顾思安和大院千金订婚的前一晚。
他递给我一封去海岛的介绍信,还有一叠钱和粮票。
【杏儿,我想过了,我们不是一路人,勉强在一起,也不会幸福。】
【多谢你照顾我三年,我给你在海岛安排了一个工作,这里还有六百块钱。】
【我要结婚了,以后,也请你,不要再回来了。】
我沉默着,接过了钱和粮票。
顾思安订婚那天,我登上了去海岛的轮渡。
顾思安,从今往后,天涯海角,我们,永不相见！
1
我和顾思安第一次见面那年,才十七岁。
彼时的顾思安,刚从前线撤下来,身受重伤。
顾家要给顾思安请个贴身照顾的保姆。
听说,顾家之前找过好几个,都因为话太多,被顾思安赶走了。
刚好,我就像锯了嘴的葫芦,天生不爱说话。
就这样,我成了唯一一个,能留在顾思安身边的保姆。
听说,顾思安之所以受伤,是为了救他的初恋,一个战地医院的护士。
近距离爆炸的炸弹,差点炸断了他一条腿。
出院后的顾思安,被医生告知,他可能再也不能像正常人一样跑步。
这意味着,他或许,再也不能回部队了。
所有人都忍不住叹息,这样一个原本前途一片光明的青年军官,就这样废了。
顾思安整天把自己关在屋子里,不愿意见任何人。
除了我。
2
顾思安回军区大院养病那三年。
我是唯一一个,能自由出入他房间的人。
因为我不会用异样的眼光看着他。
也不会用各种委婉的话去安慰他。
我只是沉默的替他打扫房间,照顾他的一日三餐。
按照他的吩咐,去书房帮他找一些书。
大概是我太木讷了,受伤后就不愿说话的顾思安,竟然开始主动找我说话。
【田杏儿,你怎么一整天都不说话你是个哑巴吗】
【外面的人都是怎么说我的你给我学学呗】
【田杏儿同志,我命令你陪我聊天！】
【你就陪我说两句吧,你说一句,我给你一颗大白兔奶糖好不好】
我吞了吞口水,坐在凳子上,规规矩矩的问他：【说啥】
顾思安被我气笑了。
那是我第一次看到他笑起来的样子。
眉眼弯弯,脸上露出两个酒窝。
他笑起来可真好看啊~
于是,我诚心诚意地夸了他一句：【顾营长,你应该多笑一笑,你笑起来真好看。】
顾思安愣了一下,又笑了：【你劝我多笑笑,那你自己怎么不笑】
我下意识的笑了一下,又迅速捂住了嘴巴。
其实,我长得不算丑。
就是,牙齿不好看。
我们那儿的人,无论男女老幼,牙齿总是黄黄的。
顾思安不笑了。
他拿起床边的笔记本和钢笔,写了一张单子给我。
【找我妈拿钱拿票,去供销社,帮我买齐单子上这些东西。】
后来我才知道,那张单子上的牙膏牙刷,还有一个刷牙用的搪瓷茶缸。
都是顾思安给我买的。
3
顾思安对我,真的很好。
他给我买牙膏牙刷,擦脸的雪花膏。
让大院的女孩子教我,怎么坐公交车,怎么去澡堂子洗澡。
发现我衣服破了,偷偷打补丁的时候,还会给我布票,让我去买布做两件新衣服。
我长这么大,从没遇到对我这么好的人。
我不明白,那个叫程白芷的小护士,为什么在得知顾思安再也站不起来之后。
就再也没来看过他了。
听说,在部队的时候,顾思安和程白芷正在处对象。
原本,他们约好了,这次战斗结束,就回来订婚。
可现在,那位齐同志,好像不要顾思安了。
为什么呀
顾思安这么好,长得也好看,如果我是程白芷就好了。
就算顾思安断了一条腿,我也想要他。
我没想到,这样离谱的美梦,有一天,居然真的实现了！
顾思安的妈妈把我叫过去,问我,愿不愿意嫁给顾思安。
我整个人都晕乎乎的。
嫁给顾思安
我吗
顾思安阴沉着脸,推着轮椅出现在客厅。
【妈,我都这样了,你别害了人家小姑娘。】
【田杏儿不愿意,你不要再逼她了。】
我噌的一下站起来,疯狂点头：
【愿意！我愿意的！】
【顾营长,我、我就是怕你,嫌弃我……】
【你是营长,我就是个小村姑。】
【你读过那么多书,还会写文章。我只上过小学。】
我越说越觉得没底气,难堪的低下了头。
恍惚间,我听到顾思安叹息一声,轮椅滑到我身边。
一只温暖的大手,握住了我长满老茧的小手。
【杏儿,谁说你配不上我是我现在残废了,配不上你。】
我哭着摇头：【顾营长,你没有残废！医生说了,只要积极配合治疗,你可以站起来的。】
4
那天,顾思安还是没有同意和我订婚。
但是,再次去医院复查的时候,他问了医生好多问题。
晚上,我听到他和顾夫人说,不想一辈子连累我。
他想先试试看,能不能站起来。
如果能,等他站起来的那天,他会亲自向我求婚。
如果不能,就让顾夫人给我一笔钱做嫁妆。
让我回家相亲,找个四肢健全的男人。
那天晚上,我躲在被窝里,捂着嘴,又哭又笑。
之后的三年,我和顾思安的关系,明显超过了雇主和保姆的关系。
我推他去公园散步,他就给我摘一捧野花,做成漂亮的花束。
我给他按摩康复,他会拿着手帕,默默给我擦汗。
那双深邃的眼睛里,藏着我轻易就能看懂的深情。
顾家人对我,也像对待家人一样。
顾夫人每年换季,给家里人置办新衣裳,开始有了我的一份。
顾军长出差回来,给家里人带的礼物,也总有我的一份。
还有顾思安那个嫁到沪市的姐姐,每次寄回来的包裹里,都特意给我准备了一份礼物。
我从小父母双亡,寄养在叔叔家里。
叔叔婶婶只当家里多了个免费保姆。
我从没感受过家庭的温暖。
我以为,顾家人都默许了,我是顾思安的未婚妻。
我像个待嫁的姑娘一样,满心期待的,等着顾思安向我求婚的那一天。
可没想到,顾思安站起来的那一天。
我却在房门外,听到了他和顾夫人的争吵。
5
顾夫人语气愤怒的指责顾思安。
骂他忘恩负义,骂他良心被狗给吃了。
顾思安没有说话,一直等到顾夫人骂完了。
才一脸冷静的对顾夫人说：【妈,田杏儿对我有恩,我们有一万种方式来报恩。】
【给她安排工作,给她相亲找个好对象,甚至给她一大笔钱,这些都可以。】
【可唯独,不能拿我的婚姻去报恩。】
【你知道的,我离开军营那么长时间,再回去,光有爸的支持,还不够。】
【您别忘了,白芷的外公,可是上面那一位……】
听到那个名字,我浑身的血液都凝固了。
我和程白芷,天差地别的家世,让我连攀比的念头都不敢生出来。
顾夫人无话可说,丢下一句你别后悔,摔门下楼。
我狼狈地躲在狭窄的楼梯间。
那一刻,我突然像是回到了爸妈去世的那一年。
那一年,我成了一个没有家的孩子。
而现在,我又没有家了。
美梦像大院里的孩子们,吹出来的肥皂泡一样。
啪的一声,在我眼前炸开。
眼睛里好像进了肥皂水,好疼！
疼的我眼泪止不住的流下来。
听到声音,顾思安迈着一双笔直的大长腿,走到我面前。
【你都听到了】
6
我擦着眼泪,狼狈地点了点头。
【我知道我配不上你,也帮不上你什么忙。】
【你放心,我明天就回老家。】
【不会……不会让你为难。】
顾思安叹息一声,伸出手,习惯性的想摸摸我的头。
手伸到一半,又缩回去了。
轻轻咳嗽一声,把我带到客厅,语气温柔的对我说着他的安排。
【你不要回老家去,你叔叔婶婶对你不好。】
【我在海岛有熟人,给你安排了一个工作,去工艺厂上班。
你不是最喜欢贝壳吗这个厂就是专门做各种贝壳工艺品的。卖给外国,可以给咱们国家创汇。】
【还有这些钱和粮票,你拿着,去海岛安个家。
不够的话,或者以后,生活上有什么困难,都可以写信告诉我。】
我沉默着接过那个厚厚的信封。
打开信封,里面还有一张去海岛的火车票。
日期就在明天上午。
看来,无论我答不答应,顾思安,其实早就决定了。
在他和程白芷订婚之前,就把我送走。
他真的是一个体贴周到的男人。
我真羡慕程白芷啊……
可惜,我和顾思安,就像两根被打乱的毛线。
短暂的纠缠之后,被人分开。
然后,重新回到属于自己的那个毛线团里。
7
顾思安递给我一张纸条,上面写着他在部队的地址和电话。
我接过来。
等他走开之后,又默默撕碎,丢进了垃圾桶。
顾思安,感谢你,曾经送了我一场那样美好的梦。
现在,梦醒了。
梦里的人,也不该再见面。
第二天,顾思安一早就要去程家提亲。
他让司机先送我去火车站。
我坐上吉普车,一抹温暖的阳光,照进大院里。
过去的三年,我最喜欢的,就是在这样的天气里。
推着轮椅,陪顾思安在院子里晒太阳。
可现在,阳光依然照进大院。
那份温暖,却再也不会属于我了。
8
临走的时候,顾夫人急匆匆走出来。
往我手里塞了一个厚厚的信封。
【杏儿,思安这小子,就是个官迷！被猪油蒙了心,早晚有他后悔的时候。】
【你别伤心,先去海岛安顿下来,过两年……】
data-fanqie-type=pay_tag>
过两年怎么样,顾夫人没有说。
我大概猜到她想说什么。
但,真的没必要。
自作多情的美梦,人这一辈子,做一次就够了。
火车一路向南。
顾思安,天涯海角,我们,再也不见！
9
下火车后,手工艺厂的办事员,在出站口举着牌子来接我。
下了火车,又转轮渡。
下船后,第一次坐船的我,吐得稀里哗啦。
再加上水土不服,刚到海岛,还没去单位报到,我就病倒了。
幸亏住在隔壁的韩大娘,是个热心肠,看我初来乍到,连煤炉子都没来得及买。
就让她儿子天天过来给我送饭。
在顾家的时候,都是我给顾思安送饭。
没想到现在也有人给我送饭了。
门外传来一阵搬东西的声音。
我打开门,就看到韩大娘的儿子韩春雷。
左手提着一个煤炉子,右手提着一筐做好的煤球,放在我宿舍门口。
看到我出来,他咧开嘴,露出满口的大白牙。
笑得傻里傻气的,一双眼睛却亮晶晶的。
【杏儿,我要回部队了,给你弄了个煤炉子,还做了一百多个煤球。】
【你先用着,等下回我放假回来,再帮你多做点。】
海岛木柴珍贵,岛民们日常煮饭烧水,用的都是大船运过来的煤炭。
韩春雷个头没有顾思安高,但五官精致,看起来竟然比顾思安还要俊俏几分。
都说江南的水土养人,果然如此。
病好了之后,我就去手工艺厂报到了。
厂长只当我是顾家的亲戚,对我十分照顾,还给我找了个师傅,手把手的教我怎么打磨贝壳,制作贝壳工艺品。
我没想到,会这么快再次见到韩春雷。
10
厂长派我们去海滩上捡贝壳。
刚好碰到部队的人在海边拉练。
我看到韩春雷穿着背心,露出结实的肌肉,带着一帮新兵蛋子学游泳。
看到我在沙滩上捡贝壳,韩春雷一个猛子,扎进海里。
再出来的时候,脱下的背心里,兜着一大堆漂亮的贝壳。
【一个个捡多麻烦,给！下次要多少,跟我说一声,我下海给你捞。】
【这玩意儿,海里多得是！】
旁边,捡贝壳的工友们都在起哄。
我红着脸,把装贝壳的筐子递过去。
只听到哗啦一声,无数贝壳,瞬间把筐子填满了。
靠近的一瞬间,我闻到了韩春雷身上充满荷尔蒙的汗味,还有海水的味道。
他像是故意的,当着我的面,慢吞吞的拧干背心,擦了擦脸上的汗水。
动作间,腰腹的八块腹肌紧绷着。
烫的我眼神游移,耳根通红。
11
再次见面,已经是半个月之后了。
韩大娘一早就对我说,晚上家里有好菜,让我别做饭了,去她家里吃。
没想到刚进门,就看到韩春雷端着一盘葱油蛏子,从厨房走出来。
怪不得韩大娘弄了这么多好菜,原来是韩春雷休假回来了。
满满一桌子好菜,有韩大娘赶海带回来的蛏子、花蛤、青口、海蛎子之类的。
还有韩春雷带回来的海参、鲍鱼、大虾。
吃完饭,韩春雷把我叫到院子里。
献宝一样的,塞给我一个小布袋子。
【打开看看！】
我扯开布袋子的系绳,里面居然是一把圆滚滚的珍珠！
抬起头,韩春雷黝黑的脸上,隐约泛起一抹殷红。
【在我们海岛,男人稀罕一个女人,就会亲自下海,给她找珍珠做嫁妆。】
【田杏儿同志,我、我想和你结为革命伴侣,一起为建设海岛,奋斗终生。】
【你、你要是觉得这些珍珠不好看,下回,我给你找更好看的……】
我噗嗤一笑,摇了摇头：【不用了,这个就很好看了。】
这是我这辈子,第一次收到这么好看的珍珠。
我找厂里借了工具,用这些珍珠,做了一个戒指、一对耳环,还有一串珍珠项链。
半个月后。
韩春雷第三次休假,我戴着这些珍珠首饰,和他一起,领了结婚证.
还拍了一张结婚照。
两寸黑白照片里,我和韩春雷肩并着肩,亲昵的靠在一起。
我终于有了属于自己的家。
12
婚假休到一半,韩春雷突然接到部队消息,让他提前归队。
【听说上面有个营长,犯了错误,主动要求,到咱们海岛来改造一下。】
【领导让我去车站接人,晚上你和妈多做几个菜。】
我点头答应,却没想到,韩春雷接回来的人,居然会是顾思安。
顾思安也没想到,韩春雷口中那个温柔漂亮的新婚妻子,居然会是我……
再次见面,恍如隔世。
看着顾思安瞬间变得煞白的一张脸,我收起异样的感觉,笑容满面的邀请他坐下来吃饭。
顾思安脱口而出的一声杏儿,让婆婆和韩春雷也愣住了。
【杏儿,你和顾营长,以前认识】
顾思安张了张嘴,却一句话都说不出来。
说他曾经和我差点定亲
可我已经结婚了,万一让婆家知道,怕是对我不好。
见他不说话,我坦然开口：【以前家里穷,我在顾营长家里,做过几年保姆。】
【顾营长和顾夫人都是好人,见我无父无母,孤苦无依,给我安排到海岛来工作,我才认识了春雷哥。】
韩春雷恍然大悟,感激地倒了两杯酒。
【顾营长,这样说起来,你还是我和杏儿的媒人呢。】
【来来来,我敬你一杯。】
【感谢你,把杏儿这么好的姑娘,送到我身边。】
顾思安动作僵硬的,端起酒杯,捏着酒杯的那只手,攥得发白。
良久,他哑着嗓子,挤出一个异常难看的笑容,笑着对我们说：
【我没想到,杏儿刚到这边,就把终身大事给定下了。】
【怎么也不写封信,跟我们说一声】
13
我不知道该说什么好。
本来也不是真的亲戚。
更何况,临走之前,也是顾思安自己亲口对我说的。
让我以后没事,就不要再和顾家联系了。
我不明白我一个保姆结婚,为什么还要和之前的雇主说一声
见我不说话,婆笑着打了个岔,替我解围：
【这就叫做有缘千里来相会,无缘见面不相识。】
【我家春雷对你们家杏儿,那可是一见钟情,第一眼就相中了。】
【这不,急着把媳妇娶进门,都忘了通知亲戚们。】
【春雷呀,回头你和杏儿,赶紧给顾营长他爸妈写封信,好好解释一下。】
韩春雷立刻答应下来。
顾思安却像魔怔了一样。
嘴里念叨了好几句有缘千里来相会。
是啊,我和他朝夕相处了整整三年,最后也没能嫁给他。
可见我和顾思安,注定是没有缘分的。
这个发现,让顾思安心痛到几乎无法呼吸。
不是这样的。
他后悔了。
14
从程白芷家提亲回来的那一晚。
看到房间里空荡荡的。
属于我的那些私人物品,全都不见了。
就好像,我这个人,从未在顾家生活过一样。
顾思安慌了一瞬,急匆匆跑出来,抓住顾夫人问道：
【妈！杏儿那些东西呢我记得她收拾东西的时候,都没带走的。】
顾夫人奇怪地看了他一眼,语气淡淡道：
【我让收破烂的收走了。】
【不是你说的吗程白芷马上要嫁过来了,杏儿以前那些东西,再留在家里,影响不好。】
顾思安失控大叫：【可我没让你们,把杏儿的东西都丢了！】
顾夫人看了他一眼,突然发出一声冷笑。
【顾思安,你现在后悔了晚了！】
【杏儿已经去海岛了,说不定很快就会嫁人。】
【顾思安,程白芷不是田杏儿,你想要就要,想不要就不要。】
【既然你已经去程家提亲了,那就老老实实的,和程白芷结婚过日子吧。】
【你和杏儿的事情,就这么过去吧。】
顾思安脸色惨白,整个人跌坐在床边。
右手习惯性的,摸到了床边的扶手。
上面还缠着,我亲手给他织的扶手毛线套。
那年冬天,特别的冷,顾思安每天要扶着床边的扶手,练习走路。
冰冷刺骨的铁制扶手,摸上去就像冰锥子一样。
第一天,顾思安的手,就被铁架子磨出了水泡。
那天晚上,我一夜没睡,熬夜拆了自己的旧毛衣。
给他织了两条毛线套,套在扶手上。
后来,顾夫人好几次提过,找人做几个毛线套,替换着用。
顾思安却舍不得,非说用惯了旧的,不想换新的。
可现在,旧物还在。
旧人,却再也不会回来了。
15
和程白芷订婚之后,两家很快把婚期定了下来。
怀着某种不可告人的心思,顾思安偷偷给我写了一封信。
信里,他以好友的身份,邀请我回去参加他的婚礼。
只是,他没想到,我收到这封信的时候,刚好和韩春雷领完结婚证出来。
因为当初离开时候的不愉快。
也因为离开前,顾思安对我的警告。
思来想去,我把那封信扔进煤炉里烧了。
我想,不管是顾思安,还是程白芷,应该都不想看到,我出现在他们的婚礼上吧
16
寄出那封信之后,顾思安每天都要跑一趟邮局。
可直到婚礼的前一天。
他都没有等到我的回信。
他终于相信,我不会回他的信,也永远都不想再见到他了。
时间,终于不可避免的,到了结婚的那一天。
裹着大红花的吉普车,停在程白芷家门口。
旁边的人都在催促着：【顾营长,快下去接新娘呀！】
顾思安的双腿,像灌了铅一样,一步都迈不动。
那一刻,心里好像有个声音告诉他,不能下去。
接了新娘,就再也没有回头路了。
脑子里乱哄哄的,千万个声音,最终汇聚成那个让他刻骨铭心的名字——
杏儿！
田杏儿！
他一把推开司机,抢过车钥匙,扎着大红花的军绿色吉普车,一个干脆利落的掉头,迅速消失在众人眼前。
身后,隐约传来了程白芷凄厉的嘶吼声：【顾思安,你回来！】
被推到副驾驶的司机,整个人都吓懵了。
【顾营长,你、你不去接新娘吗】
顾思安一扫多日的阴霾,笑得露出了脸颊的两个深深的酒窝。
【没错,我现在就去接我的新娘。】
【不过,新娘不叫程白芷,她叫田杏儿。】
【她是一个特别、特别好的姑娘,全世界最好的姑娘！】
17
顾思安第一次逃婚,没有成功。
在码头等船的时候,被顾军长派人抓了回去。
提到那段时间,顾思安苦笑着掀开衬衫下摆,露出了背上一道道狰狞的伤口。
【杏儿,为了能来找你,我在院子里,跪了三天三夜。】
【我爸皮带都打断了三根,后来我失血过多,晕了过去,被人送到医院,抢救了两天……我爸才同意,让我来海岛找你。】
顾思安眼神深邃的看着我。
我看着他,后退两步,退到韩春雷身边。
主动握住他的手,语气坚定地对顾思安说：
【顾营长,你说得对,我和你,根本就不是一路人,勉强在一起,确实不会幸福。】
【你任性妄为,明明说好了要娶我,可转头就去和别的女人订婚。】
【我和你不一样,我认准了一个男人,就会一辈子和他走下去。】
【韩大哥对我很好,我既然决定和他领证,就会一辈子和他好,只和他好！】
【你走吧,我们之前,毕竟,口头上订过亲。我不想让韩大哥,因为你和我以前那些事,心里不舒服。】
听着我字字句句,都是对韩春雷的偏袒。
顾思安痛彻心扉。
他想起来了！
这些话,分明就是他决定和程白芷订婚之前,对我说过的那些话。
多么可笑啊。
明明之前,他说出这番话的时候,还是云淡风轻的样子。
那时候,他以为田杏儿,只是他在双腿残废的那段时间里。
迫不得已的将就。
可直到我彻底消失在他的世界里。
他才发现,那不是将就。
而是他这一生,都离不开、戒不掉的救赎！
可现在,他反悔了。
她却再也不属于自己了。
顾思安如遭雷击,眼神空洞的,像是感觉不到疼痛,指甲陷进掌心里,鲜血淋漓。
他颤抖着唇,张了张嘴,想说点什么。
却又怕一开口,反倒给了杏儿,彻底拒绝自己的机会。
最终,他像个可耻的逃兵,落荒而逃。
18
顾思安因为逃婚,惹怒了整个程家。
为了给程家和程白芷一个交代,顾军长狠狠惩罚了顾思安。
他被发配到了海岛附近的一个无人岛,守岛三年。
离开那天,顾思安拿着他从铁床扶手上拆下来的毛线套。
小心翼翼地对我说：【杏儿你看,这是你亲手给我织的毛线套。】
【我一直好好留着,磨破了,泛白了,也没舍得扔掉。】
看着那两个被汗水腌到入味,怎么都洗不干净的毛线套。
我仿佛看到了我和顾思安过去三年的情谊。
曾经那样的珍贵。
后来,不也照样变得破破烂烂,惹人嫌弃
我后退两步,不小心露出了手提袋里新买的毛线。
看到新毛线,顾思安眼中闪过一丝狂喜。
听说无人岛上,风浪特别大,早晚的温差能冻死人。
其实,杏儿嘴上说对他不在意,心里,还是惦记着自己的吧
想到这里,他故意推辞道：【我明天就要出发去无人岛了,这次你不要再傻乎乎的,一夜不睡,给我织毛线了。】
【你慢慢织,等下回我休假回来……】
【谁说我要给你织毛衣的】我皱着眉,下意识的护住了那两卷新毛线。
【这是我托了关系,好不容易从供销社抢到的。】
【天凉了,我打算给韩大哥织一件鸡心领毛线背心。】
【你想要毛线衣,可以写信回去,让程白芷给你织。】
听到我的话,顾思安脸上露出了受伤的表情,不过很快又高兴起来。
【杏儿,你吃醋了对不对】
【怪我没跟你解释清楚。】
【其实,上岛之前,我就和程白芷说清楚了。
我和她,早就已经解除了婚约。】
【杏儿,我们重新开始好不好】
我摇了摇头,毫不犹豫的转身离开。
【顾营长,我要回家给我男人做饭了。】
明明只是平平常常的一句话,却仿佛万箭穿心。
一瞬间,把顾思安钉在原地。
原来,自作多情,是这种感觉啊。
想到自己曾经对杏儿的羞辱。
顾思安抬起胳膊,狠狠扇了自己一巴掌。
19
顾思安走了,去驻守无人岛。
听说,无人岛上,条件特别艰苦。
而且,三个月才能回海岛一次。
顾夫人到底舍不得唯一的儿子,在岛上吃苦。
托人送了棉衣和毛线衣过来。
听说,顾思安把值班人员睡的铁床拆了,非要在床头的铁架子上,套上两个破破烂烂的毛线套。
躺在床上,抬头就能看到这两个毛线套。
这总让顾思安有种隐秘的喜悦。
就好像,他和杏儿,还像以前那样,朝夕相处,一睁眼就能看到彼此。
可现在,每天睁开眼,他看到的,只有一片虚无。
【杏儿,我的腿好疼啊,你来看看我,好不好】
回答他的,只有窗外震耳欲聋的海浪声。
20
两年后,边境战火再起。
面对敌国的挑衅,顾思安刺破手指,写了一封又一封血书请战。
终于拿到了前线的调令。
韩春雷也接到了调令,要和顾思安一起奔赴前线。
出发那天,我抱着还不满周岁的儿子,去码头送韩春雷。
韩春雷看到我和儿子出现,和战友说了一声,快步跑过来,把我和儿子,紧紧搂在怀里。
周围响起一阵善意的哄笑。
我红着脸,推了推他。
韩春雷接过儿子,我打开斜挎的黄书包,从里面掏出一条刚织好的围巾。
【听说那边晚上又湿又冷,你晚上睡觉的时候,把这个围巾围着。】
我殷切叮嘱着。
人群中,顾思安眼神阴冷地盯着韩春雷。
嘴角勾起一抹残酷的笑。
这个从没真正上过战场的男人。
不会真的以为,上了战场,每个人都能活着回来吧
这一刻,顾思安的心里,突然涌起一股无法克制的戾气。
如果,韩春雷在战场上牺牲了……
他绝对不会嫌弃杏儿是寡妇的。
他也会看在杏儿的面子上,把韩春雷的儿子,当成自己的亲生儿子。
顾思安那双好看的眼睛里,藏着几乎遮不住的偏执和嗜血。
就在这时,他恍惚听到了杏儿在喊他的名字。
顾思安犹豫着不敢向前,几乎以为这只是他的一场美梦。
直到杏儿走到他面前,递给他一条深蓝色的毛线围巾。
21
【顾思安,保重！一定要活着回来。】
我看着这个满脸胡茬的男人,终于决定,在这一刻,和过去的我们,彻底和解。
其实,仔细想想,顾思安说的也并没有错。
我和他,原本就是两个世界的人。
就算勉强在一起,我能为他做的,也不过是洗衣做饭,生儿育女。
顾思安这样野心勃勃的男人,就应该娶一个门当户对,能陪着他,一飞冲天的女人。
我终于理解了顾思安的选择。
而且,当年,如果不是顾思安把我送到海岛。
我也不会认识韩春雷。
韩春雷对我很好,婆婆也拿我当亲闺女,我还有了一个活泼可爱的儿子。
这个我梦寐以求的新家,是顾思安送给我的。
想明白这些之后,我突然就不恨他了。
【顾思安,一定要活着回来！】
我把毛线围巾塞到他手里。
顾思安眼圈一红,突然往前一步。
我吓了一跳,表情里的惊吓,让他瞬间停下脚步。
顾思安眼神深邃地看着我,最终,一句话也没有说,转身踏上了通往前线的火车。
22
收到顾思安牺牲的消息,是在一个阴雨绵绵的午后。
很多年没有再见面的顾夫人,千里迢迢,护送顾思安的骨灰,踏上海岛。
【思安上前线之前,提前写好了遗书。】
【他说,如果有一天,他不幸牺牲,希望我们,能把他的骨灰,葬在那座无人岛上。】
韩春雷也回来了,红着眼,亲自打着伞,护送顾思安的骨灰,登上了无人岛。
直到登上山顶,我才终于明白,顾思安他,为什么坚持要埋葬在这里。
山顶的哨所旁边,种着一棵杏树,一棵桃树。
我突然想起来,有一次,我陪顾思安去医院做康复。
签字的时候,旁边一个小护士,捂着嘴,笑着说：【杏儿这是农村来的吧怎么现在,还有人用这么土的名字】
当时,顾思安发了火,坚持要找医院领导,投诉这个护士。
后来,我已经忘了这回事了,顾思安却托人弄来一棵杏子树,种在家属院。
表情郑重地对我说：【杏儿,你的名字,其实一点也不土。】
【我就很喜欢吃杏子,还有桃子。】
我当时眼泪就下来了。
我知道我的名字很土气,一听就是乡下人。
可这是第一次,有人告诉我,杏儿这个名字,其实也很好听。
后来,我偷偷从山上,挖了一棵山桃树,栽在顾家的后院。
和那棵杏树,肩并着肩。
我想,等这两棵树长大了,顾思安就有桃子和杏子吃了。
只可惜,我和他,都没有等到桃树和杏树,开花结果的那一天。
不过现在,看着无人岛上,挂满了果实的杏树,我想,顾思安,一定很喜欢这里。
春天的时候,可以看到洁白的杏花,纷纷飘落。
初夏的时候,黄橙橙的杏子,挂满枝头,空气里都是杏子的甜香……
顾思安,这一次,真的要和你说再见了。
23
顾思安番外
炮火纷飞的战场上。
一枚炮弹在韩春雷身边炸开的瞬间。
我飞扑过去,狠狠把他推进了战壕。
眼前一片白光,恍惚间,我仿佛回到了上一次,被弹片击中之后。
那是我这一生中,最幸福的三年。
那个土里土气,像个小哑巴的小村姑,就像一棵温柔又坚定的杏树。
无论外面的人怎么说,她总是坚定的站在我身边。
顶着大院的流言蜚语,推着我出去晒太阳。
陪我一趟一趟的往医院跑。
看到我偷偷练习走路,双手的掌心磨出了水泡。
会心疼的一个人躲在厕所里哭。
擦干眼泪,没什么钱的小村姑,偷偷拆了自己贴身穿的毛衣。
用那些还带着她体温的旧毛线,花了一整夜的时间。
织了两个毛线套,套在冰冷的铁制扶手上。
我笑她多此一举。
但从那以后,我双手便再也没有磨破过。
后来,我终于重新站起来了。
沉寂已久的野心,也跟着站起来了。
我迫不及待的,想要对所有人证明,我不是个废人！
程白芷找我复合,说当初我受伤后,她不是不想来陪我,只是她爸妈不允许。
看着她小心翼翼求复合的样子,我心里涌起了极大的满足感。
我决定和程白芷结婚,这样,才能利用程家的势力和人脉,爬的更高！
我野心勃勃的往前走,却不知何时,丢掉了那个永远在原地等我的小村姑。
等到我终于发现,我不能没有她的时候。
我的杏儿,已经成了别人的妻子。
在无人岛上发现那棵杏树的时候,我欣喜若狂。
怀着某种隐秘的情愫,我在杏树旁边,移栽了一棵桃树。
杏儿喜欢桃花,我喜欢杏子。
这样,似乎我和她之间,又有了某种联系。
战场上,发现韩春雷遇到危险的一瞬间。
我突然想到了杏儿,还有她怀里那个胖娃娃。
如果韩春雷牺牲了,杏儿一定会很伤心。
那就,让我去死吧。
其实,我心里明白,杏儿早就不爱我了。
我死了,她应该,也不会伤心太久。
我曾经有机会,给她一个幸福温暖的家。
可惜,我没有做到。
幸好,韩春雷做到了。
杏儿,属于你的爱情,还有这一生,稳稳的幸福。
我还给你了。
（完）
作者：折耳根的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