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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些影子随着火焰晃动,像是在跳一支诡异的圆舞曲。
是那盏引魂灯。
我望着琉璃壁上倒映出的、拖着长链的灯座轮廓,终于想起了这物件的来历。
传说中能牵引离散魂魄的古物。
此刻正用它的灯芯锁住我的魂体,在无边黑暗里燃着一点不肯熄灭的光。
顾长渊呢
喉间的腥甜还未散去,我几乎是凭着本能撑起虚浮的身子,视线穿透引魂灯那层剔透的琉璃灯壁。
琉璃上凝结的霜花被呼吸熏得微微发潮,恍惚间竟映出我自己残缺不全的魂体。
半透明的轮廓在灯内晃荡,像片随时会被风吹散的蛛网。
可下一瞬,所有的思绪都被钉在了原地。
不远处的白玉地砖上,玄虚如同断线的木偶瘫在那里。
玄色道袍上沾满暗褐色的血渍,发髻散乱地铺在地面,早已没了声息。
方才还震耳欲聋的灵力碰撞声消失了,殿内静得能听见烛火爆裂的轻响,每一寸空气都像是被冻结的铅块,沉甸甸地压在心头。
而本该倒在血泊里的顾长渊,还站在原地。
不,那已经不能称之为
站着
了。
他像是被谁用最精湛的刻刀凿刻而出的帝王石雕,玄色龙袍上绣着的十二章纹依旧威严。
金丝滚边在昏暗的光线下泛着冷硬的光泽,可衣料下的身躯却透着青灰色的石质纹理。
从龙靴踏足的金砖开始,石纹如蛛网般蔓延而上,掠过腰间的玉带,缠上挺拔的脊背,直到脖颈处才堪堪停下,将那张曾让无数朝臣俯首的面容定格成永恒的冷峻。
栩栩如生,却又死寂得令人发寒。
我的目光不受控制地往下移,落在他心口的位置。
天子剑的寒芒穿透龙袍,在石质的胸膛上撕开狰狞的裂口。
那伤口没有愈合,边缘的石屑簌簌往下掉,露出的却不是血肉模糊的肌理。
是一颗心脏。
一颗被剑身贯穿的心脏,正以微弱得几乎看不见的幅度跳动着。
每一次搏动都散出细碎的金色光点,像濒死的星子在风中闪烁。
那光芒顺着剑身上流转的纹路攀爬,竟在冰冷的金属上洇出暖融融的光晕,将顾长渊石化的侧脸映得忽明忽暗。

——
引魂灯突然发出一声轻颤,我这才惊觉,一道道凝练如实质的金色气流正从那颗心脏里被生生抽出。
那是龙魂之力,是顾长渊身为帝王与生俱来的本源力量。
此刻却像被无形的手牵引着,顺着天子剑的凹槽流淌,绕过锋利的剑尖,化作涓涓细流注入引魂灯中。
琉璃灯壁内侧,原本稀薄的灯油正以肉眼可见的速度上涨。
带着龙气的温热漫过我的魂体,每一寸都灼得生疼。
我这缕在阴曹地府边缘挣扎了百年的残魂,竟被这股力量牢牢锁在灯内,连飘动摇晃的幅度都被限制得死死的。
他疯了......
破碎的低语从魂体中溢出,带着连自己都未察觉的颤抖。
我看着那颗在石缝中跳动的心脏,看着那些本应护佑万里江山的龙魂之力化作灯油。
看着顾长渊青灰色的石雕脸上,那双依旧清明的眼眸正一瞬不瞬地望着我。
不,是望着这盏灯。
他没有死。
他把自己变成了一座活的灯座。
龙袍下的石身泛着冷硬的光泽,可心口那颗心脏却在固执地跳动。
每一次收缩都牵扯着龙魂之力,顺着剑身注入灯内。
这哪里是在点灯
这分明是用帝王的骨血做灯台,用龙魂的本源做灯芯,点一盏囚禁亡魂的长明灯。
我看着灯内缓缓上涨的金色灯油,突然想起许多年前,他曾在雪夜里捧着一盏油灯找到我。
那时的灯火昏黄微弱,他却笑着说:有灯就有暖,有暖就有归处。
可如今这盏灯,暖得像烧红的烙铁,烫得我恨不得魂飞魄散。
他用自己的心跳做燃料,把万里江山的气运碾碎成灯油,只为将我这缕残魂困在方寸之间。
......神经病。