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的丈夫沈遇安失踪了两年。
在我第9次悲痛寻死时,他突然带着他弟弟的骨灰回来了。
我欣喜若狂,扑上前,却看到了弹幕:
可怜的白月光女主还不知道,沈遇安早就死了。
男主沈律整容成他回来,只为了鸠占鹊巢,得到年少时遗憾错过的女主。
呜呜呜,男女主的感情线终于要开始了!
我在月色下,终于看清男人的眼睛,不是我的爱人。
我万念俱灰。
深夜在卧室握住水果刀时,隔着窗户却看到。
沈律的新婚妻子,在大雨里死死抓住了他的衣袖,泪流满面声线不甘:
就算换了脸,你明明就是我的阿律!
回应她的,是男人漠然将她推入泥泞雨地。
我缓缓放下刀子。
再起身走出去,将一盆冷水,浇在了女孩的头上。
我居高临下,看向柔弱稚嫩瑟瑟发抖的姑娘道:
他是我的丈夫沈遇安,你该走了。
1
沈遇安去南边地震灾区那天,我送他去机场。
北市大雪,天寒地冻。
他舍不得我,宽大掌心握住我脖子上的围巾,绕紧一圈又一圈。
许是吹了风的缘故。
他素来沉稳的一个人,连眼眶都似微微泛了红。
我与他结婚多年,早不是十七八岁不懂事的小姑娘,不会拖他后腿。
可那天却不知怎么。
他弟弟沈律出来催促,说安检通道快关闭了,要尽快进去。
我心里却无端突兀涌起不安。
突然不管不顾,伸手紧紧抱住了他,眼泪浸入他大衣胸口处。
我第一次任性道:能不能……不去了
沈律站在机场大门处,似在盯着我。
我顾不上看他,只是不知怎么,就是不敢松开沈遇安。
可一切都已安排妥,他也不可能,真的临时不去。
我到底只是片刻后,就松开了手。
哑声道:快进去吧。
沈遇安进去前,俯下身,掌心小心擦去我眼角泪痕。
他心疼我,信誓旦旦道:
阿棠,我跟你保证,一定好好地回来。
人的直觉,大概就是那样玄幻。
我第一次因沈遇安的离开感到不安。
再在三天后的下午,突然得到消息。
灾区半夜余震,沈遇安救人时,该是被埋进了废墟下。
和身为地质学家前往灾区的沈律,一起失踪了。
他们一个是多年的外科医生,一个是优秀地质学家。
对于危险的感知和应对能力,都高于常人。
忽然同时失踪,我难以置信。
沈律的新婚妻子林昭昭,得到消息哭得快断气。
她跟沈律新婚,还不到一个月。
我竭力安抚她,坚信沈遇安一定能获救或自救。
他跟我保证了,会好好回来。
他从不撒谎。
直到72小时的黄金救援时间过去,再是八天的可能生还期也过去。
派去灾区支援的人,离开一批又一批。
灾区宣布停止搜救,开始家园重建。
我才在近乎麻木里,某一天忽然后知后觉意识到。
我的丈夫沈遇安,好像真的丢了。
灾区失踪的人,几乎不会有第二种可能性。
十有八九的结果,他跟沈律……死了。
沈遇安失踪一年后,我确诊严重心理疾病。
我开始无法控制自己。
走入车流,迈上天台,切菜时划伤手臂。
沈遇安失踪前请的保姆,救下我一次又一次。
在我第9次要寻死时。
保姆忽然疯了般,从外面跑了进来:
太太,沈先生回来了,回来了!
2
我握在手上的水果刀,倏然落在了地上。
突兀而清脆的声响里。
我隔着玄关门,模糊看到门外那张熟悉的面孔。
一年多的重度心理疾病,让我精神恍惚。
连看东西,都要好一会才能聚焦。
但我仍是一瞬分辨出来。
那张脸,是两年里我日思夜想的、我的爱人沈遇安。
我呼吸陡然急促,耳边是剧烈的嗡鸣声。
眼眶酸涨欲裂。
我疯了般扑过去,满心是汹涌的快要将我淹没的狂喜。
两年了,两年了。
他竟真的,还活着回来了!
男人朝我张开了手臂,是从前温和的模样。
我视线被雾气模糊,看不清他的眼睛。
那声遇安冲破喉间,要出口的刹那。
我陡然看到,半空中涌出的弹幕:
啊啊啊,男女主先虐后甜的感情线,终于要开始了!
单纯的女主还不知道,男配沈遇安早就死了。
站在她面前的,是整了容的男主沈律。
呜呜呜,真的哭死。
男主只是,想得到年少时遗憾错过的白月光女主啊!
我在那些浮在空中的、怪异的令人匪夷所思的文字里。
隔着眼前人两步远的距离,倏然顿住了步子。
是我因心理疾病……产生幻觉了吗
我好一会,回不过神来。
直到眼前人,用着熟悉的声线,温声叫我:阿棠。
弹幕再次浮起:呜呜呜男主连声音都改了。
除了一双眼睛改不了,脸也整到一模一样了。
这得遭了多大的罪啊,女主宝宝快抱抱他吧!
这样近的距离,我抬眸,终于看清他的眼睛。
我会分辨不出两张相同的脸,两道相同的声音。
但那双我看了二十余年的眼睛,我永远不会认错。
弹幕不是假的。
他真的……不是沈遇安。
我在那些不断闪过的文字里,脑海里涌入许多叫剧情的东西。
与我恩爱多年的丈夫沈遇安,只是一个为男女主感情铺路的炮灰男配。
他死在余震里,被剧情一笔带过。
之后男主沈律取代他,陪伴我许多年。
在我发现真相时,我早已渐渐淡忘了原本的爱人,爱上了男主沈律。
剧情说,这叫先虐后甜。
那个陪我走过近十年,数次为我以命犯险的爱人。
最后一次离开时,还曾信心满满给我保证。
回程时,会给我带一束云城的鲜花。
却全然不知,他早因配角两个字,被剧情轻易定下了死亡结局。
眼前,一束还带着水滴的玫瑰,递向我。
我抬眸,看到神色温和的沈律。
我的身体,一点点坠入冰窖,没有了温度。
看向那束花,胃里剧烈抽搐。
巨大的怒恨和不甘,要将我摧毁的前一刻。
我伸手,接过了花,再笑看向他:
我先去楼上插上。
身后,保姆声线欣喜不已跟沈律说笑:
先生,太太这是乐傻了,还顾得上先去插花。
我缓缓上了楼,再进了卧室,反锁了门。
花丢进垃圾桶里,我拿过茶几上的水果刀。
3
床头上,还挂着我与沈遇安的婚纱照。
照片上。
他那样沉稳的一个人,看我穿上了婚纱,照样笑成了傻子。
许多年前,我曾在醉酒时与他说过:
如果有一天你回不来了,那我一定去找你。
如果我注定反抗不了剧情。
那至少,我应该可以以死挣脱剧情,去找我的爱人。
我不要先虐后甜,我不要所谓男主。
我这辈子要的,从来只有一个人。
我爬到床上,小心取下了婚纱照。
抱着它坐在落地窗前,再拿过了茶几下的水果刀。
弹幕又开始疯狂刷动:
天哪,女主的心理疾病又发作了!
男主快来救她啊,别为了维持男配人设,不敢来打扰女主了!
我不再看它们。
只低眸,指腹最后拂过沈遇安眉眼。
窗外夜色昏沉,转眼大雨瓢泼。
刀刃划破我手腕的刹那,我借着前院路灯,看到大雨里的一幕。
沈律的妻子林昭昭找了过来,大雨里,死死抓住了他的衣袖。
我看到眼前的弹幕:
男主都这样了,炮灰女配怎么还能认出他来
许是弹幕的缘故。
我隔着封闭的落地窗,耳边却听到了林昭昭哭喊的声音:
我不可能认错!
就算换了脸,你明明还是我的阿律!
回应她的。
是沈律神情厌憎不耐,猛地甩开了她。
林昭昭站立不稳,狠狠摔进泥泞雨地里。
弹幕迅速刷新。
所以女配要开始作妖了吗
执意嫁给了男主,还是得不到男主的爱。
接下来她对男主一直死缠烂打。
再因爱生恨对女主下手,最后被男主亲手了结。
忍一忍吧,她很快就能跟男配沈遇安一样下线了。
男主好不容易熬到今天,不会再容忍任何阻拦他和女主的东西!
我第二次在弹幕里,看到沈遇安的名字。
他和林昭昭并列,轻易被定下死亡结局。
如同一粒灰尘,一只蝼蚁。
哪怕两年前,明明是沈律自己点了头,才跟林昭昭结的婚。
哪怕我与沈遇安,近十年的感情。
所以剧情说了配角会死,配角就一定要死吗
刀刃触在手腕上,有些冰凉。
我怔怔看了窗外片刻,再放下了刀子。
拿过毛巾,擦拭了手腕上还并不多的血迹。
起身,走出了卧室。
弹幕又热闹了起来。
女主要去做什么,是不是心疼林昭昭了
一定是!
还好,至少把刀子放下了。
呜呜呜女鹅太善良了,难怪男主那么喜欢,恶毒女配不值得可怜啊!
我下了楼,再进了厨房,接了盆冷水。
入冬水温寒意刺骨,我端着一盆水,迈入外面的瓢泼大雨里。
再毫不迟疑,兜头浇在了林昭昭的头上。
才不过二十出头的姑娘,可怜兮兮瘫倒在雨水里。
再淋了冷水,猛地打了个寒颤,浑身狼狈不堪入目。
沈律面容一瞬震愕不安:
阿棠,你……你怎么出来了
他迅速收了脸上的冷漠,手上的伞倾斜向我。
我冷眼看向地上连话都说不出来了的女孩,寒声道:
林小姐,这是我的丈夫沈遇安,有眼睛的人都能看出来。
哪怕你是遇安的弟妹,再不滚,别怪我不客气。
4
沈律猛地侧目看向我。
眸底一瞬的难以置信后,是按捺不住的兴奋和动容。
从前我也曾因沈遇安身边,那些纠缠不清的小姑娘,这样动怒宣示过主权。
那时候,沈律就站在不远处,沉默看着。
从前我不曾多关注过他。
如今回想,倏然想起了许多的细节。
弹幕一阵惊呼:
女鹅好可爱,竟然这么快就开始吃醋了!
男主终于苦尽甘来了,女配识相就赶紧滚吧!
林昭昭在大雨里抬眸,看向我,眸光终于渐渐黯淡。
良久,她仍是痛苦不甘:
温棠姐,我不是想跟你抢什么。
我只是……真的感觉他是阿律。
我俯身,厌恶地推了她一把道:
滚吧,我说得很清楚了。
林昭昭神色悲伤,不愿作罢。
我挨近她耳旁轻笑:哪怕他真的是。
他都成了这副模样,承认自己是我的丈夫。
你的阿律回没回来,还重要吗
女孩眸底猛地震颤。
良久,她终于失魂落魄,渐渐起身。
她看向温柔伸手揽住我、看着她如同看着什么洪水猛兽的男人。
她声线终于恍惚:是我……是我糊涂了。
我的阿律要是回来了,不会是这样的。
她面容苍白,回过身,脚步踉跄离开。
沈律没再多看她一眼,径直揽着我回身道:
进去吧,阿棠,外面冷。
那只揽在我腰间的手,像是毒蛇。
我竭力忍住毛骨悚然的不适。
去了楼上,沈律要跟我进卧室。
我站在门口,回身看向他,声线内疚:
遇安,我这两年的心理疾病……
我好像一时,还有点不能接受,跟人亲近。
沈律面容一怔。
半晌,他喉结滚动了一下,仍是温和体贴的模样:
没关系,我可以等。
我要进去。
他忽然伸手,又握住我手腕道:
阿棠,只要是你,多久我都可以等。
但明天,我们还是再去看看心理医生吧。
我之前,认识个很不错的医生。
弹幕浮起:
男主嘴上说可以等,眼神可是早就按捺不住了。
只有我觉得,女主有点不对劲吗
她之前可是抱着男配的大衣,都睡了足足两年。
实在不像,不能接受跟爱人亲近的样子啊。
我强装镇定道:不用了。
我有一直看着的心理医生,不习惯换人。
沈律握住我手腕的手,拇指指腹有一下没一下,摩挲过我手背:
那可以两个医生都看看。
阿棠,你现在这样,我不放心。
我永远只会为你好的,相信我,好吗
他仍是那样温润的模样。
可眸底的神情,已不留商量余地。
5
我忽然感觉,眼前人似乎也不是那样好应付。
我找不到再拒绝的理由,扯动嘴角笑了笑:好。
他终于松开了手,眸底噙着笑意:晚安,阿棠。
我看着他离开。
我迅速进了卧室,再反锁了门。
进浴室里,水流冲刷手背。
我搓到手背通红,见了血,才缓缓失神停下来。
我已无力再去看弹幕。
只看向洗漱台上,被我封存进玻璃盒子里的那套牙杯。
两年前,沈遇安最后一次离开这里,就是用的这只杯子刷牙。
那天清晨,他在这面镜子前抱住我。
我看着镜子里的他说:
遇安,等你这次再回来,我们要个孩子吧。
我们没有孩子,我也永远没有他了。
窗外深夜的雨,仍在无休无止的下。
我的眼前,又浮起林昭昭失魂落魄离开的模样。
至少,此刻她没继续赖在这里,如剧情里那般纠缠不清。
我看着镜子里,自己苍白的脸。
忽然想,如果林昭昭的结局,可以不是为爱死亡。
那倘若时光回溯,我的遇安,是不是也可能活下来
时间不可能倒流,我无法再救赎我的爱人。
但我想,在临死前。
我是否可以救赎一个,被剧情轻易定下死亡结局的、如他一般的配角
等到那一天,我再去云城。
去他消失的地方,陪他一起离开。
我躺在床上,深夜的雨,无休无止敲打窗户。
我在模糊里,似乎又看到那张温和的脸……
6
我与沈遇安最开始的交集,是在我最不堪的时候。
那时我十七岁,高三。
沈遇安与我同桌,一学期,几乎没说过一句话。
他是北市医药研发世家的独子,整个京都排得上号的富二代。
而我是孤儿,带着个小三岁的弟弟,连读书都靠政府资助。
他和我,无话可聊。
那年我弟弟尿毒症加剧,需要换肾。
我做了配型,准备自己给他捐。
可哪怕这样,院方也还是说,至少要准备十余万。
我拿不出来。
医生叹气说:尽快吧。放弃的话,也说一声。
那天我跟老师提了辍学,回教室收拾书包。
沈遇安拿了篮球,跟一帮男孩子去打球了。
我收拾好东西要离开时,倏然看到旁边课桌上。
他随手丢在那的一块手表,黑金色的表盘。
我曾听男同学与他说笑:大少爷,一块表又抵人一辆车呢。
下一堂课是体育课,教室里的同学都走了。
那时是初冬,天气很冷。
我看着那块表,后背却全是汗。
我想起,我还躺在重症监护室里的弟弟。
我想我真恶心啊。
我居然想,沈遇安有那么多块手表,可我只有一个弟弟。
我拿走了那块手表,再去了商场里那个手表品牌的专柜。
店长打开电脑查了一番,再拨了个电话。
不到半小时,我就被赶来的警察扣下。
我说我想卖十万,但那块手表,值两百多万。
我被带去了警局,直到深夜时,沈遇安才过来。
他推开警局门进来,手上还拿着球,颇有些怒气冲冲:
老子倒要开开眼,看是哪个贼敢……
我只一眼,就极度难堪垂低了头。
像是有千斤巨石,压在了我的后背。
我耳边嗡鸣,脑子里全是空的。
我与沈遇安当了半年的同桌。
但我想那应该还是第一次,他正眼看我。
看一个,偷了他东西的小偷。
我抬不起头,视线里,只看得到他的球鞋。
鞋子良久停滞在原地,没再动。
如同他的声线,好一会没再响起。
良久,我才听到他的声音。
强作冷静,而又别扭:
啊……那表我送她的啊。
李老头,你咋呼呼叫我来干嘛
我没敢动。
直到他走到我面前,轻咳了一声道:那个……走了。
他该不记得我的名字。
我木然起身。
直到走出警局门,寒风扑面而来。
我才勉强清醒了一点。
指尖死死攥进掌心,我还是竭力开口说了声:对不起。
沈遇安没说话。
我以为,他厌恶到再不愿搭理我,已经离开了。
抬眸时,却倏然对上他的眼。
他看了我良久,良久后说:
温棠,我帮你吧。
7
我总是还能记清那晚的夜色,无论过去多少年。
北市下了场初雪,月光皎洁得不像话。
倒映在雪地上的树影,像是绵延的流淌的河流。
他就那样站在月光里,少年眸光亮如星辰。
成了我十七年挣扎沉浮里,第一块浮木。
醒来时,窗外已天光大亮。
我仍对沈遇安的离世,感到万分不真实。
门外,沈律在敲门,用着沈遇安的声音:
阿棠,起床了吗,心理医生约了十点。
我爸妈来了,也想看看你。
我洗漱下楼。
楼下,沈母正红着眼眶,紧紧抓着沈律的手道:
还好,遇安没事,不幸中的万幸。
沈父也长吁了口气。
相比幼子离世的难过。
他们眸底更多的情绪,是长子安然回来的万分庆幸。
沈遇安是打出生就陪在他们身旁的。
可沈律不一样。
他比沈遇安小两岁,刚生下来,就被沈氏的对家抱走,送了人。
直到十五岁时,才被找回来。
那样大的孩子,已经难以再和生父母亲近了。
沈律滴水不漏,温和笑着。
给沈父拿报纸,又给沈母倒茶。
沈母临走时,牵住我的手,满目温柔期许:
乖孩子,好好调养身体。
小律走了,家里更冷静了。
咱还等着,抱你们小两口的孩子呢。
我送他们出门。
沈律跟在我身侧,再没说话。
直到沈父开车离开,沈律忽然伸手,紧紧将我抱进了怀里。
我一瞬头皮发麻,连演戏都顾不上,本能挣扎。
他不松开我。
变本加厉,俯身吻住了我额头。
我情绪一瞬崩塌,双目赤红里,猛地推开了他。
再扬手,狠狠一耳光扇在了他脸上。
清脆声响,我与他同时怔住。
8
我牙关颤栗,清楚自己反应失常,该解释。
可良久,说不出话来。
弹幕疯狂刷过:
呜呜呜男主的眼神都要碎掉了。
孤独在外漂泊那么多年,回来也不被爸妈疼爱,只有女主曾关心过他。
现在连死了都没人在意,爸妈还只顾着催女主和大哥生孩子。
女主怎么回事,心理疾病到了这种地步吗
我怎么越看,越觉得她不对劲
男主真的太可怜了。
女主心疼心疼他,和他好好过吧,别再下刀子了。
我看不明白,只觉得可笑。
沈律再悲惨的人生,也从来不是我的错,不是遇安的错。
良久的死一般的静默。
沈律终于再开了口:对不起,阿棠,我只是太想你了。
怪我太心急了,我们慢慢来。
北市一场雨,仍是无休无止地下。
我们去了医院。
刚到医院下车,我就察觉到,身后鬼鬼祟祟跟上来的人影。
是林昭昭。
那晚沈律大雨里的冷漠,显然没让她就此死心。
我当不知道,照样跟沈律往里面走,去了心理诊室外等候。
林昭昭躲在拐角处,偷偷朝这边看,不敢再靠近。
但总得靠近,我才能让她做点什么。
我摸出手机道:排队的人还多,我去打个电话。
沈律没多心,示意走廊尽头窗前:
那边清静,等到你了,我来叫你。
我起身离开。
到了窗前再往旁边走,进了拐角处的监控死角。
身后很轻的脚步声,跟了上来。
我将手机放在耳边,声线诧异:
这怎么可能,死的不是沈律
我再抬手捂住听筒道:没事,你说……
身后的人按捺不住,顾不上躲藏,朝我靠近。
9
等她走得足够近了。
我回过身,再将手机举高,含笑看向她。
林昭昭已不可能再冷静,面容激动而急切不堪:
我听到了,我都听到了!
温棠姐,回来的就是沈律,是我的丈夫是不是!
我清楚你失去姐夫难过,可你这样是不对的,你们这样是不对的!
她是真心爱沈律的。
所以两年前,沈律突然答应娶她。
哪怕只有一场最简陋的婚礼,因沈父沈母提防她,连结婚证都没领。
她仍是甘之如饴。
婚后自己收拾了东西,搬去了沈律的住处。
她明明有着温馨和睦的原生家庭,有着优异的智商和头脑。
偏偏对沈律一见钟情。
纠缠不清,再到死亡。
我朝后退了一步道:你听错了。
林昭昭情绪迅速失控,扑上来抢夺我的手机。
我不信,你把手机给我!
那边是谁,我要跟他说话!
她抓住我的手,我顺势栽倒在地。
再拿出藏在大衣口袋里的水果刀,迅速划过手臂。
染了血的刀子被扔在地上,手臂上鲜血淋漓而出,我尖叫出声。
不过片刻的功夫,沈律已面色铁青赶来。
我挤出一滴眼泪,视线再清明时。
急声愤然解释的林昭昭,已被沈律暴怒揪住了头发,头狠狠撞在了墙面上。
沉闷刺耳的碰撞声响,我看到那张脸终于不再伪装温和,变得面目狰狞。
他再捡起地上的刀子,狠狠划向林昭昭的手臂。
数道划伤,林昭昭半截手臂已面目模糊。
林昭昭身为他妻子,解释的话,他一个字不听。
只有锋利的刀刃,毫不留情落在她身上。
我周身良久无法动弹,感到毛骨悚然。
他的反应在我意料之内,却又比我预料的,要狠厉太多。
弹幕又迅速涌现:
病娇男主真是爱惨了,他的本性要藏不住了!
没人觉得,这次女主跟男主好像过了一点吗
站在女配的角度,她确实是男主的妻子。
好像……没做错什么啊。
那又怎样
谁叫她的设定就是配角,没自知之明不早点滚,就是活该!
林昭昭一张脸,已痛到没了血色。
沈律没理会她,蹲身急切检查我的伤势:
别怕,我带你去包扎。
林昭昭抬眸,看向他。
鲜血沿着她的手臂,有些瘆人地滑落在地。
良久,她很轻地、很轻地笑了一声道:我不关心了。
沈律厌恶至极回头看了她一眼:滚!
林昭昭吃力起身,眸光已只剩黯淡:
你是不是沈律,我都不关心了。
从前,是我瞎了眼。
弹幕里,除了零星几个迅速被淹没的、对林昭昭的同情惋惜。
其他全是一片叫好:
女主真是厉害!
这么两个回合,就让恶毒女配彻底滚蛋了!
太好了,不是小白花女主,我们有救了!
男女主99!
我看向那个踉跄着离开的瘦弱背影。
或许,她是真的死心醒悟了。
但我想,还不够。
我出声,叫住了她:等一下。
10
林昭昭顿住了步子。
她不理会自己的伤势,回身看向我,面容只剩木然:
温棠姐,你放心。
无论他是不是沈律,我都不会再来纠缠他了。
我冷笑:几次三番胡搅蛮缠,我凭什么就此相信你
不如你滚出沈氏医药,离开北市。
我不希望你再有机会见到遇安。
林昭昭一瞬哑然,她不愿意。
人心不是那样容易死的。
离开了沈氏,搬离北市。
她跟沈律,就是真的断了。
我起身被沈律搀扶着,走到她面前,递给她一张银行卡:
我不让你白走。
你跟沈律没领证,但也办过婚礼。
现在他死了,这里面一百万,当是给你的补偿。
你一个学设计的,非得赖在沈氏医药,本就是居心叵测。
林昭昭难堪地咬住了唇。
手臂鲜血淋漓,她含着最后一丝不甘,看向沈律。
回应她的,是男人眸光灼灼看向我的眼神,和漠然的声线:
不走的话,沈氏有一百种方法开除你,这钱也别想再拿。
林昭昭扯动灰白的唇瓣,终于笑了:好,好。
她伸手,拿过了我手里的银行卡。
离开前,她最后再跟沈律说了一句:
其实两年前,你不点头,我也不会非得嫁给你的。
她出身不差,父母开明。
爱人爱得坦坦荡荡,但其实不是会死缠烂打的本性。
可剧情总会这样,故意给女配希望,再怪女配纠缠不清活该。
林昭昭离开了北市。
她从沈氏辞职后,外界都传,她是得罪了沈家。
哪怕出了北市,她再找工作也屡屡碰壁。
但她向来聪明,手里攥着一百万,不会找不到出路。
一个多月后,我就得到消息。
她在南城开了家服装设计公司,又联系上了从前关系不错的、同样优秀的几个大学同学。
她的生活里,不再只有爱沈律一件事。
渐渐有了起色的事业,和陪伴在身侧的朋友,都开始让她雀跃。
她只是一个配角,又离开了我与沈律生活的北市。
弹幕很快将她淡忘,慢慢不再提及她。
关于她死亡的结局,会不会成真,也无人再关心。
我的生活照样继续。
顺从沈律去了几趟心理诊室后,我开始提出,他也该回归工作了。
他有男主光环,如今取代沈遇安,改行去当外科医生,照样不会有半点露馅。
但至少,他工作了,我也能不再被他一直盯着。
我有更多的时间,可以查看林昭昭的现状。
不过半年,林昭昭的服装设计公司,已小有名气。
营收可观,跟几个共同创始人一起,又开了分公司。
我找到了她的社交账号,看到她发的动态。
她如今已神采奕奕,再无从前年纪轻轻却怨气横生的模样。
她面对镜头说起:
我半年前刚到南城,做了场梦。
竟梦到自己为了一个男人,蹉跎了半生。
最后还心甘情愿死在了他手里。
真是可怕,怕噩梦成真,只能拼命忙事业……
她玩笑说起这些。
我却知道,她是真的走出来了。
那个被剧情操控的炮灰恋爱脑,挣脱了剧情,活成了自己。
可惜了,时间不能倒流。
否则我想,我本一定也可以救赎遇安。
我有些遗憾,又衷心为新生的女孩高兴。
想想,我也终于可以,去找我的爱人了。
11
我简单收拾了一点东西。
买了隔天下午去云城的机票。
又清点了这半年里攒下的安眠药物,打算趁沈律明天上班时离开。
我天生痛觉神经比常人敏感,不太能忍疼。
所以这半年深思熟虑,还是放弃了动刀子或是上天台的打算。
人死后能跟爱人重逢的概率,微乎其微。
可哪怕亿万分之一的几率,还是让我万分期待满心狂喜。
我准备好了一切,抱住那张婚纱照,坐在窗前等待明天,等待重逢。
门却倏然被推开,第一次,连敲门声都没有。
本该深夜才会下班回来的沈律,突然提前回来了。
我怀里还抱着婚纱照,心猝然提到嗓子眼。
手忙脚乱起身时,婚纱照不慎摔到了地上。
相框玻璃碎裂,模糊了里面的照片。
可能是马上就要走了,这半年里,我第一次这样没沉住气。
我低眸,怔怔看向摔坏的照片。
一瞬间,只剩下心痛。
沈律走近过来,他在我耳旁轻笑:
我不是天天站在你面前吗,怎么还抱着照片看呢
我突然感到厌恶至极。
为这半年里,看他不断地演戏,与他不断地虚与委蛇。
我想离开卧室,忽然听见他再开口:
我明早得去江城医院出差,要去半个月。
阿棠,今晚我想留在这里睡。
我本能急切抬眸道:不行!
这一次,沈律没有作罢。
他看向我,又轻轻叹了口气:
阿棠,这么久了你还是没好。
不如明天我不走了,出差推迟,我陪你再治一个月。
我内心剧烈挣扎。
无端地,总感觉哪里不对,又说不上来。
沈律再朝我走近了一步,他声线仍是那样温和:
我只是临走舍不得你,想多看看你。
阿棠,我不碰你。
我们一人半张床,各睡各的。
我做好了一切准备,只等明天离开。
良久沉默,还是没再拒绝。
深夜里我挨着床沿睡,如水的月色隔着纱帘,洒入室内。
窗外斑驳的树影,映照到地板上。
我倏然又想起,许多年前警局外。
月光将树影映照在雪地上,像是流淌的河流。
那个少年就站在那里,小心翼翼地、有些难为情地跟我说:
温棠,我帮你吧。
照样是这样的月夜,我眼眶又酸胀不堪。
身后的人无声靠近,抱住了我。
我思绪拉去了很远很远,走了神。
回过头时,在昏暗里看到那张熟悉的脸。
与记忆里的模样,分毫不差。
男人灼灼的目光看向我,熟悉的声线在我耳边:
阿棠,我发誓会永远爱你。
跟从前一样,什么都一样。
12
如果这世上,时间能重来该多好啊。
我救下了林昭昭。
我明明可以救下林昭昭,就一定也可以救下他。
我在模糊里,看向眼前的面孔。
失神间声线哽咽:遇安。
这样一模一样的脸。
这样的昏沉里,分不出半点真假。
我情绪倏然崩塌,颤哭失声:我好爱你,好爱你啊。
明明说好的,会好好回来,给我带一束花。
明明从不撒谎的。
骗子。
我哭到周身颤栗。
模糊里,看到眼前人也红了眼。
他极用力抱住我,手臂在颤抖,似要将我揉进身体里。
我听到他的声音,颤动地,嘶哑地:
阿棠,往前看吧,别活在过去的痛苦里了。
你看,我好好地回来了。
我保证,什么都还是一样的,什么都还是你喜欢的那样。
我甚至产生幻觉,似乎在他身上,真的闻到了沈遇安的味道。
直到,再次猝然涌现的弹幕:
呜呜呜女主终于沉沦了。
她早就爱上了眼前的男主,两年多了,从前的男配她早就记不清了。
我在那一瞬,猛然看清了眼前人。
如梦方醒,周身寒凉。
我伸手,轻轻推开了他:遇安,我们早点睡吧。
我顾不上,他面容里一瞬的愣怔,背过了身。
耳边最后,是沈律恢复温和如常的声音:
江城入了冬,也有好看的花。
等我回程,还给你带束玫瑰好吗
我已听不清他的声音,在恍惚里应声:好。
床上多了个人,我睡不着。
熬到后半夜,才模糊昏睡,醒来时已经临近中午。
好在没错过航班。
身旁的沈律早已经离开,给我留了纸条:
阿棠,我给你做了早餐热在餐桌上,等我回来。
我收拾下楼,经过餐桌时,看到上面的餐点。
单面焦黄的溏心蛋,切成小块的玉米烙。
我不爱喝牛奶,旁边放着豆浆。
什么都一模一样,就好像,回来的真的是沈遇安。
我失笑,在模糊的视线里,将餐桌上的东西,扫进垃圾桶里。
他演得越像,就越令人恶心。
我去了机场。
拿着手机上的订单,去取登机牌。
机场工作人员查了半天,却告知我:
小姐,查不到您的购票信息。
我一瞬错愕,将手机递过去给她看:这不可能。
工作人员接过去看了一眼,再告知我:
您这笔订单,昨晚已经退票了。
您看订单状态,退款成功。
我难以置信,看向早已被取消的机票。
倏然想起,昨晚床上的沈律。
和今早纸条上那句:阿棠,等我回来。
寒意从脚底升腾起。
身后,那道熟悉温和的声音,含着笑,倏然响起:
阿棠。
13
我猛地打了个寒颤。
如同青天白日里,后背缓缓爬上了一条毒蛇。
冰凉瘆人的触感,再慢慢扼住我的咽喉。
我回过身,看到那张熟悉的面孔。
我再无法冷静,脚下步子不受控制,节节后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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沈律轻轻叹了口气,笑着朝我逼近:
阿棠,我不是都发誓了吗
我会永远爱你,什么都跟从前一样。
我在这一瞬,终于看清他眸底温和表象下的疯狂。
他逼近我眼前,神色无奈:
是我这半年对你不够好吗,还是我陪你演得不够开心
我们不是,过得好好的吗
我对眼前人,只剩下无边的恐惧,感觉他像个怪物。
你是……从什么时候开始发现的
沈律伸手,掌心覆住了我的肩膀。
他力道仍是从前那样轻柔,我却感到,肩膀上如同刀刃划过的生疼。
他靠近我耳畔,缓声开口:
你小的时候,孤儿院院长送过你一把玫瑰,要你去他房间。
你最讨厌玫瑰的。
但我回北市第一天,给你带回来的玫瑰,你收下了。
那样不堪的往事,我只跟沈遇安在床上时,说起过一次。
他绝不可能告诉沈律,唯一的可能……
我看向眼前人。
他的眸子,与我记忆里那个乖巧怯懦的少年,再无重叠之处。
哪怕感到恶心瘆人至极,我仍是问出了那句话:
你……监听我
沈律无奈地笑:阿棠,我只是想多了解你啊。
所以,从他回北市与我见面的第一眼开始。
他就看出来了,我知道他是假的。
但他故意当做不知道。
让我为了演戏,不得不接受了他的拥抱、亲吻。
再是甚至,躺在了同一张床上。
从始至终,我才是被玩弄于股掌之间的那一个。
我周身只剩无力。
抱着最后一丝幻想,看向曾经那个乖巧听话的少年。
我竭力放缓声线:
小律,你听姐姐说,姐姐真的不喜欢你。
姐姐想遇安了,你让姐姐走,好不好
14
沈律按在我肩膀上的手,没有松开。
他眸光偏执,面容疑惑:
阿棠,你在说什么
我就是沈遇安,我是你的丈夫啊。
所有人都能证明,我的身份证件,也能证明啊。
他说着,轻叹着靠近要抱我:
听话,你只是生病了。
我们再去看心理医生,多做几次治疗,就会好的。
他真的彻底疯了。
我歇斯底里推搡他:滚开,滚开!
别以为我不知道,你让心理医生给我催眠,想篡改我的记忆!
弹幕又疯狂涌动:
怎么可能,女主原来早就知道,男主不是沈遇安
原剧情不是这样的啊!
女主不是该毫不知情,跟男主好好过下去吗
作者为了下刀子,不择手段!
我看着那些弹幕,惨然失笑:
别做梦了,你们都别做梦了!
我绝不可能,忘记遇安跟你在一起!
我什么都顾不上了,嘶声尖叫求救。
有安保人员很快赶来,再是警察。
我刚涌起一丝希望,就看到沈律拿出了我的心理疾病诊断单。
他面容实在温润,怎么看也不像是会违法乱纪的人。
反观我,披头散发歇斯底里,模样狼狈确实像个疯子。
沈律叹气跟执法人员解释:
我妻子有双相情感障碍,重度抑郁。
实在抱歉,给各位添麻烦。
他说着,又拿出结婚证递过去。
我难以置信,看向那张与他说法一致的心理诊断单。
我的心理疾病,明明没有到这种地步!
到了这样严重的程度,就丧失了自理能力,要靠家属监护。
我崩溃怒声:这诊断单是假的!
沈律面色心疼地抱住我安抚:
阿棠,别激动。没事,没事……
他说着,再看向执法人员:
这是三甲医院心理科开具的诊断单。
医院就在北市,院方一定很愿意,配合诸位调查。
15
我倏然明白,为什么从半年前开始。
沈律就执意带我去医院里,找心理医生给我诊治。
说哪怕多一个医生看看也好。
原来,为的只是伪造这样的一张诊断单。
让他能以丈夫和监护人的身份,合理合法地控制我。
没人再听我的解释。
所有人看我的目光,都变得像是看一个疯子。
沈律带我离开了机场,再上了车。
他将车开往医院,去向那个把我变成疯子的地方。
北风呼啸,冬意渐浓,车窗外北市下起了初雪。
我在细碎的雪花里,又看到沈遇安的脸。
那年他帮我找到了我弟弟适配的肾脏,没让我躺上手术台。
可后来,我弟弟还是因术后排异离世了。
我最绝望的许多年里,陪在我身旁的,一直只有他。
后来我们走到一起,再结婚。
我因为身体原因,多年没怀上孩子。
他怕我被公婆说闲话,自己找医生朋友伪造了诊断单,说是他有问题。
他那样从不撒谎的人,唯一一次撒谎,是怕我受委屈。
他永远不会,用一张假的心理疾病诊断单,把我变成一个疯子。
我不知何时掉了眼泪。
身旁开车的人,递过来纸巾,声线温和:
阿棠,别难过。
我侧目看向沈律,看向这张简直一模一样的脸。
倏然间想,谁说,我就一定要去北市死
倒不如,拉他一起下地狱。
我缓缓扯出一抹笑意。
再在沈律欣喜的目光里,猝然伸手,猛地扳动他手下的方向盘。
男人脸色骤变:你疯了……
迎面撞上的货车。
他的声线,很快消散在了猛烈的巨大的撞击声里。
我在满目猩红里失笑:
去他妈的狗屁剧情,都去死吧!
16
耳边似是有什么东西炸开。
世界在一瞬巨大的喧嚣后,归入死一般的静寂。
有带着腥甜的液体,滑落到我的脸上。
大概是血,我分不清是自己的,还是沈律的。
那些液体糊住我的眼睛,我无法再睁开眼,视线里只剩无尽漆黑。
意识的最后,我听到熟悉的、虚弱而疯狂的声音:
一起去死……也挺好的。
阿棠,我们永远在一起。
我感觉我的身体,不断地下沉、下沉。
我做了一个好长的梦。
北市除夕前,下了好大一场雪,比往年都要冷。
女生宿舍里,流行起给人织围巾。
大三课业少,我闲得无聊,也买了毛线织了两条。
除夕那天,我带去沈家。
深灰色薄一点的,给了沈遇安。
再将大红色格外厚实的一条,给了沈律。
沈律向来胆怯话少,十七八岁的男孩子了,还跟个姑娘似的。
他接了围巾,小声说了声谢谢姐姐,再无其他。
我觉得他真可爱,没忍住伸手,摸了把他又长了一点的毛茸茸的短发。
他一动不动,耳朵尖都红了。
我噗嗤笑。
我弟弟走了多年,他实在哪哪儿都跟我弟弟太像。
沈遇安不太高兴。
他将我拉到旁边座椅上,再坐在了我和他弟弟中间。
伸手,一把揽住我,连连找茬:
为什么小律的围巾更厚,颜色更好看
为什么我的那样薄,都不能挡风
我翻他白眼:小律体质不好,怕冷。
你体热,厚了也不戴啊。
何况大红色,小律喜欢,你不是不喜欢吗
沈律直到十五岁才被找回,落下了病,身体一直不太好。
沈遇安说不过我。
转头调侃他弟弟:小律,早点找女朋友,让她给你织。
沈律一张脸就更红了。
隔天沈律将围巾戴去学校。
沈遇安看得眼热,缠着我软磨硬泡了半个月。
直到我给他织了条一样的,才满意作罢。
放学回家时,沈家的车子在校外等。
我跟沈遇安并肩走在前面,沈律就乖乖跟在后面。
许多年里,他就像是我和沈遇安的一个挂件。
乖巧,沉默,没有存在感。
在我从前所有的记忆里,那样怯懦的一个男孩子。
实在和所谓偏执病娇的男主,搭不上半点关系。
我陷在梦魇里。
再醒来时,耳边是身上连接的医疗仪器的轻响。
意识再清醒一点,我听到身旁,沈律和医生说话的声音。
熟悉的声线,是他这半年里让我看的心理医生。
能给我伪造那样的心理诊断单,这医生自然和他蛇鼠一窝。
沈律声线不耐而急切:
我不想听这么多借口。
你尽快想办法,让她记忆里认定我就是沈遇安。
我告诉你,我本来就是沈遇安,我不是假的!
17
看来,他是真的疯了。
我睁开眼,对上他疯狂而近乎扭曲的眸子,再轻轻讽笑了一声。
他神色一瞬慌乱,立马噤声,示意医生先出去。
我看向他身上。
只有额头和手臂上有伤,被包扎了,显然不严重。
我身上没有伤,该只是情绪过激昏迷。
我很是惋惜道:竟然撞得这样轻。
想起我意识的最后,他似乎是踩了急刹,重新把控了方向盘。
所谓出了惨烈车祸,看来只是我的幻想。
沈律在我床边坐下来,伸手,叹息着握住我手背:
阿棠,你就那么想跟我一起死吗
我胃里翻搅,怒极抽回自己的手,扬手想扇到他脸上。
这一次,他轻易侧身躲开,再攥住了我的手腕。
阿棠,你知道我哥临死前,说了什么吗
我愤力还想挣扎。
在他话落的刹那,却倏然动不了了。
我没能见到沈遇安最后一面。
这半年里也无数次忍不住想过,他离开前,有没有留下只言片语。
我知道沈律多半不会跟我说真话,可我还是忍不住想听一听。
沈律靠近我,伸手抚开我额前散乱的头发。
他灼灼的目光看向我:
他死前说,希望你好好活着。
说拜托我,替他照顾好你。
我一瞬红了眼眶,周身止不住颤抖:
不可能,他才不会拜托你这样的畜生!
连哥哥的妻子,都能觊觎,恶心!
沈律轻轻叹了口气:我为什么要骗你呢
这世上他除了你,最信任的就是我了。
他只希望你安然活着。
要是黄泉地底见到了你,只会让他痛苦万分。
我还想反驳,却半晌再说不出话来。
至少有一点,不可能是假的。
沈遇安人死不能复生,但他一定只会希望,我好好活着。
人不会在黄泉下重逢,不会有来生。
我其实,比谁都清楚。
沈律靠近我,额头轻轻抵住我额头:
阿棠,我们接受心理治疗吧。
我就是沈遇安,是你的丈夫。
以后,什么都还是从前那样的。
别把自己困在痛苦里,他希望你往前走……
我失神摇头:我不要。
那道温和熟悉的声线,挨在我耳边:
阿棠,你看着我。
你仔细看看,我就是啊,我是遇安。
我抬眸,恍惚看向他的眼睛。
记忆里沈遇安的眸子,在这一刻,似也与他重叠起来。
弹幕却猝然又涌出:
女主认不清了。
女主终于要把男主,认成自己曾经的爱人了!
什么叫认成,她明明爱的,就已经是眼前人了!
呜呜呜,终于要开始甜了……
我再次猛地拉回理智。
呼吸急促紊乱,我仓皇推开眼前人,狠狠一耳光扇到他脸上。
沈律半边脸红肿起,眸底温和散去,怒意席卷。
他面容铁青,近乎狰狞。
忽然抓过病床旁的水杯,重重砸向半空。
砸向空气里,弹幕跳跃的位置。
那些弹幕疯狂闪动了几下,消失不见。
像是浮出水面的怪物,又悄然沉入水底。
我倏然意识到什么:你……也能看到
18
沈律砸完水杯的手,还悬在半空颤动着。
半晌,他才收回手。
如梦方醒般,他急切伸手捂住我眼睛。
声线慌乱,甚至乞求:
阿棠,那些都是骗你的。
别信,别看。
他慌了。
我失笑,看着他像是看着一只活在幻想里的小丑:
既然你也能看到,那你就该早点清醒。
知道我永远不可能,看不清你的真面目。
那些弹幕,会永远地、每时每刻地提醒我。
眼前人到底是谁。
沈律还在疯疯癫癫呢喃:
为什么不能相信我
为什么要相信弹幕,不相信我
他好像真的开始神志不清了。
戏演久了,连自己也开始忘了,自己是假的。
沈律开始以我重度精神疾病为由,限制了我的所有行动,软禁了我。
我没法再去工作,没法再独自出门。
多数时候,像是真的重症患者一样,被困在医院里。
他越来越沉不住气。
从一个月带我看一次心理医生,到半月一次,再到三天一次。
他无数遍,跟心理医生重复同一句话:
我要让她记住,我是沈遇安,不惜一切代价。
回应他的,只有医生的无奈:
沈先生。
太太内心过度抵触的情况下,催眠是没办法顺利展开的。
许多个深夜里,沈律坐在我对面。
昏沉里,他眼尾泛红看着我,一言不发。
我最近越来越嗜睡,感觉自己快要熬不下去了。
我对上他的目光,轻而无奈地叹息:
小律,让我走吧。
我信你的话,不去死了。
我就去南边,去遇安离开的地方,看一眼。
他薄唇翕动着,许久,仍是那句话:
阿棠,遇安在你眼前。
疯子。
我很难再醒来了。
有时候天刚黑就睡下,再睁开眼时,窗外又黑了。
沈律坐在我病床边,总是叫我。
我醒不来,梦里有沈遇安。
他抱着我,跟我撒娇:
阿棠阿棠,帮我也织一条大红围巾吧。
睁开眼,就没有了。
所以,不如永远睡着。
沈律终于沉不住气了。
我再次傍晚醒来时,他跟我说:
晚上有饭局,我带你去透透气吧。
但你不能乱跑,得跟我寸步不离。
19
我跟着他过去。
其实,除了终于能走出医院,也没什么意思。
饭局上敬不完的酒,说不完的虚伪奉承话。
沈律最近辞去了医院的外科医生工作,回到了沈氏医药,开始接手家里的产业。
新官上任,应酬不断。
他不让我沾酒,桌上重口味的菜,也不让我碰。
我喝了点汤,吃了口青菜,寡淡无味。
看着他们把酒敬来敬去,我坐在一旁像个挂件。
忽然不知怎么想起,许多年前沈律跟在我跟沈遇安后面。
乖巧顺从,也是像个挂件。
谁能想到,如今长歪成了这副模样。
我轻笑了一声,沈律端着酒杯,立刻低眸侧目看向我。
敬他酒的几个人起哄:继续喝啊沈总。
难得出来一趟,沈太太就在您眼皮底下坐着,还能凭空消失不成。
沈律头一次带我出来见人,心情似乎不错。
他收回眼,几个人又开始说场面话。
我在闹哄哄里,无声起身离开了包厢。
到外面,却撞见一个许久没见到了的人。
竟是林昭昭。
不知道她是什么时候,回的北市。
但看如今精致干练的样子,身旁还跟着助理模样的男人,该是事业更上一层楼了。
我如今自身难保,也无暇再关注她的事。
我当没看到,回身往另一边走。
身后人,却诧异而急切的叫住了我:温棠姐
真想不到,经历了半年前那样一遭,她如今还能叫我一声姐。
我顿住步子,听到她追上前道:
其实离开北市后不久,我就想明白了。
你是为我好,让我不要为不值得的男人,糟蹋自己。
我不想在这跟她聊这些。
一门之隔就是沈律,她也不怕再被他为难。
我回身淡声道:不知道你说什么。
林昭昭却不作罢,红了眼,朝我走近过来。
她伸手,抓住我手腕:
你让我走了,可你自己呢
你又瘦了这样多,是不是他不让你走
她说着,朝门内看了一眼。
神情愤然,而又痛惜。
其实她一开始认识沈律,还是我介绍的。
那时她是比我小两届的大学学妹,聪明漂亮,性格活泼。
我觉得沈律太过沉闷,或许身旁该有几个活跃些的朋友。
后来偶尔的机会,就介绍了他们认识。
不想林昭昭对沈律一见钟情。
再后来历经周折两人走到一起。
可惜婚礼都办了,沈律如今还是辜负了她。
平心而论,我心里其实也有愧。
但她如今显然已经放下了,眸底只剩对我的担忧:
温棠姐,你要是过得不好。
这一次,换我帮你吧
我在恍惚里,又想起沈遇安年少时那一声:
温棠,我帮你吧
但这一次,我不敢点头。
林昭昭只是剧情里的一个配角,本被定下死亡结局。
如今她自己能抽身而退,已经是万幸,以后也未必不会再被卷入进来。
我害怕拖累她。
林昭昭却不管不顾,靠近我耳边神情坚定道:
温棠姐,我有办法的。
不管怎样,相信我,我一定能帮你。
20
她刚跟我耳语了几句。
身后,男人沉冷微怒的声音响起:
阿棠,不是说好了跟着我吗
林昭昭一把拉住我,挡在我身前,替我抱不平:
温棠姐是成年人,不是你的宠物!
这样限制她的自由,你卑鄙!
沈律面容紧绷,步步逼近,拉住我的手臂。
在我愤然想挣脱时,他已推开了林昭昭,再狠狠将她推倒在地。
走廊上放着摆件,林昭昭站立不稳。
头撞在摆件上,她额上有血流下来,眉眼间迅速糊了血。
沈律显然下了狠手。
如半年前划伤林昭昭的手臂一样,没有丝毫心软怜惜。
我看向他的脸,越来越感觉,他如今像是变成了一个怪物。
林昭昭痛到面色惨白,捂住头,半天没能起身。
我怒极:她是与你有过婚礼的妻子!
沈律神色漠然冷笑:她不是了。
他转而冷眼看向地上的人:
林昭昭,滚出北市安分待着。
沈律死了,我是沈遇安,别再痴心妄想改变什么了。
我想上前搀扶她。
沈律径直拉着我的手臂,回身大步回了包厢。
他声线温和,却是警告:
阿棠,不要再去见林昭昭。
他防备一切,与我见面的有交集的人。
连带让我放弃了工作,与从前的同事,全部断了联系。
这样的人,只让我感到恐怖。
我必须离开他。
我坐在包厢里,耳边交谈声里,回想林昭昭在我耳边说的那几句话。
他随时随地盯着你,那如果,他犯事了呢
我明白,沈家肯定会维护他,他不可能坐牢。
但被短暂拘留也好,我们只需要一天。
不,哪怕半天,我就一定能带你离开……
我侧目,看向他垂在我身旁的那只左手,掌心还沾着一点猩红的血。
这还不够。
或许,需要再严重一些。
才能确保哪怕沈家出面维护,他也至少会被暂时拘留。
我盯着他手上的血,一时走了神。
直到沈律低眸看过来,再顺着我的目光,看向自己的手。
他这才注意到,拿过纸巾擦拭了手。
眸底因林昭昭而生出的阴沉愠怒,此刻又有了光亮:
我没事,血不是我身上的。
我抬眸看向他。
他又轻笑:何况,才这么点血,是我的也不严重。
我忽然想起,许多年前沈遇安打球摔伤了膝盖。
我看着他膝盖上血肉模糊,心疼到掉眼泪。
他急得连声哄我:
才这么点血,真不严重,只是看着惨。
阿棠啊阿棠,别哭了,再哭伤口都愈合了。
真的,不信你看……
我看着面前的脸,半晌沉默。
直到沈律伸手,牵住了我的手道:回家好不好
21
包厢里其他的人,见状都起身说笑着离开了。
我跟着沈律出去。
巧得很,刚走出酒楼,就有喝醉了的酒鬼,眯着眼摇摇晃晃朝我这边靠近。
沈律手机响起,他松开我的手接电话。
他喂了几声,那边却似乎没人回应。
醉醺醺的中年男人靠近过来,肥腻的手在我腰间摸了一把。
我有一瞬的迟疑。
沈律是沈遇安的弟弟,其实曾经许多年里,我也将他当成亲弟弟一般。
但他如今已面目全非。
让他进警局,不再监视我,是我能逃离他的唯一方法。
我心一横,抬手指腹摸过那只肥腻的手背。
肥头大耳的男人,手上一僵,难以置信地看向我。
他眸底涌起狂喜,直接双手并用扑上来搂住我。
令人作呕的酒臭味,朝我脸上扑过来。
他手忙脚乱扒开了我的大衣:
跟爷进去,爷带你开最好的房间……
话音未落。
那张逼近我眼前的狞笑的脸,在我眼前划过一道残影。
我再看过去时,他已被沈律揪住后衣领,掀翻在地上。
我头一次听到沈律骂了脏话,咬牙切齿的,双目赤红。
拳头砸在皮肉上的闷响。
我控制不住恐惧,一瞬本能想要落荒而逃。
可耳边是林昭昭的声音:
只需要哪怕半天,我就一定能带你离开……
我抖着手,拿出手机发了报警信息。
再点开拍摄,对准了地上的人。
镜头下,那张狞笑着的脸。
渐渐转为哭喊哀求,再是一片血肉模糊。
倒在地上的人,好像快要不能动了。
我抓着手机的手,越抖越厉害。
周身哆嗦着,我还是走近过去,吃力伸手抓住了沈律一只手臂。
出声时,我的声音抖到快要听不清:
好了,别……别打了。
沈律扬起的手,手背青筋凸起,僵在了半空。
他回过头看向我,猩红的一双眸子,落在我脸上。
我本能瑟缩,感到恐惧。
他看着我,好一会。
眸底猩红渐渐淡下,再看向那张糊满血瘆人的面孔,看向自己双手沾满的血。
他看着我,眸底浮起一丝茫然。
好一会,才似是终于清醒过来。
双手在外衣上擦去血迹,他伸手,抱住了我:
阿棠,没有事。
我本能想躲。
手上一颤,手机落到了地上。
屏幕上,拍摄的时长还在继续跳动。
沈律看向那里。
我慌乱不堪捡起手机,迅速起身,退开了两步。
警车在街边停下,警察赶了过来。
沈律仍在看着我。
他是聪明的,似乎已明白了什么。
刚刚他下狠手时,那个男人求饶间一直在喊:
是她自己乐意招惹我的!
我仓皇避开他的目光,再不敢看他。
警察过来询问情况。
我将手机上拍的视频,递了过去:
是那个男人先对我动手动脚,我拍了视频。
警察接过我手机查看了录像。
再看向我时,神色变得怪异:
温小姐,您视频里没有拍下这位男士对您动手脚。
倒是拍下了,您先生打人的全程。
已经有人打了急救电话。
警察过去查看了男人的伤势,再看向沈律:
这模样,鼻子和一只眼睛怕是废了,到了伤残的地步。
先生,您得跟我们先去警局。
沈律不愿意走,但事到如今已经由不得他。
他面容阴沉至极。
只能给保姆打了电话,等看着保姆过来,他嘱咐保姆看好我,这才同意离开。
他神情焦灼,被警察带走时忽而急切看向我道:
阿棠,等我回来。
相信我,那些弹幕是……
22
街边忽然起了风。
我看着他张合的嘴,耳边是风声,无法再听清他后面的话。
想来,也不过是他自欺欺人,想跟我说弹幕是骗人的之类的。
可真的假的,我自己分得清。
他明明就不是沈遇安。
沈家势必会迅速去警局捞人。
这样的酒鬼,只要拿够了钱,未必不会立马签下谅解书。
留给我的时间不多。
我被保姆带回家,沈父沈母很快找了过来。
二老焦急不已追问我:小棠,这是怎么回事
我如实回他们:我拍了他打人的视频,让警察把他带走的。
我感觉,他不是真的沈遇安。
我清楚他们不会信。
那样一模一样的面孔和声音,说不是同一个人,他们不可能相信的。
他们只会因此恨我。
沈母最溺爱沈遇安,闻言再也沉不住气。
她似是竭力忍耐,但还是终于忍无可忍了,径直怒极示意门外:
你真是越来越疯疯癫癫了!
够了,你想出去就出去吧。
遇安顺利回来前,我不想再见到你!
儿子人生头一次进了警局,沈父显然也无法冷静,黑着脸沉默。
保姆急切想阻拦。
沈母怒冲冲看向她道:陈嫂,这个家如今还是我说了算!
保姆拦不住。
我离开了家。
走出别墅区时,林昭昭的车已等在了街边。
她面容欣喜不已:温棠姐,好在一切都顺利!
等出了北市,沈律想再找你就是大海捞针。
以后,我们都为自己好好活着!
她说得眼眶微红。
我上了车。
良久,点头道:嗯,好好活着。
就当,是替沈遇安一起活着。
不让他在黄泉地底见到我,失望难过。
车途径那处酒楼。
地上那个醉酒男人的血迹,还残留着。
我隔着车窗匆匆看了一眼。
在那一瞬,脑子里突然涌入一些过去了许多年的记忆。
我年少时,在孤儿院里被院长送过一束玫瑰,他要我晚上去他房间吃宵夜。
我没去。
那之后,他三番五次骚扰我。
所以我十四岁时,就带着弟弟离开了孤儿院,艰难度日。
我大三那年,跟沈遇安一起吃大排档,时隔多年又见到了那个院长。
那晚他喝了酒,竟还能认得我。
摇摇晃晃走近了就抱我,面目扭曲令人作呕:
小棠都长这么大了,啧啧,让叔叔再看看。
沈遇安听我说起过年少时的事。
那晚他头一次情绪失控,骂了脏话,打断了那个男人三根肋骨。
沈家赔了一大笔钱,平息了那件事。
我回想起许多年前那晚的情景,再是不久前,沈律动手的情景。
我突然感觉,他们好像骂了同一句话。
仔细想想,却又想不清楚。
大概,也只是平常的骂人的一句脏话。
车子渐渐远离北市。
车内温暖,我感觉我可能是累了。
坐在后座背靠着座椅,渐渐有些昏昏欲睡。
迷迷糊糊里我突然想,那个醉汉只是抱了我一把而已。
沈律动怒在我意料之内。
可他竟然会,下手狠到那种地步。
只差一点,那个人或许就死了。
那一年,沈遇安也是那样失控。
因着那个人,是在年少时差点伤害了我的男人。
怎么突然,突然觉得他们哪里,像得厉害
23
我浑浑噩噩地想,又想不明白。
困意越来越重,再到意识散尽。
我不知道自己睡了多久。
好像是还在做梦,又好像是现实。
我听到一道熟悉却又怪异的、女人的声音:
沈遇安,你已经没得选了。
真奇怪,好像是林昭昭的声音。
怎么可能,她从来不会有这样的语气。
我是真的睡糊涂了。
我睁不开眼。
模模糊糊,又陷入了无止尽的梦里。
车好像不断地往前开,没有尽头。
我再有意识时,感觉自己好像已经躺在了床上。
可又似乎,是躺在冰窖里。
明明如今已经立夏,周遭却寒意刺骨。
冰凉的空气似是拼命往五脏六腑里钻。
我吃力蜷缩成团,却还是冷到无法忍受。
吃力睁开眼时,我看到的是腾起的寒气。
窗外不大明朗,却好像有阳光,似乎是在地下室之类的地方。
我果然躺在床上。
试图活动手脚,身上没有被束缚住,却发现自己动不了了。
房间里放了许多冰块,空气里漂浮着一股怪异的、近似腐臭的味道。
像是……
我猛然警觉,一股不好的预感猝然而来。
侧目时,我竟看到了放在床边的一口棺材。
离得很近,很近。
里面有一个早已面容死白的男人,置身在成堆的冰块里。
我看着那张脸,看着那张脸。
那张在这世上我最熟悉不过的脸,那个曾怯懦跟在我和沈遇安身后的男人。
是沈律。
面容如初的沈律。
怎么可能,怎么可能
我头皮一阵阵发麻,全身都是鸡皮疙瘩。
他在这里,那那个整容成沈遇安的男人,又是谁
两年了。
死了两年的人,又怎么可能,还这样完好无损
那个整容成沈遇安的男人……
不,一模一样的脸,一模一样的声音。
那或许不是假的。
我记忆里不同的眸子,才是假的。
他回来的第一天,弹幕里告诉了我:
除了眼睛改不了,男主的脸和声音,都跟沈遇安一模一样了。
所以,我跟着弹幕,记错了那双眼睛。
每次恍惚里,我感觉眼前人就是沈遇安时。
弹幕总会出现,告诉我:
女主要认错了,女主要爱上别人了。
然后,它们无数次打断我的恍惚,将我重新拉入错误的意识里。
我喉间粗重喘息,在这一刻,脑子里陷入剧烈的混乱。
我终于记清楚了。
酒楼外我以为的沈律,将拳头挥在那个醉汉身上时。
骂的那句是:赵成明,去死。
他情绪失控,将那个人当成了孤儿院的赵院长。
和许多年前,沈遇安在夜市外骂的那句一样。
不是巧合。
而是因为,他们就是同一个人。
我听到耳边吹过风声。
风声再又远去,我的听觉变得清晰。
我在此刻倏然听见了,沈遇安跟警察离开前,说的那句话。
我好像又站回了那个街边,他说:
那些弹幕是故意出现,来误导你的。
原剧情里该取代我回来的沈律,代替我死了……
那天病房里,他看着我的眼睛,说的那句:
阿棠,遇安就在你的眼前。
遇安就在你眼前……
为什么相信弹幕,却不愿意信我……
24
门倏然被推开,林昭昭走了进来。
我看向那张熟悉的面孔,陌生的狰狞的神情。
猛然间,意识到什么:你不是林昭昭!
我认识林昭昭许多年,最清楚她本性怎样。
进来的人一步步走近我,阴冷笑了一声:
知道什么了
不过你知道什么,都不重要了……
她面容疯狂。
将我从床上拉起来,放到座椅上。
再神情疯癫看向门外:把他带进来。
等他死了,代替他而死的男主,就一定能醒来。
我的剧情,很快就能回到原来的轨道了……
我看到周身和面容都已糊满血的沈遇安,被一个男人拖了进来。
我双目赤红,急切想起身。
却站不起来,只能无力瘫坐在座椅上。
在这一刻,我终于看清楚。
他的眸子,就是我记忆里沈遇安的模样。
我徒劳无功地挣扎,急切地、颤栗地叫他:遇安。
男人面容苍白至极,跪倒在地。
闻言,猝然抬眸看向我。
良久的,良久的静默。
他轻轻叹了口气,仍是从前那般,温和而无奈:
终于相信我了,阿棠。
我视线里只剩模糊。
再多的懊悔,到这一刻,都已经太晚太晚了。
脑海里涌入许多的、从前不曾有过的记忆。
在过去的半年里,沈遇安本无数次向我解释真相。
可只要是他违背原剧情的言行,我全部感知不到。
如同那天街边,我耳边忽然响起的风声,盖住了他后面的话。
我能感知到的,只能是他顺着原剧情,扮演一个鸠占鹊巢的偏执病态的沈律。
送我最厌恶的玫瑰,对无辜的林昭昭下狠手,软禁我。
我看向眼前面目可怖的林昭昭,吃力再开口:她是谁
沈遇安唇角染了血,艰涩出声:
是穿书到了林昭昭身上的……原作者。
那个从南城再回来的林昭昭,本来事业有成,想找你道谢。
被原作者杀掉了灵魂,穿到了她身上。
眼前的林昭昭,面容扭曲着,满眼恨意:
一个配角也妄想挣脱我的剧情,不该死吗
妄想挣脱剧情的她,妄想改变剧情的你们,都该死!
沈遇安声线痛苦再告知我:
原剧情里我该出事的那晚,小律忽然感知到了剧情。
他穿上了我的衣服,去了本该让我去的那片废墟,再因余震死在了那里。
他说着,渐渐通红了眼:
我找到他时,他临死跟我说。
他是没人在乎的那一个,干嘛要当什么男主。
不如我替他回去,爸妈高兴,你高兴……
我难以置信看向他,再看向棺材里躺着的男人。
忽然发现棺材里,还放着那条大红色的围巾。
经年过去,大红色已开始褪去。
该是他死时,还戴在身上的。
沈家父母不在乎他。
许多年里,他只习惯了跟我和沈遇安亲。
沈遇安面容悲恸,声线渐渐哽咽:
小律他,从不可能变成剧情里的模样……
他话音未落。
林昭昭面目狰狞,猛地朝他扑了上去,掐住了他的脖子:
你胡说!
我的男主,本就该是剧情里那样的!
都怪你,都怪你害死了男主!
你死了,我的男主一定就能回来!
25
她面容越来越疯疯癫癫神志不清:
我试了两年,无数种方法,都不能让你去死。
男主替你死了,把男主光环也给了你,唯一能让你死的只有女主。
可我让弹幕误导她,我故意装可怜,让她怨恨你。
半年了,那么多的机会,为什么她还是不杀你
她摇摇晃晃站起身。
再回身,像是一个怪物,朝我逼近:
没办法,我只能以被救赎的人的身份,骗你们来死了。
没关系,没关系,你们现在终于都落到了我手里。
等我让你亲手杀了他,我的男主要是还不醒。
我就让你,让你们,一起给我的剧情陪葬!
她拿过茶几上的刀子,将刀柄放到了我手心。
再抓着我的手,握住了刀子。
我像是被提着的木偶,被她带到沈遇安面前。
手不受控制,顺着她的力道,拿着刀将刀刃抵向沈遇安的心脏。
我眼睁睁看着,猩红一点点溢出,再渐渐淋漓。
我满心极度惊恐绝望,失声尖叫:
不要,不要!疯子,醒醒吧!
沈律恶心你的剧情,才会宁愿去死也不要顺着剧情继续。
疯子,疯子,松手!
林昭昭眸底已只剩下彻底疯狂,再听不见我的话。
沈遇安一张脸渐渐褪去血色。
可他只是看着我,神情痛苦至极,却又双目温和地看着我:
阿棠,没事。别怕,别怕……
我看不清他的脸了。
视线里,只剩一片铺天盖地的红。
我感觉,我在跟着沈遇安,一点点死去。
我身体里的血液在一点点凝固,体温在一点点褪去。
手被死死地抓着,刀刃搅入眼前人的血肉。
我的意识渐渐涣散,眼前是北市铺天盖地一场大雪。
雪后的夜晚,树影像是流淌的河流。
我看到他看着我,我听到他温和的声音:
温棠,我帮你吧。
阿棠,阿棠……
阿棠,遇安就在你的眼前……
我看不清他了,我看不清周遭的一切了。
极度模糊了的视线里,我看到男人胸口大片猩红的血,身体倏然倒地的闷响。
再无声息。
我张了张嘴,发不出声音来。
周遭都是寒意,入目只剩灰白。
林昭昭终于松开了我的手,刀落在了地上。
清脆的声响,像是在我脑子里撞响的钟声。
我彻底动不了了,模糊里看向地上的身影,渐渐晕开的鲜血。
林昭昭声线疯狂朝外喊:
进来把这个死人拖出去。
我的男主,很快就要醒了,要醒了……
可守在门外的两个男人,没有回应。
26
林昭昭脸上沾了血,恼怒起身朝外走过去:
你们聋了吗,办不好事钱不要了吗!
我在视线极度模糊里,突然看到地上的人睁开了眼。
捅中心脏的十余刀,我难以相信眼前的一幕。
沈遇安脸上已褪去了全部血色。
却艰难从地上起身,无声抓起了被丢在他身旁的刀子。
林昭昭没了防备,走到门口朝外怒道:
给我起来,谁准你们在这里睡觉!
我动不了,发不出声音。
只倏然明白,门外陷入昏睡的男人。
该是沈遇安在来的路上,用药物动的手脚。
我死死盯着爬起来的沈遇安,几乎是拖着身体,抓紧刀子朝那个背影逼近。
林昭昭察觉到不对,要回身的刹那。
刀子锋利的刀刃,已狠狠刺入她颈后中间。
沈遇安多年的外科医生,比任何人都清楚,人身上的致命部位。
刀子刺入的刹那,鲜血涌出。
林昭昭极迟钝地回身,不等张嘴,已砰地倒在了地上。
沈遇安脱力跪地,刀刃缓而用力地再刺入她脖颈。
他在满脸糊满的鲜血里看着她,艰涩地、一字字地开口:
我都知道了。
男主死了,剧情已经崩塌。
你垂死挣扎穿到林昭昭身上。
林昭昭的身体死了,你和这本书的联系,也就要彻底断了。
林昭昭目眦欲裂,还想说什么。
可只有她脑后迅速溢开的鲜血,她再说不出话来。
沈遇安手里的刀子滑落,身体也跟着滑落在地。
他衣服已经被血浸透,再也无力动弹。
我喘息着、无声呼喊着求救。
可没人能发现这里,没人能救我们。
我倒在地上。
再用尽全力,一点点挪向他。
身体像是撕裂开来,直到我终于伸手,触碰到了他。
他心脏处的血一直流、一直流。
我颤栗着绝望地叫他:遇安,遇安……
他伸手,似是想触碰我,那只手到底没能再抬起来。
我听到他温和的,极轻的声音:
阿棠,令人恶心的剧情没有了。
好好活着……
以后,做一切你想做的事……
我不要,我不要。
我想给他捂住胸口的伤,可我的手动不了了。
我靠在他身边,失去了所有的力气。
我感受着他身上的温度,似乎在渐渐消失。
没有关系。
如果他要死亡。
至少这一次,我可以永远陪在他身边。
至少这一次,我见到了他最后一眼。
身侧的人渐渐失去心跳。
我闭上眼,与他一起,意识散尽。
27
我昏睡了半个月。
再醒来时,沈父沈母守在我的病床边。
窗外春光大好,艳阳高照。
冥冥中,我感知到什么东西已经改变。
我回到了一个正常的世界。
没有剧情,没有操控。
可沈遇安……
我看向眼前的二老。
我知道他的结局了的,亲眼目睹。
他失去的心跳和温度,都是我亲自感受到的。
还能问什么呢
我张了张嘴。
到底只是侧目,沉默看向了窗外。
直到,身旁沈母倏然开口:遇安或许还活着。
我猛地回头,在这一瞬,眸底涌起汹涌的雾气。
沈母面容木然:
我们找过去时,法医鉴定林昭昭已经离世超过二十四小时。
遇安的心脏早已重伤坏死,停止了跳动。
他醒不来,却离奇地一直还有呼吸。
沈遇安被安置在了医院的重症监护室里。
谁也说不清,他如今是活人,还是死人。
林昭昭死去时,原作者和剧情的连接彻底断裂,所谓剧情就已彻底崩塌毁灭。
可那时沈遇安心脏重伤,却还没有死亡。
剧情不复存在,关于他必须死亡的结局,也不复存在。
所以,他似乎就停滞在了那里。
心脏因重伤而坏死,呼吸却还永远维持在,还残存着的状态。
我的身体渐渐恢复,转眼又是北市一年深冬。
沈遇安仍是躺在重症监护室里,维持着呼吸。
一天一天,一月一月。
医生说,他是从未有过的病例。
没人能断言,他会不会醒来。
我重新织了两条大红的围巾。
一条放在了沈遇安的病床旁,我坐在床边告诉他:
听说大红色喜庆,能保平安的。
你醒来,我以后就年年都给你织。
比小律的更红,更厚。
病床上的人,永远静默。
我再带上另外一条围巾,去了沈律的墓前。
我将大红围巾,丢进燃起的火苗里。
看向照片上,那个仍有些稚嫩又羞赧的大男孩道:
那条早就旧了,别再用了。
起身时,墓园里起了风,吹得眼睛生疼。
我忽而感到心痛如绞:
小律,要是从前,对你更好一些就好了……
风卷起飞雪,拂过我的脚边。
似乎是他的回应。
那个乖巧而懂事的男孩,本该被无数人疼爱。
我离开了墓园,回了医院。
人来人往里,恍惚却看到了沈遇安的脸。
他就那样站在那里,手上拿着答应我的一束满天星。
遥遥地、温和地看着我笑:
阿棠,说好了的,我会好好地回来。
(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