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8章
说话的人是一位约莫二十出头的年轻伙计。
他身穿湛蓝粗布,黑黑瘦瘦,畏首畏尾地躲在门口探着脑袋说话。
常书疯狂摆手,啊不不…
住店。常书结巴的嗓音被谢惊澜沉稳盖下。
男子认为,开弓没有回头箭。
要是到了观音村的地界,都不敢住店。日后名声若传扬出去,村民便都知道新来开药铺的东家是对胆小鬼。
届时,欺软怕硬是人性本能。药铺多的是无休无止的针对和麻烦。
伙计大胆地打开榉木大门,既是住店,客官们就赶紧进来吧。
伙计阿何放下灯笼,帮着常书去卸马车。
准备牵马去马厩喂养,热情介绍道,诸位客官叫小的阿何就行。本店有天号、地号、人号房,其中天地号房还分上中下规格。诸位想住哪一配置的房间
天字号的房间有仿品古董装饰,位于内院,清幽雅静,方位朝向都是客栈内最好的。
房间又极大,床榻花雕豪华,被褥丝绸制造都是上等。
上中下规格档次则递减。
伙计打量着气度不凡的谢惊澜,讨好笑道,我瞧贵客衣着不凡,不如住天号上等房吧
谢惊澜扯了下嘴角,长途跋涉,我与夫人已囊中羞涩。我们住得无须太好,两间人字号上等即可。
听到人字号,伙计瞬间冷了脸。
招待的热情急速减退,很是看人下菜碟。
他毫不客气将马匹缰绳扔还给常书,既是住人字号,那马厩你自己找吧。
指着靠近大门方向的楼梯道,你们俩,上这道楼梯。左转倒数第一二间就是人字上等。
夜间事忙,我就不领你们过去了。
对了,人字号不备温水。诸位晚上若想沐浴,可以多费点劲,自己打水清洗!
说完,伙计拍拍屁股大摇大摆地回了柜台后的窄榻躺着。
这就是所谓的,夜间事忙。
宋绾前世见惯人世冷暖。
但每每遇见像这店小二一般待人接物皆有两副面孔的人,都觉得不齿。
她摇了摇头,扶额垂首间。
看见客栈木板上除去马儿落下的蹄印,还有伙计脚底留下的新鲜泥印
宋绾吃惊,谢惊澜你瞧,那伙计鞋底边沿粘着鼓钉刺树叶。
这种树叶,分明是客栈外种着的刺桐树专有。
神秘兮兮低声道,这伙计晚上肯定去过林子。说不定,咱们在外头对客栈评头论足,他就听见了动静。
这年头,唯有富贵人家才重视风水。他没准误以为咱们非富即贵,一开始才如此热情迎客。
上楼梯时,男子轻轻嗯了一声。
他侧身虚扶宋绾,有模有样,学着去做莫夫人口中新婚燕尔的夫君。
谢惊澜眉眼不起波澜,温声道,小心台阶。
又小声叮嘱,晚上睡觉关好房门,你住最靠里那间。
我与常书夜间向来睡得不沉,若这家店真是黑店,我会去喊你。
宋绾应声,脸上并没有多少慌乱。
说实话,以她如今的身手,一拳能揍十个伙计。
她压根不怕同宴客栈是黑店!
她只怕......
这里还会发生,让她不得不硬着头皮解决的玄学事件。
夜半静谧,少女盖着薄被,盯着上好的门闩眼皮子渐渐沉重。
不知过了多久,斗转星移,天边出现浅浅日光。
暑气在夜间被驱散,又迎着晨间慢慢蓄起火炉般的热意。
宋绾好不容易睡着,辗转间蓦地听见客栈门口方向传来一阵动静:
两位客官叫小的阿何就行,本店有天号、地号、人号......两位想住哪一配置的房间
天号上等。
我与妻子一路旅途奔波,我皮糙肉厚没关系,但不能让她委屈。
伙计信手拈来地竖起大拇指,恭维道:
公子果然大气细心!比方才我遇见的男子,要疼爱妻子多了!
不过我瞧公子眼生,不知公子是路过还是来观音村探亲
是路过。我们夫妇二人自并州而来,要去京城投奔亲戚......
咿呀一声。
门缝严丝合缝紧锁,交谈声由近及远。
宋绾蒙头继续睡觉,隐隐约约之间,睡得艰难。
似乎还梦到了谢惊澜。
梦里,她和谢惊澜正站在一处。男子搀扶着她进了同宴客栈。他意气风发,娇气地随手扔给伙计一块元宝,两间天号上等,备好温水,要熏香,小爷住不惯粗陋的空房!
谢惊澜面容英挺俊美,美如冠玉。
明明客栈已是越级建造,但他步入其中的时候,便使得此处像个陋室。
好像谢惊澜本人,天生就是天潢贵胄,天生就该住在金碧辉煌雕梁画栋的宫殿。
伙计手里掂量着沉甸甸的元宝,没忍住,狠狠咬了一口银锭。
银色元宝顿时印出深深牙印。
伙计乐呵呵笑起来,狗腿地将元宝塞进承露囊。
他膝盖软得极快,贵客上门!可不能让小店这低廉的地板脏了您的脚!
伙计跪在地上抬起谢惊澜的脚,擦完鞋底,来,贵客您请,天号房在内院!
我们内院还有处石池,池中养着几只黄金鲤。等天亮,锦鲤游动,那盛景会如熔金流淌般好看。贵客若有闲情,明日可移步到石池一探究竟!
梦里宋绾眉头紧紧皱着,谢惊澜抓着马尾高傲仰首,凤眸盛意,眉眼如画。
也许是梦中的少女联想到现实中,伙计对她们的冷待。
她看伙计对谢惊澜百般奉承,活生生将人当成自家祖宗就十分不满。
宋绾咬牙切齿:你这种溜须拍马的嘴脸,着实让我恶心。
梦里,伙计汗颜。
......
天色大亮,客栈外公鸡啼鸣。
宋绾做完梦后,已经不太记得细节,只觉得头痛欲裂。
这时——
客栈大堂传来一声刺耳尖叫!
宋绾锤了锤自己的脑袋,很快洗漱好下楼。
谢惊澜听见隔壁动静,也起身。
唯有常书,之前天还蒙蒙亮时,积极地进村找牙人,要租带院子的铺面。
大堂内。
十几个穿着富贵的男子,三三两两坐在四方桌上吃早膳。
宋绾刚下楼,看到一个比她年长几岁的女子抹着眼泪在哭。
女子被几个伙计推搡,情绪决堤。
摔倒后不停大喊:救命!这家店是黑店,你们快报官,报官啊!
女子死死攥着伙计阿何的胳膊,要讨个说法,青天白日,朗朗乾坤!你们怎么敢偷藏一个大活人
你们说,你们把我夫君藏到哪里了到底藏哪里去了!
女子疯狂挠着对方的脸,在人家脸上留下道道红痕。
等挠得累了,水葱色的指甲断裂。
她坐在地上悲痛哭吼,呜呜,你们还我夫君,还我夫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