉的风,看着他护着她踏上舷梯时,那只始终虚扶在她腰后的手……
原来,他也会这样温柔细致。
原来,他也会这样患得患失。
原来,他所有的漫不经心和玩世不恭,只是因为没有遇到那个让他愿意认真的人。
巨大的酸楚和尖锐的痛楚,如同潮水般一波波冲击着她的心脏,将她最后一丝自欺欺人的幻想彻底击碎。泪水汹涌而出,瞬间模糊了视线。她再也支撑不住,身体顺着冰冷的货箱缓缓滑落,蹲在肮脏的地面上,将脸深深埋进臂弯,肩膀剧烈地抽动起来,无声的哭泣压抑而绝望。
就在这时,一件带着体温的、宽大的西装外套,轻轻地披在了她颤抖的肩膀上。
白幼宁浑身一僵,茫然地抬起头。
泪眼朦胧中,她看到了乔楚生,他不知何时站在了她的身边,沉默地替她挡住了码头上吹来的冷风。
乔楚生看着她哭得红肿的眼睛和满脸的泪痕,没有问她为什么在这里,也没有说任何安慰的话。他只是朝路垚和邹静登船的方向看了一眼,那艘巨大的邮轮已经拉响了起航的汽笛。他的目光又落回白幼宁身上,眼神复杂难辨,最终化作一声极轻的、几乎被汽笛声淹没的叹息。
他伸出手,不是去拉她,而是轻轻按在了她颤抖的肩膀上,动作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温和力量。
走吧,他的声音低沉而平静,带着一种尘埃落定后的疲惫,幼宁。哥接你回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